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再相逢
蒂埃里有些奇怪。
上一次與昂利見面，自己還只有九歲，如今四年過去了，這個印象中如山一般高大的黑中衛(wèi)，看起來卻似乎矮了不少。
正詫異間，昂利又忽然叫喊道：“嘿，小不點(diǎn)，還真的是你，克勞德之前給我說，我還不相信，現(xiàn)在看來，你這幾年的確是長高了不少啊，過來，讓我看看！”
他話一講完，不由分說一把便將自己拽到跟前，按著腦袋比了比，嘿嘿笑道：“不錯，不錯，都和我鼻子一樣高了?！?p> 緊接著，又用熊掌般厚實的大手在他肩膀上捏了捏，輕嘆著：“就是你這身體，怎么還是這么瘦，你這種去了成年隊根本踢不走，唉……”
故友意外重逢，蒂埃里本是極為激動的，不過聽著昂利的話，他心里卻又寫滿了問號。
昂利瞧見他滿臉的困惑，一拍腦門，恍然大悟道：“哦哦哦，對了，我是回島上來度假的，你呢，你也是來度假的嗎？”
蒂埃里點(diǎn)點(diǎn)頭，回道：“對，我是跟我爸爸來的，但也不完全是為了度假，我們……”
他正解釋著，一個沉厚的聲音卻突然從背后響起，打斷了自己后面的話：“蒂埃里，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p> 循聲望去，一個黑黝黝大漢正陰沉著臉盯著自己，他的體格模樣與昂利極其相似，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不過，這大漢的氣質(zhì)卻與昂利完全不同，昂利熱情似火焰，他卻陰冷如冰窟。
從見到他的第一刻，自己便認(rèn)出了他，他是那日普拉蒂尼球場“披薩派對”上的高中鋒，昂利·莫奈的哥哥——雅克·莫奈。
“噢，小不點(diǎn)，我忘記給你介紹了，他是我的哥哥……”
昂利話未講完，卻又被雅克打斷了：“不用介紹了，我們早就認(rèn)識，是吧，蒂-埃-里?！?p> 蒂埃里感覺到，他說話時眼睛半瞇著，一直死死地盯住自己，眼神中透露的那股陰冷狠厲，如餓狼在盯著羊群，這讓自己極為不適。
“這不可能吧，你們怎么會認(rèn)識？”一旁站在的昂利顯然沒有覺察到某種異樣，仍舊憨厚的咧著嘴，好奇的問著。
“沒什么，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昂利，你倆聊著，我先回去了。”雅克沒有解釋什么，淡淡地扔下句話后，轉(zhuǎn)身獨(dú)自走開了。
猛然間，蒂埃里想起了原來哥哥維利曾告訴自己的話：
“在學(xué)校里，雅克是出了名狠角色，他不光人很陰冷，心眼還小，不會放過一個讓他吃虧的人，你以后一定要離他遠(yuǎn)些。”
那時，自己還小，哥哥說的這些話他并未放在心里。而如今看來，這雅克似乎還是對在“披薩派對”上輸給自己的事情耿耿于懷。
他心里這樣想著，一旁毫不覺察的昂利仍在興致勃勃地說著，畢竟是故友重逢，蒂埃里很快也忘記了這件事，與昂利坐在沙灘上，聊起了兩人分別后，這四年中發(fā)生的事情。
四年前，昂利離開于利斯之后，在新東家踢了僅一個賽季之后，便被法甲勁旅南特挖走。
那時他剛好十九歲，正是新星閃耀之際，實力出眾天賦異稟的他很快迎來了法甲首秀，并且得到了球迷及教練組的一致好評。
第二個賽季一開始，他甚至得到了摩納哥主帥溫格的現(xiàn)場考察，要知道在剛剛結(jié)束的1987/88賽季，這個戴著細(xì)邊眼鏡的男人剛率隊奪下了法甲冠軍。
路易斯·馮特奴球場上，他看見溫格就站在貴賓室的玻璃窗后注視自己，這讓他受寵若驚。
然而，正是這次考察，讓昂利的職業(yè)生涯蒙上陰影。
球場上，心潮澎湃的他太想要表現(xiàn)自己了，每一次拼搶，每一次對抗，每一腳搶斷，他都拼上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氣。
然而，人的機(jī)體承受力終是有限的。
用力過猛的昂利拼了命似的踢了三十分鐘，右膝處忽的傳來一陣劇痛，他滾倒在地上，之后竟是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了。
