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騙局
夏景言帶著路云儼出了院子，外頭是比方才更陰的天，但夏景言竟還會覺得那光刺眼，她伸手擋了擋，又將念言宮放眼看了一圈。
“言兒，還好嗎？”
路云儼走的離夏景言更近了些，說實話，他已經(jīng)說不出別的安慰的話了。
這時才懂得，若局外人都心痛如斯，那戲中人又該是怎樣一般痛心疾首，也或許，局外人早早入戲，只是他不知罷了。
路云儼心里像是替夏景言承受千般苦萬般痛，但他卻不知，夏景言心里做下一個決定，就在這千山萬水間，她已經(jīng)淡然了，甚至為決定結果的到來感到欣喜。
“我沒事?！毕木把曰剡^頭去向路云儼笑了笑，“走吧?！?p> 夏景言招手喚過路云儼，帶著他一路緩行，其實到最后也沒有走出念言宮，夏景言帶著路云儼去了側殿——周楚楓休養(yǎng)的地方。
一進門，幾十個人在里頭守著，卻一丁點聲音都沒有，見夏景言來了，屋頂各處掛著的十幾個死士從上面跳下來，十幾個女使婆婆從座上起身，在榻邊守著的五六個御醫(yī)迎上。
“屬下參見皇后娘娘，見過路大人?！?p> “老奴參見皇后娘娘，見過路大人?！?p>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見過路大人?！?p> 怕吵醒周楚楓，這幾十個人的聲音合起來竟如只有一人一般。
夏景言向他們微微頷首以表謝意，又從手邊的紅木柜里拿出一大包金塊，送到第一位女使手中。
“此為本宮謝過各位照看楚楓。”
“皇后娘娘言重了，此等是老奴們的分內之事?！彼腥擞中幸欢Y。
“還是要謝的，本宮保諸位將來的富貴前程，不過，自今日起，諸位便不必再看著楚楓了，傳本宮旨，諸位如有想出宮回鄉(xiāng)的一律皆準，想繼續(xù)留宮做事的一律也準，并以官職為賞。”
眾人一齊抬起頭來，面面相覷一番，先想的卻不是什么領賞謝恩。
一位御醫(yī)上前來，“皇后娘娘，小殿下的身體的確好的多了，與常人幼子無異，可也不能無人照顧啊，微臣愿放棄官職，守在殿下身邊，直至殿下過三金歲?！?p> “是啊，娘娘，殿下身邊不可無人，總也把奶娘和御醫(yī)留幾個吧……”眾人都說起來。
夏景言忽然心里暖和一陣兒，楚楓身邊有這么多貼心的人，做母親的如何不安心？只是，她為楚楓謀的未來，不好讓這么多的人因此而背井離鄉(xiāng)。
“諸位放心，本宮為楚楓做好了打算，諸位只需各赴前程，日益盛望，才不負本宮及楚楓對諸位的感恩。”
夏景言解釋一番，眾人這才戀戀不舍的聽令退了。
楚楓是個多乖巧的好孩子啊，才會讓這么多人為之付出。
夏景言招呼路云儼進屋，坐到榻邊，楚楓還睡著，兩只小手擺在耳邊，呼吸均勻，時不時還會在夢里笑一下，夏景言就坐在那里安安靜靜的等，一直等到近午時，楚楓才朦朦朧朧的睜眼，然后就哭……
“哇啊啊~哇啊啊~哇啊啊……”
連哭聲都是那么稚嫩可愛，夏景言閃著淚光笑，伸手抹去眼角的淚，抱起孩子哄，而楚楓似乎也知道他在母親懷里似的，很快停住了哭泣，睜著天真到可憐的大眼睛看著母親，小手指像要為母親抹眼淚。
夏景言就看著孩子笑，笑著笑著卻忽然想哭，她連忙叫過路云儼，“云儼哥哥，你抱抱?！?p> 路云儼有些驚喜，從小到大都沒抱過孩子，如今第一次抱，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去，按著夏景言的樣子輕輕抱住周楚楓，小家伙很喜歡他，直沖著他笑。
“楚楓，這個是云儼舅舅，知道嗎？”
夏景言勾勾周楚楓的小手，楚楓也像聽懂了似的，又笑。
路云儼抱著懷里的小寶寶，心疼的跟什么似的，又抬起頭來看夏景言，卻見夏景言的笑漸漸成了苦澀，他便又笑不出來了。
“云儼哥哥，你會幫我的對吧？”
夏景言又淚眼模糊，可她卻在笑。
“你所愿，我便是赴死，也定會成全?！?p> 路云儼的堅定壓過苦澀。
夏景言又低下頭去，輕輕說了句：“不會的。”
