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殷繁瀕死
當日城墻上,殷繁親眼看著喬潤修倒在納蘭桀的彎刀下,殷紅的鮮血仿佛怎么流都流不盡,染紅了定邊王的彎刀以及他身下的疆土。
那日,伴隨著轟鳴的炮火聲,以及熊虎、老七等人撕心裂肺的“撤軍”,殷繁瘋了一樣策馬沖出城門,從敵人手里搶回了喬潤修的尸體。
沒人知道他為什么冒死也要搶回喬潤修的尸體,所有失去兄長的痛苦悲傷都需要他一個人和著血吞下。
而現在,仇人就在眼前,他在嘲笑,他在炫耀。
殷繁驀然從馬背上躍起,手里的長槍帶著萬鈞的力量朝著納蘭桀的頭部劈下去。
納蘭桀雙手持著彎刀去格擋,眼中是滿滿的不屑。
沒人看到凌空騰起的男子眼中閃過的寒光。
意外就在電光火石之間,火銃槍對準定邊王胸口扣下去的時候,殷繁能從對方那雙驀然染上驚恐的眼睛中看到兩個字:卑鄙!
卑鄙嗎?就是卑鄙,又如何?
彎刀掉落在了地上,一身玄衣的男子穩(wěn)穩(wěn)地落回馬背,眼中寒光如刀,矮下腰身,長槍如龍,手腕一翻就將對面的人斬于馬下。
同樣的伎倆,以彼之道,還彼之身。
我要你為我兄長償命!
寧枧歲策馬逼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面色慘白的玄衣男子立于馬上,面無表情地將對手斬于馬下,長槍直直插入對手的胸口,濺起的鮮血弄臟了他的靴子。
他似乎看到了她,微微側過頭看了她一眼,里面空洞得厲害,沒有她的影子,沒有她……
長安,長安……
這一戰(zhàn),大離斬殺敵軍一名主將,殺敵萬余,收復天佑關,大捷。
只是大離軍中,卻完全沒有打了勝仗的歡喜。
不出熊虎所料,當時殷繁的身體已經壞到了極點,他能撐到將納蘭桀斬殺完全是靠著報仇的信念支撐著,納蘭桀一死,他也倒下了。
換上了干凈單衣的男子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嚇人,胸口根本看不出任何起伏。
南狄坐在床邊皺著眉頭給他把脈,手心微濕。
他敢保證,這一定是他這輩子最驚心動魄的診脈。
屋里圍著一圈人,都緊緊盯著南狄探脈的那只手,死寂一片。
良久,南狄終于收回手,轉身拿了紙筆,飛快地寫方子。
“我不兜圈子,就直說了。脈象微弱,自主意識喪失,身體極度虛弱,隨時都有可能油盡燈枯?,F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拿珍貴藥材將養(yǎng)著,等他自己醒過來。”
沒有人說話,連個出聲的都沒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一身玄衣的女子,似乎都在等她說話。
熊虎等人其實并不知道這兩人的關系,但很明顯能感受到氛圍不對,于是非常聰明地沒有開口。
“嗯,知道了。”
寧枧歲似乎沒有感受到了眾人的目光,神色如常地探手抽走南狄寫好的藥方,轉身走出屋子。
其他人不明所以,云胡和南狄卻知道,她是去給元今裴寫信去了。
軍營里的藥材大多都是金瘡藥之類的,而那方子上有不少的名貴藥材,只能求助旁人。
南狄看著她的背影皺起了眉頭,不過倒也沒說什么,軍營里這么多人,她要是真的犯渾,也不至于壓不住。
“小復子,去打盆熱水給你干爹擦身子,順便把我的銀針拿過來?!?p> 紅著眼睛的殷復被南狄支了出去,屋里頓時只剩下了幾位將軍以及云胡。
南狄的神情異常嚴肅,用交代后事的語氣說道:“在殷千歲醒過來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個屋子的。所以拜托諸位,一定,一定要看好我?guī)熃悖f別讓她離開這兒。”
別看她現在跟個沒事人一樣,心里不知道已經憋了多大的火了,這放出去就是禍害。
只是在場諸位心中都清楚,那人想要干點什么,在場這么多人誰能阻得了?唯一一個能做到的還躺下了。
晚上的時候,南狄給殷繁走了一次針。
密密麻麻的銀針扎滿了全身,只是躺在床上的人卻感受不到絲毫疼痛,一直沒有醒來。
行完針以后,南狄又化了一顆藥丸喂給他喝下,這一晚上才算折騰完。
“南狄,你去歇息,這里我守著?!?p> 殷復道,他看到南狄累成這樣,心里心疼得要命。
南狄點頭,也沒跟他矯情,拎著自己酸到麻木的兩只手去了外間。
回仙閣以針灸之術聞名天下,南狄一身醫(yī)術盡得他父親南天關的真?zhèn)?,跟寧枧歲那個半吊子簡直是云泥之別,哪怕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人,他也能給它拉回來。
人在面對死亡、面對災難的時候總是勇敢的、無畏的,廣袤天地間,人族渺小而又偉大。
千百年來,在人與死神的抗爭中衍生了大夫這個職業(yè),所有醫(yī)學的發(fā)現發(fā)展都是人對既定天命反抗的體現。
寧枧歲寫完信之后就回了殷繁的房間,這時候已經是深夜了。
坐在床邊的殷復被驚醒了,手按著腰間的佩劍在床前定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來人是誰。
“殿下,您……”
“我來看看他,你先去外間待一會兒?!?p> 南狄睡覺深,沒感覺到這里的動靜。
寧枧歲一身玄衣融入夜色,聲音冷清至極,聽不出任何情緒。
殷復沒有絲毫猶豫便出去了。
擦身而過的那一刻,他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白天南狄說過的話,頓了頓腳步,輕聲說了一句。
“小復子覺得,干爹醒來第一眼想看到的人就是殿下……”
所以請您哪里都不要去,一直陪在干爹身邊可好?
“我知道。”
黑暗中,女子清冷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耳中,帶著低低的沙啞。
她的手輕輕拂過腰間佩劍的劍柄,手指微微一動,長劍倏然出鞘,那半截劍身借了三分從窗戶偷溜進來的月光,寒光狠狠地晃過殷復的眼睛。
“殿下……”
“怎么?你莫不是還擔心本宮會尋死?”
手腕一震,長劍連帶著那一尺寒光被重新收回了劍鞘,寧枧歲冷聲道。
聞言,殷復沒敢再多言,低頭走出內室。
她長樂活了小三十年,為著一個男人尋死覓活這種蠢事從來沒有做過,以后也不會做。
讓她給別人殉情?那是笑話!
這輩子,只有別人殉她的份!
你說是不是,長安?
她沒有掌燈,就那樣借著微弱的月光,暢通無阻地走到了床邊坐下。
床上的人沒有感覺到她的存在,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微微俯身,剝開他的單衣,耳朵貼在那微冷的胸口聽他的心跳。
微弱的,幾不可聞的,隨時都有可能停止的……心跳。
“長安,我快要疼死了……”
近乎囈語的低喃從唇齒間溢出,含著壓制到了極致的痛苦,壓抑得讓人發(fā)瘋。
“我的長安太苦了,太苦了……”
憑什么呢?哪怕是她自己也好,憑什么非得是她的長安呢?
明明他已經吃了那么多的苦頭了,憑什么?。?p> 東方將白之時,寧枧歲一身玄衣,頭戴斗笠,騎著駿馬來到了城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