在溫格的注視下，他提前離場了……
之后，南特的隊醫(yī)組進(jìn)行了粗略的檢查后，直接把他送到了醫(yī)院。昂利絕望了，因為診斷報告上赫然寫著：右膝十字韌帶斷裂。
從運(yùn)動學(xué)的角度而言，十字韌帶的損傷是極難恢復(fù)的，它會引發(fā)股四頭肌肌肉萎縮等多種并發(fā)癥，而通過手術(shù)植入的替代移植物可能需要18個月至24個月的時間才能完全融入體內(nèi)。
即使是傷愈之后，球員也會喪失此前的耐力、敏捷與爆發(fā)力。所以，十字韌帶斷裂，幾乎可以說是所有職業(yè)運(yùn)動員的噩夢。
一年之后，昂利重新回到了賽場上，但十字韌帶斷裂所產(chǎn)生的后遺癥，徹底摧毀了他往后的所有夢想。
之后，他再難找到當(dāng)初的狀態(tài)，逐漸從首發(fā)淪為替補(bǔ)，又從替補(bǔ)淪為了飲水機(jī)管理員。希望之星的故事方才開始，很快又走向了終章。
昂利平靜地說完了自己這四年的故事，又平靜地問道：
“別說我了，你呢，小不點(diǎn)，聽克勞德說你轉(zhuǎn)會了，上賽季進(jìn)了55個球，還在西部分區(qū)U14青年杯決賽里把我們的小朋友揍了一頓？”
“我？”唏噓不已中，蒂埃里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的問題。頓了頓，又說到：“還行吧?！?p> “那就好?！闭f著說著，昂利又咧開嘴，露出了兩排大白牙：“對了，你說你是跟你父親來這里度假的？”
蒂埃里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我是跟我爸來的，這里是他的老家，我……”
“誒？”昂利一聲驚嘆，打斷了自己接下來的話，“行啊，小不點(diǎn)，我就奇怪咱倆為什么會投緣呢，原來我們是老鄉(xiāng)啊，哈哈哈哈！”
蒂埃里奇道：“你也是拉代西拉德島上的人嗎？”
昂利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我是在圣人島上出生的，不過和拉代西拉德島一樣，都屬于瓜德羅普地區(qū)。對了，你知道特雷索爾也是咱們瓜德羅普的人嗎？他可是我偶像！”
“當(dāng)然知道?！彼麑@個名字再為熟悉不過，特雷索爾司職中衛(wèi)，是以前的法國國腳，同樣也是父親托蒂最愛的球星。
而自己五歲時，特雷索爾世界杯半決賽中面對西德的那一粒進(jìn)球，也同樣給年幼的自己留下了深刻印象。
正因如此，自己一直也以瓜德羅普人的身份自豪。
回憶間，身旁的昂利站了起來，伸展臂膀抻了個懶腰，加勒比海的陽光下，他的皮膚黑得發(fā)亮，渾身肌肉虬結(jié)，看起來極具力量。
要是沒有傷病就好了，昂利會去往更高的天空追逐夢想，而我也不會踢一場就病一場。
蒂埃里思索著，忽然想到昂利既然也是瓜德羅普人，那么說不定他會聽說過自己此行想要找尋的那種草藥。
“對了，昂利！”他急忙問道，“你聽說過‘惡魔之奶’嗎？”
話音剛落，卻見身旁伸展腰肢的昂利動作突的一頓，接著扭頭半瞇著眼睛盯著自己，那種目光令人發(fā)毛。
半晌之后，他開口了：“你問這個東西干嘛？”
“你知道嗎？這太好了！”蒂埃里本來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態(tài)度，卻沒想到他真的知道。一時間，按捺不住心間的狂喜，一股腦將自己此行的目的都說了出來。
說完后，昂利眼神明顯變得溫和了起來，他想了想，皺眉道：“所以，你父親是想讓你用它改善你的身體體質(zhì)吧?！?p> “對啊，于利斯的羅丹先生是這樣說的?！钡侔＠稂c(diǎn)點(diǎn)頭，又問道：“這‘惡魔之奶’真像他說的這么神奇嗎？”
“是的，它的確有這種魔力?！卑豪卮鸬母蓛衾?，不帶一絲停頓，聽上去反倒有些怪。
正詫異間，他忽然蹲了下去，熊掌似的大手抓起一把沙子，又讓它緩緩在指尖流落。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蒂埃里，你知道我的全名嗎？”
