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盆里的炭火劈啪作響,似是在與這屋子里突然冷凝下來的氣氛對抗,一旁爐子上置著的茶壺在一旁搖旗助威,伴隨著咕嘟咕嘟的聲響。
林清晏卻沒再多說什么,執(zhí)起茶壺,給每個人都添了一杯,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模樣,仿佛方才那一瞬展露的鋒芒只是幻覺一般。
陌筠低頭抿了口茶,他本就是客居御王府,自知分寸,也不便多問,不過想來也并不意外,當(dāng)初云伯母帶著師妹前往瑯州時,這位世子殿下也不過四五歲,又是那樣一副身子骨,年幼體弱,若他還是一副綿軟的性子,即便是有云家的照拂,也只怕早就被啃得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林清樾捧著茶杯思忖了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對了,大哥,林清嫻平日里可跟外面的什么人有來往?”
“外面的人?”林清晏微微一怔,旋即了然,“你是說,上次你遇刺的事?”
林清樾神色微僵,繼而有些心虛,干笑道:“原來大哥早就知道了?。 ?p> “嗯,原本我以為是孫氏,也派人去查了,卻沒查出什么頭緒,倒是林清嫻那段時間出過幾次門,還有上次,你讓風(fēng)辭帶給她的話,我也都知道?!绷智尻痰纳裆珱]什么變化,垂眸道,“你當(dāng)初特地將這件事壓了下來,我也就沒有多問?!?p> 林清樾輕咳了一聲,解釋道:“我是怕打草驚蛇,林清嫻能找上修羅殿的人,這背后沒有人推波助瀾我是不信的?!?p> 修羅殿做的是殺人的買賣,會出現(xiàn)在上京這樣遍地達(dá)官顯貴的地界原本就不尋常,更別說被林清嫻這樣一個久居深閨的千金小姐收買了,林清樾直覺此事不簡單,只是她如今手中沒有能用的人,又不熟悉上京的形勢,更不敢冒然將牽扯上云家,只能先將此事壓下以免節(jié)外生枝。
當(dāng)然,還能借此賣給修羅殿主一個人情,只是這些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了。
“修羅殿?”陌筠挑眉看向林清樾。
林清樾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含糊道:“前些日子遇上幾個毛賊,似乎是與那修羅殿有些關(guān)系?!?p> “毛賊?”陌筠眼神微瞇,語氣有些意味深長,“修羅殿的……毛賊?呵,這倒是有趣了?!?p> 林清晏的目光在兩人身上轉(zhuǎn)了一圈,有些沒聽明白陌筠這話中的意味,不過江湖之中恩恩怨怨都是尋常,他也只當(dāng)是他跟修羅殿曾有過什么過節(jié)罷了。
“孫氏只有林清嫻這一個女兒,對她期望頗高,雖然溺愛,但該有的教導(dǎo)卻是十分嚴(yán)苛,但平日里學(xué)的也無非是琴棋書畫、針黹女工之類,好友也有一二,但都是尋常的閨閣千金?!绷智尻坛烈髁似?,繼續(xù)道,“我也派人暗中查探過,并未在她身邊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的人?!?p> 林清樾沉默了。
遇刺那日她便覺出林清嫻神色有異,她上次讓風(fēng)辭帶給她的話也未必沒有試探之意,想要詐她一詐,她當(dāng)時的反應(yīng)也充分說明了這一點,這件事絕對跟她逃不了干系,可……
無論是林清樾還是林清晏都清楚,即便是林清嫻想要買兇殺人,能找來幾個毛賊強盜都是勉強,更遑論是修羅殿這樣的江湖組織,這件事絕非她一人之力能夠辦到,更大的可能是——她被人利用了。
會是誰呢?跟當(dāng)年利用孫氏給云靜姝下藥的是同一個人嗎?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眼前的迷霧似乎越來越濃了。
林清樾手肘撐著腦袋,輕嘆了口氣,幽幽道:“玩捉迷藏不太適合我,我還是擅長直接跟人打架。”
“……”林清晏和陌筠兩人對視一眼,雙雙無言。
穆國公府,何茗楓已經(jīng)醒了,無奈傷勢太重,只能癱在床上躺尸,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能轉(zhuǎn)一轉(zhuǎn),連說句話都費勁。
外間的門被打開又關(guān)上,腳步聲并著說話聲一起靠近。
“……算是撿回一條命,沒讓我這老頭子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不過這小子膽子也忒大了,敢孤身犯險去燒北狄人的糧草,嘿,倒是沒給老頭子我丟人!”
