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好了九成，我一早就回到了學校。上午的課程依舊如往常地沉悶，可我的心情卻激動不已。整個上午幾乎都在幻想中度過，幻想著第一次見到媽媽的時候，會是什么樣子。
那一定是很美妙的畫面。最好，第一眼，就看見爸爸和媽媽手牽著手，在湖畔散步。
啊，簡直太完美了！
這一上午，我都在這樣的幻想當中渡過。然后就開始規(guī)劃，真的去到了1991年，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一時無緒，期待中又有一些緊張。這一次的穿越之旅是這樣的特殊，不僅在于我即將要去的是我出生前的年代，更因為這是爸爸媽媽的青年時代。這個年代對于我而言不僅僅是新奇，還有無盡的陌生。就連此刻的激動心情都是復雜的陌生。
神思不止之際，嘴角不自禁地就露出了笑容。這笑容還沒完全綻開，就半途僵住了。
因為我發(fā)現(xiàn)胡敏正在瞧著我。我收斂了笑容，她卻將目光轉(zhuǎn)避開去。
欸，這到底是怎么了？
我們之間并不是塑料姐妹情呀，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我想問問她，到底怎么回事，可我卻總是羞于表達。
奇怪，我什么時候?qū)ψ约旱暮门笥涯吧竭@地步了，居然會不知如何開口。我應該是很放得開的人呀，尤其是對自己的好朋友，更何況還是對胡敏。
這還是我嗎？
還是說，一直以來，我都不夠了解真的自我？活潑大方的外表下，隱藏著一顆脆弱敏感的心？
如果不是，那我在害怕什么呢？我完全可以找一個合適的時間，和她坦誠地聊一聊，而絕對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拖著，悶著，糾結(jié)著，難受著，什么復雜的情感都有，就是不敢開口問上一句：我們沒事吧？也許就是這么簡單一句，我們之間的那種莫可名狀的“負氣”就自動消散了。
那我為什么不敢說呢？
也許這是唯一的補救——去討她的寬恕，等他說，我可是毫不怪你的啊！那么，我們一定可以回到從前了，這確是一個可行的方法。
“我可是毫不怪你呵?！蔽蚁?，她就要說了，我即刻便受了寬恕，我的心從此也寬松了罷。
我的手已經(jīng)快要搭上她的肩膀了。卻又忽然想起了那至今仍然意難平一幕。
“胡敏！”我一肚子委屈本想找她傾訴，“我好難過！”
“是嗎？”她的語氣平淡中帶著冷漠。我覺察到了異樣，問道：“怎么了？”
“沒怎么！”
“你不開心？”
“是的，我不開心！你傷心難過了，就要有人安慰你。那我的心呢？”
可我至今不明白當初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只是我一定是做了什么傷害了她。
她的心……受了什么傷，我居然全然不知道！
我終究是沒勇氣，伸出去的手還是收了回來。我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里，這道歉還有誠意嗎？
我還能希求什么呢？我的心只得沉重著，而一并也帶著無可把握的悲哀的寒氣。
上午的課結(jié)束，我一個人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老遠便見到明磊落被人按在墻上。
“有煙沒，美女？”
隔壁班的大塊頭將明磊落逼到墻角，一手揪著他的領口，另外一手的胳膊搭在他的肩頭，用手背拍拍他的臉頰，流里流氣地威脅著。
“滾蛋！”我在那家伙的屁股上不痛不癢地踢了一腳，他回過頭，上下打量著我。
“趙馨茗，你狗拿耗子！”
“這個人我罩了！”
那家伙看了我一眼，別了別明磊落的臉，終于走了開去。
“哼，欺軟怕硬，這就叫橫的怕愣的！”我朝那家伙背后狠狠地一啐。
明磊落感激地望著我。我走過去，一把勾住他的肩頭，笑道：“你這去趟食堂，都能被人盯上??？看來你這人善可欺的標簽已經(jīng)打滿了整個學校啊?！?p> “他怎么那么怕你??？”明磊落不解。我得意地道：“他不是怕我，他是怕我老爸?！?p> “朝中有人好辦事？”
“是縣官不如現(xiàn)管，我老爸是他班主任。”
“哦，原來這樣。”
“其實他也不是什么壞人，就是個煙鬼，最多也就是欺負欺負你這種老實人?！被仡^又瞧著明磊落，忍笑道，“欸，以后能別那么一臉無辜的樣子嗎？那些個欺軟怕硬的家伙一看你這面相，就知道你好欺負。癩蛤蟆趴腳面兒，不咬人但它惡心人呀。今天從你這兒扣點煙，明天再扣倆大子兒，你說你窩心不窩心啊，還能不能愉快的念書了？”
“那你覺得我該怎么辦呢？”
“你以后看人的時候，面相兇一點，狠一點。裝壞人嘛，就像這樣，斜著點看人，表情再兇狠一點?！?p> “眼神……這樣？你看這樣行嗎？”明磊落裝模作樣的扮狠，樣子可笑至極。