她再也聽不得死字，除非這個字是用在自己身上，但縱使聽不得，話也還要說，她伸出手去最后摸了摸楚楓圓乎乎的小臉。
“云儼哥哥，你能不能把楚楓帶回明夏去，把他交給皇兄，請皇兄代我把楚楓撫養(yǎng)長大?！?p> “什么！可是陛下他不是對你……”
“放心吧，他不會連我孩子都容不下?！?p> 夏景言的平靜讓人安寧也讓人心寒。
“好，那你呢？”
路云儼剛應下來卻又忽然想到：夏景言為何不親自撫養(yǎng)？再說，楚楓是南周儲君，怎能去明夏呢？
夏景言輕笑笑：“我想走，想帶染濯去很遠很遠的地方，皇兄想要江山，我們退出便是?！?p> “啊？去哪里??？”
“讓人找不到的地方?！?p> “何時走？”
“最近吧?！?p> 路云儼天真的問了一連串，剛要再問下去，夏景言卻忽然皺了眉頭，扶著榻邊一陣干嘔，路云儼連忙放下楚楓，坐近了扶住夏景言，好一會兒，夏景言才緩過來。
路云儼緊怕是夏景言急火攻心要病，連忙給夏景言把脈。
卻不是病……
路云儼對這脈象十分驚異，夏景言早被說過不會再有這種脈象了，但如今事實卻擺在眼前，但路云儼還怕誤診，他什么都沒說。
“怎么樣？”夏景言難得關心自己的身體。
“怪我醫(yī)術不精，竟有些看不出，得回去翻翻醫(yī)書了?！甭吩苾翱嘈π?，“但近日飲食還是避寒避烈避酒，待我明日一早再看一回?！?p> “好，那我等你?！?p> 夏景言已十分淡然了，她是如何也想不到她究竟是怎樣的了。
路云儼心里卻有了安慰，他再抱起楚楓看夏景言的時候，笑是發(fā)自真心的。
可惜夏景言沒那心思看了，她繼續(xù)“托孤”，“云儼哥哥，我那個小侄子……可憐，二哥哥現(xiàn)在不清醒，等他清醒了，你再把孩子還給他，還有，現(xiàn)在照顧小侄子的那一幫奶娘都是從小伺候我的，都是可信的，現(xiàn)在一半分給小侄子，一半給楚楓，回明夏時你帶回去，讓她們好好照顧楚楓，還有……替我向皇兄謝罪。”
“你何錯之有，何必謝罪?！?p> “如果我沒有錯的話，皇兄不會殺我的?！?p> 又是一陣沉寂，路云儼看到夏景言曾經(jīng)滿身的星河都死去了。
如果不是夏景笙，如果不是她的親哥哥要殺她，夏景言咬咬牙，或許日子還能過的去的，可惜沒有如果。
“云儼哥哥，你把楚楓抱走吧，我想一個人呆一會兒?！?p> 夏景言把自己縮成一團，很明顯是不給路云儼商量的機會了，路云儼只好離開，他抱起楚楓，楚楓好似還想留在母親身邊，他在路云儼懷里向夏景言伸手。
母親沒有理會他，舅舅抱著他往外走，楚楓也沒有哭，也許，他懂得母親心里很難受，那他不能讓母親更難受了。
直到路云儼抱著楚楓跨過那道高高的門檻，夏景言這才解下毫不在意的偽裝，她輕聲從榻上坐起來，她看見門開著，隱隱約約的，她還可以看見路云儼墨色的衣角，她站起身，踮起腳，一點一點的走到門邊去，她扶住門框，只稍稍露出一點頭，露出一只眼去看。
她只能看到楚楓露出的一點點湖藍的小衣服了，剩下的全是路云儼墨青的背影，她才知道，方才楚楓在榻上笑的那一面，真就是他們母子的最后一面了，她止不住的搖頭，不愿相信，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作為一個母親如何能不心疼孩子？但是，明夏軍已然入關……
如果此刻放楚楓走，夏景笙還是楚楓的親舅舅，不見她這個母親，就不會被母親拖累，夏景笙還會因內心存留的一點點愧疚和天下人的目光將楚楓如親子般撫養(yǎng)長大，但若不放，到時夏景笙來了，她就是叛了國的公主，天下人皆會訓斥她是沒良心的白眼兒狼，就連楚楓都會成俘虜了，差別太大了……
夏景言兩手抱住自己的頭，不讓它亂動，又縮成了一團，坐到了地上，背靠著紅木門，她還能坐著，哭成了沒有聲音的，也是因為不能出聲，怕一出聲，路云儼聽見聲音抱著楚楓回來，那她就更舍不得楚楓走了。
走吧，還是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