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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蓮江南

第十九章 親事

采蓮江南 浙江魔術師 6450 2021-04-23 08:02:59

  馬車轔轔,行駛在崎嶇不平的山道上。

  車廂內,盧淑儀田蓮兒相對而坐。盧淑儀冷著俏臉一聲不吭,清澈目光透過車窗望向不斷倒退的山景,好似欣賞得津津有味,只是眸子散亂,顯是心不在焉。田蓮兒半個屁股坐在軟墊上,有些擔心地望著盧淑儀,嘴唇翕動,欲說未說。

  車廂氣氛著實有些尷尬,田蓮兒搜腸刮肚思索言辭,想要給盧淑儀一個說法??墒切〗惚疽黾t娘,紅娘卻先成了崔鶯鶯,該如何自圓其說著實為難,何況盧淑儀性格倔強愛認死理,肯不肯接受還是兩說。正在為難之際,車廂突地顛簸了一下,發(fā)出聲悶響,好像車輪不小心碾著塊山石,盧淑儀冷不防從軟墊上彈射起來,腦袋砰地一聲撞上車廂壁板,嘴里忍不住哎喲了一聲。田蓮兒嬌軀也向前一栽,順勢伸手扶住盧淑儀,問道:“小姐,沒事吧?”

  盧淑儀用力甩開田蓮兒,怒道:“撞死也不用你管?!毕蛑囖@高聲罵道:“盧漢你會不會駕車,車輪壓著石頭都不曉得,撞死我以后就不用再駕車了。”

  “小的該死。”盧漢忙在車轅告罪,用力拉住韁繩,駛得飛快的馬車漸漸緩了下來。

  田蓮兒陪笑道:“我是小姐貼身丫鬟,哪能不管?!鄙焓肿鲃萑ト啾R淑儀腦門。

  盧淑儀偏頭躲過,冷笑道:“用不著假惺惺討好,撞死不正遂了你的心意?!?p>  聽盧淑儀說得刻毒,田蓮兒身子一僵坐回軟墊,珠淚忍不住順著白凈面頰紛紛滾落。

  盧淑儀起先還板著俏臉不理,隔了一會見田蓮兒還是不停流淚,心頭不由一軟,冷哼一聲,從袖里摸出手帕扔給田蓮兒,“哭什么哭,還不快些擦掉眼淚鼻涕,小花貓模樣丑也丑死了。”

  見小姐終于肯跟自己說話,田蓮兒就勢收篷,拿起手帕用力擦了擦臉,“我丑些沒關系,襯得小姐像朵花兒更加漂亮。”

  “貧嘴!”盧淑儀忍不住笑了起來,馬上又是俏臉一板,酸溜溜地嘆道:“像朵花兒又能怎樣,哪及得上翠萍你有人疼,蓮兒蓮兒叫得多親密,我聽了都感到惡心。”

  田蓮兒俏臉一紅。她當然明白盧淑儀為何生氣,想是受了李文遠的挑撥,又親眼見著徐時行送自己瑪瑙玉鐲,因此呷起飛醋,忙解釋道:“我從沒動過跟小姐搶徐相公的心思,”舉手發(fā)誓道:“如果有那壞念頭就讓我天打雷劈,萬劫不復?!?p>  聽田蓮兒說得果絕,盧淑儀果然信了,有些疑惑地問道:“既然這樣,徐時行怎會送你瑪瑙玉鐲?”

  田蓮兒臉色黯然,咬著嘴唇低下頭去。盧淑儀疑心大起,冷笑道:“不肯說就罷了,用不著賭咒發(fā)誓,生怕遭不到鬼神報應?!?p>  田蓮兒抬頭急道:“小姐,我真地只想撮合你和徐相公。他送我瑪瑙玉鐲另有緣由?!币姳R淑儀兀自不信,只得半吞半吐,把自己與徐時行從小訂親的事兒說了,最后從懷里掏出只油紙小包,遞給盧淑儀。

  盧淑儀打開一看,見是張素黃宣紙,想是放久了有些陳舊,上面用墨筆寫著“男徐時行女田蓮兒兩小無猜,匹配同稱,謹以白頭之約,結兩姓姻緣,一堂締約,載明鴛譜??创巳仗一ㄗ谱疲耸乙思?,卜他年瓜瓞綿綿,爾昌爾熾?!蹦┪灿行焱⒋?,田伯福和媒婆李邵氏的親筆花押,原來是張婚書。

