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早,李元就跑來揪著沈婉容出發(fā),又在寺廟門前領(lǐng)著沈婉容對一眾僧人告別,甚至貼心地替天子帶來了感激,真就什么都讓他做了。
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的沈婉容已經(jīng)數(shù)不清這是打了第幾個哈欠了,她撥開窗簾,無語地看著李元忙前忙后地招呼,“李公公,”沈婉容拿出最得體的笑,“我們什么時候出發(fā)呀?”
好一個溫柔動人的女子,白露和立秋聽的寒毛豎起。
反觀李元倒是顯得很為難,“郡主,我們一時半會還走不了?!?p> “為何?”沈婉容心里已經(jīng)快要翻白眼了,合著困的不是你。
李元朝沈婉容的馬車走進(jìn)了些,恭順解釋:“是靖安侯。”說著,還怕沈婉容不知道一樣,添油加醋說了一堆無關(guān)緊要的話:“侯爺是奉陛下之命特意來護(hù)送郡主的。靖安侯可是京都最出色的少年才俊了,郡主大可放心,有侯爺在,我們...”
沈婉容聽得頭疼,說了半天也沒說出緣由,實在是受不了了,才打斷他:“他,怎,么,了?!?p> 一字一句,很是威風(fēng)。
李元也意識到了自己說的太多了,補(bǔ)救道:“侯爺在禮佛?!?p> 禮佛?沈婉容放下窗簾,拿了白露備好的糕點(diǎn)狠狠地咬了一口。這糕點(diǎn)軟糯,倒是很合沈婉容的胃口。
即使美食當(dāng)前,沈婉容已經(jīng)憤憤:“這趙澈怎么這么多事?。吭缰绱?,我就不該起那么早!”
話音剛落,面前的簾子就被人掀開,“郡主久等了?!?p> 想來趙澈是聽到沈婉容的話了,偏偏還能一副云淡風(fēng)輕的樣子。沈婉容歪頭,盯著趙澈理所當(dāng)然地坐下。
“?”沈婉容放了糕點(diǎn),質(zhì)問:“侯爺這是要與我同乘一輛馬車?”
趙澈輕輕點(diǎn)頭,正當(dāng)沈婉容想出口好好教訓(xùn)他一頓時,也不知他從哪掏出一本書,竟然看起書來。
沈婉容有被氣到呢。
從蘭因寺回京都不過兩個時辰的車程,一開始心里尚還平復(fù),可離京都越近,沈婉容就越緊張,加上趙澈又是個安靜的人,兩人不算熟悉,一路無言,實在無趣。
“咳?!鄙蛲袢菅诖?,主動搭訕:“侯爺是信佛之人?”
趙澈眼皮都沒抬,不輕不重地回了聲“嗯”。
沈婉容剛想從趙澈那探出些話,就被趙澈搶了去,只見他合了書,端端正正地坐著,抬頭直視沈婉容。有一瞬,沈婉容感覺自己仿佛是被一只猛獸盯著,心里驚訝還沒多存,下一秒的趙澈又變成了那個風(fēng)姿都美的翩翩少年了。
“難道郡主不信?”
“我自然不信?!鄙蛲袢菡f的高傲,“這世間佛理之說不過都是凡夫俗子聊以安慰的借口,自己所求自然是要靠自己,那些虛無縹緲的佛法有什么用呢?”
雖是在蘭因寺待了幾年,可沈婉容對佛法從來是嗤之以鼻。
趙澈翻出他的折扇,如今近了,沈婉容才看清上面的字,是出自《詩經(jīng)小雅》: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寫的倒是鐵畫銀鉤,看著有幾分女兒家的影子。
“郡主心中所求為何?”
沈婉容攏緊了五指,莞爾一笑:“我并無所求?!?p> 趙澈像是想起來什么,低笑一聲,“郡主和在下的一位故人很像?!?p> “哪里像?”
明明是趙澈說的像,問他卻又不作答,過了好一陣,沈婉容才聽見,“一樣的自欺欺人?!?p> 沈婉容忽地朝他看去,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話,看趙澈一副自在坦蕩的樣子,也沒了尋根問底的心思。
而后更是一陣沉默。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人聲鼎沸起來,仔細(xì)聽還混著小販的吆喝聲,這些都給了沈婉容一種久違的感覺。
李元在外面提醒道:“郡主,該下車了?!?p> 沈婉容收了感慨,提著裙擺準(zhǔn)備下車。
忽然手腕被人握住,沈婉容順著看去,就見趙澈還是目不斜視的看著他面前的書,只是這手倒是把她抓的緊緊的。
“侯爺還有事?”
