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面露為難之色,沉默了許久,才嘆息一聲,將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出來。
一周前,洪水席卷了越溪村,村民以為越溪河里的河神鬧了脾氣,便一起湊錢縫了霞帔,給村里的俏寡婦穿上,將她灌了迷魂湯,送進了河里,給河神做了媳婦兒。
可媳婦兒是送了,洪水卻沒有退去。
不僅如此,村里最近一段時間,怪事連連。
那三個為寡婦梳妝打扮的村婦,一個半夜起床溺尿時淹死在茅坑里,一個早上在河邊淘菜時被河水沖走了,還有一個熬藥時被滾燙的湯汁活活燙死了。
更離奇的是,村里的一個漢子晚上進行房事時,說是看到窗外有寡婦影子晃動,嚇得折斷了命根子。
還有一個漢子半夜赤身裸體地跑進了牛圈睡覺,被驚動的牛群活活踩死了,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村民人心惶惶,全都認為是寡婦的鬼魂前來復仇了。
他們一合計,紛紛掏出家產(chǎn),讓村長去請山上的仙師下山做一場法事,祛除晦氣。
李修竹聽完,臉上盡是憤憤之色,夢里的場景和村長的敘述幾乎吻合,那感同身受的窒息感和絕望感,讓他對這整個村莊的人再無半分好感。
“荒唐,你們將那寡婦淹死,簡直草菅人命,此事無需多言,需交由官府處理?!?p> 村長一看仙師要走,連忙說道:“仙師有所不知,那寡婦向來對村里的漢子眉來眼去,甚是放蕩,平常見人更是衣不遮體,實在有辱風化,我們將她送給河神,也是無奈之舉?!?p> 李修竹越來越確定,清晨的那場夢,絕對是被人托夢或者附身了,能做到這一切的,也許真有寡婦鬼魂也說不定。
“誰是這里的村長?”
村外,幾個皂衣衙役大聲喊道。
村長立馬迎了出去,神情慌張。
李修竹見是衙門中人,也跟了過去。
村長恭恭敬敬地將衙役請進村子,拱手道:“小老兒便是這里的村長王福,不知幾位差爺有何差遣?”
領(lǐng)頭的絡(luò)腮衙役打量了村長一番,面無表情道:“前幾日有人報案,說你們這里草菅人命,將村里的寡婦王何氏沉了河底,可有此事?”
村長心中一驚,看了身旁的仙師一眼,搖頭道:“差爺明鑒啊,我們?nèi)宥际潜痉秩思遥瑪嗖粫龀鲋\人性命的事。”
“有沒有謀人性命,本差自會明斷,你且將報案人王七喚來,本差有話問他。”絡(luò)腮衙役不耐煩地說道。
村長立馬回道:“差爺,那王七就是一個瘋子,被我們關(guān)在了牛圈,聽說昨夜餓急了,連牛糞都吃?!?p> 幾個衙役聞言,嫌棄地皺了皺眉,一時沒有審問王七的心思。
李修竹好奇追問:“前幾日報案,怎會今日才至?”
絡(luò)腮衙役看向李修竹,面露不悅:“你又是何人?”
“差爺,這位是我們從山里請下來的仙師,幫我們做場法事。”村長連忙一旁解釋。
“仙師?”
絡(luò)腮衙役愣了片刻,這年頭自稱仙師的,十有八九是騙子,真有那斬妖除魔的能力,早就被朝廷的皇極司請下山,成為供奉,列入異士榜,享受優(yōu)厚的待遇,哪里需要自個兒找些邊角料的活?
何況窮的叮當響的小破村莊,能有什么油水可撈?
這些繼續(xù)待在山上的,多是些渾水摸魚之輩,只能欺騙無知百姓。
雖未明說,但面上卻沒有多少敬意,干巴巴地應(yīng)付道:“前幾日河里漲水,本差無法渡河,有心無力。”
一聽就是推脫之詞,李修竹也不再多問,只是盯著村長說道:“村長,你如果下半生不愿意被鬼魂纏身的話,最好將你的所作所為告訴各位大人?!?p> 村長一聽“鬼魂”,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哀求道:“各位差爺,饒命啊,小老兒一時鬼迷心竅,和村里人將那寡婦祭給了河神?!?p> 衙役厲聲罵道:“混賬東西,竟敢欺瞞本差,莫不是想受那皮鞭之苦?你且如實招來,究竟做了何事?”
村長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經(jīng)過講了一遍。
絡(luò)腮衙役聽后,只是緩緩點頭:“如此說來,你們?nèi)宥加袇⑴c?”
村長驚惶未定,顫顫巍巍道:“都是小老兒的主意,你們將我捉拿歸案便是,可千萬要救救我們村子,那王何氏真的來復仇了!”
