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過了澡，我擦干頭發(fā)從浴室里走出來，便隱約聽見了歌聲。
我豎起耳朵仔細(xì)聽，那聲音斷斷續(xù)續(xù)非常小。循聲而去，推開門，那歌聲的音量忽然漲高一些，悠悠然地飄進了我的耳朵。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這簡單而熟悉的歌詞立刻引起了我的辯識，這是一首幾乎華人皆知的經(jīng)典老歌。
我瞧見媽媽正閉著眼沉醉在音樂的旋律中，根本沒發(fā)現(xiàn)我進門來。我有點奇怪，聽歌就聽歌唄，為什么把音量放這么小。我在門外幾乎都很難聽清。
戶樞忽然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吱呀聲，媽媽這才發(fā)覺有人進來，立即按停了磁帶，回頭慌慌張張地瞧著我。
“呀，你怎么都不敲門呢！”媽媽嗔怪道。我的眼神一陰，盯著她邪惡地笑道：“你不對勁！”
媽媽此地?zé)o銀三百兩地掩飾道：“什么不對勁的，你說什么呀?！?p> “剛才在干嘛呢？偷偷摸摸的?！?p> “誰偷偷摸摸了，我只不過在聽歌而已。”
“我知道，是鄧麗君的歌嘛，這有什么的，干嘛藏著掖著?！?p> “我哪有藏著掖著，瞧你說的。”
“那你表現(xiàn)那么奇怪干嘛。你沒看到你自己剛才的樣子，我真應(yīng)該拿個鏡子給你照一照，就好像我突然間撞破你什么小秘密一樣?！?p> “我只是不想被人知道。”
“一件光明正大的事兒，怎么被你說的感覺見不得人似的?！对铝链砦业男摹房墒且皇捉?jīng)典老歌呢！”
“是嘛……你不認(rèn)為這是靡靡之音嗎？”媽媽試探地小眼神瞧著我。
我簡直想笑出聲來：“什么靡靡之音，這是正常表現(xiàn)男女愛情的歌曲，積極健康，嚴(yán)肅活潑，怎么就是靡靡之音了？”
“我說就是嘛，他們偏說這是什么不健康的歌曲?！眿寢尯鋈恍陌怖淼闷饋怼?p> “不健康？”我差點兒被她一句話說的語塞，“這叫流行音樂好吧?！?p> 媽媽顯然沒聽過這個詞，微微發(fā)愣。我解釋道：“就是大眾喜聞樂見，普遍流行的音樂?！?p> “哦。”媽媽瞅了我一眼，微微笑道，“你懂的可真多?！?p> 我見她這樣，好想把2012年的社會風(fēng)貌都誰給她聽啊?？墒寝D(zhuǎn)念之下，還是按捺住自己的八卦之魂。
我忽然想起外婆的戒指，于是問道：“雨婷，你說阿姨給你一枚和我這枚一模一樣的紅鉆戒指?，F(xiàn)在能不能拿出來給我瞧瞧？”
“當(dāng)然可以，你等一下?！眿寢屍鹕砣ハ渥永锓?。不多時，她將那褐色的盒子拿到我的面前，打開蓋子。我仔細(xì)一瞧，果然是那枚紅戒。媽媽從盒子里將戒指拿出來遞給我，我仔細(xì)端詳。
“很像吧？”媽媽笑著瞧我。
不是很像，根本就是一樣。但這話我可不能告訴她。
“可能是同一廠家生產(chǎn)的吧?！蔽疫@樣解釋著。媽媽當(dāng)然只能相信這解釋，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其實我這一枚就是21年后她的這一枚。
“我這枚上面還有刻字呢。”她指著戒環(huán)上的四個小字。
“情不知所起?！蔽覀兺瑫r念出來，相識而笑。
“所以我說咱們真的有緣分嘛！”我拉住媽媽的手。
“是啊，太奇妙了，我們居然以這樣的方式相遇?！眿寢屝θ轁M面地與我對視。
