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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簫記

紫簫記

鉛未落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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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04-28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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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緣定魚池

紫簫記 鉛未落 3541 2021-04-27 23:22:25

  “游都邑以永久,無明略以佐時(shí)。徒臨川以羨魚,俟河清乎未期。感蔡子之慷慨,從唐生以決疑……”

  清早,當(dāng)曹琚尚在半睡半醒之間,就聽到父親那中氣十足的嗓音,在庭院中回響。

  曹琚用雙手吃力地支撐起自己疲憊的身體,半靠在床上,隔著花窗,看到父親那穿著黑色舊袍子的高大背影,在庭院里徐徐走動(dòng)。

  不知為何,父親最近總愛吟誦東漢人張衡的這篇《歸田賦》。盡管他從來不在家中講起朝堂之上的事情,特別是在自己面前,更是只字不提;但曹琚還是感受得到,父親最近在朝中遭遇了一些挫折。

  曹琚今年十七歲,是御史中丞曹慎修的第二個(gè)兒子。他身材頎長而瘦削,面色蒼白,那是過去將近一年的時(shí)間里,臥病在床所致。直到現(xiàn)在,他的身體仍然有些瘦弱,清麗的面龐略顯蒼白,反而顯現(xiàn)出一種羊脂玉一般的秀色。京城里的士子,不知從誰開始,傳出這樣幾句歌謠:“城西峭壁,玉樹雙生。不畏孤遠(yuǎn),偏好清風(fēng)?!鼻捅?,自然是指剛正廉潔的父親曹慎修;“玉樹雙生”,就是指的曹珌、曹琚兄弟了。

  春風(fēng)吹進(jìn)窗欞,吹得曹琚臉上涼絲絲的,在父親的吟詠聲中,他想起了在典州的家鄉(xiāng)。典州地處南國,春天來得總是比京城更早一些。此時(shí)此刻,家鄉(xiāng)想必已芳草連天了吧!

  四年前,他離開家鄉(xiāng),跟隨入京為官的父親來到京城,其間再也沒有回去過,不知家鄉(xiāng)風(fēng)物,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

  “琚兒,不要總是躺著,”母親鐘氏掀開門簾,手中提著一壺?zé)釡捌饋碜咦?,今天暖和?!?p>  “好,母親?!辈荑⒋饝?yīng)著,掀開布衾,在母親的攙扶下下了床,穿上鞋子和外衣。母親兌上一盆水,他洗了臉,對著盆子里的水,將那一頭凌亂的頭發(fā)梳得整整齊齊,插上一支木簪。

  “母親,我來吧?!彼焓种浦鼓赣H去端木盆的手,搶先將木盆端起來,母親趕忙掀開門簾。他邁出臥室,走到天井里,將剩水倒在西墻下的溝渠。

  倒水聲傳入曹慎修的耳朵,他停下吟誦,轉(zhuǎn)過頭來。

  “琚兒,你起來了?”

  “父親,”曹琚放下木盆,來到父親面前,向父親拱手問道,“兒在臥房,聽父親反復(fù)吟詠這張平子的《歸田賦》,似乎是心中有不平事?”

  曹慎修那略顯黧黑的面龐上顯現(xiàn)出一絲不易為人察覺的傷感,嘴角也不覺蠕動(dòng)了一下,曹琚都看到了。很顯然,父親心里有太多話想說,但又不愿輕易開口。

  父親的目光轉(zhuǎn)向墻外的那株老槐樹,春風(fēng)吹拂,枯朽的枝條上長出了黃綠的嫩芽。他將手中的《昭明文選》收起來,納入袖筒,背過雙手,沒有直面兒子,沉吟了許久,方才問道:

  “琚兒,如果為父不愿為官,帶著你祖母,你母親,和你兄弟二人返回典州鄉(xiāng)里,你可愿意?”

