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竊取
說起來,卓資山鎮(zhèn)最有名的裁縫鋪是祥衣閣,凡早由祥衣閣制作的衣服,無論是長袍馬褂,還是旗袍裙子,或者是洋裝,都做得像模像樣兒。莜面大王的千金大婚,少不了要去祥衣閣定制禮服。
祥衣閣對這樁買賣也不敢怠慢,派了最好的師傅高九叔前來幽蘭閣給即將成為新郎和新娘的葉知秋、賈梅量身子。丈量完畢,管家喜叔又特別叮囑一番,要裁縫鋪一定要提前把衣服制作出來,可不敢耽擱了喜日子。那九叔一口應允著,便收了皮尺和小本本,帶著徒弟向外走去。
賈蘭一直在看著九叔給姐姐丈量身子。她用心記下了所有的細節(jié)。她要利用這個機會搞到葉知秋在鷲巢的保險柜的鑰匙。不久前,二爺從北平弄回幾輛黃包車,他想在卓資山鎮(zhèn)開個洋車行。車行還沒開,賈蘭就給自己弄了個“專車”,由二后生拉車。這么一來,兩個人外出就方便了許多。
二后生一邊拉車一邊問:“二小姐去祥衣閣干什么,做旗袍啊?”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不一會兒,賈蘭和二后生來到了祥衣閣。走了進來。九叔迎上來:“喲,二小姐來了!您過來是來挑選布料的吧?”
“是啊,婚禮上穿的衣服,布料的質量、顏色,都不能太隨便了。這個我得把關啊!”
“小店早就準備好了?!本攀遄尰镉嬆眠^幾塊高檔布料請賈蘭過目。賈蘭仔細查看著布料,然后選擇了一款,問二后生:“你看新姑爺穿這個顏色行嗎?”
“小姐,這個顏色是不是太老氣了?”二后生審視著說。
“唔!有道理,再挑挑看?!?p> 老板急忙拿過另一卷布料來.?“二小姐,您再看看這個顏色!都是英國料子?!?p> 賈蘭假裝認真查看。二后生說這個顏色好。賈蘭便說:“唔,這個還差不多,就定這個顏色吧!’’
“那好二小姐,咱就定這個顏色了!”
“后天能完工嗎?”
“這是貴府的急活,我們要加班加點地干,只要一做完馬上派人把衣服送到府上。”九叔認真地說。
“做好了先打電話通知我們,我會帶新姑爺過來試衣服?!?p> “到這兒來試?”
“是啊,萬一哪做得不合適,馬上就改,省得耽誤事?!?p> “好的好的!”
賈蘭左右看著:“你這有試衣間吧!”
“當然有了?!?p> “我先看看?!?p> 九叔便把賈蘭領到試衣間,打開門,請她進去觀看。賈蘭進去后,仔細觀察著試衣間——試衣間不大,彼此相隔,上面一人多高的地方卻是相通的。賈蘭踩到凳子上,探頭查看那邊的動靜。那邊有一個女子正在試衣服,她卻沒有發(fā)現(xiàn)頭頂上的賈蘭。賈蘭看著暗自高興,從凳子上跳下來,走出了試衣間。
“行!就在這里試衣服吧!”賈蘭突然想起了什么,馬上又說,“二后生,瞧你身上的衣服,早舊得不成樣子了,來,讓老板給你量量身材,也給你做件新衣裳?!?p> “我就算了吧!小姐,這做衣服可是很貴的?!倍笊缓靡馑枷蚝笸巳?。
“貴怕什么,你現(xiàn)在大小也是糧店的副柜頭了,沒套好行頭,做生意會讓人瞧不起。來吧,請師傅給量量尺寸?!?p> 九叔拿著皮尺過來給二后生量身子。二后生無奈,只得舉起手來,聽憑師傅折騰。賈蘭又叮囑九叔:“咱可說好了,他這身衣服要和新姑爺一起試穿,沒問題吧!”
