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試探（三）
戴上墨鏡，粘上一片假胡須，再把頭上的禮帽低低地壓在眉心，幾乎沒人能認得出來了。即便是熟人，迎面碰上也認不出來。老胡憑著這副裝扮，再次來到“二河米面店”。只要他一去，二后生就出去把門關(guān)好，并且掛出了“打烊”的牌子，把顧客們擋在了門外。
進了經(jīng)理室，老胡摘下墨鏡，看著賈蘭問：“目前，葉知秋對你態(tài)度如何?”
“他還算滿意吧?！?p> “非常好！賈蘭同志，你經(jīng)受住了鷲巢對你的考驗，下一步他們會更加信任你，也許會把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p> “組織上需要我干什么？”
“我們現(xiàn)在急需要那份《天皮計劃》。上次的匯報說，那份資料在一個叫謝寥沙的俄國人手里?”
“對，是我爹爹親口說的?！?p> 老胡告訴賈蘭，組織上已經(jīng)派人去歸綏城找過那個俄國人了，不料，曰偽特務們搶先一步，他們槍殺了謝寥沙，搶走了那份文件。據(jù)可靠消息，現(xiàn)在，那份文件就鎖在葉知秋辦公室的保險柜里。
“胡楊指示，你的任務就是不惜一切代價，想辦法得到《天皮計劃》。”老胡給賈蘭下達了任務命令。
“是!”
“千萬不要暴露自己。”
“明白?！?p> 剛說到這兒，二后生突然緊張跑進來:“不好！小姐，有人來了……”
老胡急忙起身，將墨鏡戴上，禮帽扣在頭上，大聲說:“那就這樣吧！賈經(jīng)理，我要的那批貨，請盡快給我送過去?！?p> “您放心余老板，三天之內(nèi)，您的貨肯定送到?！?p> 話音未落，岳麗已經(jīng)走進來：“賈蘭……喲，有客人啊!”
“哦，剛談完一筆生意。余老板，我就不送了啊!”
“請留步?！彼蛲庾呷ィc岳麗擦肩而過。岳麗警惕地瞟了老胡一眼。
“教官找我有事?”
岳麗親熱地拉住賈蘭的手：“從今天起，你我是姐妹，不再是教官和學生的關(guān)系，好嗎?”
賈蘭看著她沒有吱聲。就在昨天，她還像個兇神惡煞，想盡辦法折磨賈蘭，讓她生不如死。可現(xiàn)在，她突然又變得如此熱情，與賈蘭好像是最要好的姐妹。
“我們是不打不相識??！知道那次我為什么要開槍打馮大巴掌嗎？其實，我是因為痛恨他！那家伙玩弄婦女，是個大流氓！我想為咱女人除害，沒想到卻沒把他打死?！?p> 賈蘭應付著說:“我和你，好像沒啥緣分吧……”
“我想約你出去坐坐。走吧！我們?nèi)ァ孜鬟湎 辈挥煞终f，岳麗拉著賈蘭的手向外走去。
賈蘭連忙讓二后生守好店鋪，自己跟著岳麗向外走去。
賈蘭是頭一回到這個叫作“米西咪稀”的日式餐館里來。當她和岳麗坐在榻榻米上，喝著清淡的清酒時，她很不喜歡那股子味道。
微醺的岳麗舉著杯子和賈蘭不停地碰著杯子:“來，再干!”
“不能再喝了?！?p> “沒事兒，清酒口淡，不厲害。你的酒量在烏拉山是出了名的，聽說你把馮大巴掌都灌倒過!”
“那是賭氣，我哪有什么酒量!”
“哎，我打馮大巴掌的那顆子彈，還是你幫他取出來的？”
賈蘭點頭說是。岳麗感慨地說:“瞧瞧，咱姐妹倆的緣分就在這兒哩，一個唱白臉兒，一個唱黑臉兒，到后來，你成了他的恩人，我呢，跟他反倒成了仇敵……世上的事情真是說不清啊。”
“哎，聽說，你在烏拉山的時候，還幫馮大巴掌打了一仗？那一仗打得好厲害啊，把馮大巴掌都給鎮(zhèn)了！”
賈蘭知道岳麗其實是在套她的話，想從她這里了解到有關(guān)烏拉山更多的消息。她故意把話題引到其他的地方。
“不說那些陳芝麻爛谷子啦！岳教官，以后在鷲巢，咱倆就是最要好的姐妹了，有什么事情彼此互相關(guān)照，為了這個我們干一杯?！边@次是賈蘭主動舉杯。
岳麗呼口酒，放下杯子感慨地說:“賈蘭，我知道你在處長心里的分量，他跟我多次提起過你，那真是情意綿綿呀！真羨慕你?！?p> “葉處長對你不好?”
