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敗犬
看著出現(xiàn)在眼前的學(xué)校,高橋鳶卻忍不住蹙起雙眉,她緊咬著嘴唇。
她所生活的地方是宮城縣的一座小城市,這座不過幾萬人的小城市有著令人安靜的祥和氛圍,但這份借著人際網(wǎng)維系的祥和在另一方面看來其實(shí)是一個泥潭,狹窄的人際關(guān)系意味著從一出生到高中畢業(yè),你身邊的每個同學(xué)其實(shí)都是沒有任何變化的熟悉面孔,小學(xué)同學(xué)可能會一直是你的初中、高中、同事,而這也意味著……如果曾經(jīng)收到過欺凌,那么欺凌將會成為抹不掉的胎記。
還沒有走進(jìn)教室,高橋鳶就感覺到身邊注視而來了一道道猶如實(shí)質(zhì)的目光。
“做出了那樣的事情,還有臉來上學(xué)啊。”
“快看,她裙子上面的白色污漬是怎么回事?!?p> 高橋鳶慌張的拽過裙子后擺,但上面除了制服的黑色之外,哪里有他們口中奇怪的白色污漬。
“那傻子當(dāng)真了,噗嗤?!?p> “哈哈,都怪你裝的太像了?!?p> 兩個男生的嘲笑絲毫沒有遮掩,聲音還故意大到讓全一樓的人都聽見。
看到站在鞋柜前咬著牙一臉屈辱的高橋鳶,鞋柜周圍路過的學(xué)生大都跟著輕笑起來。
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一兩人面露不忍,但也沒敢走上前為高橋鳶出頭。
封閉的小圈子壓抑住了每個人想要出頭的勇氣。
高橋咬著腮幫內(nèi)側(cè)的肉,鐵銹的血腥味在嘴中蔓延著,這兩個人她有印象,一個是小學(xué)同學(xué),一個是初中同學(xué),而且曾經(jīng)還相處的不錯,她不明白為什么這兩人如今也要欺凌自己,大家明明高中不是同學(xué),彼此間也沒有了接觸。
在目光如刀中,高橋鳶將室外鞋放進(jìn)鞋柜中用新鎖鎖了起來,分明只是一個小動作,但仍能引起旁邊人低低的笑聲。
她仿佛成了動物,被擺放在臺前供大家觀賞。
而且是那種手腳互換,腦臀倒轉(zhuǎn)的奇葩生物,要不然普通的豬、狗也不會引起大家這么獵奇的目光。
陽光從走廊的第一扇窗戶照到最后一扇,高橋每走過一扇,身子就越是矮小一些。到了最后一扇窗戶所對應(yīng)的班級,她的腰幾乎卑微的要折斷了一樣。
回到教室,高橋鳶看著自己被亂涂亂畫桌子沒有一絲反應(yīng),等下擦掉就可以了,但是凳子又不知道被誰扔到了哪里。
教室里沒有自己的凳子,同學(xué)們的臉上都畫著五顏六色的笑,與桌子上的涂鴉一樣。
在教室里眾人揶揄的笑容中,她抱著書包一步一步走向女廁,要是沒錯的話自己的板凳應(yīng)該是被人惡意的放在了廁所中,不是三樓就是二樓。
希望上面沒有臟東西,還有書包千萬不能離開自己的視線。
第一個隔間……沒有。
第二個隔間……沒有。
連續(xù)找了三個隔間,高橋鳶沒有看到任何板凳的影子。
“喂,你在找什么?!?p> 女廁門口站著幾個外班的女生,她們抱著胳膊好笑的觀賞高橋鳶。
“凳……凳子?!?p> “凳子在那里,眼睛那么大沒有看到嗎?!?p> 高橋鳶順著對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隔壁二樓的男生廁所。
“叮當(dāng),叮當(dāng)?!鄙险n的鈴聲在走廊響起,幾個站在廁所抱著肩膀看好戲的女生嘖了一聲后失望的調(diào)頭朝著班級走去。
“真掃興。”
“快點(diǎn)回去吧,這堂課可是變態(tài)老婦女的課?!?p> 幾名女生的聲音漸行漸遠(yuǎn)。
“喂,里面還有人嗎?”
高橋鳶向著廁所中喊道。
“……”沉默
無人回應(yīng)。
等到鈴聲響了一分鐘,走廊里半個人都沒有,男廁里也沒有的時候,高橋鳶才沖進(jìn)了廁所中。
板凳就在第二個隔間里。
角田市這種貧窮的鄉(xiāng)下沒有那么多的錢去將學(xué)校廁所改建成西式的風(fēng)格,所以隔間里還是蹲便器的樣式,換而言之,高橋鳶凳子的一條腿直接被插進(jìn)了蹲便器的孔中。
“好,好過分。”
將凳子拔了出來,高橋鳶回手抓住了門把手。
“啊,果然進(jìn)去了?!?p> “咚!”
隔間門被撞擊的聲音在高橋身后忽然響起,隨之的還有女生們嬉笑的聲音。
除了剛才回到教室的人外,還有同伙在一旁埋伏著!
她們從哪來的?
一直藏在旁邊的隔間嗎?
沒去多想她們?yōu)榱似圬?fù)自己而做出了多惡心的事情,高橋鳶用力的抵著隔間門,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推開一道縫隙。
“嚯,真的好大力氣,怪不得你們說她是頭母豬,現(xiàn)在我真的相信了?!?p> “我也過來頂上?!?p> 兩個,或者三個女生合力抵著隔間門,高橋鳶九十斤不到的孱弱身體怎么撞得開。
“開門??!求求你們開門啊!”