“沒問題,二小姐放心好了?!?p> “好!你們名牌老店,服務就是不一樣啊?!辟Z蘭稱贊道。
賈蘭和二后生出門后,二后生不解地問賈蘭:“二小姐,你在打什么主意啊?”
“二后生,到了那天,就全靠你了?!?p> “靠我?”二后生沒弄明白。
賈蘭告訴他:“等到試衣那天,你待在隔壁的試衣間,等葉知秋穿上新衣服一出來,你就把他的鑰匙偷過來。到時候我準備好幾塊橡皮泥,回去教你怎么給鑰匙壓模子?!?p> 干這事兒二后生真沒把握,他問:“這能行嗎?”
“行!二后生,我們沒有別的機會了?!?p> 回到幽蘭閣,賈蘭便派用人去給葉知秋送信兒,讓他馬上到家里來一趟,有重要的事情。那葉知秋只當是賈蘭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情報,急忙坐著一輛吉普車趕來了。
賈蘭坐在綴滿紫色小花的藤蘿架下,一邊看書,一邊向大門外張望。她看見一輛吉普車開進來停下,葉知秋從車內出來。賈蘭注意到吉普車里還有貴寶和另外一個特務老八。
“蘭蘭,是不是有什么情報了?”葉知秋急急地問。
“情報、情報,就知道情報重要。我問你,婚禮上的禮服重要不重要?”
“重要?!?p> 賈蘭說:“剛才我去了祥衣閣,九叔說,你新郎官禮服,三天后就能做好了,到時候,你得去試一試衣服!”
“他們怎么不送過來?”葉知秋一聽說是試衣服的事兒,一時有些泄氣?!奥牼攀逭f,就怕哪兒做得不太適合,在裁縫鋪就修改。你過去試下禮服,如果不滿意,咱們當時就改,省事兒?!?p> 葉知秋想了一下,三天后好像沒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便答應了。
葉知秋走后,賈蘭一時有些小激動。她期待著婚禮早些到來,這樣,她的任務也就能早些完成了。只要任務一完成,她就可以歸隊啦。
三天后。
最先到祥衣閣的是二后生。他走進來對九叔說自己是幽蘭閣的人,說好了今天來試衣服。那九叔自然記得二后生,急忙拿出一套剛剛做好的衣服來,讓他先看一眼!二后生接過新做好的衣服,假裝仔細查看著。其實他對這套衣服做得如何根本不在意,他擔心的是過一會兒的行動,會不會按照賈蘭的設計順利進行。
“對了,你家新姑爺怎么還沒來?”九叔問。
“他忙,一會兒就到……對了九叔,我家新姑爺來了,你可千萬別說我也在這試衣服。我一個下人,跟他一塊試結婚穿的新衣服,恐怕不大好?!?p> “明白!”九叔笑著回道。
正說著,外面?zhèn)鱽砥嚨睦嚷?。二后生向外望了一眼,說:“糟了,我家新姑爺來了,我先進去躲躲?!闭f著,拿著衣服進了試衣間。
果然,進來的正是賈蘭與葉知秋。不過葉知秋不是一個人,他帶著兩個手下——貴寶和老八,他們也跟進來,守衛(wèi)在門口。近來不少地方發(fā)生了刺殺漢奸的事件,所以葉知秋出入非常小心。
九叔急忙迎上前來:“哎呀,新姑爺來了……您可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葉知秋不耐煩地說:“快拿衣服。”
“早就為您準備好了!”九叔說著,把新郎官的衣服拿出來,放在葉知秋面前。
賈蘭查看著:“做工蠻細致的,料子也好!”
“我們祥衣閣的做工在綏遠都很有名氣哩,要不太太怎么會點名要我們做呢!”九叔夸耀地說。
賈蘭把衣服塞在葉知秋的懷中,推著葉知秋向那間試衣間走去:“快去試試!穿上讓我看看合適不合適啊!”