“對，最好嘴角能抽動幾下，那就完美了。保證這一片兒都沒人敢惹你?！蔽乙呀?jīng)笑得直不起腰了。
中午是個艷陽天，歷歷晴空，萬里無云。
午飯時間，我們打好了飯菜，同坐在一桌，偷偷討論著下一步的穿越計劃。
“欸，磊哥，我想到一個穿越致富的路子，我稱之為' 100塊無限循環(huán)發(fā)家致富原理'，根據(jù)這個原理，我們就能發(fā)家致富了！”
明磊落皺眉不解：“無限循環(huán)發(fā)家致富？”
“我問你，1和2中間有多少個數(shù)字?！?p> “無數(shù)個?！?p> “1點到2點之間有多少個時間點呢？”
“理論上來說有無數(shù)點。你到底想說什么？”
“你看，假如，我現(xiàn)在手上有一百塊，現(xiàn)在是北京時間12點。我只要站在這里不動，待上十分鐘，就是12點10分的時候，我再通過穿越回到10分鐘之前的12點，拿走當時手上持有的一百，那我不就是成功地將一百變兩百了嘛！但是實際上，在這十分鐘之內(nèi)，有無數(shù)個時間點，秒后面還有毫秒、微秒。吶，如法炮制，我可以一百生兩百，兩百生四百，四百生百八……一直穿越，一直循環(huán)，一直錢生錢，一杯Mojito的功夫我就成了革命對象了。也就是說，理論上通過時空穿越的無限循環(huán)，我可以無條件地復制無數(shù)任意的物質(zhì)。這完全就是一樁沒本錢的買賣啊，比攔路搶劫可高明多啦！”
明磊落認真地思考著我的話，等我說完，才輕輕地吐出一句：“嗯，是這樣?！?p> 我興奮道：“不賴吧！穿越是不是可以發(fā)家致富!”
“是的?！彼恼Z氣越來越淡漠。
我美滋滋地道：“我的天，掌握了這么高尖端的技術(shù)，我還讀什么書，高什么考，找什么工作，煩什么惱！我自由啦！我可以享受人生啦！我可以追尋詩和遠方啦！”我?guī)缀鯙槲业膭?chuàng)想而失態(tài)。
“難道你覺得你生命的意義，就是有錢嗎？”明磊落忽然提問。
我略一思索，回應道：“那也不是這樣說。但是有錢了，我就不用奮斗了?！?p> “有錢了，就不用奮斗，為什么？”
“你哪那么多為什么？”
“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參與。”
“為什么？”
“因為我不想害你變成一個好逸惡勞、坐享其成的人?！?p> 我盯著他的眼睛，心里莫名感動，這么久以來，這是他對我說過的最硬氣最干脆的話，但是我卻很感動，因為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于是笑笑道：“我就是自嗨，你還當真了？人生已經(jīng)如此的艱難，小差你還是要給人開開的?！?p> 明磊落暖暖的一笑，點點頭，不再言語，繼續(xù)吃飯。
我見他吃得那么香甜，故意取笑道：“哦，我先提醒你，1991年可不像現(xiàn)在伙食這么好，這頓飯你可得吃飽了。別到了那邊嫌飯不好吃，我可不讓你回來哦?！?p> “九一年有白面饅頭吃嗎？”
“小看人！燒花鴨、燒雛雞、燒子鵝請不起，饅頭嘛姐姐還是能管你飽的?！?p> 明磊落微笑道：“那就沒問題了，我吃完了，出發(fā)吧。”說著話，將碗里的幾粒米飯趕到一起，幾下扒完。
我們動身，這就要走。我沒走兩步，一抬頭，發(fā)現(xiàn)前方走過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胡敏。我們視線想交，他的臉上顯現(xiàn)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卻是一現(xiàn)即隱。
我心意一動，很想走上前去，跟她道個歉。但是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哪里惹到了她，又該怎么道歉呢？
胡敏也在那邊站了一會兒，她身邊的一個女生走到身邊，招呼了她一聲，她應了一聲，又瞧了我一眼，便隨那人走開了。
“你和胡敏同學怎么了？”
“不知道，我好像對她犯了一個什么不可原諒的錯。”
“昨天你沒來上課，是胡敏同學問趙老師的，我在一旁聽到了，才去看望你的?！?p> 我聽了這話，吃驚道：“你怎么不早說呢？”
“昨天我在你家就想說的，我說關心你的又不止我一個，那時候我就想說來著，可是我看你根本不想聽的樣子?！?p> “當時我以為你說的是老趙呢?！?p> 明磊落估計也知道我和老趙更加不對付，也沒有多問。搔了搔鼻翼，道：“我想，只要你們坦誠布公，真誠相待，我覺得沒有什么誤會是解不開的?！?p> 我點了點頭，道：“嗯，我知道了?！彼鋈挥粥袜偷匦α似饋?p> “你又笑什么？”我不解地瞧著他。
