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上京早已消去了暑熱,只是下午的陽光還不免有些晃眼。街道上一片安靜,所有人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瞇著眼睛看向那翩然而落的兩道身影。
少女一襲紅衣,本就白皙似雪的肌膚因為出了一層薄汗而平添了幾分晶瑩,眼眸清澈而沉靜,明艷動人的臉上帶有一絲嫵媚,卻絲毫不顯輕浮,張揚熱烈中卻有幾分英氣逼人,額間生有一朵模樣奇異的花朵,血紅色的花瓣帶著些詭異和妖艷,卻和少女絕俗的容顏格外相稱,完美的令人不敢直視。
而少女此時正攜著一名年輕男子,那男子一身天青色衣衫,俊美絕倫的容顏宛如美玉雕刻成的一般,他的神態(tài)間似乎有幾分羸弱之感,氣質也是溫和內斂,看著倒像是一個文雅的讀書人,然而被這樣攜著從天而降,男子臉上卻并未有驚慌之色,反而是一派平靜。
一男一女,一個明烈如火,一個清雅似水,卻在此時融合得恰到好處,一時間竟像是從畫中走下來的一般,讓人舍不得移開眼睛……
“公子!”片刻的安靜被一道男聲打斷,眾人回過神來,只見一個身著褐色布衣的少年有些焦急地跑過來,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年輕男子一眼,方才稍稍松了口氣,“公子,你沒事吧?”
那年輕男子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多謝這位姑娘搭救。”聲音清冷,帶著些許淡漠。
林清樾深深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垂下眼眸,掩去了眼底的一絲情緒,道:“原是我們沒看好馬兒,讓公子受驚了,還有這位小兄弟,方才多謝了。”
那少年正是方才救下那位老人的布衣少年,聞言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眼中卻帶著些許戒備和敵意,顯然還在為自己家公子受到驚嚇而耿耿于懷。
風辭和雪賦也快步走了過來,林清樾朝她們遞了個眼色,兩人會意,雪賦顧自蹲下身去查看那已經(jīng)倒地不起的馬兒,風辭則悄無聲息地隱入了人群,不過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郡主!”衛(wèi)風帶著幾個人匆匆趕了過來,道:“郡主,王妃命屬下過來看看,可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清樾擺擺手,道:“無事,不小心驚了馬,只是后面的馬車壞了?!闭f著伸手指了指后面已經(jīng)有些七零八落的馬車。
衛(wèi)風微微皺眉,有些不解地道:“這輛馬車不是空的嗎?”雖然他也沒明白郡主為什么要安排一輛空的馬車在后面。
林清樾笑道:“是空的也不免有人會惦記啊,衛(wèi)護衛(wèi),勞煩你帶人將這里的街道清理一下,免得影響到其他百姓?!?p> 衛(wèi)風點點頭,示意身后的侍衛(wèi)去清理街道和疏散人群,自己卻留在了林清樾身邊,他大概也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此時風辭不在,他自然要擔起保護郡主的職責。
四周的人群漸漸散去,那年輕男子開口道:“那在下也不打擾姑娘了,先行告辭,宋澤,我們走?!?p> “等等!”林清樾攔住了他,男子轉過身來,四目相對林清樾微微一怔,心里卻陡然泛起一陣心悸,她從未見過這樣一雙眼睛,幽深而冰冷,就像……就像師父曾經(jīng)說起過的雪山寒潭,深不見底,冷得徹骨,這真的是一個看起來還未及弱冠的人該有的眼神嗎?
不著痕跡地別開了眼,林清樾強裝鎮(zhèn)定地道:“不管怎么說今日是我們驚擾了公子在先,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回頭我必定派人登門致歉。”
那男子眉頭微微皺了皺,“不必了,姑娘既救了我一命,就當扯平了,在下告辭?!闭f完便帶著那布衣少年轉身離開了。
林清樾望著那越來越遠的背影沉默了片刻,道:“衛(wèi)風,你知道他是誰嗎?”
衛(wèi)風搖搖頭,道:“回郡主,屬下并未見過此人,郡主,可是有什么問題?”
林清樾秀眉微蹙,沒有說話,這樣一個人,按理說不該默默無聞才是,可衛(wèi)風久居上京,連他都不知道,莫非不是上京人士?還有,她方才在情急之下拉起他的那一刻分明感覺到他體內似乎有什么東西轉瞬即逝,可為什么……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郡主?”衛(wèi)風看著眼前明顯還在出神的林清樾,有些不明所以。
林清樾回過神來,“啊?沒事,許是我想多了,對了,王仲現(xiàn)在在哪兒?”
