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氣氛一時有些沉默。
林清晏抬頭看向窗外,入目是一片蔥郁的翠色——裕羲堂里除了成片的竹子之外沒有別的花草,唯一的一株梅花長勢似乎也并不大好,枝干上只零星幾朵花,看起來懨懨的。
林清樾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笑道:“大哥原來喜歡梅花啊,我記得原本窗邊也放了一盆梅花,現(xiàn)下怎么不見了?”
窗邊,放置梅花的高腳凳還在那里,只是上面此刻卻空無一物。
林清晏道:“前些日子病著,沒顧得上照料,枯死了,便讓人拿出去了?!?p> 林清樾便岔開了話頭,“說起梅花,菩提寺后山的梅花倒是開得極好,大哥若是喜歡,以后便多去看看?!?p> 林清晏此前是聞不得花粉的,一兩株倒還罷了,菩提寺后山那如花海一般的盛景對他來說卻難以消受,不過眼下他體內(nèi)毒素已解,之后再好生將養(yǎng)著,想必明年這個時候再去賞花便不是問題了。
“好啊,有機會一定去看看。”
因著孫家的事,御王也在永寧帝那里吃了掛落,回府之后發(fā)了好大的脾氣。
孫氏失蹤的事并未聲張,采芳院又完全把持在云靜姝手中,是以府中其他人并不知曉,林清嫻聽說孫家出事之后幾次試圖闖采芳院俱被攔了下來,無奈之下又跑去找林業(yè)求情,結(jié)果正撞在了槍口上,被好生罵了一頓,最后還被勒令回吟霜齋閉門思過。
原本林業(yè)還幾次三番試探過什么時候能把孫茹放出來,都被云靜姝不咸不淡地擋了回去,如今許是遷怒,連試探也不再有了,闔府上下有志一同的忘了孫茹這個人。
孫氏不在,王爺和王妃又貌合神離,原本一直被孫氏壓著出不了頭的幾位侍妾便心思活泛了起來,方氏性子敦厚綿軟,不會生事,而那柳氏和陳氏卻彼此都看不上眼,少不了私下里暗暗較勁,橫豎她們也有自知之明,知道這府里的權柄她們是挨不上了,便將心思都放在林業(yè)那里。
于是好不容易風平浪靜下來的后院又開始暗生波瀾。
不過任柳氏和陳氏如何折騰,都煩不到云靜姝那里——御王妃的地位無可撼動,而她與林業(yè)之間如今也毫無夫妻情分可言,她只管每日做著御王妃該做的事,打理內(nèi)院,往來應酬,給林清樾置辦嫁妝,最多也就是在她們鬧得太過的時候略微懲戒一下罷了。
就這么一直到了臘月二十九。
林清樾這些日子一直被云靜姝拘在家里,言說她快要出閣,明年這個時候就該自己打理內(nèi)院了,趁著現(xiàn)在要多學學,嫁妝現(xiàn)下也正在籌備著,她自己也合該多上點心。
無奈林清樾是個坐不住的性子,看見賬本就頭疼,早就開始有些不耐煩了,明日除夕又要去宮里參加宮宴,云靜姝今日這才放了她一天的假。
上京城現(xiàn)下自是熱鬧非凡,城中街道到處人聲鼎沸,街邊商鋪紛紛掛上了大紅燈籠,人群往來不息,臉上皆是洋溢著過年的喜氣,端的是一派繁華祥和的景象。
林清樾悠然穿行在人群中,手里拿著一串糖葫蘆,風辭和雪賦跟在她身后,手上也沒閑著,拎著各種吃食和買來的小玩意兒。
“真熱鬧??!你們累了嗎?前面有個茶樓,我們進去坐一會兒?!绷智彘兄噶酥盖懊娌贿h處一個不甚起眼的茶樓,對身后兩人道。
風辭和雪賦自然無不應允,出來逛了大半天,也確實有些渴了。
這茶樓不大,只有上下二層,內(nèi)里的布置也簡單,雖說比不上聚雅軒的精雅和臨水居的景致,但好在也算整潔。
一樓大堂里只放了幾張桌子,其中有兩桌都坐了人,都是尋常的平頭百姓裝扮,瞧見三人進來都抬頭看了過去,目光在掃過林清樾時均是一亮。
林清樾今日沒有梳發(fā)髻,一頭青絲束成馬尾,身著雪青色窄袖便裝,外面罩了一件墨綠色的斗篷——她倒是不怕冷,只是這隆冬臘月的天氣,也不好太過引人注目,為此連額間的胎記也拿脂粉蓋了去,倒不似平日里的明艷張揚,反而更多了幾分英氣,但到底是難掩麗色。