繞過隔開外間的屏風(fēng),只見說話的是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看起來約莫有六十多歲,聲音爽朗,眼神不見一絲渾濁,倒當(dāng)?shù)闷鹨痪渚褊氰p。
這位便是老穆國公何聞瀚。
老國公身邊的男子一身青衣,長身玉立,自然便是楚云瀾了。
兩人在何茗楓的床邊站定,后者費勁地抬起眼皮掃了二人一眼,又懨懨地垂了下去。
“嘿,這臭小子,這是甩臉色給誰看呢?真是不像話!”老國公指著他笑罵了一句。
“你們有事情要談,老夫就先走了,只是……”老國公深深地看了楚云瀾一眼,嘆了口氣,“罷了,從前只覺得你們還是一群小娃娃,如今看來你們都長大了,也該是我們這些老家伙退場的時候了,成了,你們談吧!”
老國公拍拍楚云瀾的肩膀,負(fù)手悠然出了門。
楚云瀾目送他的背影離開,轉(zhuǎn)過身便對上了一雙沉沉的目光,何茗楓看著他,神情是少有的冷肅。
“林……為……”何茗楓費力開口,聲音有些沙啞。
楚云瀾走到一邊坐下,淡淡開口,“我知你想問什么,順勢而為罷了,雖說是借了你穆國公府一個人情出去,不過跟你何小公爺?shù)拿绕饋恚瑧?yīng)該不算什么吧?”
何茗楓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不著痕跡地丟給他一個白眼。
“我……”
還沒等他費勁地說完一個字音,楚云瀾便道:“你消失了這么久,旁人也不全是傻子,你火燒北靖糧草的事說出去沒人相信,但這里面少不了你的推波助瀾,該猜到的人心里也多少有數(shù),還怕走漏風(fēng)聲嗎?這一出金蟬脫殼可未見得有多高明。”
當(dāng)日何茗楓與葉祁那場比試雖說看著是被揍得挺慘,但要說重傷到外界所傳的那般性命垂危倒還不至于,之后他又直接消失了這么久,即便最開始相信他真的被葉祁打出了什么好歹的人怕也是要心中生疑了。
當(dāng)然,鑒于何小公爺?shù)募w绔形象過于深入人心,即便是有人對此事心有疑慮,大多數(shù)也八成是以為穆國公府與武平侯府私下里達(dá)成了什么共識,借兩人的比試做一做文章罷了,至于何茗楓本人,誰家的紈绔沒被關(guān)過禁閉呢?
像林清樾這般耳聰目明,直接猜到何茗楓與此次火燒糧草有關(guān)的自然也不是沒有,但相應(yīng)的,這些聰明人都會假裝自己沒那么聰明。
這些何茗楓自然不會不明白,他的疑慮也不是這個,眼前這人是故意的嗎?欺負(fù)他現(xiàn)在連說話都費勁?
何茗楓連白眼都懶得給他了,閉了閉眼,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話音,“你……你別打岔……為……為何要……要將……御……御王府扯……扯進(jìn)來?你……咳咳咳咳……”
他這次是真的傷得不輕,剛說幾句話就咳得驚天動地的,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快散架了,楚云瀾自然不好干看著,起身倒了杯水,一臉紆尊降貴地喂到他嘴邊,然后象征性地輕拍了他幾下。
何茗楓不好說話,眼刀一個接一個往他身上剜,楚云瀾全當(dāng)沒看到,將水杯放在一邊,沉默了片刻,突然嗤笑道:“何茗楓,你是被傷到腦子了嗎?誰說我要把御王府牽扯進(jìn)來?”
何茗楓看著他微微瞇眼,片刻后略顯沙啞的聲音方才從牙縫里擠了出來,“云……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