葉知秋進了試衣間后,警惕地四下看了一眼,覺得這里還算安全,不會有什么問題。他很快穿上了新衣服,然后走了出去。
賈蘭看見換了衣服的葉知秋一驚一乍,叫起來了:“哎喲!那句話怎么說來著,人靠衣裳馬靠鞍,這話真不假。你自己照照鏡子,衣服一穿,人馬上就不一樣了?!彼H自取來鏡子,給葉知秋照著,不時偷眼瞄著試衣間。
這時候,二后生早換上了新衣服,他注意地聆聽著外面的動靜。當他聽到隔壁試衣間傳來開門聲和關門聲之后,他輕輕地站到凳子上,向那邊探頭張望。從上可見到葉知秋的頭頂,他正在換衣服,把別在腰上的那串鑰匙解下來放在一旁,匆匆穿上那件馬褂走了出去。二后生連忙用早已準備好的細鋼絲,輕輕地伸到隔壁的試衣間去鉤那串鑰匙。折騰幾回,鋼絲終于鉤到鑰匙。他又急忙掏出準備好的橡皮泥,在那上面摁著模子。
因為在家里已經(jīng)練習了多次,二后生摁模子已經(jīng)非常熟練了,三下五除二就摁好了。然后他急忙站到凳子上,想把那串鑰匙放回到原處??墒卿摻z太軟,他試了幾次,都無法將鑰匙準確地放回原來的位置。一時,二后生急出一頭汗水。他怕葉知秋試完了衣服突然進來,那可就露焰了。
這時候賈蘭也正在拼命地拖延時間。她上前幫著葉知秋抻抻衣服,左右看著端詳著。她與葉知秋靠得很近。她身上好聞的氣味兒讓葉知秋一時有些魂不守舍。她的手在他身上撫摸著,似乎讓那件衣服更平展一些。
看著不別扭吧!”葉知秋低頭看著她問。
賈蘭忍不住笑道:“像個唱戲的!”
“結婚本來就是演戲……”
賈蘭收斂起笑容,板起臉來說:“哦,那我姐是在陪你演戲了!”
葉知秋連忙說:“開個玩笑,何必當真!”
說著轉身欲進試衣間。賈蘭一下急了,上前拉住他:“等等……”
葉知秋回頭看著賈蘭,感覺她的樣子有些怪。
賈蘭氣惱地說:“結婚的事怎么能隨便開玩笑!今后你要敢對我姐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p> 葉知秋耐著性子勸道:“好了!尊敬的小姨子,我肯定對賈梅好,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p> 葉知秋轉身,又要進試衣間。賈蘭突然大聲說:“哎呀,肩膀這太寬了吧!讓我看看……哎呀,這兒有毛病!”
九叔急忙過來查看:“哪兒有毛病?”
賈蘭指著葉知秋的肩膀:“你看,是不是寬了?穿上一點不精神?!?p> “沒有啊!”九叔反復看著,也沒發(fā)現(xiàn)毛病。
“怎么沒有,你眼睛有問題呀!”
九叔用手撫著新衣服說:“哦,這兒是沒有熨平,脫下來再熨一下就好了?!?p> “說得輕巧,耽誤大事你負責啊!”賈蘭責怪道??粗昀镞€有其他客人,九叔臉上掛不住了,心想這大家小姐就是難伺候,雞蛋里面挑骨頭,只得耐著性子說:“小姐,不能太挑剔了!”
“怎么說話呢?我挑剔,還是你們沒把活兒做好!今天我倒要跟你理論理論……”
葉知秋攔住賈蘭:“行了,不要吵了,這不算什么大毛病,他說得對,熨一熨就好了!我去脫下來?!?p> “脫的時候小心點,可別弄臟了新衣服?!?p> 葉知秋似乎覺察到什么,急忙走到試衣間的門口,猛地推開了門,一步跨進去,看到他那串鑰匙依然放在原來的位置,這才松了口氣。
這時候二后生也從隔壁走出來,將新衣服放在案子上,走出了裁縫鋪。賈蘭看見他順利出去了,這才松了口氣。她知道——事情辦成了!
一天后,二后生得意地把新配好的幾把鑰匙交給了賈蘭。賈蘭接過來一看有些吃驚:“配了這么多呀?”
