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連環(huán)炮樓（二）
奇劍嘯給賈蘭上課不知在什么時候就改變了內容，由原先的學蒙文，在不知不覺中變成了有關軍事和有關偵察獲取情報的技術手段。賈蘭覺得有趣兒，學得很認真。
有一天她好像是茅塞頓開，看著奇劍嘯問：“你教我這些干什么呀？莫不是讓我去當間諜?”奇劍嘯聽了怔了一下，他一直沒想好怎么樣回答她。原來，是云平發(fā)來密信，讓他對賈蘭多進行一些這方面的教育。究竟有什么目的，奇劍嘯也不清楚。他隱隱約約感覺到組織上要對賈蘭有重要的安排。
“從今天起，給你開的小灶已經全部開完了。你一定要記住，我給你講的，只是理論和一些實際案例，要想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情報人員，還得在斗爭中反復磨煉自己。”
“我知道，大隊長。那我的蒙文課還上不上了？”
“你的蒙文課有很大的進步，我看，你可以畢業(yè)了?！?p> 賈蘭有些遺憾地說:“我不想畢業(yè)，當留級生行不行?”
“怎么，不想畢業(yè)？還想當留級生？”
“我就是想跟你多學一些東西嘛?！?p> “那好啊，想多學東西，你可以隨時來找我?！?p> 賈蘭高興地站起來:“真的？你不會煩我吧？”
“你可不能有特殊化的感覺啊?！?p> “當然不會有了……那我回去了?！?p> “還有事兒?”
“哦，沒事了，你回去吧?！?p> “不給學生一個評價呀?”
“學得不錯，十分?！?p> 賈蘭調皮地笑道:“最近我總是受到你的表揚，感覺特別好!”
“不會是表揚聽多了，把尾巴翹到天上去吧？”
“報告團長，人類雖然是猴子變的，但我們已經進化得沒有尾巴了。所以，你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p> 奇劍嘯指點著她笑道:“你呀，又乘虛而人了！”
陽光很好，孩子般活潑地在桌子上跳躍著。這令石田秀吉聯想到家鄉(xiāng)福岡的陽光，遠不如這里的陽光熱烈，渾濁中帶著一股子咸魚的味道，可能是那兒離大海太近了的緣故吧。
此刻，石田坐在桌子前，對著一張地圖苦思冥想。他拿起筆，在地圖上標上一條紅線。那條紅線沿著大青山內部，箭頭直指黃河岸邊，他又用藍色的筆畫了一條線，在大青山出口之處，攔截住那條紅線。
為了對付野馬特遣隊的西進拓展，石田找來資料，用了好多天的時間來研究大青山。首先從自然地理上搞清楚了這條山脈是怎么回事兒。他用日文記載如下——
中國北方NMG，自東向西綿延著一條數百公里長的著名山脈——陰山山脈，它東與冀北山地銜接，西與賀蘭山、北大山、馬鬃山相通，構成了一條環(huán)內亞干旱、半干旱區(qū)南緣的生態(tài)交錯帶。這條生態(tài)渠道，在維護和保持內亞荒漠草原生態(tài)穩(wěn)定性，涵養(yǎng)水源、保持水土，屏護山前河套平原乃至華北平原方面具有重要的意義。NMG大青山就坐落在陰山山地中段，為陰山山脈的主要段落，它位于NMG中部包頭、歸綏、WLCB一線以北，是陰山山地中山地森林、灌叢——草原鑲嵌景觀最為完好的一部分，是陰山山地生物多樣性最集中的區(qū)域。
石田用尺子精確地丈量出距離和位置，然后，在幾個地方畫下標記，那是一個個小城垛形狀。最后，他用一條藍線把那些小城垛連接起來，形成了一條防線。他做完了這些之后，露出自信的微笑.?“我要把他們剛開辟出來的通道給他攔腰斬斷……”
第二天，石田秀吉把一份報告放在田中面前。
“這是我粗淺的設想，請長官審閱?！?p> 田中看著石田的報告，眼睛一亮：“在大青山的幾處主要出口處，設置連環(huán)炮樓，將野馬特遣隊堵在大青山里，不讓他們出來?”