  父親果然是在朝堂上有所不慊。曹琚心想。

  “兒若要回典州,勤事農(nóng)桑,侍奉祖母,承歡膝下;日夜讀書于東軒,聽受庭訓(xùn),自然比在這京城要好得多?!?p>  “你能愿意最好。”曹慎修欣慰地望著他。停了一下,他又想起另外一件事:“你今年十七了,離任之前,為父還要到你姜世伯府上去一趟——你也該成親了?!?p>  曹琚的臉上剎那間泛起一片隱藏不住的欣喜,這也是他剛剛聽聞父親提起要辭官歸隱時(shí),心中唯一糾結(jié)的事情。

  曹、姜兩家同為典州集慶府桑沃縣人,自本朝開國之初,兩家就建立了密切友好的往來關(guān)系。到了他這一代,從孩提時(shí)代起,就和姜家的女兒蕊初一同玩耍。蕊初的父親姜紹康長期在京為官,四年前,當(dāng)他們一家人入京時(shí),姜家還特意委托他們將蕊初一同帶入京城。

  曹琚和蕊初的婚事,是在他們很小的時(shí)候,由兩家父母一同訂下來的。多小呢?曹琚想了想,大概是自己六歲的時(shí)候,蕊初五歲。那時(shí)父親還在集慶府學(xué)教書,和姜紹康家僅一墻之隔。兩個(gè)世交家族自然來往很多,曹琚和蕊初也很快玩到了一起。

  記得那時(shí)候,幾乎每天自己還在睡覺的時(shí)候,蕊初都會(huì)興沖沖地跑進(jìn)臥房:“曹琚哥哥!曹琚哥哥!起來啦!”

  曹琚往往會(huì)懶洋洋地翻了個(gè)身,朝向里側(cè),表明自己并不想起床。

  但這樣的態(tài)度并不會(huì)讓蕊初意興索然,她會(huì)在床前唱啊跳啊,還會(huì)拿一只從廟里得到的銅鈴鐺,在他耳畔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厍?。那曹琚自然?huì)受不了啦,就只好翻身下床。

  那個(gè)時(shí)候,自己還是無憂無慮的,就像天真爛漫的蕊初一樣。他們在蕊初家的花園里肆無忌憚地奔跑、戲耍,弄得一身土、一臉泥,姜家的下人跟在他身后,忙不迭地給他們擦臉、添衣。他們倆呢,就只管咯咯吱吱地笑,把所有童年的歡樂,都盡情灑在花園的粉黛之間,隨著陣陣香風(fēng),遠(yuǎn)遠(yuǎn)地飄走了。

  曹琚還記得,在一個(gè)晴明的午后,應(yīng)該是初夏了,院子里開滿了粉色的、紫色的、紅色的花朵,點(diǎn)綴在濃郁的綠茵上,放眼望去,綻放得極為濃烈。曹琚和蕊初玩累了,并排坐在棠梨樹下。曹琚手持一支短簫,嗚嗚咽咽、斷斷續(xù)續(xù)地吹起一支南朝民歌——《采桑度》。蕊初用稚嫩的聲音,跟著他的簫聲,唱道:

  冶游采桑女,盡有芳春色。

  姿容應(yīng)春媚,粉黛不加飾。

  ……

  一只藍(lán)色的亮閃閃的蝴蝶緩緩飛過來,落在短簫上。曹琚停止吹奏,緩緩將短簫收回,另一只手悄悄伸出,準(zhǔn)備去捉住那只蝴蝶。

  “曹琚哥哥,你不要捉它!”蕊初失聲喊道。

  她的聲音沒有嚇走那只蝴蝶。它只是徐徐飛起,轉(zhuǎn)而落在蕊初的袖口上。

  曹琚把臉湊過去,屏住呼吸,兩人一同觀賞那藍(lán)寶石一般的蝴蝶。它通體深藍(lán)色,翅膀的邊緣是黑色的,兩只觸角有節(jié)奏地?cái)[動(dòng),仿佛是在向他們傳達(dá)什么。有頃,它扇動(dòng)翅膀,徐徐起飛,向著那一蓬牡丹花叢中飛去。

  曹琚猛地跳起來,順著它飛的方向望過去,它卻很快消失在花叢深處了。

  “它不見了……”曹琚癡癡地說。

  “沒關(guān)系,它只是回家了!”蕊初爽朗地答道,“曹琚哥哥,我們?nèi)タ呆~吧!”

  兩人手挽手,離開牡丹花叢,奔向假山下的魚池。童年的快樂就是如此簡單,那只藍(lán)色的蝴蝶很快被他們暫時(shí)忘記了。魚池里肥碩的魚群更加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水聲夾雜著他們咯咯的笑聲,洋溢在花園上空。

  “看他們這個(gè)樣子啊,感覺真好,”坐在涼亭里的鐘氏不禁感慨,“要是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不像咱們,到了這個(gè)年紀(jì),不順心的事愈發(fā)多了。”

  “那他們總歸是要長大的啊?!比锍醯哪赣H徐氏說著,放下手中的刺繡,順著他們的方向望過去?!懊妹?,你覺得,如果咱們給琚兒和蕊初定個(gè)親,怎么樣呀?”

