2017年的三月份,森江市發(fā)布了公務(wù)員招考通告,吳思畢業(yè)于森江市警官學(xué)院偵查系,本想做刑事警察,但是那一年森江市公安局沒有招聘警察的崗位計劃,唯一一個公安局的招聘崗位就是檔案管理,要求本科,年齡25以下,不限制專業(yè),應(yīng)屆畢業(yè)生只要確定當(dāng)年能畢業(yè),就可以憑借學(xué)校出具的證明,在沒拿到畢業(yè)證的情況下報考這個崗位。吳思在何子瞻的建議下報名,之后參加了公務(wù)員考試。考試當(dāng)天,吳思在同一考場看到了鄭士君,鄭士君是在上海讀的大學(xué),很明顯,鄭士君有意回到老家工作。兩人在面試的時候又遇到了,最終,吳思被錄取,崗位計劃只有一個,鄭士君自然就沒有上岸。
吳思進入公安局工作后,在高中同學(xué)那里聽到鄭士君埋怨過,說考試不公,說吳思是走了后門兒。還有人舉報過,說吳思是何子瞻的私生子,紀檢組也介入了調(diào)查,提取了吳思和何子瞻的DNA做了比對,證實不匹配……對了,吳思調(diào)到先云縣之前,何子瞻說過,又有人匿名舉報過……這個人是鄭士君嗎?
吳思在電腦前思考了很久,他看了看面前自己計算的時間速度數(shù)字,愣了一下,這算是一個動機嗎?因為一次考試耿耿于懷,就給他寄這種畫?這對他能形成什么傷害?白骨案……案發(fā)時間是五年前,五年前,吳思和鄭士君在不同的大學(xué)上大二,根據(jù)沈蕓的描述,錢俊豪是在圣誕節(jié)前失蹤,很可能是在上飛機前遇害,圣誕節(jié)……鄭士君回來過嗎?他跟錢俊豪有關(guān)系嗎?
吳思閉上眼睛,許多的問題想不明白,他有一些疑惑,但又不能單憑自己的猜測去解釋。他把雙手撐在桌面上,捂住臉,用力搓了兩下,猛地一下拿下來,站起來,走到窗前,看窗外車來車往。這樣胡思亂想也不是辦法,吳思想找楊潤之幫忙,調(diào)查鄭士君,又覺得不妥,兩人畢竟是高中同學(xué),這些線索雖然有一定的可能,但更多的是發(fā)散的猜測。思來想去,吳思決定,還是直接找到鄭士君,與其正面接觸。
計劃了一下,吳思約鄭士君晚上吃飯,為了不讓鄭士君拒絕,他還邀請了鄭士君的女友顧曉曉。
晚上,吳思跟飯店的老板出示了自己的警察證后,老板按照吳思的指示,特意安排了飯店二樓最里面的座位,那個座位的最旁邊有一個儲物室,儲物室后面有出去的通道,僅供員工和緊急情況下使用。
不一會兒,吳思聽到了靠近儲物室的腳步聲,透過儲物室的門縫,吳思看到鄭士君和顧曉曉進來,兩人似乎有一些不愉快。
“你不覺得你爸媽太過分嗎?我們之前說好了,婚房和裝修,我家出三分之二,你家出三分之一,房子寫我們兩個人的名字……”
“可我是女生呀,我以后要給你生孩子,生了孩子身材走樣,工作也會受影響。”
“我知道,正是考慮到了這些,我們家才沒有要求你們家出一半??赡惆謰屧趺茨苓@樣出爾反爾?說好了拿三十萬,現(xiàn)在又說只能拿八萬,八萬?連裝修的一半都不夠!”
“他們不拿我能怎么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媽賣掉了老房子,又拿了自己的積蓄給我哥家買房,現(xiàn)在,那房子三室兩廳,我爸媽一間,我哥嫂一間,我侄子一間,我回去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顧曉曉低下頭哭了,鄭士君嘆了一口氣:“寶貝,我從來沒想過為難你,也不是一定要你家拿錢,本來,男人賺錢養(yǎng)家是天經(jīng)地義,你爸媽如果不愿意給,哪怕一分都不愿意給,我也會跟你結(jié)婚,也會全款買房子給你住,但是房產(chǎn)證上不能加你的名字?!?p> “我都沒要彩禮……”
“是你自己說不要的?!?p> “你是說我應(yīng)該倒貼?”
“你倒貼什么了?”
