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一人的終末（其三）

　　“把手給我。”AT說著伸出了左手。

　　亞瑟向前探身，有些吃力地抓住了它。兩人隔得有些遠(yuǎn)，亞瑟又向前跨了一步，才勉強(qiáng)抓穩(wěn)AT的手。

　　冰裂隙的盡頭有一條通向上方的長長的雪坡，那里連接著碎葉城的近郊。雪坡下埋藏著公社的人們曾建造的簡易升降臺，僅憑兩人的努力不可能清理出這么大量的雪，于是他們選擇了爬上去。

　　雪坡并不算十分陡峭，勉強(qiáng)能在上面站穩(wěn)，但雪的疏密程度不一，有些地方一踩上去，大片的雪就往下掉，總讓人心里慌慌的。

　　亞瑟牽著AT的手，還是有些擔(dān)心地問道：“上面會不會突然雪崩？”

　　“沒那么大的動靜?！盇T示意亞瑟看上方，雪坡雖然有一棟三十層大樓左右的高度，但內(nèi)部的雪大多都壓實了，能崩落的雪少之又少。

　　“你擔(dān)心這個還不如擔(dān)心一下待會進(jìn)城的時候。”

　　“城里有什么嗎？”根據(jù)這兩天的見識，基本可以確定，碎葉城里不可能有殘余的人類。但AT的話里透露出，城中還有什么別的威脅。

　　“城里啊，碎葉城不僅是人類最后的大型聚居點，也是人形的墳場。你還記得人形最后的歷史嗎？”

　　“他們不是被自己造出來的切葉蟻滅絕了嗎？”

　　“對，荒原上那些撿垃圾的切葉蟻都能長成那樣，你猜人形墳場里的家伙會變成什么樣子？因為我們現(xiàn)在不得不走這條路，待會有個家伙無論如何也繞不開了?！盇T說。

　　“總覺得你這話說得就像怪我一樣?！?p>　　“我哪敢??？不過確實是因為帶著你，那些家伙才敢來打擾我。”

　　亞瑟有些無語，他只是開玩笑地一說，沒想到這家伙真有這個意思。不過自己還拉著他的手，換句話說，生死都還握在他手里，所以還是客氣點好了。

　　兩人互相拉扯著爬完了大半個雪坡，亞瑟抑制不住地回頭看了看，從這個位置掉下去，搞不好會摔得連頭不知道扭向哪邊。亞瑟抓住AT的那只手用勁更大了。

　　“好耶！終于回到海平面以上了！”AT爬完最后一步，立即歡呼著松開了他的手跑到前面。

　　“好歹......好人做到底啊......”亞瑟喘著氣爬完了最后一步。

　　“我可是拉了你一路，你再不自己動一下就要生銹了。”AT的聲音聽著越來越遠(yuǎn)。

　　“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啊?！眮喩f道。

　　“安提？”亞瑟趴在地上大喘幾口氣，再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戴帽子的身影已經(jīng)跑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

　　“在這！”他在遠(yuǎn)處揮揮手，然后繼續(xù)悶頭擦拭什么。

　　亞瑟慢慢靠近AT，看到他蹲在一個雪堆旁，清理出了一塊石碑。石碑上刻著工整的楷體字——復(fù)興公社。

　　“復(fù)興公社？這是公社衰敗后建的嗎？”

　　“復(fù)興不是動詞，復(fù)興公社是一整個名字。”AT蹲在地上，手還在扒石碑底部的雪。

　　AT用手摸著石碑的底部，繞著底座摸了一圈后說道：“找到了。”

　　他身子前傾去按石碑底座下藏著的按鍵，頭上的帽子向下滑了一點，他又趕緊伸出另一只手扶住了。

　　地面?zhèn)鱽磔p松的震動，亞瑟有些慌張地四處張望，不自覺地向AT身邊靠近。

　　“這個機(jī)關(guān)真的是他們留下的最有用的遺產(chǎn)了?！?p>　　AT站起身，向前走了兩步，擺出一個“請進(jìn)”的手勢。等等，亞瑟突然覺得，這動作怎么這么眼熟。他想起來了，這個姿勢，和他在試作型“樂園”電子空間中的場景里見過的，商場里餐館門口擺著的侍者模型一摸一樣。

　　在裝模做樣邀請他的少年前方，雪面伴著輕微的震動抬升，頃刻間已經(jīng)上升到一人高的高度?；炷翂γ鎻臏喨灰惑w的雪白中鉆出，一些雪塊隨著墻面上升滑落。震動停止了，鱗次櫛比的建筑物從雪中冒了出來，讓人聯(lián)想到雨后從泥土里冒出頭的菌子或竹筍。

