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工后,季位直接去了周陽鎮(zhèn),常氏看到滿身黃土的兒子,心疼地說:“累了一天,怎么不回去休息?天快黑了,急著趕來,有什么事?”季位說:“媽,你幫我拍一拍土,咱進(jìn)去說,話長呢?!奔緫崖犚娏耍谖堇锝由显挘骸坝幸o事?進(jìn)來慢慢說?!奔疚徽f:“爸!媽!我又遇到難處了。求你們再幫我一次?!奔疚坏难廴τ行駶櫍骸罢f起來,我真是個不爭氣的兒子。一沒錢,就向你們伸手。大寶、二寶吃了兩年煉乳,讓你們花了不少錢。往后,我的兒子,我養(yǎng)。我要活出個人樣來?!背J险f:“好啊!是該懂事了?!奔疚徽f:“原本這些話,要到初冬,再跟你們說,可現(xiàn)在,等不及啦。家里的錢,只夠買鹽了。”
他轉(zhuǎn)頭對季懷說:“我有個主意,要你參謀,看我這個想法行不行。”季懷說:“你有什么打算?說來我聽?!?p> 季位說:“我計劃,等到入冬后,買幾只瘦羊,喂上兩、三個月,一次賣給羊肉販子。羊吃干豆莢可以養(yǎng)膘,而別人拿它當(dāng)柴燒。我花點錢收購些干豆莢,再把咱家那兩間平房騰出來,一間堆放干豆莢,一間圈羊,如此一個冬天下來,咱自留地的肥料也有了,羊養(yǎng)肥了,年前肉價高,咱也就把錢掙了。這生意穩(wěn)賺不賠?!奔疚灰豢跉庹f完,等著父母表態(tài)。
季懷抽了幾口旱煙說:“生意倒是不錯。前兩年買煉乳,花費大,就看你媽能拿的出多少錢。”季懷做不了主,眼睛瞟向常氏。季位擔(dān)心計劃落空,急著說:“這次是我借錢,羊賣出去,就還你們本錢。”常氏說:“積蓄不多了。既然有把握,全拿去吧。你這是正經(jīng)事。我們攢錢,遲早都是要留給你的?!?p> 季位如釋重負(fù):“這個事兒,我琢磨了很久。等農(nóng)田基建隊停工后,我去周邊幾個集市都轉(zhuǎn)轉(zhuǎn),瘦羊價低,圈養(yǎng)羊上膘快,年底準(zhǔn)能賣個好價?!?p> 季位揣上錢,走在回家的路上,一直想像著掙到錢后的畫面,一把將錢扔到樸水花的面前,讓那個頭發(fā)長、見識短的女人看清楚,我既不呆,也不懶,父母能白手起家,我也一定行。樸水花的話,傷到了季位的自尊心,他無法容忍這個一向被自己藐視的女人竟然對他出言不遜。
到家后,季位取出五元錢給樸水花。樸水花看了一眼,沒伸手接。季位知道,她是嫌少。季位放下錢,什么也沒說。為了兩個兒子,他不愿意與樸水花再較量,更不愿意將自己的計劃對她講。
公社大院的外墻張貼了中學(xué)生錄取榜。代課的劉老師來家報喜,潔兒被定河縣中學(xué)錄取了。季位聽后,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小她不待見的女兒,竟悄無聲響地給自己爭了個臉,憂的是:肩上的擔(dān)子更重了。他苦笑著對劉老師說:“考上是喜事,我借錢也供?!眲⒗蠋熢尞惖卣f:“你也哭窮?以你家的條件,供個中學(xué)生不是難事吧?”季位說:“這個家,就是個空架子。不當(dāng)家不知柴米貴,用錢的地方太多了。”劉老師說:“你可別屈了孩子。潔兒是個牛皮燈籠,里面亮著呢?!奔疚徽f:“這個我懂。那么多人擠獨木橋,能夠考取很不容易?!?p> 劉老師走后,季位拿出十五元錢給潔兒,說:“這是你在學(xué)校的生活費,自己先保管著。錢是向你爺爺家借的,省著花,你也知道,家里現(xiàn)在不比從前了?!彼鋈挥X得潔兒長大了,第一次用溫和的語氣對她說話,他繼續(xù)說:“雖然是喜事,時間來的不湊巧。”