“是的，這是中國的萬里長城給我的啟迪。當年秦始皇為了防止北方胡人入侵中原，修建了舉世聞名的萬里長城。我想，如果我們在大青山西部的幾個主要出口處設置連環(huán)炮樓，就等于用一把快刀切斷了敵人的進軍路線，只要他們企圖越過我們這道防線，我們的哨兵就會發(fā)現，馬上發(fā)出消息，增援部隊就會隨時趕到。這樣，野馬特遣隊就不可能越過黃河、到達陜北?！?p> 田中點頭贊賞說:“設想很大膽！只是，恐怕成本太高了，我們沒有能力學秦始皇征集幾萬人，用磚石修建一道新的長城?！?p> “不！我們要修的不是萬里長城，而是十公里一個炮樓，各炮樓之間有電話連接，只要一個炮樓有情況，其他的炮樓馬上就會知道，并及時派兵去增援。”石田再次詳細地解釋了他的計劃。
田中終于徹底弄明白了他的意思，髙興地拍著他的肩膀說:“這真是奇思妙想！石田君，你這個建議很好。我馬上下令，在你標注的這幾個地方，開始建連環(huán)炮樓。石田君，我看就由你負責監(jiān)工，實施這項宏大的工程。”
“派我去監(jiān)工?”
“對，這也是鍛煉你的好機會!”“是！”
其實石田秀吉設計的連環(huán)炮樓，頗有點兒像中國古代的烽火臺。炮樓和炮樓離得很近，中間沒有圍墻連接，但兩個炮樓的火力合起來，恰好都控制在火力范圍之內，不留死角。在實在不能銜接的地方，便埋上地雷，挖了陷阱，加上鐵絲網。這樣一來，即便是一只狐貍想從封鎖線通過也絕無可能。石田得意地將他的這個設計稱之為“斷脈工程”，意思是斬斷野馬特遣隊的血脈。
但是工程進展得很不順利。石田沒想到中國的老百姓對他們全都有抵觸情緒。他們沒一個好好干活兒的，大都在磨洋工。日本兵只得用刺刀驅趕著那些抓來的苦力上山開采石頭，然后把那些巨大的石頭運到工地再建造炮樓。對于那些故意磨洋工的刁民，殺一儆百，把他們當眾吊死在樹上，或者從髙高的石崖上推下去摔成肉醬。這樣嚴厲地鎮(zhèn)壓了幾次，苦力們果然老實聽話了。
槍口相逼之下，百姓被逼無奈，只得開采石料。一塊塊大青石被鑿得方方正正，然后由兩個或者四個勞工抬著，一路喊著號子，將青石運送到正在修建的炮樓下面。然后那里的勞工再用滑輪將那些石塊一塊一塊地壘好，再用水泥砌得結結實實的。
不斷有巨大的青石送到修建的炮樓上來。好像雨后蘑菇似的，那些炮樓一個接一個地從地下冒出來，控制住了大青山內部的主要通道。
這天，石田秀吉正在視察一個修建的炮樓，一位日本軍曹陪同著他。石田秀吉使勁推著那堵青石墻，墻很結實，紋絲不動。石田滿意地笑了。
恰這時日軍剛剛抓來的一批勞工到了，日本兵逼迫他們去搬石頭，但他們誰也不肯，一起坐下不動，以示抗議。原來這些人里大多是谷家溝的村民，谷潤發(fā)老爺和地下聯絡員滿倉也混在其中。
日軍士兵向軍曹報告說:“這些老百姓不愿意干活，不聽我們的命令。”
軍曹一聽就生氣了，剛地抽出刀，說:“誰要不干活，死啦死啦地!”石田急忙阻止他，他覺得對老百姓不能動武，應該好言好語說服他們，便對坐在地上的百姓髙聲喊了起來。他說的中文，老鄉(xiāng)們都能聽得懂：
“老鄉(xiāng)們！你們是為大東亞圣戰(zhàn)出力，這是光榮的事情，為什么不愿意做呢?”