  古人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子女孩童甚至未出生就訂下娃娃親,在江南一帶甚是平常,只是成人后發(fā)生變故悔婚拒婚也大有人在。看了婚書,盧淑儀才知道田蓮兒與徐時行早有婚約,算起來還是自己橫插了一腳。她性格直爽,雖然看中徐時行,畢竟接觸不久,感情不深,拿得起也放得下,當下坐過去摟住田蓮兒道:“翠萍妹子,姐姐錯怪你了。原來你與徐相公是青梅竹馬,你情我愿。姐姐對不住你,親事就此作罷。”

  田蓮兒急道:“小姐,我沒有跟你搶徐相公,一直勸他到盧府向小姐求婚?!?p>  盧淑儀苦笑道:“我曾發(fā)過誓,一定要找兩情相悅,你敬我愛的相公,婚后日子才過得稱心。徐相公有情有意,不肯負心,品性很好,只是他心里愛的是你,勉強娶了我也不會開心,我也不愿嫁心里沒我的相公,這門親事就此作罷,莫要再提。”想起與徐時行雙敬頭炷香時,自己向觀世音菩薩祈禱盼望好事得諧,哪料到轉眼間就是有緣無份,應了昨晚的綺夢,不由愈加傷感,眼圈不禁有些紅了起來。

  聽盧淑儀說得斬釘截鐵,絲毫沒有回旋余地,田蓮兒心里暗暗叫苦,小姐不嫁給時行哥,貼身丫鬟哪有機會陪嫁。再者時行哥是老實頭,如果不搭上盧府大船,以后萬一仕途兇險連避風港都沒有,絕不是田蓮兒愿意看到。

  盧淑儀以為自己拒婚遂了盧翠萍心愿,卻見她面色變幻,沒有絲毫高興神色,想起以前的共侍一夫言語,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立即明白她的心思,微笑道:“傻伲子,我不肯嫁給徐相公,當然要想辦法成全你倆的婚事,小妮子莫要擔心?!?p>  田蓮兒低聲道:“我是低賤丫鬟,真地配不上徐相公。小姐與他門當戶對,又懂詩詞,才是良配?!?p>  盧淑儀眉毛一揚,不服氣道:“洪武皇帝都當過叫化子,哪家捧著身份過日子。翠萍要長相有長相,要品性有品性,配徐時行那個書呆綽綽有余?!痹掚m如此,她也曉得在俗人眼里,盧府丫鬟與潼塘秀才結親,確實驚世駭俗,安慰道:“莫擔心,姐姐會想法子幫你,讓你風風光光嫁到潼塘?!闭f完又摟住田蓮兒問道:“當初你怎么會跟徐相公訂親,莫非他那么小就看中了你的花容月貌?”

  田蓮兒俏臉一紅,道:“我與徐相公訂親時只有四五歲,啥都不懂,全憑大人安排?!?p>  徐廷翠拾得棄嬰,對外宣稱是徐程氏生產,雖然瞞得過外人,田伯福與徐廷翠夫妻日夜接觸,當然曉得徐程氏肚皮從來沒有大過。徐廷翠也不隱瞞,告訴田伯福橋頭拾嬰的真相,囑咐千萬不要講出去。田伯福當然守口如瓶,與田劉氏天天上門逗弄嬰兒,送些衣服玩具。說來也巧,半月后田劉氏停了經水,請郎中望聞問切,診斷身懷有孕。田伯福這一喜非同小可,斷定是棄嬰帶來的福運,自此更是把徐時行當成親生兒子看待。一年過后田劉氏產下名女嬰,俗稱弄瓦之喜,田伯福雖然失望但總好過絕后,見徐時行越長越是俊秀,有意與徐廷翠攀門親事,找個養(yǎng)老女婿,便讓田劉氏過去打探口氣。徐程氏倒是愿意,徐廷翠覺得蘇州與東陽路途遙遠,結親以后往來不便,猶豫不決拖延了下來。

  合當徐時行田蓮兒姻緣有份。徐時行五歲那年初秋,徐廷翠到鋪里照顧生意,徐程氏田劉氏在廚房準備午飯,徐時行與田蓮兒便在院門外玩做儂家游戲。做儂家也叫過家家,是小孩子常玩的角色扮演游戲,徐時行假扮相公,田蓮兒假扮娘子,拿來一些泥碗竹筷炒菜做飯過日子。玩得正起勁,秋風吹過帶來陣陣荷花異香。田蓮兒見門口池塘荷葉青翠,荷花綻放,便跑下池埠頭想摘朵來戴在頭上假扮荷花仙子。徐時行自認為“相公”應為“娘子”效勞,搶到池埠頭伸長手臂去摘荷花,摘倒是摘著,只是小孩子力氣不夠,反被荷花帶動撲通一聲掉入池塘,雙手晃了幾晃直通通沉了下去。田蓮兒嚇得驚聲大叫,恰巧田伯福從茶館聽書回來,見狀忙跳下水把徐時行撈了上來,一件新上身的青布衫也被塘水浸得濕透。