“雨婷，我有一個小要求，你能答應(yīng)我嗎？”我忽然調(diào)皮地一吐舌。
“什么要求？你說呀，只要不是過分的要求，我有什么不能答應(yīng)的?！?p> 我的嘴角蘊藉著難掩的笑意，忸怩了半天才道：“嗯……我想抱抱你?！?p> “抱抱……”媽媽微微訝異。
“嗯，抱抱?！蔽疑钋榈赝哪?。
“我覺得你才不對勁呢！”媽媽忽然一嗔，“我們今天下午才認(rèn)識，我連你的名字還不知道呢，你就提出要來我家過夜，下了車又說要牽我的手，現(xiàn)在又說要抱抱我，你說，你到底有什么企圖？”
“傻丫頭能有什么壞心眼，我就是喜歡你咯！你不喜歡我嗎？”我笑嘻嘻地說著。
媽媽握著我的手，開心道：“我當(dāng)然也喜歡你呀?！?p> “是嘛！”我還感到有點不好意思呢。
“尤其喜歡你對我笑?！?p> “為什么呢？”
“你的笑很像一個人。從你的臉上，我仿佛能看到他的影子?！?p> 聽了媽媽說出這句話，我再也難以抑制內(nèi)心的沖動，兜著頸子將媽媽抱住，心里感動得又想哭。
媽媽也回應(yīng)著摟住我的腰背。小時候媽媽的溫暖感覺早已經(jīng)遠(yuǎn)去，如今重溫，我感動得淚撒不止?？墒俏抑啦荒茏屗匆?，于是偷偷的擦去淚水，裝作沒事的樣子。
“你為什么想抱我？”
“還不是因為你太漂亮了。”
媽媽明顯被我夸得臉紅了，有點不好意思：“你可真會夸人?！?p> 我見了媽媽這樣的韻致，只覺得美得不可方物，忽然間覺得爸爸有點配不上媽媽?？蓯旱氖?，這么漂亮的妹子，他現(xiàn)在居然還不要！
“雨婷，你這么美，是不是有很多男生追求你？”
“有過，但沒有很多?？墒亲非笪业娜?，我都不喜歡?！?p> “那我跟你聊點閨房話題啊?！?p> “你想聊什么？”
“就聊這個話題……我外婆說，女孩子都是十八年華春心動，我猜今年你一定會跟男人走的?！?p> “我今年二十?！眿寢尣怀晕疫@套，直接跳過我的坑。
“啊，哦……算遲了兩年。”我有點挫敗，想著怎么繼續(xù)套話。
媽媽忽然開頭反問我：“那你多大？”
“十八啊?！蔽翼樧煲淮?。
“哦，是這樣?！眿寢尮粗旖切毖弁摇Ｎ夷樢患t，啐道：“哪樣啦？”
“就那樣咯！”媽媽傲嬌地一擺頭。
嚎！媽媽年輕的時候居然也這么精，我這算被反將一軍了嗎？“哎，現(xiàn)在在說你的事啊，你別轉(zhuǎn)移話題?！?p> 媽媽一點我的鼻子，笑嗔道：“你呀，就會在別人面前裝愛情專家，到了你自己，就成了傻瓜了。”
“我還小呢，我急什么呀?！蔽乙粩[臉。
“那我也沒有什么好急的呀?！眿寢屢惨粩[臉，“你跟那個明同學(xué)之間到底是什么，你自己真的清楚嗎？人家說大大方方是友情，小心翼翼是愛情。我覺得，你們大大方方的相處之中，還有一份特別的小心呢。”
“我哪有。我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p> “可人家很小心呢?！眿寢屨f著，嫣然一笑。
我瞧著她笑，忽然覺得，我和媽媽似乎真成了閨蜜一般的存在。一般討論這樣的話題，都是閨蜜之間才會做的，媽媽和女兒之間很少會這樣吧。
我轉(zhuǎn)守為攻，繼續(xù)撩撥道：“哼，莫說我，你見到某人，那顆悸動的小鹿也忍不住要亂撞了吧？”
“你說什么呢?！眿寢屄犖疫@么說，終于有點慌了，“你……你知道什么?！?p> “你是不是有喜歡的男生了？”我一定要問問媽媽和爸爸現(xiàn)在的情況。到底為什么我見到的，是爸爸和玉阿姨是一對兒。
媽媽似乎察覺到我的意向，帶羞道：“嗯……不想告訴你。”