“愚蠢,若是全村行兇,則法不責眾,且隨本差縣衙走一遭,錄完口供,算是交差?!?p> 絡(luò)腮衙役只是罵了一聲,用活人獻祭在大夏國并不算稀奇,官府禁不了,又不敢處罰太緊,一個不好便會激起民變,最后無非是譴責一番了事。
何況,被獻祭的女人還是村里的暗門子。
娼為賤,既是賤民,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倘若真的受理此案,為娼婦討還公道,必然會引起百姓不滿,最后吃力不討好的還是官府。
李修竹暗暗長嘆一聲,聽到這里,就知道那女人白死了。
案子簡單問詢兩句就算結(jié)了,證人、尸體都沒搜尋,實在草率到令人發(fā)指。
雖是意難平,但也無能為力。
“小老兒多謝差爺寬懷大量?!贝彘L懸在心里的石頭落下,整個人輕松了不少,拉著衙役進村,硬說要好好招待他們。
但又不敢冷落李修竹,賠著笑臉道:“仙師,香案已備好,您看,法事何時進行為好?”
李修竹不想繼續(xù)過問這里的事情,只想拿了錢早點走人,便說道:“現(xiàn)在吧?!?p> 衙役大老遠過來,屁股還沒坐,又要走的話,總是有些不甘心,便心安理得留下來,至少要蹭一頓熱飯。
……
越溪河邊,擺了一張香案,香案上放著一只燒雞,一只鹵豬頭、幾樣點心。
一襲青色道袍打扮的李修竹望著風平浪靜的河水,揚起一把糯米,舉著桃木劍一邊舞一邊唱。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誅邪!”
“道可道,非常道,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隱藏在黑暗力量的鑰匙啊,在我面前展示你真正的力量……”
“魑魅魍魎,一劍破萬法!”
“大威天龍,般若諸佛,世尊地藏,般若巴嘛哄……”
起初,村民暗暗點頭,仙師就是仙師,一聽就是有真本事的人,可聽著聽著,感覺不對味了,怎么道士念起了和尚的臺詞?
一旁看熱鬧的絡(luò)腮衙役早些年辦案的時候,見過一些有本事的道長,沒有一個像李修竹這般輕佻,他端起酒杯,飲了一口村民自家釀的酒,冷笑道:“村長不像是請了仙師,而是請了走江湖的戲班子。”
村長面色尷尬,也看出李修竹確實不像正經(jīng)仙師,便出聲問道:“仙師,如何了?可是祛除了邪祟?”
李修竹高深莫測地捏起一個指訣,緩緩收起桃木劍,扯了根雞腿填進肚子,這才在眾人目瞪口呆中說道:
“冤有頭債有主,王何氏尸體還在河中,怨氣沖天,爾等需將尸體入土為安,這段冤孽方能緩解些許,此后每年寒食,為她祭祀掃墓,切記。”
一眾村民個個面色慘白,反倒是絡(luò)腮衙役帶頭笑了起來:“荒唐,純屬妖言惑眾,區(qū)區(qū)鬼物除了便是,為一娼婦立墳掃墓,做那孝子賢孫,傳出去豈不敗壞我縣名聲?”
村長自然也不愿意為寡婦撈尸,身后的村民更是連連后退,誰都不想下河。
但又不敢得罪仙師,便從身上摸出一兩銀子,遞給李修竹,慚愧地說:“仙師見諒,村里向來沒有為寡婦立墳的規(guī)矩,恕小老兒難以領(lǐng)命?!?p> “隨便,命是你們的,自己不珍惜,旁人多說無益?!崩钚拗癖緛硎谴蛩闾嫱魉赖耐鹾问鲜諗渴w,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然村民不肯聽從,只能作罷。
銀子到手,此間事了不了,都與他無關(guān)。
他要走,村長也不挽留,卻是轉(zhuǎn)身看向衙役:“各位差爺,還請你們?yōu)槲以较逯鞒止腊?,那王何氏若真化身怨鬼,我們只怕難逃此劫。”
“好說,只是……”絡(luò)腮衙役食指和大拇指來回摩挲一陣,意思很明顯,他需要報酬。
村長一咬牙,點頭答應(yīng)了,事情到了這一步,只能破財消災(zāi)。
忽然。
岸邊陰風陣陣,陰森可怖的嚎哭聲從四面八方撲面而來。
平靜的河面卷起一人高的波浪,兇惡拍打岸邊,舔舐著眾人的腳脖子,嚇得他們連連后退。
在蕩漾的河水之中,隱約浮現(xiàn)一個黑色的影子,緩緩向岸邊靠近。
“那是什么?”村民驚恐地大聲呼喊,腳上卻像灌了鉛一樣,難移寸步。
影子露出水面,是一個長發(fā)覆面穿著紅色霞帔的女人。
人群中,有人認出了女人:“是那寡婦,我記得這件紅色衣服,胸口那里有個蝴蝶結(jié)?!?p> 不說還好,這一說,村民的驚懼之色更加嚴重。
他們親眼看到寡婦沉入了湖底,現(xiàn)在卻從湖底走了上來,重新站在他們面前,難不成真做了那河神媳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