  “好呀!”鐘氏喜不自勝,“不瞞你說,我尋常和我們老爺也總有此意,但又怕你們說我們是攀附了……”

  “嗐,咱們是世交,你這是說的哪里話!”徐氏嗤笑了一下,“不過呢,也要看看孩子們的心意。——琚兒!”她提高聲音喊道。

  曹琚回過頭,看見徐娘娘向他招手。他像一匹小馬駒一般,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慢點(diǎn)兒,別摔著!”鐘氏略帶責(zé)怪地說。

  曹琚卻不管那么多,只顧著一路小跑,不提防在臺階上摔了一跤,頭發(fā)都散亂了。徐氏搶先上前將他扶起來,拉著他的手來到?jīng)鐾だ铮屗谧约好媲啊?p>  “琚兒,”徐氏笑吟吟地問,“徐娘娘問你啊,如果把蕊初妹妹嫁給你做媳婦,你愿意嗎?”

  曹琚烏溜溜的雙眸迅速轉(zhuǎn)動(dòng)了一圈,嘴角就咧起來了。他只有六歲,還沒有對婚姻產(chǎn)生任何印象,——大概就是像父親和母親那樣,天天在一起?想到這里,他有了自己的答案:

  “嘿嘿,徐娘娘,如果你把蕊初妹妹嫁給我,那我就天天陪著她,不離開她?!?p>  徐氏噗嗤一聲笑出來,鐘氏也忍俊不禁。曹琚看看徐娘娘,又看看母親,感到莫名其妙。

  “怎么了,徐娘娘,我說得不對嗎?”

  “對對對,可是對呢,你要好好照顧蕊初妹妹,好好陪著她?!毙焓嫌H昵地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去玩吧!”

  曹琚答應(yīng)了一聲,就又活蹦亂跳地來到魚池旁。

  “我娘喊你過去說什么了?”蕊初好奇地問。

  “徐娘娘說,要把你嫁給我!”曹琚毫不遮掩地答道,完全不介意是否會(huì)被母親和徐娘娘聽到。

  “那你怎么說?”五歲的蕊初自然也不懂得這句話的意義。

  “我說,如果真的把你嫁給我,我就天天陪著你,不離開你?!?p>  “那說好了,”蕊初抬起小手指,“拉鉤!”

  涼亭里,徐氏和鐘氏望著兩個(gè)天真的孩子在魚池旁拉鉤的樣子,都忍不住嘻嘻笑了起來。

  轉(zhuǎn)天,姜紹康夫婦來到曹家,將一枚圓形的羊脂玉佩連同庚帖交給曹慎修夫婦。鐘氏則取出一對八寶鴛鴦紋鎏金釵,作為回禮,曹慎修回了曹琚的庚帖:兩家的兒女親事就確定了。

  現(xiàn)在這枚玉佩就掛在曹琚的腰間,曹琚手握玉佩,回想起當(dāng)年的往事,也不禁有些羞澀。

  曹慎修望著兒子癡癡的樣子,嘴角微微抬起,綻露出平日里難得一見的笑意,卻沒有多說什么。

  “吃飯了,老爺,琚兒?!辩娛献哌^來,對他們說。

  曹琚這才回過神,不禁在心底自嘲了一下自己的失態(tài)。他跟在父親身后,向堂屋走去,堂屋里已經(jīng)傳出飯菜的香氣。

  然而他們還沒有邁進(jìn)堂屋,院墻外的一陣鈴聲倏爾傳來。這是內(nèi)殿宦官專用的鈴聲,每當(dāng)鈴聲響起,就意味著有緊急政務(wù)、軍務(wù)。曹慎修回過頭看時(shí),墻外已經(jīng)出現(xiàn)一桿紅纓。

  “琚兒,你去開門!”曹慎修吩咐道。

  曹琚一路小跑來到門前,拉下門閂。

  一名紅衣宦官出現(xiàn)在門前,曹琚認(rèn)得,這是內(nèi)殿總管保義。他下了馬,看到曹琚。保義也認(rèn)得他。

  “曹二公子,令尊可在府上?”

  曹琚還沒來得及答話,身后就傳來父親的聲音:“保公公!”曹琚回頭看時(shí),父親已經(jīng)換好了朝服,手持玉圭,正大步向門口走來。

  “曹中丞!”保義答道,“圣上口諭,免跪,即刻入朝,有要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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