  徐廷翠從鋪里忙完生意回家,聽徐程氏說起此事,先把徐時行狠狠教訓一頓,提了禮物到田伯福房里探望。見田伯福躺在床上額頭搭了毛巾,原來年紀大受了風寒。徐廷翠很是內疚,說了一大通道歉言語,就在床頭提起徐時行田蓮兒結親之事。田伯福本已有意,當然一口答應。兩人越說越親熱,當晚就請媒婆李邵氏寫了換親庚帖,改口互稱親家公親家母,關系愈發(fā)親密。

  “這就是你與徐相公的訂親緣由?怪不得翠萍妹子水性這么好,原來防備徐相公再次落水。”盧淑儀嘴里取笑,心里卻不無失落,自己怎么就沒有“郎騎竹馬上來,繞床弄青梅”。

  田蓮兒低聲道:“婢子情愿不通水性,也不想讓徐相公再次落水。”想起前天跳入元寶塘救起徐時行父子的往事,臉色不禁有些黯然,以她的聰慧,哪會瞧不出徐廷翠最是看重門第身份,即使勉強答應親事,嫁過去日子想也甚是難過。

  盧淑儀見田蓮兒黯然模樣,曉得她擔心丫鬟身份配不上秀才相公,忙拍著肩膀安慰道:“翠萍妹子放心,我會想法子讓你風風光光嫁過去,誰也不敢低瞧你?!?p>  聽了小姐言語,田蓮兒眸里燃起了希望。她知道盧淑儀常換了書生服裝在外行走,見多識廣主意甚多,說不定真能想出好法子。

  只是田蓮兒與徐時行的身份差距擺在那里,好似隔了條銀河,哪有那么容易搭起鵲橋。盧淑儀蹙著眉頭,腦里旋風般冒出一個又一個主意,細細思量卻都不可行,直到馬車開進盧宅,仍是想不出兩全其美的好法子。

  七月十六是盧老太爺壽誕,有些身份不夠又想巴結盧府的鄉(xiāng)紳便提前上門送禮,盧府門口車水馬龍,人來客往,熱鬧非凡。家丁自然認得自家馬車,打開側門讓馬車駛進。田蓮兒眼巴巴望著盧淑儀,見始終想不出諸葛妙計,不由有些泄氣,無情無緒地望向窗外。忽聽有個公鴨嗓大叫道:“盧漢停車!”聽出是盧坦聲音,忙把頭伸出車窗,見小廝盧坦氣喘吁吁跑進側門,向馬車追趕過來。

  盧漢曉得坦鼻頭盧坦是盧宗德公子的貼身小廝,不敢怠慢,沒等盧淑儀吩咐便把馬車停了下來。盧坦跑到馬車旁,向著車廂作了一揖,高聲道:“啟稟小姐,公子在門口迎候客人馬上過來,請小姐稍等。”

  盧淑儀正想得頭疼,聽到盧宗德過來心里一喜,哥哥經常到外面胡天胡地,男女間的鬼主意比自己多得多,不動聲色沖田蓮兒使了個眼色。田蓮兒明白意思,向盧坦道:“小姐先回瀟湘院,讓公子等會過來。”

  盧坦恭聲答應,望著馬車徐徐駛向中堂。這時盧宗德提著儒衫下擺,快步從府門口跑了進來。讓盧淑儀到大慈庵敬香相親是他出的主意,當然關心徐時行會不會成為未來妹夫,因此一見馬車回來就讓盧坦先行攔住,自己跟客人寒暄幾句就脫身過來。見馬車已駛進中堂,沉聲問道:“怎地不攔住,我有話要問小姐?!?p>  盧坦連忙把田蓮兒的話告訴了盧宗德。盧宗德聽了點點頭,領著盧坦搖搖晃晃向瀟湘院走去。

