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現實生活

不嫁教書匠

第294章 那過去的事情

不嫁教書匠 姝娟 4041 2021-09-09 08:46:04

  她的引流瓶陸續(xù)撤掉,終于不再拎瓶子時,覺得那都是一種幸福。

  換藥的時候,她親眼看過病友們的傷口,全沒了,什么都沒有了,留下的是一道長長的傷疤。

  傷疤永遠留在身上,也永遠留在心里。

  她不忍心把自己和病友們比較,姐妹們太可憐,別人不懂,她還不懂?

  給她換藥時并沒有上藥,只是擦擦酒精,打開查看。

  第一次查看時,她沒敢看自己的,終于忍不住好奇,她看過一次,做足心里準備,還是嚇到了。

  那上面有藍色的藥水痕跡,助手說是手術時定位靛藍,星星點點干枯血跡助手沒擦,這一切說明那里發(fā)生過怎樣驚心動魄的變化。

  看不見刀口在哪里,只見一個縮水的ru房顫栗而生,它看上去那么柔弱,像剛出生的嬰兒,需要精心保護。

  除了ru房,她還看見提供組織的傷處,它們在脅下,為了支援,硬生生變成傷痕,那里的皮膚委屈的貼著,包緊繃帶就是讓它們恢復均勻,光滑。

  她這傷痕累累的肉身??!

  她覺得自己像是雕塑,為了心中的完美,正被一刀刀重塑。

  短暫放松后,她又被纏起來,又變成木乃伊,她能做的就是等,等自己的肉在另一個地方生根發(fā)芽。

  當她的紗布終于撤去時,她也該出院了。

  她很快被套上束型緊身衣,特制的高彈性,高度透氣,往回吸氣時,它就勒進去了,再呼吸需要使足力量。

  病體戴上量身定做的胸托,那價錢是她這輩子戴過的文胸價錢總和。

  而且,下次再手術還得定做,第三次還定做。

  有關整形部分的花費不進醫(yī)保,一律自費。

  胸托和束型衣是他花錢買的,二姐暗暗記下了錢數,有一天,那啥的話,還給他。

  不那啥的話,就是他們自己內部的事。

  她又被套住了,每天二十四小時套一個月。

  病房只有她自己,他和二姐同時不見了。

  他們哪去了?

  他們在主任辦公室門外,二姐幾次抬手要敲門,都放下,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了,主任在里面,告之他們取她的大病理結果。

  無知者無畏,知道太多,提前知道太多,真不好。

  咚咚咚,敲門聲在耳邊奇響,他和二姐對視一眼,開門走了進去。

  主任正在準備即將開始的手術,像個毛腳兔子,毛腳兔子刀功厲害,但性格風風火火。

  主任拿著她的病理報告,說:“她是乳腺癌里最輕的類型,不必化療,吃幾年藥就行”。

  然后不再理他們。

  二姐激動地跳過去擁抱著主任,宣布這結論的人都是貴人。

  他眼睛紅了,你真棒!

  主任被二姐擼著動不了,要快點打發(fā)他們離開,說:“多虧她自己早發(fā)現,救了自己一命,拖拉一年半載的后果不堪設想。

  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吧,別哭啼啼的了,不影響壽命啊,讓她上網查查宋美齡,活一百多歲呢。去吧,助手告訴你們吃啥藥”。

  主任下逐客令。

  二姐和他走出來,他們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彼此都深知目光的意義。

  她贏了!

  他們贏了!

  得病是不幸的,但老天爺手下留情,饒她一馬,就像她做錯了事,懲罰她一下,沒有趕盡殺絕。

  現在已經不能和健康的時候比,與最壞的情況比,這就是幸運,就要感恩蒼天。

  幸福感就是這樣對比出來的。

  二姐下去辦理出院手續(xù),他走進病房,她已經換上來時的衣裳,看上去倒不習慣了。

  他繞到她身后,小心地抱住了她,把臉貼在她的后腦勺上,再也不控制,眼淚婆娑而下。

  哭吧,這是幸福的淚!

  她依偎在他懷里,她也知道了兩個關鍵詞:她的病最輕;不必化療!

  她是這病區(qū)里最幸運的人!但讓她說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坐在這張夢想破碎的病床上,她手里是出院診斷書,那張薄薄的紙上寫著:右乳浸潤小葉癌!