“你不說我也知道……”
“你就詐我吧。”
“我詐你？哼，你心里在意誰，我門兒清?！?p> “是嘛，那你到說說看啊?！眿寢尞?dāng)然不以為意。
“來，待我掐指一算，哦嘛尼嘛咪哄！”我裝模作樣地掐個決，閉著眼睛晃著腦袋。
媽媽笑道：“呵呵，你還會算命吶，演得有模有樣的?！?p> 我嘴里碎碎念著：“一二三，二二三，七八九十念真言……”
“干什么，要變戲法是怎么著？”媽媽被我的可笑模樣逗笑。
“荷姓小女風(fēng)華茂，年芳二十春心抱，若問心猿意屬誰，翩翩公子必姓趙?！弊詈笠粋€趙字出口，我特意用蘭花指尖假模似樣地指著媽媽的鼻尖。
媽媽一開始還配合我的念念有詞，搖頭晃腦，直聽到最后一句，終于神情驟變，瞳孔漸漸放開，瞪著我直發(fā)愣：“你……你瞎猜的吧！”
我得意已極，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她那表情讓我見了直想捧腹大笑，立刻準(zhǔn)備再將她一軍：“說我瞎猜？好，我來問你，這個人是不是和你同一個學(xué)校？”
“不是?！眿寢尯V定我就是在瞎猜。
“狡辯救不了你。你就說吧，這個人是不是物理系的？”
“呵！”媽媽被我嚇得倒抽一口氣。
我繼續(xù)得意道：“他是不是單名一個正字！”
媽媽狐疑地瞅著我，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怎么知道的?！?p> “我能掐會算唄！”
“我不信你真能算出來。”
“你就說我說的對不對吧。”
“不對！”
“欸，賴皮！還不承認(rèn)，你看你這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小臉蛋，已經(jīng)早早把你那只活蹦亂撞的迷醉小鹿賣了個趁手的好價錢！”
“你這小嘴兒太能說了?！眿寢屝叩棉D(zhuǎn)過身去。
我露出真意，開門見山道：“老實說，你和趙正是什么關(guān)系？”
“你怎么知道趙正的？”
“我……今天看到的?！?p> 媽媽的眼神暗淡下來。我猜想她此刻一定是回想起下午老趙和玉阿姨相見的那一幕了。也猜想我正是那個時候在一旁了解到她的心事的。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關(guān)系，我們很早就認(rèn)識了?！眿寢尩坏卣f著。
“很早就認(rèn)識？”
“嗯，很早。我一直喜歡他，可是他不知道?！?p> “那他和邱玉呢？”
“邱玉你也認(rèn)識？”
“認(rèn)識啊?！贝嗽捯徽f出口，便見媽媽微微斜視著我，我立刻安慰道，“放心，我不是他的間諜，我很不喜歡她?！?p> 媽媽笑道：“我、趙正和邱玉都是在大一才認(rèn)識的，可他們應(yīng)該算是一見鐘情吧?！?p> 我想起家里的那張三人的大學(xué)合照，不禁心頭一酸：“難道青梅竹馬真的就抵不過一見鐘情嗎？”
媽媽嘆了口氣道：“十年相伴終凄凄，一見芳華便傾心！感情哪有個道理的，他就是注意不到我，我又能怎么樣呢？欸，愛一個人，卻不能說出來，你了解這種痛苦嗎？”
“我了解?！?p> “欸，你怎么可能了解呢。這世上的感同身受，都是親身經(jīng)歷過，才會真的了解。”
媽媽的話讓我不由得一怔。是呵，不經(jīng)暗戀的痛苦，哪里來得感同身受呢？
“他都已經(jīng)有對象了，我是沒有任何可能的了。”
