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個瞬間,我似乎看到那個和我相似的年輕人,吳本新,夾雜在歡鬧的人群中,他沖我揮了揮手,拍了拍胸口的位置,隨后緩緩隱沒進黑暗里。
我使勁揉了揉眼睛,四處尋找他的身影,卻看到在卡老頭的木屋外站著另外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他望向我,點頭致意。
他就是卡溫收留的那個人吧,這段時間我的所作所為一定讓他非常困擾。還好,明天我們就要離開了,在無法拿出合理的解釋之前,我實在沒有臉面再待下去。
刻有時間的木片,已經停止轉動的手表,突然涌入腦海的那些片段,只有我能看見的吳本新......這一切也許只有卡溫能夠解釋,但是他的去世讓所有線索戛然而止。我仰頭望著漆黑的夜空,老天爺,咱別這么玩了好嗎?
“陳末,在想什么?”
我轉過頭,看到一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睛在望著我,是謝凌,短發(fā)熨帖的梳在耳邊,帶著勇敢而羞澀的表情。
“在想這段時間發(fā)生的事情,海隊怕引起你們幾個的恐慌情緒,所以有些細節(jié)暫時保密?!蔽野欀碱^說道。
謝凌的手撫上了我的額頭,溫涼的觸感緩解了我的頭痛,“陳末,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她微笑著,像個天使。
謝凌繼續(xù)說道:“你知道嗎?在我眼里,你就像一道光,渾身上下都在發(fā)著光,溫暖而熱烈的光。”
我苦笑著望向她,她的眼眸里正燃燒著一團火,閃閃發(fā)亮。
一聲咳嗽打斷了我和謝凌之間深情款款的對視,“陳末、凌子,正好你倆都在,通知江河和胡帆,開會。”海楊站在我們身后,擠出了個難看的笑臉,“還有時間,你倆可以繼續(xù)?!?p> 我握緊謝凌的手,把她摟進我的懷里,“海隊,遵命!”
這算是我變成精神病人之后的安慰嗎?我這樣想。
幾分鐘后,我們全員聚集在海楊的住處,海楊皺緊眉頭,在我們面前展開了一副衛(wèi)星地圖,地圖上的某個區(qū)域重點標注了物探測繪數據,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的數字看得讓人眼花。
“我們究竟要去做什么?”我盯著海楊說。
海楊看了一下四周,清了清嗓子,指著地圖上的那個標注區(qū)說道:“兩年前,就在咱們進行道路勘探的同一時間,A1小隊在這個地點探測到了一個超大型金礦,礦藏價值暫時無法估算......”海楊停頓了一下,轉身望向屋外的遠方,繼續(xù)說道:“對,是暫時。因為,就在他們將消息傳送回大隊的一周后,A1小隊全員失聯了?!焙钌詈袅艘豢跉?,“后來,省大隊派出多個聯合調查組前往搜索。兩年了,到目前為止,仍然毫無頭緒?!?p> “詭異的是,A1小隊消失的只是人,所有的裝備設施和數據材料都留在了營地?!?p> “兩年前?是不是那次泥石流發(fā)生的時候?”泥鰍一臉驚恐的表情,舉手發(fā)言。
1988年11月云省發(fā)生的那次7.2級大地震,導致部分丘陵地帶和怒勒江的一條支流陷入地底,從地圖上被永遠地抹去,其引發(fā)的暴雨和泥石流災害,也被沉重地記入了歷史。
我回想著當時的情形,泥鰍氣急敗壞地被我和老海從河里拖了出來,內褲褪到了大腿根,我們身后是山崩地裂般的響動,地面在劇烈顫抖,河水瞬間變成了暗紅色,巨量的沙石和樹木的殘枝被河水裹挾著從上游沖泄而下。事后,我們三人驚魂未定,精疲力盡地癱坐在河灘上,茫然地呆望著眼前忽然出現的深不見底的溝壑。
海楊搖了搖頭,說道:“目前,不清楚兩者之間是否存在必然的聯系。根據搜尋現場傳回的消息看,A1小隊離開得比較匆忙,應該是沒有長期在外停留的計劃?!?p> “所以,我們這次勘查的另外一個目的是,尋人?”我表示疑問。
