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留校的夜晚,如此寂靜。
宿舍的床上,丁吉祥不停地?fù)u晃著頭,她劇烈地抖動著,好像是夢魘了。
她夢見,那是一個盛夏。
她隨爸爸媽媽一起,來到了Z城,她是補(bǔ)考招生的那一次的第一名,她看了爸爸繳學(xué)費,足足六七千塊的學(xué)費。
領(lǐng)了校服,那校服,有春夏秋季的運動裝,風(fēng)衣,西褲,裙子,她第一次知道,校服還有那么多的花樣呢。
晚上,要求穿好校服去多功能廳里開動員大會,那天,多功能廳好多耀眼的燈,階梯教室真的好大好大。
夢里,是軍訓(xùn)第一天,許是不適應(yīng)飲食,或者太早起來跑步,沒吃早餐的緣故,她中途出現(xiàn)了一次低血糖,整個人暈乎乎,她看見夢里的自己暈乎乎地倒下了。
畫面突轉(zhuǎn),她看見了她的初一同桌,是沒有經(jīng)過軍訓(xùn)來到班上念書的一個女孩子,那女孩長得十分標(biāo)志,瘦瘦高高,穿戴時尚,看上去就像是城里有錢人家的富養(yǎng)的孩子,那種天生的貴氣的傲骨。
她的同桌正在和同小組的人談及體重的身高,誰料,話鋒一轉(zhuǎn)說到了丁吉祥,她聽見她同桌說,“我覺得丁吉祥看著很富態(tài)啊很有曲線感啊?!?p> 她說完,暗暗地笑了幾聲,聽見小組男生很驚訝地問:“啊?你說的是她嗎?怎么可能是那個fat girl!”
她仿佛又看見一個她從沒見過的舞臺和盛會,那是,她的班主任帶著他們跳秧歌的時候。那年的藝術(shù)節(jié)叫做藝術(shù)周,晚上,還有篝火晚會,那夜晚,更是至今再也沒有經(jīng)歷過的夜晚。
丁吉祥看見班主任讓大家在教室大致按照高矮次序站好在座位旁,那時,她和她同桌差不多高,老師讓坐下的時候,她同桌把凳子扯開,她看見那個自己一頭摔了下去,惹得旁邊的人哈哈大笑。
她看見自己排練的時候,肢體僵硬,頻頻出丑。
她看見,藝術(shù)節(jié)在即,用班費購買演出服,每個人報自己的尺碼,她是L,報上去的時候,有人笑她,怎么那么費布料。
她很是無奈,她想說話,卻發(fā)現(xiàn)自己壓根說不出話。
她想說,長胖,不是因為不自律,也不是因為貪吃,她吃的并不多,體脂率是正常范圍的呀。
她還想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Z城水土不服,還是身體其他方面的原因,還是郁郁寡歡久了,對身體內(nèi)分泌造成的不良影響,所以,她是生病了。
她的臉頰、額頭、后背開始成片成片的冒出密密麻麻的痘痘,她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檢查結(jié)果是內(nèi)分泌紊亂,開了三個月激素,半年的中藥調(diào)理。
那三個月是怎么度過的呢,每天,吃下米粒大小的一顆藥,那三個月,臉胖的像是被人打腫了似的,那三個月,足足長胖了二十來斤。
她看見同學(xué)的嘲笑依舊沒有停止,終于在同桌打趣她的時候,她看見那個懦弱任人欺凌的自己,忍不住哭出聲,她想大聲質(zhì)問,“你不會說話么?不會和他們說,看你每天吃的藥了么?你是生病了懂嗎?”
她努力地想要和那個自己說話,她想拉她一把,可是,夢魘之中,無可奈何。
她聽見太多帶刺的話,一點也不客氣地向她砸過來,壓得夢里的丁吉祥快喘不過氣來,她看著那些開著玩笑的人連道歉的話,也沒有,從頭至尾都沒有。
她看見一滴鮮紅的血從女孩臉上滴落,緊接著兩滴,三滴,她想要走過去提醒那個蜷在宿舍座位的女孩,她流鼻血了。
可是,她仿佛被釘在原地,動彈不了分毫。
她看見,室友當(dāng)中,有個女孩見狀趕緊跑上前來幫忙,叫來室友們,她們紛紛過來遞紙巾,開水龍頭,用冷水拍她的脖子。
普通人的鼻血若是經(jīng)過這一通操作應(yīng)該早就止住了,可偏偏她的鼻血止也止不住,洗漱臺的血多的嚇人。
她看見,有室友叫來了這一層樓的宿管阿姨,阿姨也被嚇壞了,阿姨連自己穿著厚厚的睡衣都沒來得及換,打了電話給值班保安,請他開車過來,又叫上那個班長室友一起拿上錢包就帶著丁吉祥往學(xué)校最近的醫(yī)院跑。
她看見那整整一包抽紙啊,竟全用來擦拭和止血,用到紙巾沒有了只好擰成一股塞進(jìn)丁吉祥鼻子里堵著血,可也奇了,這樣一堵,到了醫(yī)院醫(yī)生取下紙團(tuán)時,血竟然自己止住了。
她聽見阿姨問丁吉祥有沒有吃壞什么東西,丁吉祥說沒有,只是最近在吃藥,阿姨問,是什么藥,她給阿姨看了,那中成藥的組成里,有人參,蜈蚣,土鱉蟲。
她站在那兒看著,她禁不住想,這個世界,仿佛男生只要有一點好看就算是帥氣,而女生只有很好看很好看才能出眾,這個世界總是對胖胖的女生有著或多或少的若有若無的惡意。
她又看見,丁吉祥鼓起勇氣報名了初中部的朗誦比賽,鎂光燈下站著的都是學(xué)校各位男神女神,是啊,她曾是多么渴望站上那個燈光聚集的舞臺,哪怕就一次,她太想去了。
她看見場上,那個青澀怯場的自己,認(rèn)真地想要好好地展示自己,末了,她聽見那臺下掌聲雷動,她站在她身后,說不出委屈還是替她驕傲,她站在原地,哭了好久。
這一切,冷暖自知。
畫面又一轉(zhuǎn),她看見,中考分?jǐn)?shù)的成績單出來了,她偏科真的很嚴(yán)重,滿分150的卷子,英語146,物理化學(xué)卻80來分,她總分480出頭,她看見自己毫不猶豫地填了配額,她看見了如今的Z城高中,高中里的人事物,這場夢,她看見太多太多……
夢里,她產(chǎn)生了站在懸崖邊被人踹了一腳的落空感,猛地驚醒,后背的睡衣已被浸濕,額頭上也冒著冷汗。
第二天,她看見鏡子里的自己眼睛布滿紅血絲,臉上也有紅一塊白一塊的斑。
晚間,她抽泣得實在太久太久。
醒來以后,她目光呆滯地坐在床上。
良久,她終于從上鋪下來。
她翻找著書柜里的信封,她一面想著夢里的從前不好的事,一面看著龔玥每年過節(jié)給她寫下的祝福。
好的壞的,交織成網(wǎng)。
她就像是被網(wǎng)住的魚,無力掙脫,無處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