趙澈抬眼,很是認(rèn)真的看著沈婉容,說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話就撒手了。
那話是這么說的,“郡主,既是你心中所求,自有神佛相助。”
不過沈婉容也沒來得及深究這話到底什么含義,就被李元攙著下車了。
一下車只看得到沈家烏泱泱一大片人候在大門口。
“為什么不先進(jìn)宮?”沈婉容皺眉問李元,按理來說,她應(yīng)該是先進(jìn)宮面圣的,再不然也是該回公主府,怎么會跑來沈家?
李元掐著嗓子為她解釋說:“是陛下想讓郡主先與家人敘敘舊。”
沈婉容低頭冷笑,“真虧他想得出?!闭f的又輕又細(xì),連她身邊的李元都沒聽清。
下一秒抬頭就和變臉?biāo)频?,沈婉容臉頰上已是清淚兩行。見著兩鬢霜白的沈老夫人就撲進(jìn)懷里,哽咽著:“祖母?!?p> 這聲“祖母”可真是如泣如訴啊,沈老夫人一聽就摟著沈婉容心疼地哄著。
趙澈雖沒下馬車可耐不住他耳力極佳,也算是看了一出沈婉容的好戲,低頭輕笑,搖著頭把書翻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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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對沈婉容也是夠用心了,為她準(zhǔn)備的容岫閣完全是按照她在公主府的院子布置的。
沈婉容其實對沈家人沒什么情感,方才應(yīng)付沈家人實在是耗費(fèi)了她不少力氣,好不容易找了個借口送走這一大家人,總算是落了個清凈。
尤其是啊,那些長輩是對沈婉容真的熱情,恨不得摘星星送月亮那種好。
白露和立秋收拾著容岫閣,沈婉容剛在美人榻上坐下,就瞥到窗邊冒出了個小腦袋,大眼睛圓溜溜地轉(zhuǎn),長得倒是粉雕玉琢的。
沈婉容記得這是她三叔沈集的小兒子,叫什么倒是記不清了。也就沈婉容見他長得好看多看了兩眼,才有了印象。
“小屁孩,你干嘛呢?”沈婉容生了捉弄他的心思,故意板著臉嚇唬他。
沒想到這小屁孩倒是自來熟,也不怕,甜甜地叫了聲“姐姐”,然后邁著小步子從外面“蹬蹬”跑到沈婉容面前。
沈婉容都被他整懵了。
“姐姐姐姐,你是仙女嗎?”小孩子童言無忌聽得沈婉容心花怒放。
“真會說話?!鄙蛲袢莞缴砉瘟艘幌滤谋羌?,又從旁邊的桌子上抓了一把糖塞到他手里。沈婉容就是個嗜甜如命的主,走哪就揣著一把,現(xiàn)在倒是成了哄孩子的方法。
“拿著糖去別處玩吧?!?p> 小孩子拿了糖又不走,直勾勾看著沈婉容。
沈婉容被一個小孩子盯得好不自在,繼續(xù)嚇唬:“別看了!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p> 這話一說,小孩子就“哇”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跑,還踉蹌了好幾下,手里的糖都掉了一地。
小孩子真是幼稚。沈婉容認(rèn)命地蹲下去把散落的糖果都撿了起來,收好。
默默看著這一切的白露憋著笑,打趣沈婉容:“郡主,您怎么還和小孩子一般計較啊。”
“他先招惹我的?!鄙蛲袢萋柭柤纾硎咀约汉軣o辜。
“是是是?!卑茁斗笱軜O了,在她看來,沈婉容三四歲的幼童也沒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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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沈家人的欣喜,皇宮內(nèi)是一派嚴(yán)肅。太后得了消息就往勤政殿跑,那架勢看起來是要同皇帝打上一架一樣。
若不是顧及到趙澈還在,太后怕是真的要揪著皇帝的耳朵罵了。
“陛下,您這是什么意思?”太后把李元奉上的茶杯拂袖掃落,“把永安送到沈家是您的意思,哀家可不同意!”
秉文帝自知理虧,命沈婉容回京都就是存了這個心思,當(dāng)年的事,錯不在沈婉容,他也是知道的,現(xiàn)在哪敢把沈婉容安置在宮里啊?
