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鄰座一名老者起身向魏君山欠了欠身,笑瞇瞇道:
“魏將軍,老朽對你和陳記者所談內(nèi)容十分感興趣,能否讓老朽也置喙其中?”
這老者剃著寸頭,發(fā)白如雪,蒼老枯黃的臉上布滿老年斑,一雙眼睛蒼白渾濁,木訥無神……白內(nèi)障晚期?那應(yīng)該是個盲人吧。
頗為引人注目的是,他穿著一件古式對襟法袍,左半身漆黑如墨,右半身純白似雪。
墨白袍!
從原身的記憶庫中,陳逸腦海中立即迸出一個陌生的名詞?!澳着邸笔恰霸瓷窠獭毙磐降膶俜ㄅ郏愃频琅壑诘澜掏?,僧衣之于佛教徒的關(guān)系。
“哈哈,明大師,魏某當然求之不得!”魏君山笑了起來,又看了眼陳逸,“不過你還得征求一下陳記者的意見啊?!?p> 老魏你都同意了,我怎么好意思打你的臉呢……陳逸點了點頭。
明大師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健康的牙齒:“看來陳記者并不介意,那就請恕老朽唐突了?!?p> 魏君山往真皮座位里面挪了挪,明大師便在小桌對面坐下。
陳逸卻看得有些茫然,這位明大師不是盲人么,怎么看出自己同意了?
看出了他的疑惑,魏君山不禁失笑:“陳記者,明大師雖然雙目失明,但卻是個天生的【神瞳】。明大師不光能‘看’清楚此刻你我任何的神態(tài)舉止,有時候還能‘看’到很多常人無法看到的東西?!?p> 陳逸好奇追問:“比如呢?”
魏君山道:“比如過去發(fā)生的事,以及將來要發(fā)生的事。”
那豈不是通曉古今,預(yù)知未來?
陳逸半信半疑。
【神瞳】的能力,他已經(jīng)從沈冰嵐那里切身感受過,至今心有余悸。但沈冰嵐說自己是“純鋅的燃金術(shù)師”——也就是說,她是通過自身“燃燒”純鋅,才獲得這種能力。
但“天生的【神瞳】”又是什么鬼?不是燃金術(shù)師,不用“燃燒”純鋅,就天然擁有這種能力?
天選之子?
陳逸嘴邊泛起一股檸檬味……我自己的金手指還不知藏在哪個犄角旮旯呢,就讓我采訪一個大掛壁,你讓我穿越者的面子往哪擱嘛?
面對魏君山的說辭,明大師也沒有謙虛否認,只是“看”著陳逸,面露苦笑:“能夠看到再多的事情,卻不能令世人信服,又有何用?還不如像陳記者一樣,所知所見,付諸筆端,人人為之傳頌?!?p> 大師啊,如果您活在21世紀的大基建狂魔國,就不會有這樣天真的想法了,讓你見識一下什么叫“搞個大新聞”。
為了掩飾尷尬,陳逸隨便找了個話題:“如果陳某猜得沒錯,明大師應(yīng)該是‘源神教’的信徒吧。不知明大師可否談?wù)勀鷮Α瓷窠獭目捶???p> 明大師娓娓道:
“太初有‘源’,化生萬物?!?p> “這日月星辰,山川草木,江河湖海,鳥獸蟲魚,都由‘源’衍化而來?!?p> “你、我、他的肉體和意識,也來自于這個終極之‘源’。”
“生,來于‘源’;死,又歸于‘源’。所以這個世界,才能新老交替,循環(huán)不止,生生不息?!?p> “這就是我們信仰的‘源神’,祂是一位非人格化的神靈,無善無惡,卻包含一切,無處不在。”
陳逸思緒快速流動中……
這第一句話不就相當于“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這個“源”就相當于道家的“道”,或者“宇宙大爆炸”最開始的“奇點”?