“一串鑰匙我全配了!誰知道哪把是他辦公室的鑰匙,哪把是保險柜的鑰匙?!?p> “你可真行?!?p> “昨天在裁縫鋪真是太懸了,就差一步就讓葉知秋發(fā)現(xiàn)了!”二后生說?!澳愀傻貌诲e!剛才我打電話過去,岳麗說葉知秋去了日本憲兵隊,趁他不在正好下手?!辟Z蘭說。
“大白天下手,多危險啊!”二后生有些擔心。
“顧不上那么多了!快走?!?p> 一輛黃包車飛駛而來。當黃包車駛到鷲巢旁邊的一條小街道上就停下了。賈蘭從車上下來,低聲叮囑二后生:“如果半個小時我還不出來,那就是行動失敗了!你馬上通知老胡,你們一起迅速離開卓資山!”
“知道了,二小姐……你可千萬當心啊!”將一個點心盒子遞給她。
賈蘭接過那點心盒子,義無反顧地向院子里走去。這個院子對她來說已經(jīng)不陌生了,曾在里面待了兩個月,接受了兩個月的特殊訓練。所以就連看門的老于都認得她了。進大門時賈蘭掏出證件晃了一下,門衛(wèi)老于看也不看她的證件,打開鐵門便讓她走進去。
這是一條陰暗而狹長的走廊。賈蘭走來,手中拎了一盒點心。她一直走到葉知秋辦公室房間門口停下環(huán)顧,見走廊里沒有人,迅速從點心盒里取出鑰匙,先試了一把,沒打開。她又換了一把,又試還打不開。她開始焦急起來,反復試著,一把把鑰匙在鎖眼里進進出出。
突然,賈蘭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喂,干什么呢?”
聽到背后有人叫她,賈蘭急忙從鎖眼里拔出鑰匙,順手把那串鑰匙放進了點心盒里,回頭微笑著——身后,岳麗正用懷疑的目光看著賈蘭。
“這兩天啊,處長這邊工作那邊還得準備結婚的事,熬得夠嗆。朋友送了盒點心,拿來給他當夜宵吃……這是他最愛吃的沙琪瑪?!?p> “處長不在辦公室,你不知道嗎?”岳麗用懷疑的目光盯著她。
“他不在?我還以為他在里面睡懶覺呢,嚇得連門都沒敢敲?!辟Z蘭說得煞有介事。
“你怎么突然關心起處長來了?我記得你一直不喜歡他?!痹利愐廊皇菓岩傻哪抗?。
“那是以前,我的感情沒轉過彎來。現(xiàn)在他馬上就要成為我的姐夫,我得替我姐關心他啊?!辟Z蘭說得很認真。
岳麗笑道:“小姨子關心姐夫,天經(jīng)地義嘛!”
賈蘭裝作生氣的樣子:“你這人就愛胡說八道!”
“走,到我那兒去坐坐,我有話跟你說?!?p> 賈蘭只得跟著岳麗向隔壁房間走去。岳麗似乎漫不經(jīng)心地從賈蘭手里拿那點心盒子:“讓我看看,你給處長送什么好吃的!”
賈蘭急忙閃了一下,沒讓岳麗把點心盒子奪過去:“我都說了,這是人家送的沙琪瑪?!?p> “我也饞了,讓我吃一塊嘛?!痹利愐尚母罅耍焓謥頁岦c心盒。賈蘭急忙躲閃著:“不行,這是給處長的,不能給你……”
“我吃一塊怎么了……是不是你的盒子里有什么秘密!”
賈蘭一驚,看著岳麗:“你這話什么意思?”
岳麗臉色驟變,冷冷地盯著賈蘭,伸出手來:“給我!”
賈蘭怔住了。
就在這時,岳麗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岳小姐,你的郵件?!?p> 原來是鷲巢門房收發(fā)老于走過來,他手里拿著一封郵件。趁岳麗轉身去接郵件的時候,賈蘭飛速將點心盒里那串鑰匙取出來,攥進手心里。
岳麗接過郵件,馬上回身看著賈蘭,并不放過她:“快點給我!”