瞧著媽媽哀怨的深情，我心里難過極了，憤憤然道：“他們又沒有結(jié)婚，只要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法律就不保護他們?！?p> “可他都已經(jīng)是人家的人了，我又能怎么辦呢？”
我反駁道：“你這說法可不對，什么叫人家的人，他們確定關(guān)系了？”
“那倒沒有?！?p> “這不就結(jié)了！男未婚女未嫁，小嘴沒碰小手沒拉的，能算什么呀！”
“他們雖然沒有對外說，但是明眼人誰還看不出來，就差一層窗戶紙了?！?p> 我順手虛空做了個抓搶的動作，夸張道：“那你完全可以趁他們立足未穩(wěn)的時候搶過來啊！”
“搶過來？”媽媽疑惑的模仿我的動作。
“對，搶！這個詞聽起來是不是很興奮。”
“怎么搶？”
“明搶唄，向你的情敵不宣而戰(zhàn)，找到她，擊敗她，揉碎她。然后再向你的趙哥哥表白，迷惑他，引誘他，蹂躪他。”
“你怎么說這些話，真不害臊！”媽媽俏臉一紅，啐道。
“不會吧，你真臉紅啦！哎，你這當(dāng)媽的，居然能被自己女兒撩的不要不要的！”我無意間又說禿嚕嘴了。
“當(dāng)媽的？”媽媽一呆。
“啊……我是說你現(xiàn)在什么都不懂，難道以后讓你女兒來教你嗎，小白兔？”
“我什么不懂?。磕氵@丫頭，表面看上去端正大方，活潑可愛，背地里卻很墮落！”說著說著忍不住噗嗤一笑。
“這些事情有什么？隨著年齡的增長，自然而然就懂了嘛！”我不懷好意的蹭一蹭媽媽的胳膊。
“哼，還說你不像壞人，我現(xiàn)在看你真是一肚子壞水，我才不要聽你瞎說呢。”
“我覺得你需要找一個機會向他表白。不管他是什么態(tài)度，最起碼你做到問心無愧，就算被他拒絕了，至少在以后的日子里，你不會感到懊悔，因為你曾經(jīng)努力地為自己的幸福勇敢追求過，不是嗎？”我賣力慫恿著。
媽媽愁眉不展，道：“你沒聽過女追男隔重山嗎？”
“那你就拿出愚公的精神，把這座山搬走就好了嘛！壓在人民頭上的三座大山都崩了，你這海拔不足百米的小山包算什么呀?！?p> 媽媽似乎被我說得意動了，囁喏著問道：“那我應(yīng)該怎么表達？”
我咧嘴一笑：“你可以含情脈脈的握著他的雙手大膽表白。啊，趙哥哥，我，漸漸被你吸引你！請和我交往！”
“好羞恥！”媽媽笑著搖頭。
“勇敢的表達自己愛意，怎么會羞恥呢？”我雙拳緊攥，為媽媽打氣。
媽媽仍是搖頭：“愛怎么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p> “這種勇敢表達愛意的告白，和抒發(fā)真實內(nèi)心情感的流行情歌一樣，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是天然的表現(xiàn)。所以你完全不需要給自己背上道德包袱。”
“是么？”媽媽似乎沒聽過這種道理。
“可不是?！?p> “可我怕羞?！眿寢屨f出了問題的關(guān)鍵。
我本想再勸，可一想，羞怯幾乎是女孩子的天性，這一點怎么都不可能僅憑夸夸而談就能消除，我必須賣點力氣，一點點給她信心才行。
“那你就單獨把他約出來，再隱晦一點向他表達你的心意?！?p> “算了算了，你說得沒一句靠譜的。”媽媽似乎很抗拒表白這種事，沒說兩句，又回到了原點，“欸，說來說去都是我自己的事情，跟你也沒什么關(guān)系?！?p> “未必沒有關(guān)系，說不定還是過命的關(guān)系呢。你要知道，你沒得選，我也沒得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