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這位明大師確定不是穿越者前輩嘛……或者說,最初“源神教”的創(chuàng)建者才是真正的穿越者前輩?
依靠這套“道家+宇宙大爆炸”縫合起來的忽悠大法,在古代創(chuàng)建“源神教”,晉升為一個呼風喚雨的大神棍,腳下膜拜著一群群韭菜,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枯燥生活?
想想看,這個可能性還是蠻大的嘛!
末了,明大師喟然長嘆:“非世人皆信奉吾主,而吾主皆光照世人?!?p> 不是……大師你啥意思啊,我臉上的質(zhì)疑表現(xiàn)得有這么明顯么?
陳逸趁機又問了一個問題:“剛剛聽魏將軍說,明大師您是天生的【神瞳】。那我想請問一下,這是否和‘源神’有關(guān)系?比方說,某種類似賜予的關(guān)系?”
明大師微不可見地頷首:“沒錯,這是天意,也就是源神之意。包括我們今天的會晤,也是因為源神之意?!?p> 你這神棍能不能好好說話啊,我是個社會主義無神論好青年……陳逸保持著臉上的假笑:“那對于今天的會晤,明大師還有什么想說的么?”
言外之意:大師,咱們話不投機,還是改天再聊吧。
明大師額頭皺出幾道深深的皺紋,語調(diào)嚴肅:
“祂正在日益失控,日益瘋狂,所以這個世界也正隨之凋零!”
“祂已經(jīng)吞噬了很多綠色,很多生命,崩潰和毀滅的趨勢越來越難以遏制!”
“今天所有人都會死去,包括我……”
最后一句話,他是用唇語說出的,所以魏君山包括鄰座其他乘客并未察覺。
但這句話卻似一道驚雷在陳逸心中炸開,驚得他身子為之猛地戰(zhàn)栗!
“機械革命號”集體死亡案的陰影突然再次籠罩了他,仿佛雷雨前夕暗沉沉、無邊無際的黑云,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明大師竟然預(yù)知到了這起駭人聽聞的災(zāi)難……?
正在陳逸驚疑不定時,明大師額頭上皺緊的黑線慢慢淡化,一雙蒼白渾濁、空洞無神的眼球?qū)χ?,遍布皺紋的嘴角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
他是個盲人,陳逸卻感覺此刻他的“目光”銳利如劍,仿佛可以洞穿萬物。
“不過,也不必悲觀……”
“凜冬萬物凋謝,春來草長鶯飛;”
“老人埋葬入土,嬰兒呱呱墜地。”
“世間的死亡從來不是真正的死亡,死亡之中也孕育著新生?!?p> 明大師的這些話,像在陳逸的耳際響起,又像心靈深處泛起的回音。
于此同時,周圍的人物和景物迅速霧化,仿佛被打上了一塊塊馬賽克……
“前方列車將穿越雪嵐山隧道,如您身體不適請及時聯(lián)系列車工作人員!”
“前方列車將穿越雪嵐山隧道,如您身體不適……”
機組廣播一陣陣傳入耳中,聲音由近變遠,由清晰而模糊。
同時他的夢境也迅速消退,滔天黑暗從四面八方?jīng)坝慷鴣怼?p> “……陳記者,以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最后一道虛無縹緲的聲音傳來,夢境徹底消失,黑暗和虛無吞噬了陳逸。
……
陳逸慢慢睜開了眼睛,發(fā)現(xiàn)自己仍蜷縮在小巷的木箱堆中。
但小巷中已經(jīng)空無一人,外面的君臨路傳來有軌電車的鈴聲、汽車的鳴笛聲。
滿嘴的金屬燃燒味已消失不見,但腦袋仍有些發(fā)空發(fā)痛。
他左手撐著地面,右手抓住一個廢棄貨箱的凸起條板,緩緩站起身來。
一陣微眩。
接著,一道畫面殘影映入他的腦海……
……
小巷中,一前一后停著兩輛破舊的黑車。
“都醒醒,都醒醒!”