“我笑，你真是一個聽話的乖孩子呢?！?p>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得對，我干嘛不聽話？”
“所以我說你有時候也挺可愛的。有一種……怎么說呢……”
我饒有興趣地等他評說，但眼見他嘴邊詞窮，就是找不出一個合適的詞語來形容。
“你是不是想說——反差萌？”
“還有這么個詞？不過，是挺貼切的?！?p> 我面上不露聲色，其實心里高興壞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喜歡聽他夸我。
操場后，垃圾站，坑道里，我們相對而站。明磊落見我用手撫在胸口作深呼氣，淺淺一笑。
“1991年，神隱市神隱大學，對吧?！?p> “沒錯?！?p> “選個月份吧。”
“一般都是9月份開學，那就9月中旬吧?！?p> “時間呢？”
“現(xiàn)在是12點27分，我記著呢?！?p> “我是說，去往那邊的具體時間?！?p> “嗯……下午吧，能見著他們就行。”
“好。”
我輕輕撫摸，喃喃自語道：“真搞不懂，兩枚小小的戒指為什么能夠帶來這么神奇的力量。哎，你能給我解釋一下，這是什么原理嗎？”
“我也不知道?！?p> “你怎么會不知道？”
“我又不是百科全書。會開車的人，也未必知道發(fā)動機工作的原理呀。”
“有道理，走吧?！?p> 我們右拳相抵，漸漸地自戒指寶石里幻化出紅藍兩道光彩，將我們籠罩。
我感覺心跳極快，血脈賁張，此刻望著明磊落，在遇見他之前從沒有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有機會回到以前，去看看媽媽年輕的時候，和她說說話，那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幸福體驗。
謝謝你，磊落。
推背感如約而至，我任自己被推回歷史的古淡里……媽媽，我來了。
我們站在一個十字街頭，滿大街都是騎自行著的人，人們的服飾也和今天的大不一樣。一些年輕人穿得很時髦，一些年紀大的，仍然穿得是樸實無華的中山裝，或者模仿解放軍的叢林衫，大多數(shù)都是單調(diào)的灰白藍三色。上世紀改革開放以后，新舊交替的社會變遷的年代感撲面而來。
“這就是……1991年？”
“要是我的操作沒出現(xiàn)誤差，應該就是了。”明磊落也好奇地瞧著這么個新世界。
我忍不住感慨：“好有年代特色，像在看一部上世紀的經(jīng)典老片一樣?！?p> 很多年輕小姐們兒都是一頭時尚感很強的短發(fā)、卷發(fā)，不少小哥哥也是戴著墨鏡，留著卷卷的長發(fā)。他們穿的褲子更是低腰短襠，緊裹臀部，褲腿居然還呈大喇叭狀。我從沒見人穿這樣褲子，一時間忍不住贊嘆：“好新奇啊！”
“這是喇叭褲，這個年代很流行的?！?p> 我一轉(zhuǎn)頭，瞅著明磊落奇道：“連我都不認識，你是怎么知道的？”
“書上看來的。”
“哼，物理課上看來的吧！”
他被我戳中窘處，不由得臉上一紅。
“哼，罰你個立正稍息是一點都不冤枉。為了獲取知識而鋌而走險！”
“知識險中求嘛！”
“別欺負我讀得書沒你多，你當我不知道，這句話是這么說得么？”
他被我說得不好意思起來，只是低著頭掩飾尷尬：“我們現(xiàn)在應該做點什么呢？”
“按部就班，像上次一樣，首先確定現(xiàn)在的年代時間?！?p> “還是用那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當然，有時候做人不能太直接，很容易讓別人當傻子嘛?！?p> “有道理?！泵骼诼淇隙ǖ命c點頭。
此時正有一個男人從我身邊路過，我立刻抓住他的衣服，問道，“哎，大哥，現(xiàn)在是不是1991年9月中旬？”
“是啊?！?p> “知道神隱大學怎么走嗎？”
“從這兒一直往前，右拐走個一公里就到了?！?p> “謝謝啊。”
“小事兒?！?p> 明磊落呆望著那人走遠的背影，疑惑地問道：“你不是說不能太直接嗎？”
“要懂得與時俱進啊，小伙子?！?p> “我看你是探母心切。”
精準！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向前奔跑了幾步，張開雙臂，仰起頭感受著這個時代的氣息，這是屬于爸爸媽媽的——青蔥時代！
不多久，我們就找到了神隱大學?？墒谴箝T緊鎖，門衛(wèi)是個老頭兒，見我們在門前晃悠，也不由得留我們的神了。
我們和門衛(wèi)老頭對視了一分多鐘。老頭兒更疑心我們心懷不軌。
我們對視一眼，不由得笑了起來。
終于，還是想起了翻墻的樂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