雖說這么被人盯著,但林清樾卻并未感受到這些目光里存在惡意,這些人應該只是附近的普通老百姓,看到三人大概也只是猜測這是哪家?guī)е绢^出來玩的小姐,雖說驚訝于三人的樣貌出眾,但也都只是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繼續(xù)低頭喝自己的茶或者繼續(xù)低聲聊方才的話題。
三人走到一邊空著的桌子旁坐下,招手掌柜上了壺茶,雪賦喜滋滋地將懷里的幾個紙包打開,里面是包好的點心,林清樾喝了口茶,隨手捏了一塊芙蓉糕咬了一口。
“還成,就是太甜了。”林清樾評價道。
雪賦也拿了一塊放進嘴里,含糊道:“不啊,我覺得剛剛好?!?p> “只要是吃的,有你覺得不好的嗎?”風辭在一旁涼涼地道。
雪賦瞪了她一眼,又咬了一塊棗泥卷,神情滿足。
林清樾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笑道:“你當心別噎著了,我平時是虧待你了嗎?”
雪賦捧著杯子,笑的瞇了眼。
她們這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笑,二樓突然傳來一陣聲響,還夾雜著砸碎東西的聲音,引得樓下的人紛紛往樓上看去。
沒多久,樓梯口一前一后走下來兩個人,前面那個生的膀大腰圓,一臉的絡腮胡,比起菜市場殺豬的屠戶也只差一把屠刀了,后面那個樣貌倒是端正,只是眉眼間略有幾分陰鷙。
這兩個人看樣子似乎是產(chǎn)生了什么爭執(zhí),絡腮胡一臉怒氣悶頭往前走,后面那個倒是一臉氣定神閑,看著絡腮胡的目光宛如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不懂事的孩子悶著頭往外大步走去,不妨被旁邊的一張板凳絆了一下,霎時宛如點燃了炸藥的引線,一抬腳便將那板凳踢飛了出去,直直朝著林清樾三人這一桌砸了過去。
什么叫做無妄之災?大概這就是吧!
雪賦啃了一塊糕點,抬起頭便看到一個板凳劈頭朝自己飛了過來,她甚至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就連口中的點心都忘了咽,半張著嘴定在了原地,眼看著躲避不及,怕是要生挨這一下,突然一側(cè)一股力道拉了她一把往旁邊閃去,板凳堪堪從她鬢邊劃了過去,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摔了個四分五裂。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jīng)被林清樾拽著躲出了幾步遠,風辭也站起身,一臉怒意地對那個絡腮胡。
絡腮胡卻沒有一點闖了禍的自覺,踢飛了一把椅子尤嫌不夠,緊接著離他近的幾張桌子椅子全都遭了殃,原本坐在那里的兩桌人也慌忙起身閃避,生怕殃及池魚。
這種情況下,掌柜的自然不能坐視不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上前一邊賠笑一邊想要攔一攔,那人不耐煩地罵了一句什么,然后直接抄起一把凳子便要往掌柜的身上砸去。
“咚——”
只見一個杯盞突然飛來,不偏不倚正砸在他的手腕上,絡腮胡吃痛,手中的凳子和那杯盞一同摔落在地。
“誰?!”絡腮胡轉(zhuǎn)過身,看到這邊只有三個姑娘的時候愣怔了一瞬,不過他顯然不懂得何為憐香惜玉,指著她們道,“你們,誰偷襲我?”
林清樾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是我,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