已經兩年了,那么多支搜查隊都尋人無果,咱們這幾個半吊子又能找到什么,我心說。
海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繼續(xù)說道:“A1小隊隊長楊勝利,隊員張耀國和李程,三人均告失蹤。楊勝利是我的戰(zhàn)友,這也是我不得不來的原因。”
我默念著三個人的名字,曾經有那么一個瞬間,我希望三人中有一個叫吳本新的名字,希望是他魂兮歸來,逐步引導著我們發(fā)現一切。
“另外,在現場發(fā)現了一張紙條?!焙顝谋嘲腥〕鲆环荼煌该魉芰洗獯娴谋愎{,然后目光向我看來。
我仍然在低頭沉思,想到吳本新,想起了他那個拍胸口的動作,我不由自主地也拍了拍胸口。
有什么東西被塞進了我胸口左方的口袋,我摸索著,試圖將它掏出來。是紙張的感覺,被疊得四四方方。
海楊看著我,他手中的便箋紙質有些泛黃,上面寫了四個字:尋找海楊。
字跡太熟悉了,那一筆一劃,都是我最常用的寫法。
我手上的動作慢了下來,下意識地掏出的那個紙塊,慢慢展開,手開始不由自主地抖起來。
心跳狂飆,同樣的便箋紙,同樣的內容:尋找海楊!
所有人都看向了我,泥鰍更是張大了嘴,我一把扯過海楊手中的便箋,與我手中的紙片疊在一起,沖著燈光比對起來。
兩張便箋紙的尺寸以及字體的位置和書寫筆畫痕跡,完全吻合。
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我心說,鎮(zhèn)定,一定要鎮(zhèn)定!
海楊的眉頭緊皺。顯然,他沒有預料到會有兩張一模一樣的便箋,一張來自過去,一張就在眼前。
經歷了這么多詭異非常的事件,我已經不容許自己再糊涂下去,我深呼吸了一口氣,招呼大家安靜下來,說道:“從這次任務開始,咱們已經遇到了不少無法解釋的情況。我想,有必要仔細地梳理一下目前的情況,整合一下每個人掌握的信息,開誠布公地討論討論?!?p> 我看向海楊,他點點頭示意我繼續(xù)說下去。
“1988年的8月,A1小隊3人負責勘查金礦。同一時間,老海、泥鰍和我3人在進行公路地質勘探。他們在北,我們在南,距離幾乎跨越了整個云省?!?p> “1988年11月,云省發(fā)生大地震,咱們提前得到了卡溫的提示,安全撤離。同一時間,A1小隊3人全員失蹤,與地震是否有所關聯無法確定,但營地和裝備保存完整,現場遺留一張便箋,便箋內容和海隊有關。”
“現在是1990年,咱們8月份再次來到這里進行公路地質勘探??厝ナ?,而我似乎被他傳承了某種能力,看到了很多不可思議的內容。”
我邊記邊說,努力回憶著這幾個月發(fā)生的事情。
“我無法解釋看到的內容,因為那些內容是錯亂的、顛倒的,也許是卡溫曾經有過的記憶,也許,是某一種暗示,或者預知?”我斟酌著,用盡可能準確的詞句把自己的感覺描述出來。
“這段時間我似乎經常夢游,我還遇到了一個你們都看不到的年輕人,他說自己的名字叫吳本新。他曾出現在卡溫的身邊,但在卡溫去世之后,他離開了。我覺得,吳本新是個假名字?!?p> “你們真的從沒見過這樣的一個年輕人?”我再次看向所有人。
大家紛紛搖頭。泥鰍的表情最豐富,看我像看著一個神經病。
我沖他比了個中指,心說,你敢嘰嘰歪歪,我他娘的跳個大神給你看看。
我繼續(xù)說道:“卡溫曾經給過兩個木片,第一個給了海隊,提示了2年前的那次地震。第二個則給了我,提示了一個手表上的時間?!?p> 海楊看著自己的海鷗手表,無奈的說道:“我的手表停了。”
胡帆揚了揚手腕上的卡西歐,“我的電子表正常?!?p> 我微微有些驚訝。這些經歷的背后,似乎隱藏著一股神秘的力量,它預示的時間,可能就在不遠的未來。目前來看,它能影響機械裝置,對電子產品無效?又或者,它只針對某些需要影響的人?
