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生活什么樣?
因為之前的二十多年并沒有經(jīng)歷過結(jié)婚這么檔子人生中的大事,所以張陽沒有過任何這方面的體會,至少在他印象當中,沒有誰新婚之夜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被人叫醒,然后趕著去給別人當牛做馬的。
可這種事,偏偏他就遇到了。
天剛蒙蒙亮,兩個逐浪人就到了張陽他們的篷車外,先是劇烈搖晃,然后大聲吆喝,就在張陽還以為這么熱情是他還不熟悉的什么傳統(tǒng)時,兩個逐浪人已經(jīng)推搡著他到了頭人的篷車外。
老薩克莫的篷車門上掛上了一個由黑色棉布和深紫色的杜鵑花扎成的花環(huán),張陽知道這是在報喪。
張陽的精神立刻為之一振,一夜未睡的疲憊瞬間消失,他謹慎的注意著身邊兩個逐浪人,雖然他相信即便作為頭人,老薩克莫也不敢輕易觸犯逐浪人的傳統(tǒng),但是一個人如果失去了理智,那就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了。
老薩克莫顯然也一夜未睡,他眼眶上埋著微微下垂的眼袋,看上去比昨天那個精明的頭人,似是老了好幾歲。
張陽的紅眼圈和勉強打起精神的樣子落在老薩克莫眼里,讓他心里更是浮起一層恨意。
他當然不知道張陽頭天晚上幾乎是抱著短弩坐了一夜,只當他是整夜盡情的肆意放縱的結(jié)果,這讓老薩克莫想起了自己可憐的侄子,如果不是這個納尼卡蘭人,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應(yīng)該是自己可愛的侄子。
“要為四角牛群除糞,然后添加草料,表演用的鱷尾馬要仔細梳理鬃毛修飾腳掌,至于小鱷尾馬駒要注意保暖,”老薩克莫臉上毫無表情的對張陽說“你每天要工作到吃晚飯的時候,中間不許停下來,如果被發(fā)現(xiàn)偷懶就會挨鞭子。”
說到這,老薩克莫停下來仔細打量著張陽,然后用他并不避諱被旁邊兩個笑呵呵的看著這一切的逐浪人聽到的聲調(diào)說:“我會盯著你,直到你犯錯,然后我就會讓你嘗嘗真正吃鞭子是什么滋味。那絕對比你之前挨的那頓鞭子更能讓你刻骨銘心?!?p> 說完,他把手里的鞭子對著張陽揚了揚。
“記住,一千天,你只有熬過這一千天只有,我才會把這柄鞭子扔在你面前,表示原諒你?!?p> 可是你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fā)生,你一定會在這一千天里想盡辦法找我麻煩,直到我自己忍耐不住逃跑,到那時候你就能為侄子報仇了。張陽心里這么為老薩克莫補充了一句。
看著老薩克莫的眼神,張陽知道自己已經(jīng)猜到了他的打算,按照逐浪人的傳統(tǒng),在這一千天里,如果張陽忍受不住做苦役的懲罰逃跑,那么老薩克莫就有權(quán)為侄子復仇。
張陽噩夢般的新婚生活就這么開始了。
牛欄里到處都是骯臟惡臭的牛糞,一坨坨的看上去好像大片的爛泥,凍住牛糞要用鏟子不住的用力敲打才能鏟動,在敲打的時候一塊塊到處飛濺的糞便會沾在身上甚至臉上,一旦遇熱就會融化,然后散發(fā)出惡心的味道。
張陽站在牛欄里用木鍬不住敲打腳下一坨凍得象石頭般堅硬的牛糞,同時要小心翼翼的躲開那些明顯對自己這個不速之客并不歡迎的公牛們。
看到那些晃動著尖尖四角的公??偸且贿叀斑柽琛苯兄?,一邊有意無意的把角尖從背后對準自己,張陽就不由得某處一緊,腦子里莫名其妙的想起句名‘名人名言’“你竟敢闖入我的領(lǐng)地,這是自尋死路!”
白天的早晨要打掃牛圈,收拾牛糞,把牛糞放到能有大片陽光照到的空地曬著,到了中午則要照顧馬匹。
逐浪人的馬分為兩類,一種是駕車的鹿蹄馬,另一種則是表演馬戲用的鱷尾馬。
和鹿蹄馬相比,那些鱷尾馬高大威武漂亮卻也更難伺候。
張陽腰上圍著圍裙,手里拿著一把很大的毛刷子,小心的為一匹看上去幾乎找不到一根雜毛的白馬梳理著毛發(fā),那匹馬時不時會微微動一下,好像是在蹭癢,又好像是被碰到什么地方不太舒服。
張陽小心的伺候著這匹馬,因為已經(jīng)有人偷偷告訴他,這匹馬是整個部落馬戲表演的重要角色,所以必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兩個人影出現(xiàn)在不遠處,張陽注意到是卡嘉麗和一個比她大不了幾歲的逐浪男孩。
張陽就低下頭,透過馬肚子下面的空隙看過去,然后他覺得自己這舉動真好笑,倒象個偷偷監(jiān)視妻子的嫉妒丈夫。
然后他驚訝的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正試圖練習之前他見過的那個由卡嘉麗和小薩克莫表演的投飛刀的節(jié)目。
只不過和之前不同的是,投飛刀的是卡嘉麗。
鋒利危險的匕首在手上麻利的反轉(zhuǎn),卡嘉麗手指捏住刀尖用力甩手,隨著“呯”聲悶響,飛刀釘在了男孩手里拖著的蘋果上!