“沒見過這么讒的人,不就一盒點心嘛!給你?!辟Z蘭順水推舟,便把手中的點心盒遞給她,然后把手放進衣服口袋里,將那串鑰匙裝了起來……
岳麗打開點心盒,在里面翻著。盒里果然裝著精致的點心,散發(fā)出淡淡的奶油香味。岳麗什么也沒發(fā)現(xiàn),神情有些疑惑。
“怎么不吃啊?”賈蘭從糕點盒里取出一塊沙琪瑪來,往岳麗的嘴里塞著:“讒鬼!吃,讓你吃……”
岳麗笑著躲避,從賈蘭手里搶過沙琪瑪來咬了一口:“好吃,怪不得你那么小氣?!?p> “好??!這盒沙琪瑪全歸你了?!?p> “全歸我?葉處長回來還不得發(fā)火?!?p> “別鬧了!你剛才要跟我說什么事?”
“眼看就到中秋節(jié)了,你姐他們的婚禮準備得怎么樣了?”
“差不多了!到時候你們可得來喝喜酒啊!”
岳麗苦笑著說:“那天我值班,只怕去不成?!?p> “誰排的班?怎么偏偏把你排在那天?不行,我去找處長,讓他給你調換一下?!?p> 岳麗搖頭說:“別找了!處長說,他成親的那天,咱們聯(lián)絡處大多數(shù)人都去喝喜酒,家里得有個可靠的人留守?,F(xiàn)在局勢復雜,共產(chǎn)黨的情報人員也許會乘虛而人,我們不得不防。是他特意安排我值班的?!?p> “明白了!你是他最信任的人,當然就多辛苦了?!?p> 岳麗心情復雜地說:“處長成了你們賈家的乘龍快婿,你得說服令尊,早點把賈氏糧倉的管理權交給他。這么一來,蒙政會就會更加賞識他,這對我們鷲巢在綏遠的地位,舉足輕重啊?!?p> “哎呀!商場上的事你真是一竅不通,不管葉處長是不是賈家的女婿,家父把糧倉的管理權交給誰都是件大事,這得由賈氏糧倉的董事會集體研究決定,家父一個人說了不算?!?p> “可令尊是賈氏糧倉的董事長,他的態(tài)度至關重要!”
“我是家里的小女兒,一向人微言輕。這事我就是說了,父親也不會買賬?!彼戳艘幌卤?,“哎呀,今天還得去親戚朋友家送喜帖,我先走了!”
“哎,你的點心……”
“你替葉處長收了吧!”
沒一會兒,賈蘭匆匆走出了鷲巢,上了停在路邊的黃包車。二后生急切地問她怎么樣?賈蘭搖頭說:“差點露焰!”
二后生嚇了一跳:“葉知秋回來了?”
“岳麗就在葉知秋隔壁,這邊剛有點動靜,她馬上就出來了?!?p> “用鑰匙打開門了嗎?”
“幸虧沒打開,打開就麻煩了?!?p> “現(xiàn)在我們去哪?”
“隨便!我想找個清靜的地方,一個人待會兒?!?p> 卓資山鎮(zhèn)的清真寺始建于民國十八年,首任阿匐名叫白錫榮。平時如果沒有禮拜,這里非常清靜。清真寺門前的那條街上擺了許多小攤點兒,有賣大碗茶的,也有賣針頭線腦的。賈蘭之所以到清真寺來,并非為了圖個清靜。而是接到老胡的密令,讓她到這兒來與他接頭碰面。
老胡還沒有來,賈蘭獨自坐在寺院里一個安靜的角落,靜下心來思索著。她意識到自己提前行動是錯誤的,肯定會被老胡批評一頓。不過,那件事情進行得極為隱秘,只要自己不說,老胡也未必知道?,F(xiàn)在她承認老胡說得對了——想要得到那份文件,只能等到姐姐的婚禮舉行,趁著鷲巢
內部空虛,才能乘虛而人……
老胡不知什么時候不聲不響地坐在了賈蘭身邊的長條椅子上。賈蘭嚇了一跳,吃驚地回頭看著他。老胡神情非常嚴肅,這令賈蘭心里頓時不安起來。
“為什么擅自行動?”老胡厲聲責問。賈蘭想:糟啦,他怎么會知道了呢?
