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無所苦
趙辛詞咬著舌尖才沒讓自己紅眼眶,扔了手里的棍子俯身去扶人,手把在肩膀上的時候眼眶又是一澀,怎么又瘦了啊!
“我聽李渙那老東西說,這段時間你都在長樂宮吃藥,可是真的?”
聞言,殷繁沉默了,李渙這個碎嘴子,怎么連這都跟干爹說!
“嗯,殿下醫(yī)術了得,兒子的身體已經(jīng)好很多了?!?p> 嗯,完全看不出來。
知道是那丫頭在給他養(yǎng)身體,趙辛詞也放心了不少,有那丫頭看顧著,他也不怕這小子哪天就把自己給折騰沒了,他年紀大了,真有那天,可不一定能遭得住。
總是要,走在他們前面才像話不是?
這天晚上,殷繁歇在了青衣巷。
不知是太過于勞累,還是被趙檀的事刺激到了,這一夜的殷繁睡得極不安穩(wěn)。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見自己跪在一尊佛像前,四下無人,周圍昏暗一片,他看不見光,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繁安!繁安!……”
他聽到有人在呼喊,少年的聲音清亮悅耳卻又溫柔無比,卻不是在喊他,而是另一個陌生的名字。
“繁安!你的身子怎么還是這么虛弱??!……你一定要好好養(yǎng)身子,等你好了,大哥帶你去離都!”
繁安,那是誰?
那個聲音又說話了。
“繁安,大哥帶你去看公主好不好?你喜歡漂亮的公主嗎?嘿嘿!咱們大離可就一位公主??!”
真溫柔?。∵@世上,怎么會有這么溫柔的聲音呢?
在夢里,他癡癡地聽著那溫柔的少年一遍遍地呼喊著自己從未聽說過的一個名字,一時間竟是忘了身在何處,也忘了去找出路。
他是誰呢?
他這樣想著,不知怎么回事,忽然猛地一抬頭,頓時瞳孔劇烈地收縮,面前供案之上擺放著的哪里是佛像,明明是一只青面獠牙、通體青紫、有著尖利爪子的怪物,而現(xiàn)在,那怪物居然緩緩朝他伸出那猙獰的爪子,一雙綠色的眸子里閃著詭異的光芒。
那一瞬間他的心底竟是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懼,但是他的身子卻絲毫不得動彈,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利爪離自己越來越近……
“繁安!快跑!?。 ?p> 就在他即將被怪物抓在手里的那一刻,身后傳來了一聲尖利的咆哮,正是方才那溫柔的少年。
他一轉頭,卻看到一個身穿白衣的少年站在遠處看著自己,那一瞬間,什么怪物、佛堂都消失了,似乎整個天地之間,都只剩下了他和眼前的少年。
如同以往每次一樣,他想靠近少年,想看清他的模樣,卻總是無法看清。
在少年完全消散在蒼茫之際,殷繁聽到了自己顫抖的聲音。
“你到底……是誰?。磕阄摇稍嘧R?”
若不識,為何這十年來你夜夜入我夢來,若曾相識……為何,我連你的姓名都不曾記得,更妄論容貌身份……
晨光透進玄窗的時候,殷繁醒了,抬手一抹,沾了滿手的濕意。
這個夢,太長了,但卻不是噩夢。至少,對于他來說不是。
男子掀開錦被下床,穿著一身白色的單衣,披散著墨發(fā)走到桌案前,拂袖研磨,尚且?guī)е荒窈鄣碾p眼中沉不見底。
墨研好后,他提筆點墨、舔筆、落筆,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鐵樹銀鉤的兩個字。
繁安。
終于是,又近了一步。
——
煊王和裕王歇在了宮里,皇帝讓人給他們收拾出了來就是他們沒就藩之前的地方。
兩處宮殿雖說很久沒人居住,但因著時常有宮人洗掃得到緣故,看起來倒也沒多凄冷。
折騰了一天一夜終于睡了個好覺,寧沉翎睡醒后便精神十足地帶著自己的王妃跑去了長樂宮。大早上的就不安寧,跳梁揭瓦地硬生生把院子的主人給吵醒了。
寢殿內(nèi),寧枧歲面無表情地聽著外面夫妻二人打鬧的聲音,任由天青給自己綰發(fā)。心下麻木的想,真不愧是兩口子,一股子折騰人的勁兒都像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另一邊的寧沉庭卻不像寧沉翎一樣沒心沒肺,他昨夜睡得極不安寧,三更天就醒了,之后便在窗前枯坐了一夜,再也沒有睡著過。
他心里裝著事便睡不著,很多年的習慣,哪怕是回到熟悉的地方也沒法改過來。
床榻之上的煊王妃一睜眼便看到了自己夫君不在身側安寢,竟是坐在窗前發(fā)呆,即便是睡眼惺忪地,她也起身披了一件外衫,光著腳行至那人身側,將暖烘烘的手搭在他微涼的肩頭,聲音軟糯好聽,帶著剛睡醒的嬌氣。
“晚舟,怎的坐在這里?坐多長時間了?”
只有他夫妻二人的時候,王靜宜還是喜歡叫他的表字。
“不久?!?p> 肩頭覆上一只柔若無骨的手,寧沉庭臉上的神色頓時柔和的幾分,他握住那只手輕輕摩挲了兩下,目光依舊看著窗外。
“嬌嬌,那夜……令羽為了保護本王受傷了,你說,本王是不是做錯了?”
他的聲音有些沉,帶著些許迷茫。
王靜宜站在他身后不回話,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需要做的只是聆聽。
“阿姊的腿大概是又傷到了,皇上護不了她,他甚至連自己都護不了,若不是有殷繁在……”
忽然,他的聲音像是被掐在喉嚨里一樣,眉頭緊緊皺起,側臉的線條繃得極緊,就像是他的身體一樣,他在生氣,在憤怒,在自責。
只是,皇上護不了她,他就能護得了嗎?他們這三兄弟,誰和誰又是不一樣的?到頭來還得靠著一閹人,真是可笑至極。
寧沉庭自嘲地搖搖頭,而后起身,回身將自己的王妃摟在懷里,溫柔地在她耳邊低語道。
“時候還早,你再睡會兒,本王出宮一趟。若是覺著無聊便去阿姊那兒坐坐,嗯?”
“……嗯?!?p> 王靜宜在他懷里悶聲應道,確實是還沒睡醒。
寧沉庭出宮后,便乘著馬車去了南臨王府。
馬車是宮里的,馬夫自然也是,這一路上小眼神就沒斷過,寧沉庭穩(wěn)坐如山,沒理他。
寧沉庭沒在王府門口等多久便被人請了進去,小廝輕聲告訴他,王爺在書房等著呢。
這是,知道他要來?
寧沉庭點點頭,沒做聲。
小廝一路將他引到書房門口便離開了,他抬手敲門,里面?zhèn)鱽砹吮≈斝械穆曇簟?p> “請進?!?p> 其實,對于這位沒有血緣關系的王叔,寧沉庭是非常尊敬的,他自小在宮中備受欺辱,后來有了一個作天作地的弟弟才好了些。
十二歲的時候,他被正好進京述職的薄謹行帶去了南臨,在那兒待了兩三年。
說來慚愧,他待在南臨,受南臨王指教,王爺?shù)奈涔χ\略沒學會半點,刻板嚴厲倒是學了個十成十,為著這個,寧沉翎可沒少取笑他。
這般算下來,南臨王于他,卻是有半師之恩。
寧沉庭收斂了心神,推開書房門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