張陽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這一幕,他實在沒想到他的“小妻子”居然還有這種本事,難怪之前她敢和薩克莫對峙。
只是想想這孩子能把刀子玩的如此嫻熟,張陽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后怕。
如果和小薩克莫決斗的時候沒提前做好準備,估計這時候變成一具無主尸體的,就是自己了。
張陽看的出了神,手底下就變得沒了章法,他手里的刷子在白馬身上一個地方刷個不停,終于惹得白馬發(fā)出了不忿的嘶鳴。
卡嘉麗聞聲回頭,就看到了正舉著刷子對她微笑的張陽,她立刻嘴里發(fā)出聲喜悅的呼聲,轉(zhuǎn)身就向“丈夫”跑來。
“卡嘉麗……”
身后搭檔不滿叫了她一聲,卡嘉麗看也不看手腕向身后一甩,“砰“的一聲,飛刀釘入男孩鼻尖前的木板,看著不住震顫的刀柄,男孩兩眼發(fā)直,冷汗順著鼻尖淌了下來。
“不要靠的太近,我身上很臟?!?p> 張陽擺著手,可卡嘉麗毫不在意的靠在他身邊,接過他的毛刷開始在白馬身上刷了起來。
“真沒想到你居然這么厲害,”張陽由衷感嘆,他的確沒想到這個12歲的女孩子有這么厲害的飛刀本事,再想想之前她毫不畏懼的和薩克莫對峙,張陽開始覺得和這個孩子一起生活,似乎也挺好的“再等兩年,等你長大些也許……”
看著卡嘉麗似懂非懂的眼神,張陽下面的話說不出口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是呀,她還是個孩子呢,誰知道幾年之后的事呢,自己遲早是要離開這些這個世界的,到時候卡嘉麗會不會愿意和自己一起走,還是最終兩人各奔前途?
也許很多年之后回想起曾經(jīng)有這么個可愛的‘小妻子’,也是人生中一個很美好的回憶吧。
卡嘉麗指著篷車方向?qū)堦栯p手合十靠在耳邊做了個睡覺的動作,又飛快的打了幾個他看不明白的手勢,就在他琢磨著是什么意思時,卡嘉麗的那個新搭檔走了過來,他盡量離卡嘉麗遠遠的對張陽說:“納尼卡蘭人,她要你等到活一干完就回去睡覺,她會在篷車里等著你?!比缓笏莺莸闪搜蹚堦枴拔也履阋欢▽λ闪撕芏鄩氖?,你這個禽獸?!闭f完他轉(zhuǎn)身就跑。
看著卡嘉麗怒氣沖沖追上去的背影,張陽已經(jīng)是風中凌亂,我要是禽獸倒好了,可偏偏我是連禽獸都不如啊。
突然,背后一聲呼嘯,張陽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覺得后背上火辣辣的一痛!
“如果你不肯好好干活就得吃鞭子,”之前那兩個逐浪人中的一個走過來,他手里拿著把不大的馬鞭,那應(yīng)該是用來馴馬的“也許你不想吃晚飯了,那就一直干到半夜吧?!?p> 說完,那人遷著那匹白馬轉(zhuǎn)身離開。
摸著肩膀上隱隱發(fā)痛的地方,張陽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他之所以答應(yīng)為老薩克莫做苦工,與其說是接受懲罰,不如說是在幫卡嘉麗,畢竟老薩克莫是頭人,雖然是張陽殺死了他的侄子,可老薩克莫不可能不連卡嘉麗一起恨上。
更何況按霞斯基娜的說法,卡嘉麗的父親納山做為前任頭人,在部落里的影響足以讓老薩克莫對卡嘉麗有所顧忌,雖然逐浪人不可能推舉一個女頭人,但是只要卡嘉麗還在,納山和部落的牽掛就不會斷。
可現(xiàn)在,老薩克莫顯然是在有意逼迫他,也許他就是在等張陽終于忍受不住要逃掉的那一天。
到那時候,不論是張陽還是卡嘉麗,都可能會受到老薩克莫殘忍的報復。
不能這么下去,當張陽終于結(jié)束了一天的工作,揉著疼得快要抬不起來的胳膊,拖著沉重疲憊的雙腿,同時忍耐著整整一天沒有吃到任何東西的饑餓向篷車走去時他這么想著,得想辦法擺脫這種局面,只是逃跑嗎,現(xiàn)在自己能逃到哪去?