這幾天,收工后,季位都會叫上潔兒,一同將兩間平房里的雜物清理出去。他總是等到天黑后,才去黃土崖挖土,把一間平房的地面,用虛土墊高一拃多厚,并拆掉門扇,又自己動手制作了一個結(jié)實的木柵欄。樸水花詫異地觀察著他,但樸水花不問,季位也不說。季位對這個女人,一直耿耿于懷。
快開學(xué)了,樸水花找出幾件連子的舊衣服,對潔兒說:“沒錢買新的,就把舊的帶上吧。你也是個沒福氣的人。家里困難的時候,你卻要用錢?!睗崈赫f:“沒關(guān)系。我又不知道穿新衣服,是啥感覺。舊的洗干凈就行了。我已經(jīng)挑了三件,正要下河去洗。”樸水花瞪了潔兒一眼,說:“聽這口氣,你還委屈呢?舊衣服怎么啦?別人家還穿補丁的衣服呢。誰家不是大的穿了,小的接著穿?!?p> 潔兒去上學(xué),家里少了幫手,樸水花從心里并不支持,她邊說著話,邊拿過來一堆換下的衣服,說:“都拿去洗了吧?!睗崈簭睦锩嫒〕鰩准B子的臟衣服,放在一邊,端起盆正要出門,樸水花問:“取出來干什么?一起洗了吧?!睗崈撼林樥f:“讓連子自己去洗?!睒闼ú辉敢饬?,生氣地說:“你翅膀硬了,我的話不聽了。你不給她洗,就得我洗。我忙得哪里顧得上?”潔兒說:“我聽話,就該伺候她?她有手有腳,你想伺候是你愿意。”樸水花更加生氣了,提高嗓門:“不洗也行,有本事以后別回這個家。那樣,就誰的衣服,也不用你洗了。“潔兒也不退讓:“我是這個家的人,不是你家的童工。我未成年,你沒權(quán)利不讓我回家。你太偏心,連子是你親生,我不是嗎?”樸水花大聲訓(xùn)斥:“你就不該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上學(xué)。在家可以幫我,上學(xué)有什么用?還教會你犟嘴了?把十五塊錢拿出來,給我!家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彼斐鍪謥硪X。
這時,季位進(jìn)來了,臉色不好看,沖著潔兒說:“潔兒,不給她,家里沒錢,我去借。這個學(xué)一定要上?!彼洲D(zhuǎn)向樸水花:“你懂什么?一個班才考取兩個人,你以為容易嗎?就生出這么一個能畫出道道的。你還想屈了她?”
季位的心里正有一肚子氣,剛才回家的路上,孫四爺趕上來對他說:“等一等,我有話跟你說,剛才旁邊一直有人說不成話?!奔疚黄婀值貑枺骸澳阌猩妒拢窟€要避開人?”孫四爺說:“不是我的事兒。我就是提醒你,管一管連子。她常和懶五湊一起,能有啥好事?村里都風(fēng)言風(fēng)語啦?!奔疚坏男睦镆痪o。剛走進(jìn)院子,正好聽到樸水花說那些無知的話,他更氣,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她害了連子,可不能再讓他毀了兩個兒子,等兒子們再長大些,就交給自己的父母去管教。
季位進(jìn)屋,看到連子懶洋洋地躺著,氣就不打一處來,但他強忍住怒火,問連子:“你常跟懶五在一起,聊什么呢?”連子看季位有興趣,坐起來說:“都小看人家懶五了,其實他知道的可多呢。”季位問:“他知道些什么?你說說。”連子說:“爸,懶五說,大城市的飯館,別人吃剩下的都是好東西,大米、白面,雞鴨魚肉,不像咱這里,一年四季喝稀飯。南方更好,睡馬路也不冷。”季位又問:“你們是不是要一起去南方?”連子搖搖頭,說:“那我是不會跟他去的,他會把我賣掉的。”季位聽到這里,心里的石頭落了地。他嚴(yán)厲地警告連子:“以后,不許搭理懶五,不聽話就打斷你的腿。”季位心里慶幸,沒整出丟人現(xiàn)眼的事來。唉,連子嫁不出去,太讓人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