“好！親如兄弟?！?p> “那你還不開心？”
岳麗酒后吐真情:“我是個女人??！賈蘭，咱們女人需要男人，需要他們的愛、他們的關(guān)心、他們的呵護，而不是兄弟之情，你明白吧!”
“明白了，你喜歡葉知秋!”
岳麗笑成一團：“呵呵……我那是一廂情愿，他對我根本沒有感覺，好像我就是個男人，沒感覺……他沒感覺?！?p> “感情的事不能強求。你別太傻了?！?p> “是啊，就像你和那個八路軍的團長……我能看得出來，你們倆以前好過，對不對?”
賈蘭苦笑著說:“那也是我一廂情愿……我對他有一種朦朧的感覺罷了。”
岳麗直直地盯著賈蘭的眼睛：“那你們關(guān)系究竟有多深?”
“說實話，我們倆的事還沒來得及挑開，我就出事了……你說，這能叫戀愛嘛!”
“賈蘭，咱倆已經(jīng)是姐妹了，彼此沒什么可隱瞞的吧？”
“是?！?p> “那你告訴我，你現(xiàn)在還愛他嗎？”
賈蘭冷冷地搖頭：“不，我恨他!”
“恨他?”
“要不是他抓著醫(yī)療事故不放，我怎么會那么慘。不就一個小小的醫(yī)療事故嘛！他非但不替我開脫，還要把我送交軍事法庭，太無情了！”
“對這種男人沒什么可眷戀的，你恨他就對了……男人沒一個好東西?！痹利悙汉莺莸卣f。
“你喝多了吧?”
“我沒喝多！你說對葉處長我怎么就恨不起來？他對我也挺無情!”
“他對你很信任，這就夠了。”
“他對我是很信任，在咱們鷲巢，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
“不見得吧？有些機密他未必會對你說。男人們都這樣，對你再信任，也會防著你?！?p> 岳麗搖頭說:“不！葉處長不會防我，他對我是……絕對信任?！?p> “我不信!”
岳麗真的醉了，趴伏在桌子上，抬頭說:“不信？那你說，他有什么事情我不知道?！?p> 賈蘭壓低聲音：“你聽說過《天皮計劃》嗎?”
“當然聽說過了，影印件都是我一手去辦的。”岳麗醒眼惺忪地爬起來，“……我怎么跟你說起這些來了？我真是喝多了……不說了，賈蘭，我是信任你才跟你說這些，千萬別傳出去?！?p> “我知道?！?p> “來，喝酒……”
水泉溝恰如它的名字，一條湍急的小河穿過山溝，不分日夜，嘩嘩流淌而去。水極清凈，村里的大閨女小媳婦便結(jié)伴到水泉邊洗滌衣服……后來，洗滌衣服的陣營里加人了八路軍女兵——娜仁大姐、卓小花，還有兩個護士。她們也到這里來洗繃帶，大家說說笑笑，十分熱鬧?？斓缴挝缌?，村里的大閨女小媳婦先回家去做飯了，水泉邊只剩下幾個八路軍女兵。
老海牽著馬走了過來，看見娜仁大姐，故意咳嗽一聲。小花和護士們一見老海，端起洗衣盆，吃吃笑著走開了，河邊只剩下娜仁大姐一人。
老海看著女兵走開，有些尷尬:“哎，她們怎么都走了？”
“你整天繃著個臉，把大伙都給嚇跑了?！蹦热使室舛核?。
“我真有那么可怕？”老海信以為真了。
“你以為呢?”
“沒辦法，我天生就這脾氣，不會嘻嘻哈哈?！?p> “你這個黑臉鐵匠，這輩子算是沒法改了。”
老海嘿嘿笑了：“別人怕我沒關(guān)系，只要你不怕就行啦!”
娜仁大姐也笑了：“你是大老虎啊，我怕你干啥！老海，我想跟你說點事！”
“你說?！?p> “你覺得杜大興這個人怎么樣?”
