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惡作劇
角田市,普通的便利店。
在東京人的眼中連繁華的大阪都算鄉(xiāng)下,像是角田市這種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城市——準確說是囊括了角田市的整個島國的東北地區(qū)已經(jīng)不只是鄉(xiāng)下的程度了,是人類文明的邊緣地帶,也就大概比處在非洲連網(wǎng)絡都沒有的群馬縣強出一點點。
“鳶醬今天穿的這么少,不冷嗎?”便利店的店長婆婆瞧見高橋身上只穿了件襯衫,連件校服外套都沒有,她自己身上現(xiàn)在都還在穿著冬天的長外套呢。
宮城縣緯度偏北,四月初晚上的氣溫還維持在十攝氏度以下,島國的女孩子雖說可以在冬天只穿裙子,但上身連件外套都不穿,這也太猛了吧。
“不冷,不冷?!贝炅舜臧l(fā)冷的胳膊,高橋鳶用堵塞著鼻音的聲音說道,“外套昨天晚上放在盆里一直忘記洗了,不過明天就能穿上了。”
這種天氣怎么可能不冷,但校服外套被鎖在柜子里的她也只能穿著這么單薄了,到了便利店里就好多了,只要店鋪開著門,空調(diào)就一直運行,暖和的微風吹拂下,高橋身上的寒氣被驅(qū)散出去。
從能夠開始兼職的高一開始,高橋鳶就一直在這家便利店打工,給出的工資在小城鎮(zhèn)里算是不錯的了,每月的工資除了自己午飯花銷外,還能留出富裕補貼家用。
而且店長是非常和藹的一位婆婆,對誰都和顏悅色,據(jù)說在東京工作的女兒早就想把婆婆帶到東京去,但婆婆卻因為舍不得老家而不愿去。
高橋鳶是一定要離開這蜘蛛網(wǎng)似的鄉(xiāng)下。
換上工作服,先將前臺的關東煮弄好,看看貨架上有沒有需要補充的商品……三年下來高橋鳶早就熟悉了工作流程。
“鳶醬,過來一下?!?p> “嗨依?!?p> 店長婆婆站在小倉庫前,腰酸吃力的將一個小箱子搬了出來:“欸,搬不動了,把這箱子東西送到對過的賓館吧?!?p> “送到賓館?是礦泉水嗎?”
便利店也兼批發(fā)的功能,時常需要給周圍的小餐館送礦泉水、飲料,多的時候別人開車過來,少的時候就高橋一人騎車或步行送去。
“是送到賓館的用品,你猜能是什么啊?!?p> 接過店長婆婆遞過來的箱子,看到婆婆臉上露出的老年人講黃段子時特有的笑容,高橋鳶馬上反應了過來,她抱著箱子紅臉朝著賓館跑去。
箱子的重量有點重,但咬著牙也能一口氣搬過去,就是看著上面印刷的【okamoto】商標讓她渾身難受,她只聽同班同學說起過,見……自然也是見過的——在學校打掃衛(wèi)生時她好幾次從樓梯和廁所隔間中發(fā)現(xiàn)過,每次直接無視的走開時她都愈發(fā)的想要逃離那里。
“您好,給您送過來了。”撐腰抱著箱子,高橋鳶輕聲喊道,“店里有人嗎?”