沒人理睬石田，大家依然坐著。
“你們是嫌報酬少嗎？再給你們每人每天補發(fā)兩個窩頭、一個菜團子，怎么樣?”
地上的老鄉(xiāng)們依然沒動。
石田無奈地看著小軍曹用日語問：“他們是在消極對抗嗎?”
軍曹說:“對付這些刁民，不能心慈手軟，請讓我來懲治他們。”
石田也沒有辦法了，只得默許了。
軍曹一揮手，日本士兵從人群中拉出了花白胡須的谷潤發(fā)。士兵拉來了五匹軍馬，然后用繩子拴住谷老爺的四肢和脖頸。百姓們嘩地站立起來，他們知道日本兵要干什么了，他們要五馬分尸！
軍曹指著青石問：“你的……干不干活?”
谷潤發(fā)哈哈大笑:“你們這些禽獸不如的東西，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的末日就要到了！”
憤怒的百姓向前沖來，卻被日本兵用刺刀擋住。這時，軍曹揮手下令，五個騎兵騎在五匹馬背上，向五個不同的方向，突然猛地打馬狂奔起來。那地上的一團團繩子被拉扯開來，繩子圈兒越縮越小。躺在一片空地上的谷老爺把身體擺成了一個“大”字。幾乎是轉眼之間，那五團繩子被拉扯到了盡頭，全部繃緊。也就僅僅是一瞬間，谷老爺的身軀就被扯裂成了五大塊。那些馬帶著血淋淋的尸塊向五個方向飛奔而去。
軍曹戴著雪白手套的手舉了起來。牽著幾條大狼狗的日本兵見了他的手勢，一起放開了狼狗。那幾條狼狗聞見血腥味兒，早已經迫不及待了，它們箭一般射了出去，各自追逐著血尸塊而去，追到之后就開始瘋狂地撕咬著，狂吠著……一時血肉橫飛……
村民們欲涌上前，卻被日本士兵用刺刀擋住，他們哭著叫著喊著：“村長……谷爺爺……老村長啊!”
石田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他幾乎驚呆了。
滿倉一下跪在地上:“谷老爺啊……”
所有在場的勞工一起跪了下去……
那一刻，石田才意識到——那鮮血都是由他而起的，他被那些鮮血給黏住了雙腳，一步也邁不動了……
剛從日本人那兒逃出來的聯絡員滿倉衣衫檻褸，雙眼含淚，他給大家講述了當時的情景，講谷老爺如何寧死不屈，講鬼子如何施以酷刑，五馬怎么樣奔跑，大狼狗怎么爭奪血肉之軀……
奇劍嘯等人吃驚地聽著。賈蘭有些聽不明白，不解地問：“谷老爺死了嗎？”
“那五匹馬的力量有多大喲，一下就把人撕成了幾片，滿天飛的都是血和肉啊，能不死嘛!”