“可以??！戰(zhàn)斗勇敢，忠誠可靠，是個好干部?！?p> “你是不是對他太信任了？”娜仁大姐話里有話地問。
“信任怎么了？”
“老海，馮大巴掌的傳令兵離開我們駐地之后，就從此失蹤了，你不覺得這事有點蹊蹺嗎？”
“你到底想說什么？”
“我們獨立團內(nèi)部可能混進了內(nèi)奸!”
老海一驚:“你也這么認為?”
“你早就知道有內(nèi)奸了？”
老海支吾:“這事兒屬于機密，我不好對你多說什么。”
“我只想提醒你，以后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得多動腦子，千萬別讓人給利用了
“你放心！我老海雖然是打鐵的出身，可我也有腦子，不會那么輕易上當！”老海自信地說。前幾天，他與奇劍嘯來了個換班，他終于如愿以償，當上了團長。只是大家一時還改不過口來，別人依然管他叫“政委”。當上團長之后，他有些急躁，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帶兵打一仗了，可是機會卻遲遲不來，這讓他很心焦……
那還是在賈蘭沒有回來之前，葉知秋就利用自己進出幽蘭閣之便，在賈二爺?shù)姆块g里安裝了一個竊聽器。那日本人制造的小玩意兒很小巧，把它裝到電話里，絕對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不久，他便竊聽到一條重要的消息——《天皮計劃》，謝寥沙，歸綏城……
他馬上派貴寶去歸綏，尋找那個俄國工程師謝寥沙。貴寶也是在滿洲里受過專門訓練的特工，辦事非常穩(wěn)妥。他去了歸綏，并且很快找到了那個落魄的俄國工程師，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把那份《天皮計劃》弄到手了，并且殺了那個謝寥沙。當葉知秋打開那《天皮計劃》仔細翻閱時，不由吸了一口冷氣，原來，俄工程師在幫二爺開采天皮時，發(fā)現(xiàn)了另外一條礦脈硝石和磷礦。
工程師自然知道硝石和磷礦的作用，那是用來做軍火必不可少的原材料，并將這個驚人的發(fā)現(xiàn)告訴了二爺。二爺知道日本人若是知道了這個情況，肯定會不惜一切要開采的。所以他馬上下令讓人將所有已經(jīng)開采的礦井全部封閉或者炸毀，然后把開采出來的天皮藏了起來。
二爺信任葉知秋，將那些天皮交給他來處理。那時候葉知秋并不知道這里面的奧秘，只當那是些普通的云母，并不介意，為了討好日本人，他把二爺?shù)奶炱と抗笆炙土顺鋈ァＨ毡救顺鍪执蠓?，給了他不少錢。他把這些錢留了一部分當作鷲巢的經(jīng)費，另一部分給了二爺。他本以為這是一件兩面討巧的事情，不料看了《天皮計劃》才知道原來日本人早瞄準了天皮，為的是得到硝石和磷礦。他們從已經(jīng)到手的天皮里化驗，得知那礦石中含有硝石和磷礦的成分。于是他們開始著手下一步開采計劃——找到了二爺在太君秋山開采的舊礦井，派兵嚴密封鎖起來，然后派一隊工程兵夜以繼日地挖掘開采。
葉知秋知道這份《天皮計劃》是何等重要，如果一旦泄露出去，日本人開采硝石和磷礦的秘密也就暴露無遺了。他得為日本人保守這個秘密，同時，他還需要通過這件事情，從日本人那兒得到更多的好處。有了這份文件，他就有了和日本人談判的砝碼。
他辦公室的墻壁上有一個秘密保險柜。葉知秋將《天皮計劃》放進一個牛皮紙的文件袋，又把牛皮紙袋放進保險柜鎖好。外面，他把一幅畫掛在墻上，正好遮蓋住了那個保險柜。
他剛剛做好這一切，背后突然傳來賈蘭的聲音：“你找我有事?”