“咚咚??!”高橋拼命的用拳頭錘著隔間門。
無人回應(yīng),外面的女生就像和她處在兩個維度的世界,聽不見聲音,沒有憐憫。
“好了,這下反鎖上了,沒問題了?!?p> “嘻嘻!”
“哈哈!大功告成,走!”
“咚咚!”
“我求求你們,開門,求求你們了!”
嬉笑聲中,雜亂的腳步聲越來越遠(yuǎn),這下整個廁所中真的只剩下了高橋。
“咚咚?。 ?p> 敲門的聲音在廁所中傳蕩,空曠的門窗間來回回響。
咚咚的悠長聲好像死在沙灘上的鯨魚最后的鳴叫。
高橋坐在凳子上,雙手捂著臉,肩膀一陣輕微的聳動。
自始至終她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人是誰,從聲音上判斷外面的并不是經(jīng)常欺負(fù)自己的那些女生,又有新的水流加入了洪水的行列。
“不……還不能認(rèn)輸……”
幾分鐘后高橋?qū)⒌首臃旁陂T后,她死咬著牙,踩著凳子,高舉雙手抓住了門上沿。
因?yàn)槌D隂]人觸碰的緣故,門沿上沾滿了灰塵,邊緣毛糙的地方劃傷了手心,高橋抬頭看見混雜著灰塵的血珠從半空滾落,溫?zé)岬难以谒哪樕稀?p> 滴答。
她的指尖扣到了門的另一面,成功了。
兩米。
匍匐騎在離地兩米的門沿上,高橋面色煞白的盯著地上
試探性的探出一條腿,但根本夠不著地面。
謹(jǐn)慎笨拙的翻了半邊身子,高橋一咬牙,干脆從門沿上跳了下來。
“吱!”
學(xué)校的清潔工很不專心,地面上還有不知是拖把水還是什么東西,高橋甩身摔在了地上,好在用胳膊和肩膀撐著地面,沒有讓臉來一個親密接觸。
但僅是這樣,種種惡心的味道還是撲面而來。
“……”
外面的門把手用繩索和旁邊的管道纏住,而且還惡意的系成了死結(jié),從里面根本撞不開。
但等到下個課間的時候,男生上廁所第一眼就會看到,要是等著男生把門打開,等著自己又不知會是怎樣的謠言。
“嘩啦。”
用水龍頭沖著手上的血漬和傷口里的灰塵,凳子腿,高橋把外套脫下來連忙跑到一樓放在鞋柜里。
等到她再抱著板凳回到班級里時,課程已經(jīng)上完了二分之一。
“啊鬧,攝關(guān)政治的形成,跟前文中的貴族化,唐風(fēng)……”
講臺上的歷史老師打著哈欠講課,見到門口的高橋鳶,他連點(diǎn)頭的動作都沒有。
這些學(xué)生間發(fā)生的事情他有所耳聞,但這又和他這名歷史老師有什么關(guān)系,學(xué)生間的事情還是少管些好。
搬著凳子回到座位前,高橋鳶拿出歷史課本快速的記錄著老師的講課。
一些女生看到了高橋鳶這么晚才到教室,紛紛露出了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她們就算不是知情者,但也能猜到高橋又遇到了什么事情,笑就對了。
高橋鳶不明白這群人為何要如此針對自己,一開始她不過是被人開了個惡心的玩笑,然后這惡心的玩笑就像是堤壩上的小孔,先是幾道惡意的水流沖刷著小孔,緊接著幾千噸,幾萬噸的水量擠壓著整個堤壩,高橋這座堤壩一直,一直在勉力支撐著。
等到一下課的時候,就有幾名女生裝作不經(jīng)意的路過高橋的身邊,然后一個個捏著鼻子高喊道:“好騷啊,喂,你是不是掉進(jìn)廁所里了。”
“別這樣說,我看她是沒有吃飽飯,所以才去廁所里刨食吃。”
“好惡,快點(diǎn)走吧?!?p> 緊緊的抓住書包,高橋鳶咬著牙關(guān)一言不發(fā)。
這份折磨一直持續(xù)到下午,在放學(xué)鈴聲響起的剎那,高橋鳶立馬拽起書包沖向一樓的換鞋處,她真的一秒都不想再在教室,在學(xué)校里待下去。
高橋幾次想過直接肄業(yè),但要是自己就這樣休學(xué)不上了,在媽媽死后本就為了生活奔波艱苦的爸爸肯定會傷心欲絕,他是個不會表達(dá)情感的男人,可高橋卻從他的眼神中解讀出了很多意思。
只要自己好好學(xué)習(xí),就能考出這座噩夢小城,去仙臺,去札幌,去東京,去比海還遠(yuǎn),比天還高的地方!
迅速掏出鑰匙對準(zhǔn)了鎖芯,可熟悉的鎖芯轉(zhuǎn)東聲沒有傳出。
“咔擦,咔擦?!?p> 鎖芯被人惡意的用什么東西堵住了!
嘗試了幾下無果,看著樓梯上走下來越來越多的人,高橋可憐放棄了打開鎖的想法,逃也似的穿著室內(nèi)鞋跑出了學(xué)校。
她像一只敗犬一樣逃離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