想到這里,我看著謝凌和胡帆,他們的存在,就是1988年和1990年兩次經歷的唯一區(qū)別。
“最后,目前可以確定的是,我口袋里的便箋,與兩年前現場發(fā)現的便箋一模一樣?!蔽蚁肫鹆藚潜拘码x開時拍胸口的動作,他應該是想傳達給我一個暗示,按照他的暗示,我找到了第二張便箋。
這個其他人看不到的人,到底想告訴我什么?
2年前,我和海揚與A1小隊并無任何交集,但現在卻都深陷其中。
我把吳本新這個名字寫在紙上,后面加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寫完所有的描述記錄,我攤開來給大家看。所有人的眉頭都擰巴著,完全沒有答案。
海楊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我做個補充,重新介紹一下胡帆和謝凌兩位同志?!?p> “胡帆,省九四六三一部隊特別偵查員,一年前被派駐咱們小隊。謝凌,省科學院特別觀察員,參與本次行動。省大隊對于兩年前的A1小隊事故非常重視,現場遺留的裝備和材料都已全部做過審查,尤其是這張便箋紙上的筆跡和內容,這是目前唯一有價值的線索。經過筆跡核對,確認是陳末同志的筆跡。所以,本次行動代號是--觀察者。”
我強忍著內心的不適,故作平靜地看著海楊,問道:“觀察者行動,觀察誰?我嗎?!”
海楊搖了搖頭,說道:“還有泥鰍?!?p> 泥鰍聽罷摟上我的肩膀,直接拉高了嗓門:“我說你個大頭,我什么時候成了被觀察對象的!瞞了我兩年,他娘的我倒成了事故的嫌疑犯了?!”
我拍掉泥鰍的手,幸災樂禍地看著海楊。這小子不傻,學會第一時間建立統(tǒng)一戰(zhàn)線了。
海楊急忙苦笑著擺手,說道:“呆子,泥鰍,你們兩冷靜一下。觀察的是這次行動本身,當然也包括我。咱們仨,都在被觀察的范圍?!?p> 海楊身邊的胡帆換了個坐姿。忽然之間,我發(fā)現他的氣勢完全變了,慵懶的狀態(tài)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散發(fā)出的冷冽氣息。
他之前表現得吊兒郎當、人畜無害,而此時,他就像一把刀,閃爍著鋒利光芒的刀。
呦呵,狠角色都蹦出來了,隱藏得夠深啊。
謝凌急得拉住我的胳膊,解釋道:“陳末,你們別多想。鑒于事態(tài)復雜,所以上級部門才會派胡帆和我來協助你們,查明真相?!?p> 我心里呵呵一笑,對了,還有美人計。
我甩開謝凌的手,臉色開始冷漠起來。沖所有人擺了擺手,我兀自走出木屋,“我想一個人靜靜?!?p> 屋外,天光漸亮,黎明正在悄悄到來。
“我知道你在聽,吳本新?!蔽业吐曊f道。
身后響起一聲嘆息。
我點燃一根煙,深吸了一口,望向仍然黑暗如墨的遠方。
“為什么是我?”
身后仍然是一聲嘆息。
“你告訴我啊,或者,再給我些暗示?”
此時,耳邊響起一個聲音:“你的過去就是我的現在,我的過去也是你的將來。”
我猛轉過身,周圍空空如也,寂靜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