“回郡主,世子一早就命人將他帶走了,郡主盡管放心,他跑不了的?!?p> “那便好。雪賦,怎么樣了?”林清樾看了看還蹲著一邊的雪賦,問道。
雪賦站起身,拍了拍手,道:“問題不大,估計是有人在它的草料里加了一些能讓它亢奮的東西,不過……”
“不過什么?”林清樾微微挑眉。
雪賦嘆了口氣,有些幽怨地道:“郡主,你下手也太重了,本來是沒什么事兒,藥勁兒過了就好了,可現(xiàn)在……”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幾乎已經(jīng)奄奄一息的馬兒,雪賦心里忍不住升起一絲憐憫,這匹馬也是夠倒霉的。
林清樾也看了那馬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道:“我這不是為了救人嗎?”當時情況緊急,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哪里還顧得上輕重。
一旁的衛(wèi)風默然,一路走來他對這位郡主多少也了解了幾分,心里思索著要不要告訴世子殿下他的妹妹竟是如此彪悍的事實。
……
御王府門前,云靜姝由墨棋和硯書扶著下了馬車,抬眼看了看正門上懸掛的匾額,眼中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林清樾走到她身邊,看了看她有些微紅的眼眶,又看了林清晏一眼,微微垂下了眼眸,林清晏站在一邊,表情淡漠而疏離。
御王府總管帶著一眾丫鬟婆子小廝在門前一字排開,最前頭站著的卻是三位美貌婦人,林清樾在回來之前便知道,自己那位父王除了孫側妃之外,還有陳氏、柳氏、方氏三位侍妾,想來便是眼前這三位了。
但見最左側的那一位一身桃紅色衣裙,樣貌妖嬈嫵媚,眼波流轉盡是風情;中間那位卻截然相反,一身象牙白的挑線裙,頭發(fā)只用一根素銀簪子松松綰了個墮馬髻,打扮的很是素凈,樣貌自然也是美的,只是神態(tài)間多了幾分清冷;最右側那位卻是顯得有些普通了,不僅容貌比起前兩位稍顯遜色,就連打扮都沒有任何出挑的地方,眉眼低垂,顯得很是恭敬,林清樾卻是知道這位的,說起來這位方氏姨娘比那位孫側妃入府還要早些,她原本是林業(yè)身邊的侍女,意外被林業(yè)寵幸,家里原本給她說好的親事也黃了,還差點尋死,云靜姝憐憫之下便做主抬她做了姨娘,只是方氏出身不好,性子敦厚卻少了幾分情趣,容貌也不甚出挑,所以并不得林業(yè)的歡心,后來孫側妃入府,更是沒有她的冒頭之處了。
至于另外兩位陳氏和柳氏,卻是在云靜姝去瑯州之后才納進來的,是以并不熟悉。王妃歸來,這三位侍妾俱到,只是卻不見了那位孫氏側妃的身影。
眾人見云靜姝下車,連忙俯身行禮問安,云靜姝微微點頭,依舊是一派雍容大氣的模樣,但是半個眼神都沒有賞給那三位侍妾,只道:“我們進去吧,王爺在哪兒?”
御王府總管連忙道:“回王妃,王爺在正廳,還請王妃移步,王妃從前所居的嵐熙院已經(jīng)收拾好了,王妃帶回來的東西也已經(jīng)盡數(shù)放了進去,此外老奴將郡主的住處安排在了嵐熙院旁邊的期暢閣,回頭還請王妃和郡主看看是否還有什么需要添置的。”
云靜姝一邊走一邊道:“李總管辦事本妃自然是放心的,先見過了王爺再說吧?!?p> 身后,那穿桃紅色衣衫,容貌妖嬈的婦人掩唇道:“方姐姐,這位便是咱們王妃嗎?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呢?看來以后這府里有的熱鬧了,你說呢,陳姐姐?”
那穿象牙白衣裙的婦人卻并未理她,徑直進了門,柳氏碰了個釘子,忍不住輕哼道:“總是這幅要死不活的樣子,假清高!”