葉知秋嚇了一跳，急忙回身，看見是賈蘭，有些不高興:“別總是你你你的，這不是在家里，我是你的上級，你得叫我的職務。”
“是，處長?！?p> 葉知秋順手把一個文件口袋遞給賈蘭：“拿回去好好看看！”
賈蘭接過來看著：“這是什么？”
“有關(guān)八路軍云平的全部個人資料。他的年齡、軍齡、身高體重、家庭狀況，還有性格愛好，喜歡吃什么，喜歡做什么運動，上面全都有了。這些資料對你熟悉云平這個人會有幫助?！?p> “就要開始行動了嗎？”
“快了……我只給你一天的時間，看完材料以后馬上還給我，這么機密的材料必須由我親自保存。”
“知道了！”
當天晚上，當暮色四合時，卓資山鎮(zhèn)家家戶戶亮起了燈，一對親密的男女正在漫步。他們走上了卓資山，眺望著山下的萬家燈火。山上的風很強勁。這時候山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他們做著短暫的交談——
“現(xiàn)在清楚了，葉知秋之所以急著把你拉進鷲巢，一是為了得到你父親的糧倉，二是要派你去刺殺云平?！?p> “他沒說具體時間，他要下令派我去執(zhí)行暗殺任務，我該怎么辦?”
“當然不能聽他的！可這么一來，你的身份也就暴露了。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他下達任務之前，你能搞到那份《天皮計劃》。”
“今天我去葉知秋辦公室，發(fā)現(xiàn)辦公室的墻壁上隱藏著一個秘密保險柜，《天皮計劃》極有可能就放在那個保險柜里。”
“太好了！胡楊已經(jīng)為你制定出了詳細的行動計劃。眼下，我們有一個非常好的機會可以利用
“什么機會?”
“你姐姐的婚禮!”
“你讓我在婚禮那天下手!”
“對！婚禮上葉知秋必然會得意忘形，你把他灌醉，設法偷到保險柜的鑰匙，然后直奔鷲巢。我派人把那里的守衛(wèi)引開，這樣你就有機會進人葉知秋的辦公室，從他的保險柜里偷出《天皮計劃》?！?p> “可是……”
“有什么問題嗎?”
“我根本就不打算讓我姐姐和葉知秋舉行婚禮。這幾天，我正在努力說服父親取消他們的婚禮。如果他們非得要舉行，我就給他們攪黃了
“為什么？”
“我不想讓姐姐嫁給一個人人唾罵的漢奸?！?p> “賈蘭同志，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如果你姐姐的婚禮已經(jīng)是既定的事實，我們就應該利用這個機會!”
“那我姐姐不就成了犧牲品了？”
“我們并沒有強迫她嫁給一個她不愛的人，你不是說你姐姐的確愛著葉知秋嗎？”
“姐姐是愛他，可是……”
“沒什么可是的。賈蘭同志，這是組織上的決定，你只能服從。如果你姐姐不愿意嫁給葉知秋，我們是不會強迫她的，可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決定要結(jié)婚了，你如果破壞掉這個婚禮，就等于是破壞掉我們的行動計劃……”
“是！”
卓資山上這番對話的雙方，一個是賈蘭，一個是地下黨老胡?；貋碇?，賈蘭的心情特別沉重。她不想讓姐姐嫁給葉知秋，可是，組織上卻要她利用這個婚禮來完成任務。一想到姐姐將與葉知秋同床共枕成為夫妻，賈蘭就感到揪心的難受。
好在身邊還有個人可以商量。一回到幽蘭閣，賈蘭就把二后生叫來，商量起來——
“……老胡不允許我破壞姐姐的婚禮，這可怎么辦?”
“大小姐要嫁給葉知秋那個壞蛋，她就跳進了火坑里，一輩子都甭想有出頭之日了?！?p> 賈蘭越聽越著急：“不行，必須提前采取行動?！?p> “怎么行動？”
“潛人葉知秋的辦公室，悄悄把《天皮計劃》偷出來?！?p> “那太冒險了?！?p> “如果成功了，姐姐就不用嫁給葉知秋了！這值得我去冒一回險。”
“倒也是個辦法！可是鷲巢里三步一崗五步一哨，葉知秋的辦公室又
在最里頭，困難太大了?！?p> “再大也得提前下手!”
“隨時都準備接應你，你畫的那份鷲巢警戒圖，我早背下來了?！?p> “二后生，真讓人刮目相看啊!”
二后生不好意思起來：“快說說，你打算怎么潛人吧！”
“第一步，先把他辦公室的鑰匙弄到手?！?p> “他的鑰匙可是從不離身?！?p> “總會有辦法的！”賈蘭自信地說。她已經(jīng)想好了竊取鑰匙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