“嗯……?親王殿下,剛剛我們睡過頭了?”
“快,快!快檢查那些飛空艇設(shè)計圖紙!”
車門打開,兩人下車去檢查后備箱,隨后返回。
“親王殿下,包裹上記的暗號都還在,確定沒有任何問題!”
“親王殿下,那邊的墻上坐著一男一女,一動不動的,要不要過去看看?”
“剛剛差點出了大事!別管這么多了,快!快!快返回鋼堡——!”
兩輛破舊黑車發(fā)動引擎,立即駛離了小巷。
沒過多久,又是一輛黑色汽車開進了小巷,在昏睡的墨鋒、沈冰嵐身邊停下。
“老大,他們好像……失手了?”
“還愣著干什么?趕緊把人給我抬上來!”
司機跳下車,立刻前去抬人……
……
待畫面殘影在腦海中消逝,陳逸內(nèi)心十分困惑:“剛剛我不是在昏睡狀態(tài)中么?是怎么‘看’到這些畫面的?”
而且這些畫面的視角有些詭異,根本不是從他這個木箱堆位置能夠獲取的視角……而是像拍電影一樣的視角,各種鏡頭平推搖移,遠近切換,甚至還伸進了汽車內(nèi)部,懟到人臉上去拍?
那個叫“碩陽親王”的男人面孔,竟然清晰地印刻在陳逸腦海中!
五官深邃,高鼻梁,唇邊青色短須根根分明……如果給陳逸足夠的時間,他甚至能數(shù)清楚上面一共有多少根!
因為剛剛那些畫面殘影,有個“鏡頭”與人的距離近得實在太夸張了,一點都不科學!
幻覺?不可能吧。
思慮了片刻,陳逸暗道一聲臥槽:難道我覺醒了“千里眼”的能力……不對,不應(yīng)該叫“千里眼”,應(yīng)該叫做【神瞳】……類似沈冰嵐那個女人的能力!
真的假的啊?
陳逸意外而困惑,拖著疲憊的身子走出了木箱堆。
原本他和二叔約好,要在圣仁醫(yī)院大門等車的。如今過了這么久,二叔卻找不到他,應(yīng)該也挺著急的吧?
也許是聯(lián)想到二叔焦躁找自己的場景,他的身體忽然也微微燥熱,仿佛有一股熱流沿著血脈流向四肢百骸……
又是一陣微眩。
陳逸揉了揉眉骨,正準備走出小巷時,卻發(fā)現(xiàn)了驚人的一幕!
眼前的灰石墻竟然呈現(xiàn)出半透明的顏色,里面是一間裁縫鋪,掛滿了呢子、亞麻、綢緞各色布料,以及旗袍、馬褂長衫、燕尾服、碎花連衣裙等各色成衣。柜臺后邊,一名穿著青花旗袍、身段豐腴、曲線妖嬈的老板娘正用軟尺給客人量三圍。
這老板娘乍看之下,竟頗有幾分那位柳姓女球王的風韻……
這堵半米厚的石墻,竟然被他透視了!
那可不可以,再多透視一點……
此時,詩意盎然的陳逸只想吟詩一句:
……無限風光在險峰……
還能不能看得更遠一點?
帶著疑問,他的“目光”筆直穿出了裁縫鋪,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君臨路。路燈下停著一輛黑色警車。一個穿著黑色警服、膀大腰圓的男子,正蹲在馬路邊吞云吐霧。
這不是他二叔陳銳安么?
這時,一名黑衣巡捕走上前來:“陳探長,問了一條街,還是沒有找到大公子的下落?!?p> 陳銳安眉頭一皺,將煙頭狠狠砸在地上,臉上的橫肉活絡(luò)起來:“這個劉醫(yī)生他娘的是不是在搞我?。孔?!再回醫(yī)院問問去,要是說不出我侄兒的下落,我就要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