  這七個字就把她判了,是她辛苦半生得到的結果。

  半生崢嶸歲月,就此畫上句號,接下來人生的后半程,她將與疾病作斗爭。

  從此以后,她就是個癌癥病人,半年去醫(yī)院復查一回,把跑醫(yī)院變成常態(tài)。

  沒看到診斷書前,還傻傻地幻想,這下好了,塵埃落定!

  認命吧!

  護士進來在她的病床前又掛上一個新名字,又有一患者入住,又有一顆心破碎。

  二姐氣喘吁吁上來,說:“回家嘍”!

  他變成力工,手提肩背所有物品,二姐攙扶著她,她離開住院部樓門,終于又見到了陽光。

  她站在樹下貪婪地仰望天空,活在自由的藍天下,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

  當一輛米白色轎車停在她們身邊時,他開門跳下來。

  哦!

  這就是他的車??!

  她一下子想起他騎著自行車的樣子,看看他開車啥樣?

  她坐在后面,這樣可以不綁安全帶,他的車匯入車流里,不知他什么時候學的開車,樣子還挺帥。

  他們在新區(qū)一家飯店門前停好車,赴一場家庭聚會。

  大哥出血請客,給他三妹洗塵壓驚。

  大圓桌中心擺著一堆正在怒放的百合,圍桌坐滿了家人。不見老父親,大嫂,云飛,大姐家大外甥,其他成員都在。

  大哥說:“沒告訴爸,怕他擔心,那么大年紀血壓升高,還得顧他,那就亂套了”。

  在座的一對對挨著,大哥沒見過布萊克,二姐正式介紹,他趕緊站好,“這位是林森,我們都叫他大林,我還聽見他有個名,叫啥來著”?

  大姐夫老鐘也沒見過,心知肚明地催促:“啰嗦那么多,到底是誰”?

  二姐懟他:“你著啥急?咋滴?新加入一個你有意見啊”?

  老鐘還是二小姐對手?滅火。

  大哥站起來緊緊地握了握他的手,說,“坐吧,這幾天太辛苦了,對我三妹無微不至,謝謝”。

  他落座時說:“我做的還不夠,讓親人們擔心了”,后半截話很明顯是家屬口吻。

  上菜,擺了大圓桌一圈,很豐盛。

  她是主角,每道菜先轉到她面前,這時他就夾一點放進她餐盤里。

  喂她吃飯成了習慣,有的菜他直接喂,她熟練地張嘴接。

  終于有人發(fā)現了,是妹妹,她問:“三姐你手壞了”?

  “沒呀”,她很認真地答。

  妹妹繼續(xù),“你嘴如果不能動,我替你吃吧”。

  她要說我嘴能動啊,這時聽明白了,妹妹揶揄她。

  她沒管,張嘴喝他喂過來的湯。

  大姐強烈反對,“自己吃,大林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吃頓飯你還不消停,太過分了”。

  他笑了,“我吃著呢,沒受影響”。

  這一幕讓大姐想起了她的糗事。

  “她小時候外號叫啥你們誰記得?有名的賴嚎子嘛!她五六歲那年吧?她的頭發(fā)又細又多,像牛毛,特別容易滾成球球蛋蛋,咱媽決心給她剪短。

  商量她不聽,硬來能哭死。咱媽就讓我做工作,我哄她,她聽我的,答應了,咱爸用做針線的剪子一頓剪。

  剪完了,她一照鏡子,哇一聲就開嚎,爸的確剪的太短,狗啃似的。

  這可壞了,她找我要頭發(fā),我沒辦法,哄唄,背著她在村里大道上從東走到西,來回走。

  她騎在我后背上,想起來就趴我耳邊罵一句:小八子,還我頭發(fā)。

  我啥都不敢說。

  唉呀媽呀,整個夏天我沒清靜過,直到秋天時,頭發(fā)長出一些,她也習慣了,才忘了向我要頭發(fā)。

  仨妹妹我都哄過,那兩個誰都沒她那么磨人”!

  在座晚輩中,有侄女,侄子,兩個外甥,都是大姑娘小伙子了,笑噴。

  “三姑,你小時候這樣好玩嗎”?

  “三姨,你太招笑了”。

  他聽得津津有味,這是她從來沒說過的,她的童年。

  她反駁,“我不記得我磨人,記得總挨罵,現在也不明白爸為啥總罵我”?