從樓梯上走下一個禿頭男人,樣子有些猥瑣:“哦!放在柜臺那里吧?!?p> 他盯著自己的目光讓高橋覺得渾身不自在。
當然最嚇人的還是這男人肩膀上露出的浮世繪文身。
“好,好的!”看到對方臂膊上的紋身,高橋鳶放好東西,然后避難似的逃出賓館。
一溜煙的跑到賓館外的電線桿旁,她才松了口氣:“可怕,居然還有這么可怕的文身男啊?!?p> 對文身歧視最深的國家應該就是島國了,雖然一方面有著文身的文化,但另一個方面文身的人在島國的主流社會絕對不會被接受,一旦文身不管大小樣式,肯定無法找到一份正式工作,更別說去官府供職,連全世界文身氛圍最濃厚的足球圈都被影響,島國的足球運動員很少很少有文身。
乃至于在泡溫泉、沙灘日光浴的時候都需要買專門的貼子遮擋住身上的文身,電視臺采訪路人的時候也會給路人的文身打上馬賽克。
回到店里站在前臺為客人清點著商品,到了晚上八點后店里基本就不再來客人了,一直到下班時間中間也就有不到十組的樣子。
店長夫人從里間跑了出來,懷里抱著一個長方形的盒子。
“獎賞一下你,最近的工作辛苦了?!钡觊L婆婆將盒子塞到高橋手中。
“啊,謝謝。”高橋鳶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也沒有多退讓幾次。
店長婆婆平時就喜歡送自己一些小東西,像什么卷心菜、第二天的早餐,在母親離開的這些年里,店長婆婆就好像自己的媽媽一樣對自己好,每一次小禮物的恩情高橋深深的記在心里。
“回家路上注意一點哦?!?p> “嗯,嗯!”
站在回家的路燈底下,高橋鳶在燈光下緩緩打開店長遞來的盒子。
拆開外面的硬紙板,露出來的是……鞋子?
包裹在鞋子外的黑色塑料包裝上有店鋪LOGO,是小城中為數(shù)不多幾家鞋子專賣店。
低頭看著自己腳上還穿著學校的室內(nèi)鞋,高橋鳶抽了抽鼻子,站在路燈下她的影子輕輕抖動著。
抱著新鞋走回家,高橋鳶輕輕打開了房門,已經(jīng)是九點多的時間,在角田市來說已經(jīng)是非常晚的時間,但爸爸現(xiàn)在還沒有回家。
今晚又要開車開到很晚了吧,爸爸的工作是開長途,二十四小時兩班倒。
如果沒有長途工作時就接一些短途的活,從海邊運輸海貨到城鎮(zhèn)里,因為買不起小貨車,所以都是選擇租賃貨車,為了在租金期限內(nèi)多掙錢,爸爸每次都恨不得把自己也變成車的一部分,只需要灌上汽油就能連續(xù)不停的工作。
這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將來的大學,高橋有信心考上東京的學校,但每一學年的學費都是幾百萬的夸張數(shù)字,高橋鳶小小的肩膀上壓著重重的擔子,她不敢辜負爸爸的期望,不管學校里發(fā)生了什么,她都會咬牙支撐著。
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護身符,這就高橋母親再世時給她的,說只要帶著身上就會一直保護高橋。
“今天雖然發(fā)生了許多不幸的事情,但就像店長那樣,世界上還是有很多好人的,不是嗎?”——————————————————————————————
白色的鞋子,樣式很普通,價格也不貴,并不是什么高檔貨。放在其他女生身上這并沒有什么,沒有誰會去關注一個普通的女生今天換了什么鞋、明天又穿了件怎樣的衣服。
但高橋鳶早就被置在了防大鏡下,觀眾們恨不得從高橋鳶的每一個動作上都解讀出有趣的意思,她作為商品被所有人消費著。
破天荒,真稀奇!
高橋居然換鞋了。
一開始只是一個人發(fā)現(xiàn),后來口口相傳之下,等到高橋鳶回到教室的時候,所有人都看向了她的書包,因為鞋柜的鎖芯被堵住了,高橋把鞋子放在了書包中。
躁動的荷爾蒙需要一個出口,一個敵人,十多歲的年紀,懷揣著破壞一切的欲望,融入群體的欲望。獨自一身的時候他們是完整的人,當處在群體中的時候他們只是同質(zhì)化的個體,身處于群體中他們跟隨群體做出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正義的。
那一雙雙眼睛恨不能撕碎高橋的書包,將她的鞋子拽出來再解讀著。
學校的一整個白天時間,高橋鳶平均只會去一次廁所,只有當有體育課的時候才會去兩次,而且還要掐著分秒計算著。
掐手算著大家都已經(jīng)去食堂吃飯了,高橋鳶從位子上竄向了廁所。
但廁所門口已經(jīng)站著幾個別班的女生,其中一人對著自己招手道:“喂,過來一下。”
“……”原本還有尿意的高橋鳶硬生生將尿意憋了回去,調(diào)頭回到了班里的座位上。
“哈哈哈?!?p> “別這樣嚇唬她了,要真嚇尿了怎么辦?!?p> “讓她自己用手捧起來扔掉不就行了。”
“好惡啊哈哈,我都不想吃午飯了?!?p> 這群女生就像街頭上隨處走過的路人,看到有一只小狗在路旁時她們不會好心的抱回家,只會不經(jīng)意的逗一逗。
高橋鳶就像這樣的小狗,可惜是那種誰都會不經(jīng)意或者故意欺負的那種,反正欺負她又沒有什么代價,還能彰顯自己在集體中的身份,何樂而不為。
在幾個無聊的女生走后,高橋才跑向了廁所。
快速的結(jié)局了衛(wèi)生后,她又掏出打火機和鑷子,繼續(xù)到一樓的換鞋處解開被塞住的鎖芯,用火燒加鑷子一般就能將異物夾出來,這種方法高橋試過很多次。
“哦,回來了,今天在學校里怎么樣?”
