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guān),上京又下了幾場大雪,上京城以北的大部分地區(qū)更是一片白雪皚皚,原本北靖使者計劃要在年前趕到的,如今道路積雪難行,少不得要被耽擱到年后了。
不過這倒不算是個大事兒,北靖此次不戰(zhàn)自敗,鬧了個灰頭土臉,此次派遣使者來楚本就是上趕著要議和,楚國這邊自然是要高高端起姿態(tài)來。
永寧帝無暇顧及這樣的小事,此刻他正在御書房大發(fā)雷霆——因著多日大雪未停,積雪沉重,致使剛修繕好的皇家祭壇塌了一角。
明熹壇位于上京城南,與皇宮遙遙相對,大楚歷代皇帝登基之時均會在明熹壇進(jìn)行祭祀儀式,以祈求江山社稷之安。
過去這一年不甚太平,先是北方大旱,后南方又出洪澇,因此永寧帝一個月前下旨重新修繕明熹壇,打算在年后萬壽節(jié)之際親自登壇祭天,以告慰皇天后土,望來年天下升平、五谷豐登。
誰知明熹壇剛修繕好沒多久,便出了這等晦氣的亂子。
雪花般的折子落在了御書房的案頭,御史臺紛紛彈劾工部辦事不利,中飽私囊,永寧帝雷霆震怒,立時下旨問責(zé),工部一干官員全部停職查辦,而這一查不要緊,竟查到了如今的工部郎中孫祥中的頭上。
一個多月前原本的工部郎中致仕,職位一時無人接替,而孫祥中在工部多年,原本也只是個小小主事,之所以會被人注意到,是因?yàn)樗牧硪粋€身份——御王側(cè)妃的胞兄,或許是有人想要巴結(jié)御王,上書提到了這個人,總之不甚起眼的孫祥中就這么踩了狗屎運(yùn),破格連升兩級,一躍成為了新任工部郎中。
可惜,狗屎運(yùn)轉(zhuǎn)眼之間變成了一坨貨真價實(shí)的狗屎盆子,孫祥中被劈頭蓋臉潑了一身,繼而被扔進(jìn)了詔獄。
屋漏偏逢連夜雨,孫祥中被下獄第二天,一紙狀書被遞交到了順天府,告狀之人是一對老夫婦,字字泣血、聲聲含淚,狀告孫祥中之子孫興強(qiáng)搶民女、草菅人命。
這對老夫婦有個小孫女,今年剛十六歲,因不堪受辱而被逼致死,小姑娘的尸體也被抬到了順天府,瘦弱的身軀上滿是傷痕,觸目驚心。
人命關(guān)天,順天府尹許仲臨當(dāng)即徹查此事,那對老夫婦也是有備而來,人證物證俱在,孫興萬萬抵賴不得,隨即也被打入天牢。
此事很快被呈到了永寧帝的書案上,永寧帝更加震怒不已——孫祥中是被破格提拔的,如今出了這樣大的紕漏,本就是打了皇帝的臉面,如今就連兒子也管教不好,還鬧出了人命,簡直是荒唐!
孫家被抄家的旨意來的比想象中還要快。
林清樾接到消息后去了裕羲堂,彼時林清晏正在擦拭他那把古琴。
“旨意下來了?倒是比想象中還要快些。”林清晏頭也沒抬,語氣甚至有幾分漫不經(jīng)心。
林清樾走到一邊坐下,沒有應(yīng)聲。
林清晏抬眼看了她一眼,繼續(xù)低頭擦拭手中的琴弦,口中卻道:“這里面卻然有我推波助瀾不假,但也未曾冤枉了誰,孫祥中的膽子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居然真敢貪到陛下的頭上,至于孫興……呵?!?p> 他搖了搖頭,卻是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林清樾當(dāng)然知道他想說什么,但看上次在碧陽湖上見到孫興的那副德性,便知此人為人跋扈,私下里欺男霸女的齷齪勾當(dāng)更是沒少做,此次也算是報應(yīng)不爽,只是她畢竟是個姑娘,有些話林清晏不便在她面前直說。
孫家落得這步田地自然是咎由自取,林清樾不會不明白,她來也不是想問這個。
“孫家有個旁系子弟,名叫孫帆,幾日前他和他母親突然消失了,大哥,此事也與你有關(guān)吧?”
林清晏擦拭琴弦的手一頓,繼而輕笑道:“倒是沒瞞過你,不錯,他的確在我這里,孫氏一門……倒是難得出了個不糊涂的?!?p> “哦?”林清樾倒是真有些興致了,之前她跟師兄也猜測過這個孫帆或許會有點(diǎn)意思,但也沒想到他竟跟自家大哥還有關(guān)系,這少年算起來今年也不過十六歲,如今孫家被抄,他卻仍能獨(dú)善其身,這倒不止是有點(diǎn)意思這么簡單了。
“其實(shí)說起來倒也沒那么復(fù)雜,他父親是孫祥中的庶出兄弟,比孫祥中小了十來歲,不過天資倒是聰穎,十幾歲便考中了秀才,剛及弱冠又中了舉人?!绷智尻痰?。
“然后呢?”林清樾挑眉。
“沒有然后了,他死了。”林清晏將琴擺正,手指輕勾了一下琴弦,渾厚的琴聲乍然響起,立時又歸于沉寂。
他沒有再多說,林清樾卻已經(jīng)了然,孫祥中和孫茹都不是能容人的,自己能力平平,又怎會眼看著自己的庶出兄弟蓋了自己的風(fēng)頭?
“那孫帆呢?算起來他那時應(yīng)該剛出生不久吧,孫氏兄妹倆居然容得下他?”林清樾問道。
“起先孫家老太爺還在世,他們也不敢做的太過,至于后來嘛……”林清晏似乎輕笑了一下,“若是連這點(diǎn)本事都沒有,他又怎能為我所用?”
林清樾眨了眨眼睛,看來這個孫帆的確非池中之物,只是不知,孫家此番滅頂之災(zāi),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
林清晏起身到一邊凈了手,又重新坐到了琴架前,調(diào)了調(diào)琴弦,看樣子似乎是想彈上一曲。
“大哥今日倒是有閑情逸致?”林清樾笑道。
林清晏抬頭看她,含笑道:“閑來無事罷了,可有想聽的曲子?”
“大哥想彈什么?我聽著便是?!绷智彘袚u搖頭,她在琴之一道上的確是個棒槌。
林清晏笑了笑,沒有說什么,修長的手指按上琴弦,徑自彈了一首曲子。
是一首林清樾沒聽過的曲子,曲調(diào)既不高亢,也不幽沉,反而十分平和,但林清樾莫名覺得其中夾雜了幾分說不出來的意味,像是傷感,但又好像多了幾分淡然。
一曲罷,林清樾道:“真好聽,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名字……”林清晏怔了片刻,隨即搖頭笑道,“閑暇之時隨手所作罷了,登不得大雅之堂,名字不取也罷?!?p> 林清樾便不說話了,她能看得出,大哥似乎有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