“全名？你不是叫昂利·莫奈嗎？”
“對，昂利·莫奈?！?p> “這有什么問題嗎？”
“羅丹先生之前有告訴過你，那個喝了‘惡魔之奶’的老族長的名字嗎？”
“他說他叫莫奈……等等，等等，你是說？”
“對，他是我祖父。”
——
或許是因為天氣的關(guān)系，又或許是因為習(xí)慣了坐船的原因，今天坐在船上的蒂埃里并沒有吐，甚至連一點(diǎn)暈船的感覺都沒有。
在站在甲板上，眺望著遠(yuǎn)方，在湛藍(lán)海水與飛鳥的世界中，極遠(yuǎn)處海天相接的地方，出現(xiàn)了兩處微微的隆起，如大海的眼睛，在注視著整個世界。
他知道，圣人島快到了。
與昂利在海邊偶遇后，他便把所有消息告訴了父親托尼，卻沒想到父親并不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興，遲疑著又在拉代西拉德島上問詢了三天過后，最終才下了前往圣人島的決定。
此刻，他看見父親站在身邊，微微皺著眉頭，神色中有著期待，但更多的則是迷惘。
逢人便說自己兒子會成為未來國腳的父親，嚴(yán)峻、果決、自信，一直是他的代言詞。自己從未想過，這個男人臉上也會出現(xiàn)這樣的神情。
思緒間，圣人島越來越近了，蒂埃里看清了它們的模樣。
圣人島位于瓜德羅普主島南側(cè)，而與平日里所住的拉代西拉德島不同的是，它的不僅面積更小，而且還一分為二，有上島與下島之分。
上島靠北，與拉代西拉德島相似，都是在日積月累中，由億萬只珊瑚蟲遺骸堆筑成的島嶼，這也注定了島上土壤肥沃，極適動植物生長。放眼望去，除圍島一周的金色沙灘之外，盡皆被密林覆蓋。
相比之下，靠南的下島卻是截然不同。
下島并非由珊瑚蟲堆筑，而是座真正的海島。島上植物極少，山石裸露綿延起伏，曲線怪異，如同一頭半臥在海洋之中的怪獸一般，橫亙在船的前方。
“蒂蒂，你朋友說他們的部族是在上島那邊是吧?！闭驹谝慌缘母赣H忽然問道。
蒂埃里點(diǎn)點(diǎn)頭：“嗯，昂利說下島荒蕪，除了守?zé)羲墓と艘酝?，沒人愿意去那兒住的。哦，對了，羅丹先生所說的那片峽谷也在上島那邊，你看，應(yīng)該就是那座山旁凹陷進(jìn)去的那條口子！”
他站在船頭，用手指著上島上唯一的那座山峰邊上。所指處，的確是一處峽谷，遠(yuǎn)遠(yuǎn)望去，峽谷仿佛是一道天神巨斧劈在人間的印跡，其間的綠色甚至比郁郁蔥蔥的山峰更濃。
“爸爸”，他繼續(xù)叫著身旁的男人，“昂利說，他們島上的人都把那片峽谷叫做‘鬼泣谷’，據(jù)說，只要你在峽谷里，無論晝夜，都能夠聽見奇怪的嗚嗚聲，就像是有一群惡鬼在里面哭泣?！?p> 說著說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又問道：“爸爸，你說那里面真有惡鬼嗎？”
“惡鬼？有惡鬼羅丹先生是怎么走出來的？”托尼嘴角扯動著，輕蔑地笑了笑，又說到：“就算是有惡鬼，我們也必須去看看。怎么，蒂蒂，你害怕了嗎？”
“怕？我可不怕！”
“那你怎么還在顫抖？”
“我……我想撒尿了！”
他說完，便從甲板上跑了下去，往廁所里沖去。他的話半真半假，他的確是有些害怕，但尿意卻比怯意更強(qiáng)烈一點(diǎn)。
托尼獨(dú)自一人站在甲板上，望著不遠(yuǎn)處南北兩座圣人島，陷入了深思：
自始至終，他的心中都比十三歲的兒子有著更多的謎團(tuán)。
羅丹先生早就告訴過自己，曾發(fā)現(xiàn)過“惡魔之奶”的峽谷在圣人島上，但他卻沒有選擇直接去往那里。
原因很簡單，因為幾十年過去了，從未有人再在那片峽谷中尋到“惡魔之奶”的蹤影，羅丹先生沒有找到，自己也不一定會找到。
他根本沒對今天這趟旅程抱有什么希望，事實上，他只想親眼見見那位曾喝過“惡魔之奶”的莫奈族長，并且從他口中探聽到更多東西。
“惡魔之奶”真的像傳說中的那么神奇嗎？
為什么我從小在這里長大，卻從未聽任何人說過？
蒂埃里的祖母我的母親又為何會對尋找“惡魔之奶”的事情如此反對？
托尼不知道答案，但答案近在眼前，圣人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