扭過頭來看到方氏依舊是一副低眉順眼的窩囊樣子,柳氏心中更是來氣,跺了跺腳,也轉身進了門。
御王府正廳,御王林業(yè)端著一杯茶坐在上首,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孫側妃侍立在一旁,正殷勤地給他捏肩膀;下首林清嫻坐在末位,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
云靜姝邁步進了正廳,林業(yè)微微瞇眼,定定看向正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的女子,神情有些恍惚,這么多年了,她真的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么的美麗優(yōu)雅。云靜姝的眼底卻沒有什么波動,平靜地上前,微微福身,“參見王爺?!?p> 林業(yè)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緊了緊,她依舊是那么驕傲,在自己面前從來不自稱妾身,即便是對著自己行禮,也永遠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彰顯著她云家嫡女的高貴,讓人忍不住自慚形穢。而她平靜的語氣也讓他無法忍受,夫妻分離十七年,她怎么還能如此波瀾不驚?怎么可以?
沒有得到回答,云靜姝也不在意,顧自起身,轉身看了跟在身后的林清樾一眼,微微點了點頭,林清樾上前跪下,恭敬地朝林業(yè)嗑了一個頭,“和頤拜見父王!”
她雖然對這個父親沒有感情,卻改變不了他是自己生身之父的事實,所以,她應該對他行大禮,但她的名字是母親取的,父親所給她的只有“和頤郡主”這個由禮部擬出來的封號,是以盡管她對這個名字也十分陌生,面對他的時候卻還是如此自稱了。
林業(yè)看了她一眼,目光在她的額間停留了一瞬,微微垂眸淡淡道:“起來吧!”
林清樾自然在他眼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絲厭惡,不過她也不介意,父親對于她來說本就與陌生人無異,既然如此,陌生人對她是喜歡還是討厭自然也就沒那么有所謂了。
一旁的孫側妃眼底閃過一抹幸災樂禍,上前去微微福身,輕笑道:“王妃姐姐,你可算回來了,這些年可是讓妹妹我好生掛念,姐姐上午便入了京,卻耽擱了這么久才回來,妹妹還以為出什么事了,很是擔心呢?王爺,你說是不是?”
林業(yè)聞言臉色更沉了,云靜姝自然明白她是故意的,不過她若是害怕林業(yè)生氣便不會先回云家了,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孫側妃莫不是忘記了自己的姓氏?只是本妃卻記得娘家只有一位兄長,不曾有過什么姐妹?!?p> 孫側妃臉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沒想到云靜姝竟會這么不客氣,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妾身,妾身只是……”
云靜姝抬手打斷了她,“本妃多年不在府中,卻是對側妃疏于管教了,連規(guī)矩都忘了個干凈,如今王爺都還沒說話,哪里輪得到你一個側妃了?”特意加重了“側妃”二字。
孫側妃臉色有些白,更是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側妃說的好聽,說白了還是個妾,若是娘家可以依靠還好,起碼是個貴妾,可偏孫家本就是個破落戶,還不是因為王爺才……所以她從來都不喜歡側妃這個稱呼,自己院子里的人也只讓他們喊她主子。
有些幽怨地看了林業(yè)一眼,林業(yè)沉聲道:“行了,別剛一回來就找茹兒的麻煩,她也是關心你,倒是你,一回來就先往娘家跑,這就是云家的規(guī)矩?”
“哼,我云家的規(guī)矩就不勞煩王爺費心了,”云靜姝冷冷地道,“只是我離開王府多年,如今竟不知這御王府的門如此難入,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憂,心中實在畏懼,所以不得不向父兄尋求幫助?!?p> 孫側妃心中一跳,不由得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林業(yè)皺眉,怒道:“你在說什么鬼東西?”
云靜姝卻不再回答她,林清樾上前道:“父王,還是由我來說吧,我和母親在路上遇到了刺客,幸而運氣好才得以平安無虞,我們還抓到了那刺客頭子,只是……”
林業(yè)有些不耐煩地道:“只是什么?別吞吞吐吐的!”
林清樾輕咳了一聲,道:“只是那刺客頭子卻是個熟人,父王不妨也來認一認。”說罷拍拍手,只見衛(wèi)風提著一個渾身是血,已經(jīng)看不出來本來面目的人走了起來,直接扔在了地上。
“啊——”大廳里頓時響起一陣刺耳的尖叫,一直坐在一旁的林清嫻更是直接被嚇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