爸爸盤坐在桌子前,身旁放著幾罐喝光的空啤酒瓶,有飛蟲貼著燈泡飛過,小房間的四壁劃出一道道黑影。
“沒問題的爸?!北е饩瘸鰜淼耐馓?,高橋堅強的露出了笑容,“今天晚上不需要開車的話就快點休息吧。”
留著亂糟糟發(fā)型的爸爸是個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他木訥的點了點頭:“嗯嗯,知道,知道。你現(xiàn)在高三了,要好好加油?!?p> 他本身是高中肄業(yè),在學習上給不了高橋什么幫助,那些好聽的勉勵的話語也從那張笨嘴中說不出來。
但高橋鳶能從爸爸的眼神中感覺到閃閃發(fā)光的期望,她無論如何也不敢辜負了這副期望。
今晚的工作還沒有結(jié)束呢,把外套洗濯一番,再認真研讀課本。
“叮鈴鈴。”
放在床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是的?!彪娫捘穷^聽起來是一個喝的醉醺醺的醉漢,她皺著眉頭,沒聽出來這是哪個熟人的聲音,“您是?”
“快餐?我這里不是料理店?!?p> “小姐也太幽默了,我說的是上本壘的快餐,多久能過來?資料上說你是現(xiàn)役的女子高中生,是真的嗎?哇,現(xiàn)在的你們真……”
高橋鳶終于反應過來對方說的的東西,她直接掛斷了電話。
“……”
今天晚上仿佛中邪了一樣,不停有人打過來電話騷擾,而且電話內(nèi)容都是出奇的一致,全都是角田市內(nèi)的電話。
她神經(jīng)微弱的看著手機,手機軟件的聯(lián)系人上還有班里的同學,高橋沒有把所有的同班同學都刪掉,反正她又從來不在網(wǎng)絡上發(fā)布個人信息,不害怕那些家伙的垃圾話,而且還能通過這些人的動向,知道他們是不是又有什么“惡作劇”。
這群人不遮掩欺負自己的行動,甚至還饒有興致的公開討論著,給自己取上一個個外號,安上一個個謠言。
【大爆料!高橋可O圓角實錄!】
幾張用手機拍攝的照片掛在這段話的下面,照片上的地點是便利店外的賓館,高橋鳶因為搬東西和跑步的臉蛋有些潮紅,而就在賓館的門口,那名看起來猥瑣嚇人的老板正對著自己的背影笑著。
這是誰拍攝的?高橋鳶的腦袋一下子懵了。
【哇,雷霆一擊?!?p> 【身上穿著的是便利店的服裝?這是趁著便利店里沒有客人,偷偷的到外面賺取外快嗎?】
【我求求你們了,你們還是放過高橋鳶吧,她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到如此地步了,你們不要再在這里風言風語了好嗎?要是真想幫她的話就去照顧一下她的生意,學生有優(yōu)惠?!?p> “……”
高橋鳶攥緊手機眼眸彤紅,抓著床單的手失血的發(fā)白,那一根根纖維幾乎要插進指甲與肉的縫隙中。
“爸,我明天不去……”
“什么?”
“……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