  兩人穿院過戶,不一會兒就到了位于盧府內宅的瀟湘院。這是盧淑儀的住處,院里風格與百花園相似,一樣種滿了各色花草,彌漫濃重異香。盧宗德走進月亮門,見房間關著門,知道盧淑儀還沒回來,便在院里石凳上坐下,取出灑金扇用力扇著風,問盧坦道:“你覺得小姐有沒有看中徐汝默?!?p>  盧宗德大大咧咧藏不住心思,對盧坦從不設防,因此盧坦曉得盧淑儀到大慈庵敬香其實是為了相親,心里有些替田蓮兒難過,不過想起田蓮兒趁機可以陪嫁進入徐家,又有些高興,賠笑道:“徐相公相貌英俊,肚里才頂呱呱,小姐當然一眼就會相中?!?p>  “如果相不中呢?”盧宗德?lián)u著灑金扇,翹著二郎腿,似笑非笑地問道。

  盧坦眼珠子滴溜溜一轉,道:“如果相不中,盧坦以后改姓為馬?!?p>  “好呀!不過本公子還是希望你不要改姓?!北R宗德一時沒想起盧坦本名就叫馬坦,笑道。

  主仆兩人正在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笑,聽到院外傳來細密腳步聲,同時抬頭望去,見盧淑儀在前田蓮兒在后,一對美人花裊裊婷婷順著石徑走了進來。盧宗德忙站起身,笑嘻嘻問道:“妹妹回來啦?有沒有見著徐汝默?觀感如何?”院里都是知情人,用不著隱瞞。

  盧淑儀剛想開口,見盧坦立在盧宗德后頭,坦鼻頭不住聳動,目光充滿好奇,不由一陣害羞,心想這小廝很是精明,有些事還是不要讓他知曉為好,對田蓮兒道:“你帶盧坦到房里燒茶,等會兒端出來?!?p>  田蓮兒知道兄妹有些話不方便讓自己聽見,答應一聲,拉著盧坦進了房間。

  盧宗德見田蓮兒眼皮微腫,好像哭過,心中有些奇怪。他牽掛相親之事,瞧著兩人走進房間,忙問道:“好妹子,你與徐汝默到底怎么啦?用不著瞞著哥哥?!?p>  盧淑儀道:“徐相公文才好,人品好,我很滿意。”盧宗德聽得眉飛色舞,卻聽盧淑儀話風一轉道:“可惜與我有緣無份。”

  “為啥?”盧宗德有些奇怪。

  “因為徐相公心有所屬,相中了別人。我盧淑儀的夫婿必須一心一意愛著我,心里不能裝著別人?!北R淑儀傲然道,想起徐時行與田蓮兒的青梅竹馬,自己的有緣無份,心里不禁有些難受,低下頭去。

  當不成徐時行的未來舅兄,盧宗德心中有些惱怒,不由罵了起來,“臭小子徐汝默,前天爺爺問他有沒有訂親,回說沒有,眼皮子一眨就找著了女人,真是浪蕩公子紈绔子弟?!?p>  “哥哥莫要亂說,徐相公不是移情別戀,而是有情有意?!甭牪坏帽R宗德的惡語,盧淑儀忙為徐時行辯解。

  “為何?”盧宗德有些糊涂起來。

  盧淑儀便把田蓮兒與徐時行自幼訂親,徐時行不肯負心的事情說了一遍,中間自然添油加醋,突出徐時行的癡心與田蓮兒的癡情。最后道:“徐相公與翠萍早有婚姻之約,又是兩情相悅,妹妹豈能橫刀奪愛,搶了翠萍夫婿?!?p>  盧宗德聽得目瞪口呆,一屁股跌坐在石凳上,喃喃道:“這么說,我這個舅兄當真做不成了。”

  盧淑儀又羞又惱,嗔道:“哥哥,這當口還胡說些什么。你鬼點子多,快幫翠萍想想主意,讓有情人終能成為眷屬?!?p>  盧宗德默然不語,想盧老太爺極為看好徐時行,為此不惜許婚,哪知好事難成,徐時行終究不屬于雅溪盧氏,禁不住長嘆一聲,皺著眉頭道:“徐汝默是秀才相公,盧翠萍只是盧府丫鬟,兩人確實門不當戶不對,雖有婚約恐怕也多有阻礙?!?p>  盧淑儀聽得俏面發(fā)白,咬著嘴唇剛想開口,忽聽盧坦的公鴨嗓道:“想讓翠萍姐與徐相公門當戶對也是不難,小的有個主意,不知可不可行?”