奇劍嘯咬著牙說:“記上這筆血債，一定得叫他們加倍償還！”
卓小花沒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奇劍嘯馬上召開緊急軍事會議，商討對敵之策。
“……日本人這招非常陰險，連環(huán)炮樓要是建起來，就等于掐斷了我們的路，把我們堵死在大青山里。所以，我們必須得粉碎日寇的陰謀！從現在起，我們把部隊分成若干個小分隊主動出擊，目標是敵人的施工工地、技術人員，還有他們的運輸車隊……他們白天建炮樓，我們晚上就去扒掉、炸掉，讓他永遠建不成這道封鎖線?！?p> “小鬼子也學會了我們中國人修長城的辦法，這回還真得跟敵人打上一場游擊戰(zhàn)、麻雀戰(zhàn)、運動戰(zhàn)了?！碧K克說。
“對付他們，就得用上游擊戰(zhàn)術的十六字訣: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
“炮樓剛建成時，是我們下手的最好時機，那時炮樓里還沒有布防，敵人沒有防備……”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著。
復仇之戰(zhàn)比預想的來得還要快。那天，集合號吹響，部隊突然集合，野馬特遣隊迅速出擊。讓奇劍嘯沒想到的是，賈蘭騎著馬追了上來。前面的奇劍嘯發(fā)現了賈蘭，勒住馬韁繩問她:“你怎么來了？”
“我要為谷老爺報仇!”賈蘭咬著牙，打著馬朝前奔去。奇劍嘯不由在心里贊嘆了一聲:行，好樣兒的！
入夜，野馬特遣隊已經摸到了建炮樓的工地附近。大家趴伏在地上。賈蘭緊跟在奇劍嘯身邊。她覺得只要有他在身邊，她就一點兒也不害怕了。她看見遠處有兩個偽軍哨兵正在持槍巡邏著。附近，靜靜地趴伏著我們小分隊的戰(zhàn)士，他們一動不動，如果不仔細看，你會以為那是一塊塊大青石頭。賈蘭真佩服戰(zhàn)士們的潛伏功夫。她的眼睛瞪得很大，使勁向前方張望著。
“緊張嗎?”
“有一點兒!”
“給你講個笑話，你就不緊張了?！?p> “這時候還講笑話?”
“越是緊張的時候，才越是應該放松嘛。說的是有個偽軍連長，半夜里突然聽到槍聲，急忙派警衛(wèi)員出去察看動靜。警衛(wèi)員出去后馬上返回來，對偽軍連長伸出兩個手指頭?！?p> 奇劍嘯也伸出食指和中指，讓賈蘭看。
“Victory?”
“偽軍連長懂得英語，他問警衛(wèi)員，我們勝利了？警衛(wèi)員哭喪著臉說，什么呀，陣地上只剩下咱們兩人了……哎，你怎么不笑?”
賈蘭咧開嘴：“我笑不出來!”
“算了，不懂幽默!”
耿大個爬了過來：“團長，行動吧?”
奇劍嘯擺了下手:“行動!”
耿大個一揮手，帶著特務排的幾個尖兵躥出來，先用匕首干掉了兩個日本哨兵。奇劍嘯帶領戰(zhàn)士們一躍而起，扔了幾顆手榴彈，就把躲藏在半截炮樓里的偽軍們炸了出來。然后，他們安裝好炸藥，一個剛剛建成的炮樓就轟然倒下……
賈蘭在這次戰(zhàn)斗中表現出的勇敢令奇劍嘯吃驚——有一個炮樓建在地勢險要的山崖上，里面配備了一挺機關槍?？磥砝锩骜v守的不是二鬼子，而是真鬼子。戰(zhàn)斗打得極為頑強，快天亮了也拿不下這個炮樓。奇劍嘯正急得要罵娘，突然看見一個矯健的身影在炮樓下面閃了一下，接著，一個炸藥包爆炸了，那座炮樓一下子飛上了天。當奇劍嘯帶著戰(zhàn)士們沖過去的時候，才發(fā)現那個勇敢的爆破手居然是賈蘭！
賈蘭仰頭眺望，她的臉龐被戰(zhàn)火光映紅，顯出十分解氣的樣子，她突然忍不住大笑起來。
奇劍嘯奇怪地看著她:“哎，你笑什么？”
賈蘭對奇劍嘯伸出兩根手指頭。
“我們勝利了？”
“不，炮樓里只有兩個鬼子的尸體!”賈蘭笑得前仰后合。
奇劍嘯這才明白過來，也跟著大笑了起來。一時，兩個人的笑聲在茫茫的大青山里久久回蕩著，不絕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