“我……其實不是計較房產(chǎn)證上有沒有我的名字……”
“那你計較什么呢?”
“我計較……你對我的感情……”
“我對你的感情有問題嗎?”鄭士君雙手一攤,“我對你還不夠好嗎?疫情,你幾個月沒有工作,我給你錢,讓你度過難關(guān)……”
“我有存款,你不給我錢,我也能度過這個難關(guān)?!?p> “可我給了呀,你也收了呀?!?p> “那疫情封鎖的時候呢?我家里沒有菜,叫你給我想辦法,你想了嗎?”
“我怎么沒想?那封鎖了,我有什么辦法?難道你讓我硬闖關(guān)卡被抓起來嗎?”
“我……你畢業(yè)留在上海,我跟你留在上海,你要回到老家這個小縣城,我又跟你來到這個離家千里之外的小縣城,在這里我沒有一個親人,連同學(xué)都沒有……”
“我不接受異地戀,我告訴過你。你也是心甘情愿跟我回到我的老家,我沒有半點兒誘惑你或者欺騙你吧?”
顧曉曉發(fā)覺自己說不過鄭士君,她痛苦地用手摸了摸額頭,眼淚還在眼睛里打轉(zhuǎn),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顧曉曉坐直了,呼吸有些快,她拿起包,站了起來,走了。鄭士君看顧曉曉離開的方向,沒有追上去,他搖了搖頭,拿起桌上的水杯,倒了點兒水,喝了一點兒。吳思從儲物室的門出去,下樓,他看到顧曉曉抹了抹臉上的淚水,背著包往公交站臺走去,很快,她上了一輛公交車。
等了一會兒,吳思從飯店一樓的大門里進入,上了二樓,鄭士君看到吳思過來,對著他笑了笑。
吳思坐下來:“哎……你女朋友呢?”
“呃……她有事,沒跟我來?!?p> 吳思勉強一笑,叫來了服務(wù)員,他把菜單遞給鄭士君,鄭士君接過來,在菜單上仔細地看著,吳思盯著鄭士君,鄭士君神態(tài)自若。點了菜之后,兩人聊了一點兒高中時候的事情,吳思在想著怎么切入正題,他的筷子停在手中,思考著,鄭士君看吳思發(fā)呆,用筷子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在想什么呢?”
吳思抬頭,盯著鄭士君,他放下筷子,雙手撐在飯桌上:“我先給你道個歉?!?p> 鄭士君懵了:“什么?道什么歉?”
“今天我請你來,其實是有事要問你。”
鄭士君停了停,把嘴里剩下的食物嚼完,也放下筷子,拿紙巾擦了擦嘴,喝了一口水:“這是給我擺了一桌鴻門宴?”
“不是……總之,我需要先道歉,再問事情,因為……我也不確定。”
鄭士君愣了愣:“什么事情?”
“嗯……5月10號那天,是周日,也就是兩周前的周日,上午十點多,你經(jīng)過了我家小區(qū)圍墻外的人行道,在人行道那里有過十分鐘以上的停留……”
“你家小區(qū)?”
“老干部宿舍樓五區(qū),后面有個公園?!?p> 鄭士君沒有聽懂吳思表達什么:“然后呢?我在那兒停留怎么了?犯法嗎?”
“不是犯法,是……最近我身邊出現(xiàn)了一些奇怪的事情,可能有人要報復(fù)我,我在尋找一些線索。”
“報復(fù)你?我?我為什么要報復(fù)你?”
“這只是猜測,任何有關(guān)的線索我都要查?!?p> “你說清楚,我為什么要報復(fù)你?”
“因為2017年的公務(wù)員考試,我們都過了筆試,進入了面試,我被錄取,你沒有,有人跟我說,你很不滿?!?p> 鄭士君把頭側(cè)到一邊,這個信號是在告訴吳思,鄭士君承認了自己當(dāng)時不滿。
“我不滿是因為……覺得不公平,為了考公務(wù)員,我準備了好幾個月,信心滿滿,高中的時候,你成績不如我,但你考上了,我沒有,無非就是因為……你是烈士子女,而我不是,這不是我的錯啊?!?p> “我是烈士子女,但當(dāng)年的考試并沒有給烈士子女加分的政策,關(guān)于我爸烈士的身份,也是政審的時候我才提出來的?!?p> 鄭士君看了看吳思,把頭低下去,右手放在水杯上,用食指和拇指交替敲了敲杯子,過了一會兒,他把手從水杯上拿下來,靠在座位靠背上,吳思猜測,鄭士君應(yīng)該是不相信,不相信歸不相信,吳思覺得也沒有必要過多解釋:“你能告訴我,你當(dāng)時為什么通過那段路花了那么長時間?”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在懷疑什么,我在路上停留跟報復(fù)你有什么關(guān)系?”鄭士君看吳思只是盯著他,他嘆了一口氣,嘖了一聲,有些無奈,“行了,我想想,5月10號……哦,想起來了,當(dāng)時在路上接了一個電話。”鄭士君拿出手機,調(diào)出通話記錄給吳思看,吳思拿過來一看,是在那個時間段,有一個十三分鐘的通話記錄。
“這是誰打的?”
