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拘魂術(shù)
聽到動靜,李修竹詫異地回頭望去,只見河邊的霞帔女人雙腳不著地,正慢慢向眾村民的方向靠近。
那身形讓李修竹感到莫名的熟悉。
“王何氏,你,你,別過來!”村長驚恐地說道,兩條腿不爭氣地向往后挪。
霞帔女人輕輕撩起覆面的長發(fā),露出一張陰冷到骨子里的笑臉,戲謔地看著眾人。
李修竹驀然一驚,那張臉居然和夢里自己化身的女人一模一樣!
通靈術(shù)開啟。
女人的記憶緩緩浮現(xiàn)在他眼前。
一個豆蔻少女伏在兩具尸體旁邊低聲啜泣:“爹娘,你們不要秀兒了嗎?”
在她旁邊,一對中年夫妻安慰道:“小何秀,人死不能復(fù)生,嬸嬸給你說一門親事如何?”
少女連忙搖頭:“不要,秀兒不要,秀兒要陪著爹娘!”
男人開口:“秀兒,咱們家的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哪里還有口糧?”
少女依然搖頭哀求,聲音嘶啞絕望:“秀兒不要嫁人,秀兒會做飯,會照顧弟弟,伯伯嫂嫂,你們不要將秀兒嫁人好不好?”
女人一改剛才的溫柔,厲聲打斷:“當(dāng)家的,跟她廢話這么多干嘛,反正我已經(jīng)收了定金,今天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咱家老大還等著錢娶媳婦呢!”
男人漠然點頭。
幾天后,紅蓋頭下面的何秀哭成了一個淚人,被送上了花轎,前往越溪村。
嫁禮很特殊,懵懂驚恐的何秀被人按在床邊,和躺在床上連睜眼都困難的病癆鬼拜了堂。
本對生活尚有一絲期待的她,徹底墜入了萬丈深淵。
此后兩年,尚未成年的何秀一直辛勤操勞著家務(wù),可惜她畢竟是一個女孩,連鋤頭都揮不動,更不用說耕田這些體力活。
而此時,躺在床上的丈夫也一命嗚呼,年僅十五歲的她便成為了一個寡婦。
自此,何秀門前的是非多了許多,總有男人農(nóng)活完畢駐足在她門前觀望一陣,露出猥瑣貪婪的笑容。
隨之而來的,是村里的舌根子。
流言傷人,盡管何秀寡居少出,但村里的女人們依然罵她不知檢點,是個天生的狐媚子,就會勾引男人。
她沒人可以傾訴,也無法辯駁,整天以淚洗面。
家里的田地徹底荒廢下來,何秀的生計也成了困難。
村里的女人全都把自家男人看得很緊,不許幫她。
一天夜里,一個喝醉的漢子闖進了何秀的房子,在何秀的驚恐聲中,他將何秀推上了床,事后男人威脅何秀不許說出去。
何秀畏懼這個男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答應(yīng)了。
男人扔給了她幾枚銅板就走了。
李修竹看著記憶中男人的兇狠模樣,始終無法和慈眉善目的村長聯(lián)系在一起,可他確定,這就是同一個人。
他暗罵一聲衣冠禽獸。
記憶還在延續(xù),此后一段時間倒是安然無事,何秀有了錢,也確實過上了幾天好日子。
可有一天,村長和幾個閑漢喝酒時,嘴上沒把門,將他睡了小寡婦的事情像倒豆子一樣吐了出來。
這下子,村里人盡皆知,人人都在罵小寡婦是個蕩婦,可很多垂涎何秀的男人也起了異樣的心思。
村長女人是個暴脾氣,當(dāng)天夜里,就帶著幾個交好的村婦闖進了何秀的房子里,一通亂打亂砸,最后將躲在柜子里的何秀揪了出來,撕扯著她的衣服、頭發(fā)。
村里沒人敢吱聲,除了一個單身漢王七,他伸出雙臂將何秀護在身后。
村婦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剜在王七的身上,可他就算胳膊被撓的血肉模糊也一聲不吭。
一番發(fā)泄之后,村婦們用各種難聽的話語咒罵何秀,何秀緊緊咬著嘴唇,默不作聲。
村婦走后,何秀抱住了王七,哽咽道:“王七大哥,你娶了我吧?!?p> 王七推開何秀,低下頭自卑地說:“我,配不上你?!?p> 在何秀的愕然中,王七放下一些錢,像是做賊一樣逃出了寡婦家。
坐在簡陋的梳妝臺前,何秀第一次用上了母親留下來的胭脂,將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她望著鏡中的自己,是如此的厭棄這具身體。
“既然你們詆毀我是蕩婦,那我就做給你們看!”