  盧淑儀愕然轉頭,見盧坦笑吟吟地從樓里大踏步走了出來。田蓮兒捧著托盤端著茶水跟在后頭,眉眼透出股喜氣。

  就在盧宗德盧淑儀為徐時行田蓮兒婚事傷神之際,雙泉徐氏也有人替徐時行操心婚事。

  徐府后宅。徐耀祖穿著家居常服,坐在太師椅上,向夫人徐李氏感慨道:“十步之澤,必有香草。雙泉徐氏綿延三百多年,終于出了能與喬魯公馮長樂比肩的人物,日后必能光大雙泉徐氏。”馮長樂是唐德宗時的名臣馮宿,表字拱之,貞元年間與弟弟馮定同登進士第,累官至東川節(jié)度使,封長樂縣公,與喬行簡都是東陽進士的瑜亮。

  徐李氏瞪著圓圓的眼珠,手里捻著菩提念珠,有些不太相信地道:“老爺說得可是真的,時行那孩子真有那么厲害?”

  “當然是真的。老夫看過時行的院試卷子,當?shù)闷痣r鳳評語?!毙煲嫘Φ溃骸爸灰謇锘ㄐ乃寂嘤^些年多立根進士旗桿應該沒有問題?!?p>  多立根進士旗桿就是多中名進士。徐李氏聽得肥軀一震,科舉取士的年代,進士多寡是衡量宗族勢力強弱的重要標準,何況東陽號稱“小鄒魯”,民間最是看重科舉功名。徐李氏心里轉著念頭,嘴里埋怨道:“既是這樣,老爺應該好好籠絡時行,發(fā)達之后才能感激老爺培育之恩,不忘了雙泉徐氏立身根本。”

  “時行出身雙泉徐氏,這層血緣關系誰也抹煞不了?!毙煲嫘Φ溃骸拔野炎钚膼鄣钠刑崮钪槎妓土私o他,還不夠用心?”

  “老爺把菩提念珠送給時行?”徐李氏掩住嘴巴,有些不可思議。她手中的菩提念珠與徐耀祖的本為一對,都是從五臺山顯通寺請來,徐耀祖最為心愛。能把菩提念珠送給徐時行,確是對他十分看重。

  不過徐李氏心中另有主意,微笑道:“一串菩提念珠算得了甚么,也就你這老家伙把它當寶貝?!币娦煲婺樕亮讼聛?,忙道:“徐相公年方十五,正是慕艾年紀,老爺應該想法子給他說門親事,這才是籠絡的好法子?!?p>  得徐李氏提醒,徐耀祖也不禁捻須沉思。聯(lián)姻本是宗族間拉攏關系的重要手段,徐李氏便是東李族長李興業(yè)的嫡親妹子,由東李雙泉兩家族長作主嫁給考中舉人的徐耀祖。自己若給徐時行說門好親,關系當可再近一層,當下點頭道:“你講的有些道理。只是族內不許通婚,老夫又沒遇見可心的適齡閨女。”

  徐李氏笑道:“老爺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我娘家孫女寶黛怎么樣?無論相貌才學還是品性,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年齡只比時行大三歲,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正好合適。老爺如果出面說親,兩家結成姻緣,對雙泉徐氏和東李都有好處。”

  徐耀祖笑道:“寶黛年齡稍大了些,脾氣也有些驕縱,萬一以后夫妻反目,老夫這個媒人反落得埋汰?!?p>  徐李氏不服氣道:“老爺你比我大了十來歲,乍不說不合適。寶黛脾氣雖然驕縱,也曉得三從四德,絕不會妻為夫綱,顛倒陰陽。再說她是東李族長嫡孫女,配贅婿后代綽綽有余。”

  徐耀祖面色一變,冷聲道:“以后不許像徐耀宗那樣再提贅婿后代?!弊屑毾肓讼?,覺得徐李氏說得不無道理,族人當然要以宗族事業(yè)為重,自己當初不也是犧牲初戀娶了徐李氏,“等會你回娘家走走,探聽下你哥的口風。如果他不反對,明天去盧府拜壽時,我找機會提一提,看能不能牽成這條紅線?!?p>  見徐耀祖答應,徐李氏高興得鴨子般咯咯笑了起來,肥胖身子一搖一擺走進內室梳妝打扮。瞧著徐李氏背后十六前面六十的怪樣,徐耀祖沒來由地一陣厭惡,記憶深處一個美麗倩影慢慢蘇醒過來,面含哀怨,楚楚可憐地望向徐耀祖。

  “楚倩,我也是沒法子,為了雙泉徐氏,只能犧牲了你我?!毙煲娌[縫著眼睛,向已化為一抔黃土的美麗倩影喃喃說道,渾身陡地沒了力氣,癱坐在太師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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