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多囡瞧著年輕男子。
一邊嘴角稍稍翹起的弧度,霎時為她冷漠的表情增添了幾分恣意狂妄。
而傅興寒盯著代多囡,譏俏的眼眸漸漸變得深邃。
直到今天,他才發(fā)現(xiàn)代多囡的變化不止一星半點,簡直是天翻地覆。
那時候,代多囡剛大學畢業(yè),來他們車行工作,她單純地仿佛不諳世事。
后來,他離開車行的那天,代多囡跑出來叫住他,沒有任何扭捏和猶豫地對他說:“傅興寒,我喜歡你?!?p> 她當時的笑容猶如初夏晌午的晴空,干凈明澈,純粹溫暖,而那雙眼睛里的星光也璀璨明亮地仿若星辰。
可現(xiàn)在,她瞧著人的神情里哪還有曾經(jīng)的模樣,除了譏嘲諷刺,剩下的便全都是漠然。不論是看著他,看著他媽,還是那個此刻映在她眼睛里的年輕男人。
她問那個男人:“我說的哪里不對?”
語氣里似乎還帶著討論的趣味,竟全然忘了他們的孩子到現(xiàn)在還沒找著。
傅興寒語氣一沉,警告意味更濃:“代多囡,別忘了孩子還沒找到,你在這里家長里短,覺得很好嗎?”
代多囡眼里的厭惡和冰寒一閃而過,視線重新落回到傅興寒身上,不陰不陽地將他之前說過的話還給了他:“找孩子不是有警察嗎?你這么著急干什么?添亂嗎?”
傅興寒登時被噎地啞口無言。
代多囡的目光又輕飄飄得從傅興寒身上挪開看向那個戴眼鏡的年輕男人,說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我說的哪里不對?”
年輕男子似乎咽了口吐沫,然后扶了扶鏡框,說道:“你說的有三不對?!?p> “嗯。”代多囡笑了起來,竟打算洗耳恭聽。
年輕男子一頓,原以為這個女人會繼續(xù)追問他“有哪三不對”,沒想到她只是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此钦J真的表情,似乎是真的想聽他的辯論。
年輕男子左右瞧了瞧,振了振精神,說道:“第一,你婆婆并不是你親媽,她不論是在醫(yī)院還是在月子,能夠不辭辛勞的照顧你,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不然,為什么你親媽不來照顧你,伺候你?!?p> “嗯?!贝噜锾痤^,看了看快要西斜的日光,又是輕描淡寫的一聲。
年輕男子看代多囡沒有反駁,之前的局促和緊張登時消失不見,聲音也變得更硬朗了些:“第二,生孩子是為了傳宗接代,也是為了國家的傳承,更是對社會的責任和義務,不然,人人都像你這樣的思想,那過個兩三百年人類豈不是都要滅絕了?!?p> 竟然把問題一下子提升到了國家傳承和對社會的責任和義務上面去了。
代多囡的視線忽地射向年輕男子,直視著他,仔仔細細地從頭到腳瞧了一遍,就好似要瞧到他的心底里去。
年輕男人被她瞧得有點不好意思,臉微微紅了起來。
驀地,代多囡又笑了起來,她道:“嗯?!?p> 年輕男子看代多囡依然沒有反駁,便繼續(xù)說道:“第三,生孩子,照顧孩子,做家務,自古以來就是女人份內的事,天經(jīng)地義,又有什么可埋怨的?”
“嗯。”代多囡仍然保持著微笑的表情瞧著年輕男人,可等了半晌都沒等到那人再出聲,便輕言細語地問道:“說完了?”
年輕男人點點頭,道:“說完了?!?p> 代多囡的瞳色驟然一冷,連帶著聲音都冷了起來:“那就輪到我說了。”
年輕男人眼睛猛然睜大,而傅興寒的眼神卻越發(fā)深沉,旁邊婆婆的表情更是言語所不能描述。
但代多囡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
她冷冷地道:“第一,人人都道婆婆不是媳婦兒的親媽,所以婆婆對媳婦不好那是理所應當,可為什么很多人尤其是男人又都希望媳婦兒能夠把婆婆當親媽一樣對待,但凡媳婦兒跟婆婆發(fā)生點不愉快,就都變成了媳婦兒的錯,這不是諷刺是什么?再者,用老話來說,女方為男方家生兒育女,伺候公婆,干這做那,像個傭人一樣,或許她在婆家一年干的活都比在娘家二十幾年干的活多,所以,男方是憑的什么臉面要女方的家人來照顧她,總不至于,女方照顧男方家里是本分,男方家里照顧女方卻變成了情分,這又是什么道理?”她語氣忽然變得凌厲起來:“難不成,好處都是男方的,不好的都要女方家里來承擔?”
只這第一個方面,年輕男子就被代多囡反駁的面紅耳赤。半晌,他才爆出了一句:“你這個女人,簡直就是胡攪蠻纏?!?p> 代多囡寒著臉沒接話。
她只是冷眼掃過年輕男子周圍空出的一片。就在他剛才說出那些話的時候,他旁邊的女人已經(jīng)對他敬而遠之了,可他還以為自己剛才的那些言論非常地,特別地義正言辭。
代多囡冷冷笑了一聲,然后以絕對的姿態(tài)碾壓著年輕男子的義正言辭,她道:“第二,如果只是為了你口中所謂的傳承而生孩子,卻不給予孩子應有的愛和陪伴,那父母對他們而言,還有什么意義?那些因缺少了愛和陪伴的孩子變成了問題少年,這對于傳承而言,又有什么意義?”