“我想……早點拿到那份名單?!辟Z蘭底氣不足,啜嚅著說。
“你今天的莽撞,差點毀了我們的全盤計劃,你知道嗎!”
賈蘭心里想的卻是:你怎么知道我今天的行動?
“不要以為鷲巢里只有你一個人,我們還有其他同志潛伏在那里。今天要不是他在危急關頭幫了你,恐怕你已經(jīng)在敵人的牢房里了?!?p> 賈蘭這才猛地想起,當岳麗正要從她的手里奪過點心盒時,收發(fā)室老于突然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正是由于老于吸引了岳麗的注意力,她才有機會把糕點盒里的鑰匙取出來,裝進自己的口袋里。
“是他!”賈蘭恍然大悟。
“為什么提前行動?”老胡再次問。
賈蘭支吾著說:“我怕葉知秋突然派我去刺殺云平,打算先發(fā)制人?!?p> 老胡冷笑道:“這恐怕不是你的真正目的吧!你打算提前把《天皮計劃》搞到手,就可以破壞掉你姐姐的婚禮,不讓她嫁給葉知秋了,是不是?”
賈蘭激動地回答:“是!我不想讓姐姐嫁給那個惡棍,更不想讓他玷污賈家的清白,把恥辱留給我們這些善良的人?!?p> “賈蘭,我要嚴肅地批評你,到現(xiàn)在為止你仍然沒有拋開私念,你的心胸太狹隘了!這樣瞻前顧后,任務怎么能完成好呢!”
賈蘭低頭不語。
“為了保證我們的成功,你姐姐必須嫁給葉知秋。這是命令!你只能促成他們的婚事,記住了!”
“記住了?!辟Z蘭極不情愿地說。
“鑰匙到手了,現(xiàn)在還缺什么?”
“密碼,開保險柜需要密碼!可密碼只有葉知秋一個人知道?!?p> 老胡思忖了一下說:“讓你姐姐去葉知秋那探探底,也許會有收獲!”“好吧!”賈蘭勉強地回道。
一張請柬放在董心潔的辦公桌子上。石田來看望她,看見了那張請柬。他拿起來看著。請柬很精美,上面的字也寫得非常漂亮。
“干娘,這是葉知秋送來的?”
“他怎么會給我送請柬?這是蘭蘭送來的?!?p> “梅家大小姐要嫁給他,真是太可惜了?!?p> “你要是不愿意參加他的婚禮,盡可以不去,沒關系?!?p> “不!我去。葉知秋頗受蒙政會的賞識,他對我還有利用價值?!?p> 董心潔瞇起眼睛看著石田,半晌才說:“石田,我發(fā)現(xiàn)你變了?!?p> “怎么變了?”
“以前,你是個善良的孩子??墒?,自從到中國以后,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想盡辦法利用各種人際關系,達到你竊取情報的目的。這太讓我失望了?!?p> “干娘,我現(xiàn)在是帝國的軍人,我的任務就是為日本憲兵隊獲取情報……這就是戰(zhàn)爭?!?p> “我很擔心,有一天,連我也會成為你利用的對象?!?p> “怎么會呢?你是我的干娘,我會永遠尊重你?!?p> “其實你已經(jīng)開始利用我了,你利用我和賈家的關系……石田,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到我這來了?!?p> 石田吃驚地問:“為什么?”
董心潔說:“因為你是侵略者,而我是被侵略國家的老百姓,我們倆應該是水火不相容的關系?!?p> 石田難過地說:“干娘!我們可以和睦相處,我們現(xiàn)在不就相處得很好嘛!”
