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THE COLORLESS-白色星錨
黑白色的世界,周圍立體的一切,從單一視角過去,都像是繪在平面上的黑白圖。白色的地面,白色的玻璃幕墻,白色的路燈,天空中墜落的雨絲是黑色的線條。
此外,物與物的交界處,是黑色的粗線條,遠處的背景色,也是大片大片暗淡的黑。
黑白色的世界中,只有人是不受影響的。蝴蝶懸浮在黑色背景的空中,顯得如此突兀而神圣。而在他的前方,一段本不該存在的螺旋狀階梯開始顯形。
和環(huán)境一樣,整個化作黑白色的年輕人踩著樓梯走上半空,他每走一步,前面就多出一級新的臺階,而身后走過的臺階慢慢消失。蝴蝶看著年輕人的眼睛,有些懷念地說:“就像寶石一樣啊?!?p> 由黑色線條組成的年輕人,連五官都是黑白色,他的眼框中卻有著色彩斑斕的瞳孔,雙瞳像是流動的彩虹,無數(shù)的色彩在其中生滅、流轉(zhuǎn)。
同樣,他腳下的臺階也是彩色的,臺階的顏色每時每刻都在變化,如同城市夜晚的霓虹。
這個人,簡直就像是奪取了世界的顏色作為自己繪畫的顏料一樣。
The colorless從來都不明白,蝴蝶到底想要什么。
那個人從一開始,就掌控一切,就握有一切的勝算。無論是他,還是除外以外的任何人,都無法動搖到蝴蝶一絲一毫。但蝴蝶卻總是保持著觀望的態(tài)勢,每一次,似乎都是在事件已經(jīng)發(fā)生后,他才能趕到救場。全知全能之人,洞悉一切過去與未來,唯獨在這樣的事情上永遠慢一步。
鏡城至今為止的傷亡,人們至今為止的恐慌,難道這些是蝴蝶獨特的癖好嗎?他不明白。
箭矢的重擊,每一次輕描淡寫的揮舞,都帶著碾碎一切的意志。每一次后,又像強迫癥一樣,修復(fù)自己破壞的一切。
每一次都是這樣,他在每一次遭遇中,都執(zhí)著于保護,盡力保全所有無辜的人,連被破壞的建筑物都細致地回歸原樣。蝴蝶,一直以來都在扮演守護者的角色,但是......
“我和你們不一樣。”蝴蝶說。
差點忘了,全知全能,也包含這樣讀心的能力。
六片翅膀中的一片急速飛向年輕人的左肩,為了避免這下會撕碎左臂的攻擊,他下意識地向右方閃避,但蝴蝶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這個方向,揮出箭矢打算擊碎他的右半身。
在箭矢撞擊的位置,一把長桿狀的武器形成,借著桿末端的反作用力,他迅速向后退去,貼在玻璃幕墻上,頭頂,數(shù)把彩色的長槍向著蝴蝶筆直投射過去。
蝴蝶略一停頓,以極快的速度再次彈射出去,硬接下長槍的攻擊后發(fā)現(xiàn)年輕人已經(jīng)不在原處,半空中,揮舞著巨型重劍的身影正在自由落體。
兩人都像是無視重力一樣飛行在空中,細看之下會發(fā)現(xiàn),年輕人懸浮時腳下會出現(xiàn)彩色的色塊,他踩在自己的造物上,而蝴蝶已經(jīng)完全脫離了物理學規(guī)則的領(lǐng)域。
重劍砸在箭矢上,箭矢的頭部鉤住了重劍的前端拖動了幾寸,蝴蝶平淡的眼神漸漸從交錯的武器邊上移出來。年輕人順勢松手,空中數(shù)不清的長槍降下。
他再次踏著不存在的臺階向高空跑去,在數(shù)百米的高空之上轉(zhuǎn)身,雙眼中色彩流轉(zhuǎn),掌心處,五彩的光逆向生長,破土、發(fā)芽、分叉,在他的手中長成了一棵發(fā)出白光的樹,樹的末端仍然在向外延伸,他握著樹僅有的扭曲但末端尖銳的樹根,將一整棵樹投射下去。
剎那間,連他所造的臺階都暗淡消失,只有那從空中砸向地面的“樹”在巨大轟鳴聲后,向外迸射出炫目的光,樹在一瞬間生長到極致,黑白的世界在樹的光芒照射下某一刻變成了全白,隨后,樹開始枯萎,黑白的世界恢復(fù)如常。
死去的樹隨風飄散,看起來像紙屑一樣。被樹所轟擊到的一切都和樹一樣,變成了破碎的紙屑。
“你說,這樣的世界,是真實的嗎?”年輕人從漫天飛舞的紙屑后走出,略微有些跛腳,剛剛擲出神樹的那一刻,他連維持自己懸浮的余力都不剩了。
“這種問題,有那么重要嗎?”廢墟的最中心,蝴蝶說道。他的手中沒有箭矢,他的身后沒有六翼,正因如此,在破碎的一切中心安然無恙的他顯得那么荒謬。
“你根本,就不想對這個世界做什么吧?”他問。
“當然,我早就說過,對所有人都說過了?!焙麤]有制作任何武器,只是把手輕輕伸在空中,感受紙屑落在掌中的感覺。
就像在欣賞著大地上倒飛的雪景。
“保護這一切,真的值得嗎?”