……
后面的記憶,幾乎和李修竹夢里看到的一樣,只不過,相比于自己對村里男人的抗拒,何秀卻是欲拒還迎,確確實實賺了不少錢。
然而,結(jié)局都是一樣,冰冷的河水覆沒了她的頭頂。
在絕望之中,她發(fā)誓:即便此生化身厲鬼,也要讓所有人血債血償。
就在這時,一團陰影出現(xiàn),用蒼涼的聲音在她耳邊說道:“那便將你的肉體賜予吾吧,吾將助你復(fù)仇!”
何秀劇烈抵抗侵入腦海中的意識,在她強大的意念掙扎下,終于將那團意識同化,可身體卻因窒息喪失了生機。
讀完記憶,李修竹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堵在心頭,甚是難受。
“啪!”
絡(luò)腮衙役赫然起身,摔碎手中的酒杯,瞪著銅鈴大的眼睛,看著何秀:“王何氏,你既已身死,就該早日投胎做人,何必逗留人間,若不速速退去,別怪本差辣手無情?!?p> 何秀冷笑一聲:“區(qū)區(qū)凡差,也敢大言不慚?”
她一揮長袖,一道陰風(fēng)霎時間席卷而去,將絡(luò)腮衙役面前的桌案盡數(shù)擊毀,衙役幾人全被陰風(fēng)擊飛,口吐鮮血。
“妖孽,受死吧!”
絡(luò)腮衙役不敢托大,遇到這等能夠使用鬼術(shù)的陰鬼,單純的武功招式已經(jīng)無用,只能祭出底牌。
他手持一枚靈符,念起了繁瑣的咒語。
靈符緩緩飛在空中,直撲何秀。
“驅(qū)鬼靈符,收!”
靈符飛至何秀頭頂,突然橙光大甚,籠罩著何秀周身。
然而,何秀卻是在光圈中行動自如,她嗤笑一聲:“區(qū)區(qū)橙品靈符,也敢班門弄斧?”
絡(luò)腮衙役心下大懼,靈符之中,分為赤橙黃綠青藍紫金和虛無等九種。
以金和虛無最為貴重,虛無靈符暫且不提,非仙人無法使用,就算藍紫金三種靈符也是世所罕見。
黃綠青靈符也都貴重?zé)o比。
而赤橙靈符雖然普通,但對付大部分鬼怪足以見效,是皇極司賜予普通差役士卒的防身利器。
以他這個級別的差役一年只能領(lǐng)到橙品靈符,卻沒想到,在王何氏身上失了效用。
何秀輕輕一揮手,一股鬼氣澎湃,那橙品靈符經(jīng)受不住侵蝕,通體變得烏黑,像是一片枯葉,從空中無力墜落。
其他衙役見狀,赤品靈符齊發(fā),卻起不了任何作用。
絡(luò)腮衙役拔出腰間佩刀,喝令左右道:“跟她拼了,上!”
其他衙役盡管手抖,但衙頭有令,他們只能拔出雁翎刀迎上。
剛邁出三四步,只聽身后傳來一道急促的腳步聲,并伴著一聲大喊:“你們撐住,我去搬救兵!”
