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京
白蹄黑鬃毛的駿馬掠過低矮的灌木,載著幾乎昏死過去的何逖。
他死死拽著韁繩,用最后的力氣把自己的腿捆在馬背上。
這馬氣息早就不穩(wěn),連續(xù)跑了一天一夜,腿幾乎在打滑。
它的身上落著好幾處傷,何逖扯開包裹,在顛簸的馬背上將那些貼著鵝黃箋、寫著簪花小楷的藥瓶翻出來。
滿是血污的手抓著潔凈如新的藥瓶,他來不及去看藥瓶上的自,拔開塞子,將那些比金子還昂貴的宮中御藥灑在自己和馬的傷口上。
這些細碎的白色粉末,倒有一大半落在風(fēng)里。
他不住粗喘著氣,左手使不上力氣,便用右手拔出僅剩的幾片飛鏢。
用盡力氣往后甩去,兩人兩馬應(yīng)聲而落。
趴在馬背上喘息片刻,他細細聆聽馬蹄聲,推測還有多少追兵。
閉上眼,又是兩天前的景象,他只顧著趕路,絲毫未曾察覺剛出軍營,就已經(jīng)有人跟上他。而且,不止一人。
他不知道京城那邊發(fā)生了何事,只知道前些日子于鴣忽然改變心意,要爭一爭太子妃的位置。
她在信里說,她要當(dāng)母儀天下的皇后,要把能握在手里的,全部牢牢把握。
那時候他就隱約猜到,或許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但人在北地,他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用寥寥書信去安慰于鴣,他只是告訴她,何氏只要他在,便永遠會站在她身后。
如今沒過多久,一紙詔書將他召回京城,詔書草草提了“泰安郡主”四字,他明白一定是于鴣出了什么事。
越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心里越是不安。
若在于鴣身邊,他一介男兒沒辦法建功立業(yè),若要建功立業(yè),那便法陪在于鴣身邊。
世間安得雙全法。
正在他思緒萬千之時,一支利箭從身后呼嘯而來。
憑借著在軍隊多年的經(jīng)驗,他一個俯身,堪堪躲過那一箭。
但背上還是被撕裂,他忍著疼,快馬加鞭。
沒承想那一箭不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
一邊應(yīng)付著這些似乎并不想把他置于死地的追捕,一面心下駭然。
能動用如此多高手,絆住他回京的步伐,想必于鴣在京城一定有什么大麻煩。
一開始,那些人卻是沒打算下死手,但發(fā)現(xiàn)他越來越快,毫不停歇的趕路時,那些人才開始動了真格。
他們用死死咬住他的步伐,一刻不停的在背后放箭,抑或是用暗器傷馬。
何逖不肯認(rèn)輸,也絕不停下與之纏斗,他只用隨身的武器偶爾擊落幾個即將追上自己的追捕者。
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第四天,大家的馬幾乎都要累死,路旁的驛站無不像糟了劫似的緊閉門窗。
眼見干糧武器全無,馬也快到了強弩之末。
何逖死死咬著唇,不許自己暈過去。
“唰唰——”一排整齊的箭矢從前方涌來,何逖睜著眼,看著那些近在咫尺的箭矢,以為自己要交待到這兒。
可偏偏射箭的人技巧高超,那些箭矢幾乎挨著他掠過,全部落在身后死咬著他的追捕者身上。
登時,這荒山野嶺中一片哀嚎,他顧不上多想,一揚馬鞭,催促著馬兒繼續(xù)往前。
誰知這馬揚起前蹄,一聲拼盡全力的嘶吼,口中濺出鮮血,隨即倒地而亡。
和馬綁在一處的何逖也一同跌落在地,在落地的前一刻,馬用身子為他做了緩沖,讓他沒有直接摔到地上。
“凌云!”一個雄渾的聲音帶著悲愴呼喊到。
“注意身份!”另一道聲音也是個沉穩(wěn)的中年人。
隨即從四周冒出幾個渾身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黑衣人,與追了何逖一路的人纏斗起來。
何逖勉強睜眼瞧著他們的戰(zhàn)況,那幾位黑衣人武功老道純熟,唯獨似乎兵器不大合手,但相較于追兵,卻是更上一層的高手。
片刻,那些追兵已經(jīng)全部束手就擒。
“凌云!”一個黑衣人撲到死去的白蹄黑鬃毛的馬上,傷心之情溢于言表。
他宛如注視親人一般注視著尸身未涼的馬,渾濁的眼珠滴下幾滴淚來。
與此同時,何逖被其中一位黑衣人拎上馬背,幾乎一刻不停歇,繼續(xù)往京城方向趕。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還未請教尊姓大名?!焙五褤沃豢跉庹f完,卻有一半聲音散在風(fēng)里。
黑衣人冷冷一哼,“小子,你不必知道我是誰,你只要明白,是泰安郡主救了你就行。”
何逖聽完此番話語,先放下一半的心。
“阿鴣她出了什么事?”
“宮里封鎖了消息,現(xiàn)在太子和三皇子,都一同和郡主被禁足在宮中。”黑衣人一邊策馬奔騰,一面細細為何逖解答。
“謝前輩解惑,只是‘凌云’因我而亡……”他一時有些踟躕。
軍營里的馬匹都是自己憑本事官職挑選。按理說他一個北地的新兵蛋子,不該分到像“凌云”那般好的馬。
凌云剛來時,威風(fēng)凜凜,連將軍那匹棗紅的離火都比過去了,大家都以為凌云肯定是特地為將軍備的馬。
但押送馬匹前來的官員,指名道姓說,這馬是專供給何逖的,惹得不少新兵眼紅。
他們打聽何逖的來歷,卻得知何家不過是京城小小官吏,何父也不過是個閑散武官,五品游騎將軍罷了。
為此何逖不知道和人打了多少架。
他不承想,凌云原是有主的,他的主人視他如命,卻被自己拖累,白白失了性命。
黑衣人長嘆一口氣,“那是他親自接生,從小養(yǎng)到大的寶馬。但若是為了郡主,匹馬而已,哪怕是性命,也在所不辭?!?p> 何逖心里更加震驚,他和于鴣從小到大青梅竹馬,他只知道于鴣貪玩任性,從來不曾得知于鴣何時養(yǎng)了這樣一批死士。
片刻,他回過神,這些“死士”似乎都已年過半百,斷然不可能是于鴣一個剛剛及笄的少女所養(yǎng)。
那便只有一個可能,這是于將軍為于鴣留下的死士。
經(jīng)過這幾天幾夜的追捕,何逖現(xiàn)在終于能安心,他在并不舒適的馬背上,帶著心中的疑慮與擔(dān)心,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