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源道觀三炷香（上）

　　楚南風(fēng)跟前，楚陽被渾身綁縛，吊在城門。金如意大笑，看著楚南風(fēng)，伸手一揮，一把大刀砍斷了吊起楚陽的繩索。楚陽的身影自高處落下，只是數(shù)息之間，就要摔成肉泥。

　　楚南風(fēng)著急，急忙奔走，呼喊欲救，一句“不要啊，不要啊……”蹦出嘴邊。

　　楚南風(fēng)在睡夢中驚醒，只聽得江小郎“哎喲一聲，那本該潑灑在楚南風(fēng)臉上的一瓢清水，反潑在江小郎臉上。

　　江小郎一臉無奈，他站在一旁，氣急敗壞，張嘴欲言，又是咽下心中幾分怨氣，“無量天尊，不氣不惱。無量天尊，不氣不惱。眾生皆苦，道心無量。眾人皆悲，道法無量?！?p>　　賀無章在側(cè)，捧腹大笑，“小道士，你這是偷襲不成，反被將。你說你好端端地，管他干啥？何苦潑他一瓢冷水反遭罪？”

　　江小郎理了理濕透的衣襟，嘴角不住吹氣，吹起了額前的幾縷發(fā)絲，“你以為道爺愿意啊？這小子昏迷了良久，再不潑他，他都能睡成人精了。”

　　“人精？我看不太像，倒像是豬精……”賀無章在旁，將寶刀拔出刀鞘，手拿娟布，擦了擦大刀上的血印。

　　楚南風(fēng)呆愣，環(huán)視四周，見得眼前一片黑墻，身后大殿之中，幾尊三清神像。這是在哪？清源道觀？楚南風(fēng)認(rèn)出來了，確實是清源道觀。

　　環(huán)顧四周，一眾殺手消失不見。大雨已是停歇，陽光高掛頭頂，正是晴好。那日的廝殺與酣斗，已是漸然遠(yuǎn)去。楚南風(fēng)松了一口氣，萬幸幸存于世。

　　他只覺得腦袋還有些疼，腦海仍是回放那日的殺伐。血水暈染了一身黑衣，他與賀無章，將圍殺的眾人一一打到，而后終是耐不住傷勢，轟然倒地。

　　賀無章看向楚南風(fēng)，吆喝了一聲，“楚南風(fēng)，你感覺好些沒有？來，喝口酒，醒醒神?！闭f著，賀無章將手中酒袋，順手一扔。

　　酒袋在空中飛過，江小郎身影飛掠，自空中接過，而后身影落下，“賀捕頭，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這怎么著也是我清源道觀的酒。你問也不問，就給別人，道爺可要告你知法犯法。”

　　“告吧告吧，這楚鎮(zhèn)太爺都死了。你還能告到誰哪里去？”賀無章隨性一躺，躺在清源道觀院中的藤椅之上。

　　“嘿，你個老無賴，帶著個人，闖入我清源道觀，已是無禮。搶強(qiáng)別人家酒水，你還有恃無恐。難道這太爺死了，當(dāng)官的就可以逍遙法外，不必遵循禮法了？”江小郎質(zhì)問。

　　賀無章聽言，嘆息一聲，“那太爺雖是糊涂，但好歹是楚鎮(zhèn)官差的主心骨。他一日身死，我楚鎮(zhèn)就此無主啦。”賀無章言語間，幾分惋惜。

　　楚南風(fēng)近身，伸手將江小郎手中的酒袋一把奪過，拔了酒塞，仰頭喝了一口，而后咋舌稱贊，“好酒好酒，可真是世間美酒?！?p>　　他看向賀無章，高聲發(fā)問，“是你在樹林里救了我？將我?guī)У角逶吹烙^？”

　　賀無章一笑，應(yīng)答道：“算是吧，背著你走了一段。正好遇見這小道士，刨坑活埋自己，攔了他自尋短見。而后與他一塊，將你帶了回來?！?p>　　“無量天尊，無量天尊，你這衙門公差，怎又是胡說八道？我何時刨坑活埋自己了？”江小郎追問。

　　賀無章又是一笑，“怎么，不是活埋自己？那你刨個大坑做甚？”

　　江小郎張嘴欲言，而后又覺不妥，改口說些別的，“道爺?shù)氖?，用不著你這衙門官差來管。你若真是有用，自去懲奸除惡，何必在這假惺惺。楚鎮(zhèn)百姓誰不知，你們就是糊涂太爺養(yǎng)的一條狗，狗仗人勢。你們除了吠幾聲，還能有什么用途？”江小郎心中，與公差幾分積怨。

