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長安街后街一百米處,有座并未開發(fā)的小山丘,淺淺的起伏像靜水的粼粼微波,茂盛豐厚的野草陰郁蒼翠,零星幾棵果樹孤獨的矗立,蘊著相思的垂柳蓬勃生長,三月的春風剪斷了陣陣愁絲。
獨有一棵,最為威猛直挺,纖細的枝條厚密濃稠,借著微風婆娑搖曳,悠悠的清香順風飄散。鮮嫩的枝干被剝?nèi)チ艘粚颖砥?,隱隱若現(xiàn)青石刻上的痕跡,彰顯著“長安街”三個大字。
這是整個長安街的寶貝,無數(shù)個婦孺孩童圍坐此地談話家常,無數(shù)個中年男人帶著三五好友把酒言歡,無數(shù)種悲歡離合、酸甜苦辣無言埋葬,無數(shù)聲哽咽的低吟隨風飄蕩,無數(shù)份思念化作紅繩輕舞飛揚。
這里,也是三個人的“秘密基地”。
“今天,2005年3月31日,我,周文。”
“我,雷子龍!”
“我......我,劉子業(yè)。”聲音細小而含糊不清。
三人雙膝跪地,雙手合十,眼睛緊閉,虔誠的表達著自己的訴求。
“長安街三劍客,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
“劉媽媽,你怎么回事啊,這要三個人一起說才會靈驗?。 ?p> 劉子業(yè)漲紅了臉,開心的神情略帶愁容。
“這是真的假的啊?為什么動不動就要'死'啊?”劉子業(yè)討厭“死”字。
“這可是我外婆告訴我的,如果我們也像關(guān)羽、劉備、張飛他們那樣結(jié)拜,我們就可以走一輩子啦!”
“你難得不想和我們當一輩子好朋友嗎?”
“我想......”
“就是說嘛!”周文有些嗔怒。
“我知道了,劉子業(yè)不想說那個字!”雷子龍側(cè)身靠近周文耳邊,捂著小嘴偷偷摸摸說道。
周文恍然大悟。
“要不然,我們改下嘛!”
“改下嘛!改下嘛!”雷子龍拍手附和。
“我想到啦!”周文眼珠子一轉(zhuǎn)溜,嘴角揚起一絲微笑。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升官發(fā)大財!”
“噗嗤——”劉子業(yè)耐不住笑出了聲。
“嘖嘖嘖,你好俗??!”雷子龍斜目而視,撇著嘴巴以示輕蔑,但說的不過也就是玩笑話。
“哼?!敝芪膶Ⅱ榍碾p腿散開搭在草堆里,整個身子柔軟的往地上一癱,從旁邊撿起一支散落的柳樹,拿在手上打轉(zhuǎn)把玩,瞇著眼睛望著刺眼的日光。
“我不管,我就是要升官發(fā)大財。等我有錢了,我就離開長安街,帶著媽媽住到市里去!”
“我要買大房子,像我舅舅他們那樣有個單獨的大陽臺,這樣,媽媽就不用每天去院子里和他們搶曬衣服的地方了?!?p> “我要買個大汽車。天氣好的時候,我就帶著媽媽出去旅行;下雨的時候,我們就坐在車里聽歌、吃零食?!?p> “我還要買個免費小吃劵,每天坐飛機去不同的國家,每頓都吃不同的好吃的。我要把世界上所有好吃的都吃個遍?!?p> 周文滿臉幸福的暢想著未來,柳樹的陰影似一條條疤痕倒映在她的臉上。
雷子龍也跟著趴在草坪上,背面朝上,白皙的雙手撐著曬得通紅的臉蛋,兩只腳丫無拘無束的上下?lián)u曳。
“那我也要發(fā)大財,到時候搬到你們家對面去,每天去你家蹭吃蹭喝?!痹溨C地打趣,黑色瞳孔在白透的日光下浸成了灰棕。
“不要!”周文嘟著嘴巴,微皺眉頭,“你都有錢了,怎么還要吃我們家的飯!你胃口這么大,我可養(yǎng)不起?!?p> “小氣鬼!我偏要去!我要天天睡在你家里面,天天吃你的,喝你的,把你的那一份也吃掉。”雷子龍從附近撿起一根枝條,學著周文在手上把玩。
突然纖細的枝子往周文的臂上輕輕一拍。
“再說了,誰說我胃口大的?我一餐只吃半碗飯,好嘛!半碗飯!”下巴微收,粉嫩的嘴唇擠得碰到了鼻尖,斜著眼睛露出大片眼白。
“切,你看我信不信!略略略!”周文調(diào)皮地吐出舌頭,圓圓的腦袋左右搖晃。
“不然,你問問劉媽媽,你看他信不信!”
雷子龍的臉蛋倏然漲得通紅,身體僵硬,坐的筆直。
“哎呀,你見了鬼了,你怎么這么煩人啊?!闭f著,左腿用力一蹬,整個身子都站了起來,迅速的往周文的方向移動。
“有本事你別跑?。 ?p> “有本事你來抓我?。 敝芪陌情_雙腿,毫無約束地跑在前面,時不時對著后面氣喘吁吁的子龍扮個鬼臉。
落日的余暉映在奔跑的殿堂,兩個女孩圍著粗大的柳樹拌嘴打鬧,一旁的男孩雙腿盤繞,咧著嘴開懷大笑。
“你們小心點??!”劉子業(yè)朝著兩人溫柔的提醒,但并不過多干預。
幾分鐘后,二人精疲力盡的回到了原位,雷子龍右手扯著周文牛仔背帶褲的肩帶,左手拿著兩根細長的柳枝。
“累死了累死了,不跑了不跑了?!痹拕傉f完,雙雙癱坐地面,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氣,夾著幾聲刺耳的咳嗽。
休整過后,周文突然轉(zhuǎn)向緘默無言、燦然微笑的劉子業(yè)。
“你呢?劉媽媽,你有錢了要干嘛???”
“我嗎?”劉子業(yè)頷首低眉,右手不自然地撓了撓腦袋。
“我想給爺爺奶奶把店鋪買下來,他們干了一輩子,連個自己的鋪子都沒有。等買下來以后,還是開包子鋪,但是'老劉包子鋪'會變成'小劉包子鋪',到時候所有的活都由我來干,他們好好享老就行了?!?p> 周文剎那間恍惚從劉子業(yè)的身后看到一束光,一束溫柔的想讓人靠近的光,一束懂事的讓人憐憫的光,一束伸手觸摸卻又怕消逝的光。
周文并沒有告訴他們。
當天下午,柳園結(jié)義的儀式依舊繼續(xù)。
雷子龍拿出偷摸從家里帶出來用礦泉水瓶裝著的一小瓶酒,周文則從口袋里摸出三個塑料杯。
一個杯子里倒上一小口,五谷釀成的白酒安分的躺在杯底,白色的液體散發(fā)著濃郁的醇香,稍靠近一聞,巨大的沖味惹得內(nèi)心翻江倒海。
“不管了!”三人鼻子一捏,心一橫,將手里的“怪東西”猛灌了下去。
突然,整個身子的內(nèi)臟像被火燒了一般,喉嚨干辣刺痛,舌頭失了味覺,腦子似鉆進了無數(shù)個蜜蜂、嗡嗡作響,難受的捶著胸口,留著淚干嘔。
緩了好一段時間后,一切身體的機能才又恢復正常。
周文躺在草地上,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淚花。
“以后再也不喝酒了?!?p> 三個孩子互相觀望,純真的笑聲帶著夕陽最后的關(guān)懷,在整個山坡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