“夏清香。”
“誰是夏清香?”
“顧曉曉的老板,在一中對面開了一個培訓(xùn)班。”
“她打電話跟你說什么?”
“請我給她輔導(dǎo)班報稅。”
“培訓(xùn)班沒有會計?”
“沒有。”
“你停在路上接電話?”
“是,當(dāng)時風(fēng)有點大,聽不清楚電話那頭的聲音,我就在路中間停下來,跟她談這個事情。”
吳思看了看鄭士君,鄭士君也盯著吳思,兩人對視了一下,吳思朝桌面看,他只需要去問一下這個叫夏清香的老板,就可以證實鄭士君的話。鄭士君看了看窗外,又把頭側(cè)回去:“真有人要報復(fù)你?。俊?p> “嗯……有可能,做警察的,得罪人很常見?!?p> “看來,哪一行都不容易?!?p> 吳思想起了白骨案:“你認識錢俊豪嗎?”
“哪一個?”
“嘉蕓集團的獨子?!?p> “哦,那個啊,算是認識?!?p> “怎么認識的?”
“大一的時候,他到過我大學(xué),參加一個捐贈儀式,我當(dāng)時在學(xué)生會,布置會場,因為我們是老鄉(xiāng),所以他跟我多說了幾句話?!?p> “說什么?”
“不記得了,就是聊天,隨便聊了幾句。”
“你覺得他人怎么樣?”
“挺好的?!?p>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吳思抬起頭,還是想修復(fù)一下兩人的同學(xué)關(guān)系:“今天真是對不起?!?p> “算了。其實我后來也想明白了,你是烈士子女,國家需要你爸這樣的人砥礪前行,同等條件下優(yōu)待你也是應(yīng)該的,換做我,讓我父母當(dāng)烈士,給我一個職位,我肯定不樂意?,F(xiàn)在,我也過得不錯,沒什么可怨的?!?p> “有注冊會計師證很吃香吧?你一個月工資多少?”
鄭士君一笑:“一兩萬吧?!?p> 吳思看鄭士君的笑容,不禁內(nèi)心有些苦澀,一兩萬?鄭士君說一兩萬,其實就是兩萬以上,這比他當(dāng)刑警的工資高多了。兩人聊了一些其他的東西,就各自離開。
與鄭士君分開后,吳思來到先云一中,在一中對面的一個巷子口掛著一個大的招牌:文化課、藝術(shù)課培訓(xùn)。吳思下車,走進巷子里,巷子里是一個小區(qū),小區(qū)門口左邊有一棟三層的樓房,一樓二樓的燈亮著,三樓的燈沒有開,前臺有一個老師守在那里。
“你好,我找一下顧曉曉顧老師。”
“顧老師在二樓803教室?!?p> 吳思上了二樓,803教室的門開著,里面是一個男教師,在給學(xué)生講相似三角形什么的,顧曉曉不在,吳思順著樓道的教室一個個看,都沒有看到顧曉曉,他走到最里面的一個房子前,聞到了一陣肉香味兒,只見一個中年女人系著圍裙在一個砂鍋前看著,砂鍋旁有枸杞和蘑菇,顧曉曉站在一邊,手里還拿著一本中考英語輔導(dǎo)書。
“……這樣帶著情緒跟學(xué)生上課可不好,都像你這樣,我輔導(dǎo)班要關(guān)門了。”
“我……他用英語罵我slut,我也是急了,而且,夏老師,他媽媽來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他在其他同學(xué)面前,跟在父母面前,完全是兩個人,我還是頭一次碰到這樣兩面派的學(xué)生?!?p> “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他這樣,是跟他父母學(xué)的?”