她的言辭越來越犀利,犀利中又夾著無限嘲諷:“第三,根據(jù)你的封建傳統(tǒng)迂腐思想,自古以來,男人養(yǎng)家糊口便是理所應當,天經(jīng)地義,可為什么現(xiàn)在的男人連這點都做不到?既然男人們連這一點都做不到,又憑什么希望女人把掙錢,生孩子,帶孩子,洗衣,做飯,刷碗,打掃樣樣都要做到?男人又有什么資格要求女人做到這些?如果女人都把這些做了,那還要男人有什么用?”
“難不成男人還在做白日夢,夢見自己早已跳脫封建傳統(tǒng)思想,卻還希望女人遵守到老?”
她話語一轉,諷刺意味更重:“即使遵守了封建傳統(tǒng)思想,可那時候的女人只負責貌美如花,卻還沒有拋頭露面掙錢的??涩F(xiàn)在的女人呢?”
她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憤慨:“當今社會,人們都說女性的社會地位提高了,也都在說男女平等,所以房貸要AA制,車貸要AA制,甚至連各種花銷都要分得清清楚楚,把女人累的像狗一樣,可男人照樣不做家務,不管孩子,而且喝酒,抽煙,躺沙發(fā)玩游戲,外面找女人,樣樣不拉。”
代多囡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嗤笑一聲,說道:“甚至有的男人還打著男女平等的旗號拍視頻段子,說什么既然男女平等,為什么結個婚就要把男方家底掏空,還說自己的心聲就是結婚的時候希望女方有房有車,彩禮幾十萬?!?p> 她的眼神變得一片凜然:“我就想問,男方憑什么這樣說?人家女方父母花了多少家底,廢了多少心血養(yǎng)大的孩子,你們想一分錢不花,也不用任何回報的就想把人家的心頭肉剜下來帶到自己家里,再去伺候孝敬那個從來沒有照顧過她一分一秒,也沒有給她吃過一口飯一口菜的公公婆婆,還有公公婆婆的兒子。男方家里倒是多了個當牛做馬的傭人,可女方家里卻是失去了一個掌上明珠。最后女方還要忍受心理和生理上的劇變給你們生小孩?!?p> 她又笑了起來,諷刺依然不變:“不過,現(xiàn)在法律都明文規(guī)定收彩禮是違法的?!彼壑橐晦D,讓冷漠的她變得靈動了不少:“既然不需要彩禮,又男女平等,那就讓男方嫁到女方家里去,讓他為女方家生兒育女,伺候丈人,丈母娘,做飯刷碗,干家務,女方就去上班掙錢,豈不是美事一樁?!?p> 人群中頓時爆發(fā)出一陣熱烈的掌聲,這些掌聲當然是從女人手里傳出來的,但其中還混合著一個男人嬉皮笑臉的聲音:“你怕不是有病,男人怎么可能會生孩子?”
代多囡看向聲音的來處,眼前的這個男人可比剛才的年輕男人長的粗魯多了,她笑道:“所以,即便是為了這個原因,男方也必須給女方合適的彩禮?!?p> 男人笑著摸了摸腦袋,不說話了。
代多囡突然又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道:“都說男女平等,可我實在看不出平等在哪里。為什么法律沒有明確規(guī)定媳婦兒不贍養(yǎng)公婆會不會犯法,卻明確指出女婿不贍養(yǎng)丈人,丈母娘的不犯法。我一直在想,若是女方有弟弟還好,父母可以由弟弟照顧,可若只是獨生女,或是兩個女兒,豈不是成了老無所依?死后只能一培黃土草草了事。”她眉頭微皺:“因為女婿不贍養(yǎng)女方父母是不犯法的嘛?!?p> 年輕男人看著代多囡,再次扶了扶鏡框,眼神微閃,弱弱的說道:“女方的父母不是還有女方照顧嗎?”
“女方照顧?你的意思是女方不但要照顧公公婆婆還要照顧自己的父母,而男方只照顧自己的父母就可以了?”代多囡瞧著年輕男人的眼神簡直冷漠到了極點,她問:“你結婚了嗎?”
年輕男人一愣,隨后搖了搖頭:“還沒有?!?p> 代多囡寒聲譏諷道:“我想也沒有,因為沒有女人愿意嫁給你這樣的男人,除非女孩子的眼睛瞎了才能嫁給你這樣的。”
年輕男人的臉色猝然一變,瞪著代多囡的眼睛里簡直要冒出火來,他暴怒而罵:“你這個女人,簡直就是個神經(jīng)病?!?p> 代多囡差點要被這個男人給氣笑了,難道他就只會這樣罵人,沒有別的了嗎?
看著男人面紅耳赤的臉,代多囡冷然說道:“一個沒有經(jīng)歷過婚姻的人是永遠都不會明白,一場失敗的婚姻有可能會把一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子變成一個神經(jīng)病?!彼粗贻p男人,追問道:“你們男人對女人的要求這樣高,就不怕一輩子都討不到老婆嗎?”
“代多囡,”突然,傅興寒叫了她的名字,他道:你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