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人的日夜（其三）
經(jīng)過半天的跋涉，一路上殘破的建筑物越來越多，似乎逐漸接近了人類曾經(jīng)的聚居區(qū)。雪下埋著的斷壁殘垣，大多數(shù)已經(jīng)看不出因何被破壞。
出發(fā)時，已經(jīng)臨近正午，午后，雪漸漸停了，只是仍舊籠罩著厚重的云層。
中途兩人停下來補充了一些體力——這一次AT在一些廢墟里找到了罐頭，情況比昨晚要好很多。在天色漸漸變暗時，雪下的路變得難走起來，不再是平整的路面，有深有淺，像是未經(jīng)休整的鄉(xiāng)間土路。
四周的建筑物廢墟也全部消失了，樹木多了起來。兩旁出現(xiàn)了一些針葉樹。雪像是純白的頭紗，頭紗下暗綠色的針葉十分繁茂，不知道是什么品種的松樹。前方，樹林越來越密，遠(yuǎn)遠(yuǎn)能看到一大片針葉林。
AT說，這是從附近的村子里進山了。
路有些陡，踩在雪層上，咯吱作響的腳步聲也有些變化，也許是因為樹葉也埋在了雪中。
兩旁的樹愈發(fā)高大了，抬頭只能看到被枝干分割后網(wǎng)狀的天空。亞瑟想起曾看過的相片，鳥巢，對，樹上會有鳥巢。他竭力仰頭尋找著，最終一個也沒有找到。
還有什么來著，蘑菇？松茸？
可是雪蓋在大地上，將樹的根部完全掩埋住，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氣候，不可能有真菌生長。
他想起還有些事沒問：“現(xiàn)在是什么季節(jié)？”
AT頓了下，反問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間，你知道嗎？”
“時間？今天是三月一號吧。”父親曾說，保持歷法是一種神圣的行為，它能帶給平靜的日常無窮的儀式感。為此，他們甚至?xí)荒暌欢葢c祝圣誕節(jié)。
AT突然眼前一亮，“哇，這年頭居然還有人看日歷，真是太感動了?！彼鲃菀^來擁抱，好像真的感動到要落淚的樣子。
“噫?！眮喩獜澭汩_。
“咳咳......”AT撲了個空一頭扎進雪里，爬起來一邊咳嗽一邊說道，“紀(jì)時是一項偉大的發(fā)明，給單調(diào)重復(fù)的日升日落以意義，這樣人類每天重復(fù)的生活就和動物每天重復(fù)的行為區(qū)分開了，你說對吧?！?p> 亞瑟不置可否，看著狼狽的AT。
“有獎問答環(huán)節(jié)~請問，二月份有多少天?！?p> “28！”AT搶答道，“唉，我為什么要舉手?！?p> “恭喜回答正確！”AT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蔼剟钅愦髅弊游宸昼妦”
他居然真的把帽子扣在了亞瑟頭上。帽子有點歪，擋住了他的視線，亞瑟抬了下帽檐，正打算把它取下來，突然看到眼前出現(xiàn)了一些數(shù)字。似乎是全息投影出的顯示屏，原來AT的帽子還帶這種功能么。屏幕的一角寫著時間18：33 PM 3/1。
今天果然是三月一日，他把帽子摘下，打算還給AT。AT取下帽子后，柔軟的黑發(fā)亂蓬蓬地耷拉著，只在中間翹著一根呆毛。亞瑟一邊想著“這玩意兒不會是天線吧？”，一邊把帽子扣了上去。
樹林里兩人嬉鬧的聲音剛剛停下，在這短促的靜默的瞬間，響起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AT！”
那聲音很輕，像是隱藏在樹林中的鬼魅。
“誰？”亞瑟嚇得一激靈。
AT扶了扶帽子，在空中揮了下手。從寬大的袖子里飛出眾多發(fā)光的物體，那居然是飄在空中的水母。水母的身體是透明的，內(nèi)部結(jié)構(gòu)清晰可見，發(fā)光的正是這些內(nèi)臟。水母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飄去。
“啊?！眮喩紫雀惺艿搅苏痼@。
前方的一棵樹下，趴著一只貓。橘黃色的毛覆蓋了大部分身體，臉上的一小塊卻是白色的，四只腳和雪是一種顏色，也就是常說的白手套。
“AT！”它又叫了一聲。
“啊，麻煩了，它們居然追到這里了。”AT的話里完全聽不出遇到麻煩的感覺。
幾只水母繼續(xù)向遠(yuǎn)處飄去。遠(yuǎn)處，還有更奇異的場景。樹林的下方，雪層沒有被腳印破壞的地方，渾然一體的白色鋪在大地上，樹木不像是被雪覆蓋，反而像是從雪中破土而出。破土而出的還有另外一些東西，那些毛茸茸的腦袋露在雪面上，瞪著眼睛，瞳孔在黑暗中發(fā)著光。
這是一群從雪中長出的，貓？
