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眾人神色緊張,俞大猷淡淡一笑。示意大家坐下,又問來寇方向、人數(shù)。
探馬說賊寇由南向北而來,約有六、七百人。
宗擎見獵心喜,忽地站起來道:“前日來了一千多倭寇,都被我們一仗趕下海去,這幾百人能濟什么事?俞將軍,你調(diào)五百人給我,我管教賊寇沾不上紹興城邊,就作鳥獸散!”
俞大猷笑道:“你永遠是余勇可賈??赡阆脒^沒有,前日我們是有備而戰(zhàn),調(diào)了附近衛(wèi)、所的守軍,而且是以眾擊寡,以多勝少。而此刻,這紹興府城所駐官軍也就五百人。我如果都調(diào)給你,傾城而出,一旦中了賊寇調(diào)虎離山計,其他賊寇正好乘虛而入,我們豈不成了城中百姓的罪人?”
宗詩聞言,既佩服俞大猷為將沉穩(wěn)謹慎,又暗自震驚紹興城守備兵員是如此不足。怪不得剛才一提到搬兵救援海鹽,俞大猷會面現(xiàn)難色。于是,他站起來道:“俞將軍,如果官軍不足,我還帶來八十多個僧兵,可聽將軍調(diào)遣參戰(zhàn)!”
俞大猷微微點點頭,默忖一會兒,命普從率領(lǐng)二百名官軍去守北門,又命親兵分別到東、西二門傳令:關(guān)閉城門,嚴禁出入,密切警戒敵情。再命宗擎沿四門巡視全城,隨機迎敵。幾人領(lǐng)命去后,他讓宗詩速調(diào)僧兵,與他在南門會合,準備正面迎敵。
將令一下,俞大猷、宗詩、徐渭三人也急出行轅。早有親兵牽過幾匹健騾駿馬。徐渭正要隨宗詩一起上馬,卻被俞大猷攔住。
徐渭頓急,紅了臉道:“我徐渭敬慕將軍人品將名,所以,數(shù)次登門請命,希望能棄筆從戎,追隨將軍效命疆場、抗倭立功,都被將軍擋駕。這一回——”他面向宗詩接著道,“人家方外之人,將軍尚許從征報國,我一個學忠學孝的秀才,義當為國赴難,卻被將軍一拒再拒,是何道理?”
俞大猷見徐渭動了火氣,連忙馬下一揖,道:“徐先生乃江南才子,國之重寶,將來還要立身廟堂,大才大用,宏圖興邦,豈可隨意側(cè)身行伍、輕冒鋒鏑之危?俞某實在是為國珍重人才,才堅拒先生所請?。 彼仡欁谠娨谎?,“至于說到少林僧兵,他們一個個身懷絕技,上陣殺敵,正是才盡其用。何況‘莊嚴國土、利樂有情’也是佛門宏旨??!而先生以詩、書、畫名聞天下,怎能棄長就短戰(zhàn)陣搏殺呢?剛才后院比武,先生已為雨山禪師幫了倒忙。兩軍陣前,若如此,豈不誤盡軍機?所以,還望先生為國自珍!”一番話,既誠意懇懇,又有理有據(jù),竟使徐渭百感交集。
他既為俞大猷的真誠愛護感動,又為自己文弱無武而懷慚自愧,同時,也為俞大猷不能洞悉自己內(nèi)心而郁悶,紅了臉半晌無語。
宗詩這才明白:原來徐渭求俞大猷幫忙,就是為了從軍報國。有心替他說話,但顧忌兵兇戰(zhàn)危,怕他陣前有失,也只好默然。
徐渭還要爭執(zhí),卻見俞大猷朝兩個親兵吩咐道:“你們護送徐先生回去,若有差池,小心軍法!”然后翻身上馬,朝徐渭一抱拳,“俞某軍務在身,不能多陪,先生海涵!”竟催馬而去。
俞大猷前腳到南門,宗詩與僧兵也后腳趕到。他們剛剛登上門樓,即見一支人馬沿著門外官道,正飛土揚塵疾馳而來。
仔細審視一番,俞大猷不禁啞然失笑,朝宗詩指點道:“這怎么像一支舞獅子、耍旱船的社火呢?”
原來,那支賊寇雖然人人舞刀弄槍,卻沒有一個頂盔貫甲,除了頭上包著一色的紅巾,身上竟是一人一個打扮,花色繁多、色彩斑斕。整體看去,直如百花連枝、彩云鋪錦。
宗詩也覺怪異,弄不清怎么回事,只得惑然搖搖頭。
賊寇人馬打著旋兒集結(jié)城外。
俞大猷向身旁親兵道:“傳令:我們暫時偃旗息鼓,待賊寇靠近護城河,就箭弩齊發(fā),先射他個人仰馬翻,再殺出去一舉將其擊潰!”