　　江小郎話音剛落，賀無章頓時勃然大怒，自藤椅上起身，提了身旁的大刀，一個縱身，落在江小郎身旁，刀刃擱置他的脖頸，“你說什么？”

　　“說什么？莫以為你拿刀威逼，我就不敢說了。你們都是走狗，走……狗……說不得還要吠幾聲……”江小郎想起了師傅之死，心頭意難平，于這官差衙役，沒有絲毫好感。

　　“有本事你殺了我啊。來來來，白刀子揮過，紅刀子拔出，不正合你心意？”江小郎心一橫，又是言語挑釁。

　　“你……”賀無章惱怒，伸手揮了大刀。

　　江小郎閉眼，已是做好了身死的準(zhǔn)備。師傅徒遭毒手，一眾金家打手打殺不過，還不如一死，追隨師傅而去，一了百了。

　　賀無章一聲嘆息，大刀丟在地上，“是，我等官差衙役，都是一群走狗。你說的都對。你滿意了？楚鎮(zhèn)之中，你以為我，不想懲奸除惡，除暴安良么？但僅憑一人之力，有什么用？還不是以軟擊石？”

　　“金家勢大，欺壓我等，喘息不得。糊涂太爺，中飽私囊，草菅人命，你以為我不知？但是知道又能怎樣？我等少有老下有小，稍有不慎，就是禍及妻小。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頭？我賀無章，只是一名捕頭，又怎能不審時度勢，委曲求全？”賀無章言辭鑿鑿，也是委屈。

　　“若遇明主，何人不想出人頭地，報效朝堂，造福鄉(xiāng)里？你以為我想當(dāng)狗，整日吠這吠那？若能當(dāng)人，何必當(dāng)狗？”賀無章補(bǔ)充，字字珠璣，擲地有聲。

　　院子里沉寂，頓時鴉雀無聲，賀無章氣惱，不再說話。

　　過了良久，楚南風(fēng)率先打破僵局，陪笑道：“不打不相識，都消消氣。既知太爺無能糊涂，又何必與這死人置氣？該死的人都死了。他的頭顱，不是高掛衙門，以戒后人了么？又何苦再說他呢？”

　　“楚公子，你也別笑了?！辟R無章改了稱呼，神色一變，“我說一事，你若是聽完，估計想笑也笑不出了?！?p>　　“何事？你只管講來，你當(dāng)我楚南風(fēng)是嚇大的？”楚南風(fēng)豪邁應(yīng)聲，又是仰頭喝了幾口美酒。

　　“你且聽好了。昨夜，你楚家被人滅了滿門。府中上下，丫鬟、伙夫、家丁、廚娘，還有管事及賬房先生，盡數(shù)被殺。尸體成山，堆在門口，血流成河，也是凄慘。更有幾具尸體，被人掏心挖肺，喂了野狗……”賀無章止言，不再往下細(xì)說。

　　楚南風(fēng)聽言，頓時著急，伸手拽了賀無章衣物，急急追問，“何人干的？何人干的？我楚家那么多人，怎會說被滅門就滅門。我爹呢，他怎樣？他怎樣？”

　　“誠不欺你，你若不信，自去楚家一探究竟，自有真相。不出所料，此事為金家人所為。昨夜案發(fā)后，我見一眾殺手，擒了你爹，撤回金家。而后，一眾殺手又出城門，似有圖謀。我跟了上去，緊追慢趕，不想竟是遇到他們伏擊暗殺于你?！辟R無章將內(nèi)中詳情，娓娓道來。

　　楚南風(fēng)聽罷，見賀無章神色不變，信了他的話。他自身后，搶了地上賀無章的大刀，一通劈砍，“金家、金家、金家，你滅我滿門，捉我爹爹妹妹。我與你勢不兩立，勢不兩立……”楚南風(fēng)一陣叫囂，揮刀砍壞了幾張桌椅板凳。

　　江小郎在側(cè)，急忙抱著那把藤椅后撤，“無量天尊，無量天尊。喂，你輕點(diǎn)，莫砍完了我?guī)煾祪H留的寶貝?！?p>　　楚南風(fēng)聽言收手，不再說話。他身上傷口又是裂開，漸流鮮血。楚南風(fēng)感覺一陣頭暈，站地不穩(wěn)，身子搖搖欲墜。

　　“你看你，再動幾下，該是魂歸地府了。呈什么能啊這是？”江小郎一聲責(zé)難，到底不忍楚南風(fēng)身死，身影飛掠，攙扶相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