由近到遠(yuǎn)，那些貓從雪中爬起身，優(yōu)雅地踩在雪層上抖著毛。它們緩緩向這邊靠近，如同一只訓(xùn)練有素的軍隊。
“AT！AT！AT！”
“AT！”
“AT！AT！”所有的貓一齊叫著，林中熱鬧了起來。
“什么東西？”亞瑟已經(jīng)無法思考，這畫面簡直太怪異了。
“稍安勿躁，”AT安慰道，然后彎腰，逮著兩只前爪抱起了第一只橘色的貓。其他的貓也逼近到了很近的地方，逐漸把亞瑟和AT周圍圍得水泄不通。
“這些是我自己捏出來的動物，稍微出了點小問題。”
“這真的是小問題嗎？”腳上傳來了壓力，亞瑟看到一只貓踩著他的腳經(jīng)過，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些小家伙都能說人話了，鬼知道還會不會有別的怪癖。
“構(gòu)成這些小家伙的底層代碼里加了一些東西，可能沒注意就加多了些什么?！?p> 所有的貓都向著AT聚攏，在它們眼里，亞瑟就像不存在一樣。亞瑟想要后退幾步讓出一條路，又怕踩到它們的腳或尾巴，周圍已經(jīng)擠得看不到其他落腳點了。
“它們難道是納米機器做的嗎？你對它們做了些什么??？”亞瑟問道。
“我肯定想讓它們更親近我??！誰知道加入對主人的愛之后反而不可愛了。”
“喂，你干什么？”亞瑟驚訝地發(fā)現(xiàn)，AT這廝正抱著一棵樹往上爬。
“不行了，我得找個地方避一下?！?p> “貓是會爬樹的?！?p> “哈？我造它們的時候可沒有加這個功能，我說不會就是不會?！盇T說完，繼續(xù)抱著樹干往上挪。
樹下聚集的貓越來越多，一邊“AT、AT”地叫著，一邊用爪子扒拉著樹皮，卻沒有一只成功爬上去。從初見的震撼中緩過來后，亞瑟突然覺得這場景非?；?，特別是AT并不熟練的爬樹動作，活脫脫就是一只樹懶，連猴子都不如。
“我說，真的有那么可怕嗎？”他有些幸災(zāi)樂禍地對快要爬上一截枝椏的AT喊道。
“你看到可愛的貓貓或者別的小動物，有沒有一種想咬一口的沖動？”AT高聲回應(yīng)道。
亞瑟想了想，說：“有時候有?！?p> “那不就對了，那些家伙也是這么想的！”
聽完這話，亞瑟覺得有些可怕，不過幸好，它們只對AT興趣濃厚。
見碰不到AT了，有些耐心較差的貓已經(jīng)停止了無意義的嘗試，或坐或躺，在樹下休息了。只有一些，仍舊仰著頭對上方“AT、AT”地叫著。
“話說回來，能發(fā)出這種聲音，這些貓的喉嚨到底是什么構(gòu)造啊。”
“不要去掰它們的嘴?！盇T嚷道。
“我沒有?！眮喩貞?yīng)道，他悄悄繞過一些貓，繞到那些圍坐在樹下還在叫喚的貓身旁。現(xiàn)在，他有機會觀察這些貓的口腔了。
“......”短暫的沉默和深呼吸的聲音，“什么玩意？這是什么東西？”
“不知道為什么就長成寄生獸了。”只聽聲音仿佛就能看到AT一臉無奈的表情。
忽然有一只貓轉(zhuǎn)過頭，看到了亞瑟，他感覺雞皮疙瘩都快要起來了。
“不行不行，能不能拉我一把，我也要上去?！?p> AT的手像皮筋一樣伸長，亞瑟趕忙兩只手緊緊拽住。在一些貓好奇的視線里，亞瑟慢慢升高。
“幸好沒有追上來?！彼闪艘豢跉猓聪蚺吭跇渲ι系腁T。
“呃......”亞瑟愣住了，“你的帽子？”
從AT的帽子里，露出了一個小小的，橘黃色的頭。
它，裂開了嘴。
“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AT猛地一縮手，亞瑟在空中晃了一下，不自覺地松開了手，向著下方墜落。余光里，他看到AT不停搖頭，把帽子和貓一起甩出去了。
“糟了?！?p> 亞瑟閉著眼等待墜地，聽到AT驚呼一聲，然后是啪嗒一聲。
他跳了下來，華麗的滑翔動作。平穩(wěn)落地，雪堆因為已經(jīng)開始凝結(jié)，只是被壓實了一些而沒能四散飛舞。
“幸好啊，接住了。”AT沉穩(wěn)地說道，他淡定地站在雪上，戴上帽子，十分瀟灑。
“你......接住了個什么?！眮喩稍诳永?，對著AT惡狠狠地說。
“l(fā)ady，我的帽子，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要是丟了......呃，你還好嗎？”AT邊說邊轉(zhuǎn)身，似乎說到一半才發(fā)現(xiàn)亞瑟摔得很慘。
“滾，”亞瑟怒道。
遠(yuǎn)處，兩眼放光的貓貓們對準(zhǔn)了這邊。
“好嘞。”
“等等，帶上我一起?！?p> ......
兩人被迫又爬上樹躲了一整夜，天亮?xí)r分才找到機會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