　　但是在亞瑟眼中，更像是那晚從雪中探出的貓貓頭。

　　雪下都市？不，不應(yīng)該這么說，這些建筑物都十分低矮，大多只有一層。頂部屋檐的傾角很大，在它抬升時，屋檐可以輕易破開凝結(jié)的雪層。盡管如此，在它們重新立在雪面上后，屋檐上仍舊掛著極厚的雪層，單從目測來看，總讓人擔(dān)心其上的重量會將房屋壓倒。

　　也確實有一些房屋遭遇了那樣的命運(yùn)。屋檐的一角被雪壓出了巨大的空洞，雪從空洞處灌進(jìn)去，注滿了室內(nèi)，現(xiàn)在里面應(yīng)該已經(jīng)隨著雪的凝集凍成了一個整體。

　　亞瑟看到稍近一些的建筑物上還有窗戶，窗玻璃上掛著的當(dāng)然不會是冰花，而是塞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难?。窗玻璃看起來很厚，大概是雙層的結(jié)構(gòu)。

　　亞瑟從AT身邊走過，走進(jìn)被從雪中爬升起的小屋圍住的道路。走了兩步，他又回過頭，對AT說道：“你不走前面嗎？我又不認(rèn)路?！?p>　　AT愣了下，突然問道：“我有一個問題?！?p>　　“怎么了？”

　　“你不餓嗎？”

　　亞瑟突然想起，從昨天進(jìn)入冰裂隙到現(xiàn)在爬出來，自己居然完全沒有進(jìn)食。沒想還好，一想到這他突然覺得身體無力起來。

　　“完了，我好像已經(jīng)餓到感覺不到餓了?！?p>　　“這樣啊，”AT說，“其實我的意思是，我可能快餓死了。”

　　“我以為你不用吃飯來著?！?p>　　“用別的東西將就一下也不是不行，但我還是很懷念吃東西的感覺?！盇T說。

　　“你真是，”亞瑟說，“又像人類又不像人類?！?p>　　“不過還是找點食物吧?！彼f著看向周圍的房屋。

　　亞瑟走到一扇門前，正準(zhǔn)備嘗試推門，AT突然制止了他，自己則走上前。

　　亞瑟看著AT敲了敲門。一些粘在門上的雪抖落下來。他覺得有些奇怪，于是出聲問道：“你難道在等人開門嗎？”

　　“不，單純確定一下里面有沒有切葉蟻而已?！盇T聽到屋里沒有什么動靜，隨即伸手握住門把手，把手有一部分已經(jīng)斷掉了。

　　AT只是輕輕握了一下，門就可以推開了，看起來就像是AT用指紋將它解鎖了一樣。實際上從亞瑟的視角可以很輕易看到，AT袖口下的手臂上許多只極其細(xì)小的蟲子排成了一條黑線。一列小蟲依次從鎖孔中鉆進(jìn)去，它們才是打開門的功臣。

　　門開后，AT率先走了進(jìn)去，亞瑟也往前走了兩步，但很快就被AT的背頂了回來。AT倒退著回到了門口，手扇著自己從房間中帶出的飛舞的塵埃。

　　“看來封閉的時間有點久?！?p>　　“真的只是有點嗎？”亞瑟從AT的肩上看過去，看到屋內(nèi)簡陋的陳設(shè)和上面厚厚的灰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溫，房間里并沒有因雜物腐朽產(chǎn)生的臭味。

　　走進(jìn)屋內(nèi)才能感受到，室內(nèi)的氣溫并沒有想象的低。熱量仍然殘存在室內(nèi)，正從打開的門中散去。AT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盡量不把地上或墻上的灰塵揚(yáng)起。

　　亞瑟沒有繼續(xù)跟上，在門口等待了一會兒。進(jìn)門處的房間堆積著雜物，大量板材在角落處堆積成一座小山，擠滿了大概三分之二的空間。那些板材和棧道上所用的是同一種，房間空出的部分只連接著一個通向更里側(cè)的門洞，那里正是AT走進(jìn)的地方。

　　墻上有些臟兮兮的印記，看起來像油漬，集中在堆放的板材附近。右側(cè)靠著過道的墻上掛著殘缺的鏡框，是一幅人物畫，可惜只剩下半截，看不到臉。畫的末端寫著代表年份的數(shù)字：1893后半部分的數(shù)字看不清楚

　　真的是相當(dāng)久遠(yuǎn)的人物了，他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