“不太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究竟是在保護所有人,還是只享受當救世主的感覺?”他看著蝴蝶說。
“如果可以,我會愿意救下所有的人。”
“哦?”那聲音先是在遠處,“但你一直做的,不過都是亡羊補牢的事情?!?p> 聲音突然在極近處出現(xiàn),蝴蝶額頭前幾寸的位置,黑色菱形擋住了砍向他的重劍。
“和你們一樣,我也失去了一些東西,但是,我會盡我所能讓一切維持原狀?!?p> 輕描淡寫的語言,不帶任何壓迫力,但是廢墟中央的蝴蝶以驚人的力量將他擊飛了出去。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全知全能的話,這點事還是知道的吧?!?p> 隱藏在黑白世界中的黑白人影,在紙屑紛飛的視線內(nèi),蝴蝶只能看到彩色的眼睛在快速移動。
又擋住一擊,碰撞聲并沒有出現(xiàn),彩色的瞳孔再次遠去,他的武器化作紙屑。
“這一切是錯誤的。既然是虛假的世界,為什么要這樣真實?”
一擊,再一擊,自始至終蝴蝶沒有移動過一步。
“為什么要讓這世界如此真實?”
忽遠忽近的聲音,越來越猛烈的攻勢。
“如果一切不過是虛構(gòu)的,那這個世界的人所經(jīng)歷的一切痛苦又算什么?這一切都是錯誤的?!?p> 轟擊停止了,蝴蝶周圍,黑霧聚成星環(huán),回轉(zhuǎn)一圈蕩開了身邊的紙屑。在半空中,黑白色的年輕人怒視著他,和他身后的一切,年輕人背后,六枚樹種開始生長,頃刻間已經(jīng)初具雛形。
“所以你想做的是。毀滅掉一切嗎?”蝴蝶輕聲問道。
“你說的這些,我好像大多數(shù)都不怎么能聽懂?!毙黔h(huán)轉(zhuǎn)動了一圈,卻又慢慢消散了。蝴蝶手中空無一物,直面著六棵足以動搖世界根基的樹。
“也不能說完全不懂吧。只是,僅僅因為懷疑世界的真實性,就決定毀滅世界的話,未免太自私了吧?你可能,大概需要先問問別人的意見吧?!?p> “這個世界是虛構(gòu)的。所有活著的人,活過的人,不過是在虛構(gòu)的世界中受刑而已。”六棵樹全部成型,彩色的雙瞳在世界的正中央,像是烈日。
“我不覺得,虛構(gòu)的世界就應(yīng)該死去,這個世界的居民有過很多愿望,但我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
“活下去?!焙蛔忠活D。
“活人可能會后悔,但死人永遠不會問罪?!蹦贻p人輕聲說出訣別的話語。
樹,從天空中落下,在它們周圍,小部分世界恢復(fù)色彩,墜落的雨滴靠近樹時,恢復(fù)成透明的樣子。蝴蝶迎著這一切逆流而上,向著樹的方向而去。他的腳下,黑霧凝成向上的道路。
眼前的一切好像變成了慢動作,蝴蝶的余光瞥到雨滴,其中映照著世界。
橋上的釣魚竿......