“?。俊?p> “他媽媽表面說著學(xué)生應(yīng)該尊敬老師,老師說的什么都是對的,都要聽,實際呢?你看她臉上的笑容,看她說的話……她跑過來,跟其他學(xué)生求證,自然就是覺得你冤枉了她的兒子,又想顯得自己占據(jù)道德的上風(fēng)。其實,你想想,我們教室都安裝了監(jiān)控,只要我一調(diào)監(jiān)控,就能證明她兒子平時的表現(xiàn),如果她看到自己的兒子總是出口成臟,你覺得后果是什么?”
“她會打自己的兒子?”
“打不打,我們管不了?!?p> “那你為什么不調(diào)監(jiān)控給她看呢?”
“調(diào)了監(jiān)控,她媽媽面子上……下不來,我們很可能會失去這一個生源。”
顧曉曉愣了,她心里很堵,又不好說出來:“夏老師,這些小孩兒就是因為在輔導(dǎo)班,以為自己交了錢,我們就要哄著他們,所以才敢這么放肆,要是在學(xué)校,他們哪兒敢這樣罵老師……如果我就由著他罵,誰還會聽我的?我還怎么教育學(xué)生?”
“顧老師,你當(dāng)老師……三四年了吧,我知道你一直想考編,可是,你以為在學(xué)校里,學(xué)生或者家長就一定會尊重老師嗎?”顧曉曉沒有作聲,夏清香打開砂鍋的蓋子,把蘑菇倒了進去,“當(dāng)然我也不是說你做錯了,你對學(xué)生很認真,很多家長和學(xué)生都肯定你的工作,我也欣賞你敬業(yè)的精神,只是,認真是好,較真,就不好了。想要教好學(xué)生,是要樹立教師威信,可這種威信不是單純地打壓,而是要講究方法,讓學(xué)生和家長心服口服,不管是在學(xué)校,還是在培訓(xùn)班,都一樣,如果你用盡了方法,還是無法讓他們信服,就算失去這個生源,也會給我們帶來更多的生源,你的教師威信也不會減少?!?p> 聽了夏清香的話,顧曉曉有些理解了:“我明白了,夏老師,以后會注意的。”
夏清香回頭看了看顧曉曉,拿起勺子攪拌了一下砂鍋里的東西:“注意就好,我知道你今天跟男朋友吵架,心情不好,這個學(xué)生的事情……你也是受委屈了,希望你自己好好調(diào)整一下?!?p> 顧曉曉勉強一笑,準備出去,她走到門口,看到吳思站在那里,愣了一下:“吳警官?你怎么在這兒?”
“我來調(diào)查一些東西,問一下你們老板……對了,今天請你吃飯,你沒去啊。”
“呃……”顧曉曉尷尬地笑了笑,“我晚上有課,怕時間趕不及?!彼氐綇N房,輕輕喊了一聲,“夏老師,有人找?!?p> 夏清香回頭,看到吳思,好奇地問了問:“你是?”
吳思拿出證件,夏清香用干凈的抹布擦了擦手,接過吳思的警察證看了看:“是要調(diào)查什么?”
吳思回頭看顧曉曉:“顧老師,你去忙吧,學(xué)生還等著你呢?!?p> “好?!?p> 顧曉曉走后,吳思對著夏清香禮貌地笑了笑:“你是老板,還親自給學(xué)生做飯?。俊?p> “哦……不是,這是給我兩個孩子做的,他們在上晚自習(xí),很快就要高考了,給他們補補?!?p> “兩個孩子都高考?”
“我家是龍鳳胎?!?p> “哦……”吳思回頭看了看,“顧曉曉是你員工……”
“是,教初中英語。”
“你認識她男朋友鄭士君嗎?”
“認識,我請他幫過忙?!?p> “幫什么忙?”
“報稅。”
吳思拿筆在本子上記著:“你方便說一下你的電話號碼嗎?”
夏清香拿了手機,把號碼調(diào)出來給吳思看,他一看,這個號碼跟鄭士君展示的號碼一致。
“最近是不太平,對吧?聽說小區(qū)里有人偷東西?!?p> “呃……是啊,我們警方也在盡力偵查?!?p> 夏清香笑著:“那你們辛苦了,這么晚還在查案。”
吳思又問了幾個問題之后,就離開了。
回到家,已經(jīng)是九點過后,他把筆記本放在桌上,鞋也不脫,倒在沙發(fā)上,閉上眼睛,又睜開,看屋頂?shù)臒艄狻K鲁鲆豢跉?,這條線斷了,又得找其他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