董心潔說:“在我心里,總有一片陰影揮之不去。我一看到你,就會想到那些無辜蒙難的窮苦百姓,我不想再忍受心靈上的煎熬。以后你就不要再來了?!?p> 石田激動地說:“干娘,我們兩家的關系割舍不斷啊!”
“那是沒有狠下心來割舍……現(xiàn)在到了該狠下心的時候了!”董心潔果斷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從今天起,你不要再來了!”
石田怔住了。
賈蘭從外面回來,還沒有走進幽蘭閣,就看見葉知秋的小車停在大門口,她有點意外。葉知秋從車窗里向賈蘭招手,示意她上車。
賈蘭走過去上了車,奇怪地問葉知秋:“你怎么不進去啊?”
“我在等你!我剛剛去過日本憲兵隊,田中先生對我們的工作很不滿意?!?p> “為什么?”
“他批評我們行動緩慢,直到現(xiàn)在,我們的工作沒有太大的進展。他希望我們盡快從特殊戰(zhàn)線上給綏中的八路軍造成致命的打擊?!?p> 賈蘭不以為然地說:“成千上萬的日本軍隊對八路軍都奈何不得,反倒要我們給八路軍致命的打擊,這太可笑了?!?p> 葉知秋告訴賈蘭:“你的目標就是八路軍蒙綏軍區(qū)的首長云平,那可是條大魚??!他在八路軍里雖然不太出名,卻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只要把他殺掉,對八路軍的情報工作就是一個致命的打擊!”賈蘭問什么時候動手。葉知秋說當然是越快越好!他表示:“等婚禮一結束,你就可以動身去八路軍蒙綏軍區(qū)了,就說有重要的情報要親自交給云首長。他肯定會接見你的。到時候,你就把他干掉!”葉知秋說完,把一把裝著消音器的手槍遞給了賈蘭。賈蘭拿起手槍,看著那锃亮的槍口閃著寒光,她覺得那槍口就像是葉知秋的眼睛——陰森而充滿了死亡的氣息。
“放心吧!我會干得很漂亮?!?p> “好!這算是你送給我的新婚禮物吧!”
賈蘭意味深長地一笑:“謝謝你這么信任我?!?p> 傍晚,賈蘭躺在床上卻無法人睡,她取出葉知秋送給她的那把手槍擺弄著。
臥室里,綴著流蘇的燈罩攏住一抹溫暖的光暈……門輕輕地開了,穿著睡衣的賈梅探頭進來:“蘭蘭,沒睡呢?”
“哦,姐,進來呀!”
賈梅走進來,坐在床邊,似乎有心事的樣子:“蘭蘭,眼看結婚的喜日子越來越近,不知怎么了,我心里越來越慌亂,好像要出什么事……”
賈蘭安慰姐姐說:“你要告別一種生活,開始另一種生活,心里當然會緊張。這叫婚前恐懼癥,不少新娘子都有,不足為奇?!?p> “我太緊張了?!?p> 賈蘭抓住姐姐的手說:“其實,沒必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緊張!多聽聽音樂,放松點對你會有好處?!?p> “哦!”賈梅便深深地吸了口氣,她過去打開了電唱機。唱片轉動,音樂驟然響起。
“姐!大半夜的,吵了爹媽睡覺?!?p> “哦!對,對……”賈梅趕緊關了電唱機,挑了幾張唱片:“我明天早晨聽?!?p> 賈蘭心疼地看著她:“姐!別人結婚,都是高興得睡不著覺,你怎么會緊張得睡不著覺?”
“不知道!”
“你跟葉知秋相處這么長時間,對他這個人很了解了吧?”
“百分之百地了解!”
“姐,他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別的女人?”
“什么,知秋還有別的女人?”賈梅一把抓住妹妹的手,緊張地問。
“你看你,又這么緊張!我不說了?!?p> “蘭蘭!快說,姐求你了?!?p> 賈蘭撗下心來,說:“昨天,我看見他把一張女人的照片鎖進了保險柜,好像還有一封信?!?p> 賈梅吃驚地:“真的!哪個女人的照片,誰的信?”