逐浪人的隊伍離開阿爾斯真陀已經(jīng)好些日子,即便那些追殺他的人依舊沒有放棄,可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會和一群逐浪人在一起。
波西米亞人都是下賤骯臟而且不吉利的,這樣的想法差不多是這個時代的人所共有,所以坤托在見到卡嘉麗第一眼時就因為她是個波西米亞人大為惱火,雖然現(xiàn)在看,從坤托果然就死了這件事,倒是的確應(yīng)驗了不吉利的說法,可張陽當然不會在乎這個。
只是其他人就未必會這么豁達了。
所以張陽有把握即便現(xiàn)在逃跑,只要時機選得好,應(yīng)該也不會被老薩克莫抓到,而且一旦離開了逐浪人自己的營地,以如今波西米亞人的處境身份,老薩克莫是不可能肆無忌憚的找他這個‘納尼卡蘭人’報仇的。
那么為什么還不選擇逃跑呢?
真的是時機不到嗎?
看著漸漸靠近的篷車,望著從篷車里露出的那絲微弱的光亮,張陽心里有塊軟軟的地方好像被觸及到了。
從來到這個時代之后,他都一直在盡量回避去碰觸那個地方,因為他知道那種思緒一旦開啟,接踵而來的痛苦也許就會把他徹底吞噬。
那是個叫“家”的魔鬼,是他在這個世界短時間內(nèi)不可能再回去的地方。
正因為這個,篷車里那縷微光成了令張陽眷戀不去的牽絆。
布簾忽然掀起,卡嘉麗那雙令人難忘的大眼出現(xiàn)在張陽面前。
卡嘉麗急急的把張陽拉進車里,然后立刻拉上布簾,這讓張陽有點臉紅。
雖然逐浪人結(jié)婚都很早,所以12歲也不是太過特別,可卡嘉麗異常的熱情已經(jīng)讓他白天被很多人用奇怪的眼神關(guān)愛了好久,現(xiàn)在再見她如此急不可耐的樣子,張陽已經(jīng)能猜到明天營地里會流傳些什么流言蜚語了。
正這么胡思亂想,卻看到卡嘉麗轉(zhuǎn)身從篷車角落拿出個布巾小包,看著那小包她似乎心滿意足的吐口氣,然后遞給了張陽。
包里是一塊掰碎的干餅和幾塊很小的碎肉。
張陽的心霎時一抖。
逐浪人的晚餐是集體進食的,而且食物不許帶回自己的處所,而之前他已經(jīng)被禁止吃晚飯。
很顯然卡嘉麗偷偷留下了屬于她的那份晚飯,為了不被發(fā)現(xiàn)她把干餅掰碎用布包藏起來,然后等著自己回來。
雖然張陽不需要吃東西,但他還輕輕拿起塊碎碎的干餅放在嘴里輕嚼,看著眼睛快要瞇成一道彎月的卡嘉麗,他慢慢放下餅子伸手把卡嘉麗拉到懷里,在她耳邊低聲說:“聽著卡嘉麗,我要你想好了再回答?!?p> 卡嘉麗就點點頭,等著他。
“如果我想離開這,我是說離開愛汀達拉人,你愿意和一起走嗎?”
卡嘉麗好像一呆,她愣愣的看著張陽,似乎不知道該回答什么,然后她搖了搖頭。
一陣失望從張陽心里升起,他自嘲的一笑,笑自己的多愁善感和自作多情。
“啊,啊~”
卡嘉麗好像感覺到了張陽的失落,她急急的比劃著,因為看張陽不懂急得臉上漲紅,突然她想起什么轉(zhuǎn)身爬到篷車深處,從里面拿出條顯然已經(jīng)有些年頭的頭巾。
那是條逐浪人男人的頭巾,依舊有些骯臟,樣式讓張陽想起了老薩克莫頭上戴的那種。
看著卡嘉麗試圖焦急分辯的神態(tài),張陽忽然明白了什么。
“你是怕如果走了就見不到你父親納山了?”
卡嘉麗立刻點頭,她緊緊攥著頭巾,那堅定的神色讓張陽覺得,她堅信她父親納山一定會回來!
“小卡嘉麗。”
張陽把女孩又抱進懷里,卡嘉麗就立刻抓住他的手臂,似乎怕他離開。
“我們來想辦法吧,找到你父親然后離開。”
這次卡嘉麗沒有反對,她把布包里的干餅和碎肉拿起來遞給張陽,看著他一點點的吃點,眼睛再次瞇成了兩道細細的彎月。
當終于哄著白天聽了某些逐浪女人的建議,決定盡妻子職責的卡嘉麗睡去之后,張陽靠在篷車墻上微微出神。
他是必須離開這里的,即便沒有老薩克莫作祟也不會就這么隨著逐浪人流浪一生。
那么去哪呢?
一個地方的影子閃過張陽腦海。
神恩之城波曼。
與此同時,老約翰臨死前留下的話又縈繞他的心頭。
波曼,大主教,小約翰。
這些名字攪合著張陽的心。
隱隱的,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問:“你真的只是因為卡嘉麗才不肯離開這些逐浪人嗎?你不正是因為他們要去波曼才和他們走在一起嗎?波曼大主教可以讓你繼承子爵位,還有那些追殺者為了什么,難道你真的不想知道這一切?”
一個個疑問像群魔鬼糾纏著他,直到震動地面的馬蹄聲包圍營地,張陽才從噩夢中驟然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