濱河路上的風箏......
人民路鏡城的第一家電影院......
城郊廢棄的兒童樂園......
只剩鐵架子的摩天輪......
奇怪,這是誰的記憶?不記得了,一切都不記得了,或許是我的,這些事情曾經(jīng)發(fā)生過嗎?或許吧,也許這世界是真實的,在它數(shù)十億年的歷史中,我不過是塵埃,又或許,這世界是從數(shù)十天前剛剛開始的,一切的記憶,不過是讓一切合乎情理的假設(shè)前提。
不明白,不了解,無法證實也無法證偽的東西,怎樣也好。
但是說起來,我究竟是誰?我是butterfly,還是the colorless。
感受到難以忍受的刺痛,他閉上了眼,六棵樹確確實實全部擊中了蝴蝶,再次睜開眼時,感到有些悵然若失。
但是那個影子,轉(zhuǎn)瞬間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依舊不帶任何情緒的樣子,蝴蝶舉起手中的箭矢,將他沉重地砸向地面。
“咳咳......你難道看不見嗎?”他倒在地面上,身邊的土地被砸碎成飄飛的紙屑,此刻,所有紙屑卻開始往回飄動,世界開始復(fù)原,黑白的世界從邊緣漸漸恢復(fù)色彩,“活著的人,有人在笑,也有人在哭?!?p> 他知道自己敗了。
“你根本守護不了所有人。只要這個世界還存在,就有人在受刑。幸與不幸從來都不均勻地分擔給所有人,如果這是規(guī)矩倒也認了。但是這世界是虛構(gòu)的,在這樣的世界里,所有苦難都毫無意義?!?p> “你是不是有什么誤解?”蝴蝶緩緩走進,看到他躺下的地方本是一個深坑,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修復(fù)填平了,蝴蝶蹲下來把玩他濕透的頭發(fā)。
“我可從來沒有說過要守護所有人。我也對當英雄或者救世主沒有興趣?!?p> “......”他愣住了,語氣緩和了下來,“好像,確實是?!?p> “你去過人民路的大劇院嗎?”
“以前常去,”他閉上眼,然后又說“如果那些時間是真實的話?!?p> “那里以前的側(cè)門鎖不上,總是用舊椅子從里邊擋著。試了好多次都溜不進去?!?p> “后來呢......”
“后來有個大哥哥教我從旁邊小巷子翻墻爬窗戶,我記得好像翻進去看過《唐山大地震》。”
他躺在地上,眼中的彩虹流動著,閉上眼睛,能聽到自己平靜的呼吸聲。
“大劇院旁邊的小攤,十年前一杯涼蝦兩塊錢,現(xiàn)在都還賣兩塊錢?!?p> “我從沒想過要守護誰,我只是覺得,這樣的世界死掉了就太可惜了,”蝴蝶繼續(xù)撫摸著他的頭發(fā),“維持原狀就很好。”
“這樣啊......”他坐起身,瞳孔中一絲色彩閃過,從背部生長出潔白的雙翼,雙翼包裹住他和蝴蝶,此刻,只有蝴蝶和他所在的一小塊區(qū)域還保持著黑白色,還處在他的控制范圍內(nèi)。
黑白世界外,不可見的線條在附近四棟高樓之間織成密集的網(wǎng)猛地向中間收攏。一切都被切割,除了最中間白色的繭。
“借用黑白世界剝奪我一部分感知,再從外包圍的戰(zhàn)術(shù)嗎?”蝴蝶在他身邊站起身,毫發(fā)未損,“如果不是最后那一下,大概我真的會死。為什么?”
“鬼知道,”年輕人依舊坐著,背上的翅膀掉落了幾根發(fā)光的羽毛,“這樣的人要是死掉了就太可惜了,大概是這樣想的吧?!?p> 蝴蝶愣了愣,黑霧在手中凝成一把弓,背后,六翼重新展開。
“去天臺上吧。他來見你了?!?p> 蝴蝶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去。他的身后,年輕人的四周已經(jīng)恢復(fù)了色彩,只有他的身體仍舊黑白,他仰起頭,寶石般的雙眼望著天空,尋找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