  說到這里眼含淚花。

  哥哥最大,最有發(fā)言權,緩緩道來,“我就說一件你做過的事吧。

  你都上初中了,那年秋天咱家起土豆,那么大一片地,所有土豆都翻出土,滿地是土豆,全家人撿土豆,裝麻袋。

  那年月土豆是全年的菜,不趁天黑前弄回家,就得留人在地里看守。

  大家手刨腳蹬地干活,干到了在地中間,你還在地邊磨蹭,誰都沒注意,等再注意的時候,你沒影了。

  一猜就是跑家去了,跑家里學習,爸氣得咬牙切齒:回去看我不揍她。你寧可挨頓揍也要學習,這精神可嘉,但你也真自私啊,爸雷聲大,雨點小,沒揍過你,罵你不假,你想想多氣人就知道了”。

  飯局上她被各種黑料,被大家笑不高興了,大家才止住,心想:見好就收吧!

  他心里暗暗說:原來小時候就這樣??!長大了也沒改變多少,明白時善解人意,磨人時蠻不講理,最慘的是我!

  可就是這么個不完美的女人,他愛不夠!

  他扶著她去衛(wèi)生間,得好一會兒才回來。

  大家又繼續(xù)。

  二姐說:“她找聞立那個王八蛋結婚是悲劇的開始,聞立比她大那么多歲,以為會包容她,沒想到把她打了,咱們沒打回去,真是難咽這口氣”。

  妹妹說:“我三姐最錯誤的就是沒和林老師結婚,他是最適合她的人,和林老師結婚,這輩子她就找對寵她的人了,怪她沒福氣,怪她命薄?!?p>  二姐說:“后來是怪我,我把他攆走的,把他們拆散的”。

  他們十指相扣歸坐,手在下面依然緊扣。

  大家裝看不見就是了,老大不小的,還那么秀。

  大姐突然站起來,對著他說:“小林啊,對不起,當年我扇你好幾個耳光,算在我疼護妹妹心切上吧。

  這幾個妹妹,我們媽媽沒的早,我舍不得她們受委屈”。

  說到動情處,大姐抽噎著。

  他趕緊站起來,說:“我理解,可以理解的”。

  大姐坐下,他才又坐下。

  二姐一向自信,口齒伶俐,但看了他一眼時,眼神回避著,她說:“我也要實話實說!當年紅梅心情出了些問題。我自作主張對大林說:你在那個山旮旯這輩子難回來。

  如果你有自知之明,如果你真的愛她,就成全她吧,我在市里會給她找個比你強百倍的男人。

  我永遠忘不了他隔著門縫往病房里看的樣子,還有沿著走廊離開的樣子。

  經過這幾天的接觸,我的負罪感又來了,有些事必須面對。

  實話實說才對得起良心!

  我這么說,大林你不要有心理負擔,我不是把妹妹推給你,我今天說出來的是當年真相,這些話不能再瞞著。

  對不起!”

  氣氛突然嚴肅壓抑,好好的聚餐進來這個插曲。

  他說不介意?

  他們顛沛流離十多年怎么算?

  但不能不回應,他說:“當年我也沒處理好!”

  這也是實情。

  當年他離開是為她“好”,現在回來也是為她,七大姑八大姨他沒考慮。

  她能說什么?

  再瘋魔?

  發(fā)生在她生活里的各種磨難已經讓她瘋不起來,過去了那么久,唯有心底的嘆息令心很痛!

  她感覺到好委屈,好委屈??!

  淚珠滴吧滴吧落。

  妹妹紅著臉,尷尬得不說話。

  妹妹也難為情,當年他求助于她,她也變卦不再支持。

  三姐妹以愛之名,拆散他們,千方百計讓她離開這個沒錢沒本事的男人,覺得她應該得到最好的。

  什么是最好的?

  有錢有“本事”就是最好的?

  他在桌下攥緊她的手,看了遍大家,說:“我在親人們見證下,宣布,我要和紅梅結婚”!

  這一句,勝過任何表白。

  二姐夫笑著看老鐘:“老鐘,新加入一個哥們兒,你同意嗎?你是我們四個里的老大,你不答應,他都不敢進門啊”!

  眾人齊刷刷聚焦老鐘,木訥老鐘也想幽默一把,卻整不明白,大姐著急地說:“瞅你那費勁樣,你就說:我雙手歡迎,可是最后還得紅梅點頭啊,這不就得了”?

  大姐甩鍋給紅梅。

  目光聚焦她,他正給她擦淚,擦完舊痕涌出新淚。

  1990年他的媒人第一次到她家提親時,她拒絕了。

  2006年,她想要嫁給他時,遭到激烈反對,然后兩人流離失所。

  結婚,在別人看來平常的事,對于他們難于登天。

  今天,他們終于可以光明正大的說:結婚!

  可是,她卻病了!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