“他都鎖進保險柜里,我怎么會知道……姐,你要真想知道,等我找個機會,幫你把照片和信偷出來?!贝丝?,賈蘭為欺騙姐姐而內疚不已。
“你能打開他的保險柜?”
“我不知道他的密碼??!姐,你知道他愛用什么數(shù)字做密碼?”
“我不知道啊。”
“那他喜歡什么數(shù)字?比如誰的生日,或者其他什么紀念日?”
“知秋能把圓周率背到小數(shù)點后的一百三十二位,不會是這個吧!”
“對!我也聽他說過他以背圓周率一百多位而自豪,這應該就是了?!?p> 賈梅難受起來,嫉妒心開始作祟:“原來他在外面還有女人……,陸不得最近我們的感情出現(xiàn)了問題……他可能并不愛我……”
“你發(fā)現(xiàn)了什么?”賈蘭問。
“知秋對我的親熱,好像都是裝出來的。他吻我的時候,嘴唇冷冰冰的;他關心我的時候,眼睛里沒有內容;我跟他說點心里話,他的眼神總是飄忽不定,心早不知飛到哪去了……蘭蘭,我想起了以前你對我說過的話,也許他這個人真的靠不住,我不該嫁給他?!?p> 賈蘭聽了又驚又喜:“這么說,你不打算舉行婚禮了?”
“姐想聽聽你的意見!你說這個婚禮不能舉行,姐就取消婚禮,或者什么時候我覺得自己對葉知秋的內心有了真正的了解,再舉行婚禮,你說行嗎?”
此時,賈蘭的心情真是無比復雜:“這……這叫我怎么說呢!”
“這是姐的終身大事,蘭蘭,你希望姐得到一生的幸福吧?”
“那當然了?!?p> “那你就把心里的話告訴姐!我是和葉知秋馬上舉行婚禮,還是再等等看?”
賈蘭猶豫不定地說:“謹慎點兒當然是對的,嫁給一個并不了解的人,你不會幸福,可是……”
“可是什么?”
“我又覺得,你們的婚禮已經(jīng)安排好了,請柬都發(fā)出去了,不好推遲吧!”
“那又怎么樣?你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這可不像你的性格?!?p> “你還是如期舉行婚禮吧!別因為這件事兒讓賈家在卓資山丟面子?!?p> “可如果我嫁給他之后,才發(fā)現(xiàn)他對我的愛是假的,后悔就來不及了!蘭蘭,你說知秋是不是真心愛我?”
賈蘭心煩意亂地說:“他是不是真心愛你我怎么會知道。如果你一定要問我,我只能說我希望你們如期舉辦婚禮……”
賈梅吃驚地看著賈蘭,覺得妹妹越來越不可捉摸了:“我記得你剛回來的時候,那么強烈地反對我和知秋的婚事,現(xiàn)在態(tài)度怎么突然變了?”
賈蘭痛苦地說:“姐!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吧!別再問我了……我們再也不會回到少女時代,那些日子都過去了?!?p> 賈梅失望地站起來,慢慢向門口走去。賈蘭用愧疚的目光看著姐姐的背影。那一刻,她覺得姐姐的背影是那樣的孤獨無助,上面印滿了凄涼。她真想跑過去,將姐姐緊緊地摟住,把自己的心里話告訴她??墒?,理智卻在嚴厲警告自己:不能,你不能,必須得服從組織的決定!為了完成任務,必須得這樣……
姐姐走了出去,過程似乎無比漫長,那是時間被拉長了的緣故。門砰地關上了。望著那扇緊閉著的門,賈蘭憋悶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一時,她淚如泉涌。她用鵝絨枕頭把自己的臉死死地捂住,她怕自己的哭聲傳出去被外面的人聽到。多年來她都沒有哭泣過了,尤其是去了部隊,她覺得自己從此以后再也不會流眼淚,可沒想到,今天卻哭得一發(fā)而不可收。她一邊哭一邊在心里千萬遍地說:
“姐,對不起了,真的對不起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