絡(luò)腮衙役居然腳底打滑,溜了?
正當(dāng)幾個衙役傻眼時,一道墨玉色的氣流從何秀指尖射出,迅速追上遠遁的絡(luò)腮衙役,“噗嗤”一聲從他后背貫穿。
絡(luò)腮衙役不甘心地回頭,張了張嘴,一句“饒命”堵在嗓子眼,到死沒有說出來。
李修竹連忙躲在石頭后面,連流弊哄哄的官差只一個照面就領(lǐng)了盒飯,自己站出來不是找死么。
河岸上空,陰云密布。
在那翻滾的陰云當(dāng)中,似乎有無數(shù)厲鬼從地府而出,四處奔騰。
漫天鬼氣飛舞,竄進了所有人的身體。
“都去死吧!”何秀猙獰地嘶吼著。
人群里有不少孩子,率先抵擋不了鬼氣,軟綿綿地倒在地上,生死不明。
李修竹終究有些不忍心,遲疑片刻,站出來制止道:“何秀,孩子都是無辜的,如果有罪,那也是他們父母有罪,你殺了他們父母就是,何故為難孩子?”
何秀臉上的鬼氣消逝,神色也恢復(fù)正常。
背負雙手,艷麗的不可方物,猶如睥睨人間的女鬼王一般。
她好奇地盯著李修竹:“為什么你無事?你到底是誰?”
李修竹道:“我是山上修行的道士,本來也不想插手這里的事情,可是這些孩子無罪,你放了這群孩子,我立馬就走?!?p> “無罪?天下間有罪無罪誰能定奪?他們殺我,誰又能判他們的罪,要說無辜,我備受欺凌時,誰又幫過我?”何秀字字誅心地質(zhì)問著李懷仁。
忽而,又嘲諷一笑:“似你這般人物,又怎會知道我經(jīng)歷過什么?入你夢中,讓你看到的經(jīng)歷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李修竹搖搖頭:“你確定很可憐,但這不是你殺光所有人的理由,現(xiàn)在的這群孩子,和曾經(jīng)弱小無依的你何異?”
何秀愣了片刻,臉色陰晴不定,忽然瞬移到李修竹身邊,輕輕勾起他的下巴,一邊欣賞一邊說道:“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你若從我,我便放了孩子如何?”
被何秀觸碰的地方,傳來刺骨的冰寒,他忍不住打了噴嚏,婉言拒絕道:“人鬼殊途?!?p> “你?”何秀怒目圓睜。
就在她渾身鬼氣翻涌的時候,一枚驅(qū)鬼靈符從李修竹掌心按在了何秀背上。
“?。 焙涡阃纯嗟乃缓鹬?。
那枚靈符金光大勝,迅速將何秀鬼氣吸噬一空,緊接著鬼體一點點融化,在不甘的煎熬厲吼中,何秀徹底被靈符吞噬。
使用完畢的靈符無火自燃,化為一堆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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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獲得修為百年。”
“獲得拘魂術(shù)?!?p> “我……我沒想殺你的?!崩钚拗癜脨赖刈载?zé)一聲,本來只是為了暫時壓制何秀,可沒想到靈符居然一下除掉了她。
失去鬼氣禁制的村民和衙役陸續(xù)醒了過來。
“多謝仙師救命之恩。”幸存的衙役上前,抱拳對李修竹表示感謝。
李修竹點頭回應(yīng),看了看村民:“此間事了,我也該走了,你們?nèi)羰怯行模€是為何秀立座墳吧?!?p> 村長自然無不應(yīng)允,現(xiàn)在何秀徹底死了,他一掃愁容,對眾人說道:“各位不如留下來,咱們村晚上殺幾頭豬,開個慶功宴如何?”
李修竹只覺得村長的面目可憎,冷冷說道:“不必了?!?p> 衙役一合計,現(xiàn)在當(dāng)務(wù)之急是將衙頭的尸體帶回去,也就拱手道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