趙澈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無視秉文帝朝他遞來的求助的目光。
“母后,這...婉容也是沈家人啊,朕只不過是讓他們一家人團(tuán)圓罷了?!北牡叟樽约航忉?,平日里殺伐果斷的他,唯有在沈婉容這事上難以抉擇。
當(dāng)年之事,始終是秉文帝心中一根刺。他不允許任何意外發(fā)生。
“家人?”太后顫抖著手,站起來,想必是氣極了,頭上珠釵步搖不止晃動,“哀家不是她的家人嗎?永安自小就沒和沈家人生活過,是在哀家跟前長大的?!?p> 這話就有些無理取鬧了,趙澈挑眉。
秉文帝也是無奈,他也是明白母親對沈婉容的疼愛,“母后,永安畢竟還是姓沈的?!?p> 就這一句,徹底激怒了太后,“陛下還記得永安姓沈??!那沈?qū)④娔??他還記得他有永安這個女兒嗎!”
沈?qū)④娂仁巧蛲袢莸母赣H沈雋,當(dāng)年拋下獨(dú)女北去,雖說是職責(zé)在身,可到底還是不負(fù)責(zé)任了些,尤其是在太后看來,就是懦夫行為。
那道命沈雋北去的圣旨是秉文帝下的,太后連帶著記上了秉文帝。
“母后,息怒息怒?!北牡垡娞髣託?,趕緊上前安撫,補(bǔ)救:“永安現(xiàn)在人在京都,您若是想她就時常召她入宮?!?p> 太后上了年紀(jì),受不了情緒激動,秉文帝又吩咐著婢女,“還不扶太后回去休息。”
目送著太后離開,秉文帝才對趙澈說:“讓愛卿見笑了?!?p> 趙澈忙拱手,“微臣不敢?!?p> 秉文帝攙起趙澈,“你且說說永安有沒有什么異樣。”
“回陛下,郡主沉靜自持,并無什么異樣。”趙澈如是說。
“就沒和你說什么特別的?”秉文帝追問。
“沒有?!?p> 秉文帝一時表情復(fù)雜,也不知是喜是憂,最后他擺擺手,“行了,你先下去吧?!?p> 趙澈踏出勤政殿的時候,抬眼望了望天空,正是盛夏,天氣自當(dāng)變幻無常,看這陰沉的云朵似大軍襲來,明顯是暴雨將至。
趙澈心想:這京都又多了有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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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奴婢就說不要把檀香留在蘭因寺吧,您還不聽,現(xiàn)在睡不著了吧?!绷⑶锫犆旨袅艘欢螤T芯以供沈婉容看話本。
明明困得要死,可缺了檀香助眠,沈婉容就是睡不著,只能翻些無聊的話本來看看。
沈婉容也不多辯解,催促著立秋去睡:“你別管我了,先去睡吧。明日我們再出府去買?!?p> “那不行,奴婢得陪著您?!绷⑶锕怨郧汕傻囟自谏蛲袢菽_邊,托腮望著燭火里沈婉容半明半暗的容顏,依然覺得不真切。
“郡主,我們就真的回來了?”
沈婉容翻書的手一頓,低頭看著立秋,“怎么,覺得再做夢?。磕俏襾砀嬖V你是不是真的。”
語罷,就狠狠捏了一把立秋圓潤的臉頰,疼的立秋直喊:“真的!真的疼!”
沈婉容笑著停了手,“吵死了,快去睡吧?!?p> “知道了。”立秋站起來,對著沈婉容做了一個鬼臉才跑開,幼稚得沈婉容都不想理她。
想到立秋的話,沈婉容看著桌上跳躍的燭火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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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眠。
沈婉容向沈老夫人請安時,臉色蒼白的厲害,又是惹得好一陣關(guān)心,直到沈婉容第五次強(qiáng)調(diào)自己沒睡好只是需要去香鋪買檀香時,才安靜下來。
沈老夫人拉著沈婉容,“婉容好久沒回來了,也不熟悉,讓念棠一道去吧?!?p> 念棠?沈婉容覺得這名字耳熟,待看到從人群里冒出來一個和她差不多年紀(jì)一襲粉衫羅裙的小姑娘時才想起來昨日打過照面,好像是她二叔的女兒?
“好啊,那婉容就麻煩念棠妹妹了?!鄙蛲袢萏鹛鹨恍?。
沈念棠絞著手絹,輕聲說;“念棠比郡主大了六個月?!?p> 沈婉容笑一僵,合著是姐姐了?看她一副嬌嬌小小的樣子,這聲“姐姐”可真是喊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