于是,城頭一片悄然。
一方方垛口處,卻是張弓以待。
城下人馬偏偏在一箭之外開始列隊,駐足不前。一會兒,兩匹紅鬃快馬,飛到隊伍前面。馬上兩人,雖同樣頭包紅巾,卻是一個渾身磚灰色緊身衣,手中提棍;一個周身火紅,手擎寶劍??礃幼邮莾蓚€賊首。兩人朝著城頭,指指點點一番,策馬向前。
“一、二、三......”俞大猷親自張弓搭箭,瞄定了紅衣賊首眉心,輕聲數(shù)著數(shù)字。
“四、五、六……”
突然,宗詩一把握住俞大猷緊拉弓弦的手。
“怎么?禪師也要試試箭法?”俞大猷笑笑道。隨即就要推弓相讓。
宗詩道:“貧僧哪敢班門弄斧。只是我覺得城下兩人有幾分眼熟,待我先問——”
未等他說完,城下那一襲紅裝的賊首倒先開口呼喝道:“喂——城頭怎么都縮頭縮腦的?怕什么?叫你們將軍出來搭話!”話頭雖火辣辣的,聲音卻清脆嘹亮,完全是個姑娘的嗓音。
俞大猷眉頭一皺:“怎么是個女賊頭?還挺野!我這還是第一遭踫上!”他低聲咕噥著,收了弓矢,挺直了身子。
卻見另一個渾身灰衣的賊首忽然橫棍擔在兩個臂彎處,雙手合什道:“城頭不要放箭,我們不是倭寇,也不是賊寇,只是路過這里的,請你們將軍出來說話!”
俞大猷看一眼宗詩道:“他怎么也雙手合什,難道——”
宗詩激動地點著頭:“對!對!貧僧聽明白了!他也是僧人,而且是少林寺的!”
“少林寺還有這樣一支百花兵?禪師怎么不早說?我還以為少林寺只有僧兵呢!”俞大猷笑呵呵道。當即命令城頭收弓下箭。
宗詩趕緊辯解:“她們可不是少林寺的——貧僧說的是他——”一指城下那提棍合什的灰衣人,又朝他揮揮手喊道:“城下可是月忠法弟和火蓮花姑娘嗎?”
灰衣人與紅衣人驚喜地相視一眼,齊聲答是。
宗詩突然仰天合什:“阿彌陀佛!俞將軍,都是自己人,快快下令打開城門吧!”
俞大猷也是喜出望外,與宗詩及眾僧兵一道下城,親自迎出門外。
宗詩與月忠意外相逢,自是一番驚喜淚下。然后將法弟、火蓮花引見給俞大猷。這才問及月忠他們怎么來到這里的。
月忠亦惑然道:“你們和湯克寬將軍不是被困在海鹽城嗎?又怎么會在這里?”
宗詩一愣,甚感意外:月忠與少林僧兵在括蒼山分開。應該一直留在山上,幫火蓮花練兵,怎么會知道他們被圍海鹽的事情?遂驚奇地瞪著他,問他怎么知道這些。
月忠竟也一臉怪愕,道:“唉——到底咋回事?不是你們派人到火蓮寨搬兵解圍的嗎?怎地反倒問起我來?”
“火蓮寨搬兵?”宗詩愈感驚奇,看一眼俞大猷道,“就是到俞將軍這里搬救兵,也完全是因為風浪相送、意外而至。我們哪里派人到過括蒼山?”
火蓮花秀口稍稍一撇,玉頰微露不悅神情:“咦?!俺以為出家人心比水清,最是澄澈不俗,哪里想到,竟也有俗人的羞羞答答、遮遮掩掩……”
兜頭一瓢含諷帶刺的無名水潑來。宗詩不明白風從何處起、浪自哪里生,只是傻愣愣地看著月忠,用眼神問他這是怎么回事。
月忠急忙瞪火蓮花一眼。火蓮花卻任性繼續(xù)道:“這有什么!少林僧兵也會打敗仗嘛!僧兵就是僧兵,又不是天兵天將!就是天兵天將也有敗給妖魔鬼怪的時候,有什么好遮掩的——你說是不是,雨山堂主?”
宗詩聽出火蓮花是在懷疑自己掩飾失敗,微微紅了臉。想爭辯,但覺自己是出家人,沒必要跟她計較,便輕輕點點頭,說僧兵確實打了敗仗。
“那就好好承認你派人求救了嘛!”火蓮花面露幾分得意,“不要因為是向我們女人求救,就覺得沒面子,不愿認賬嘛!”
真是女人心、千瓣蓮!她怎么會有這樣的想法?宗詩頓感幾分委屈,苦笑一下道:“求助巾幗英雄有何不可?我們又怎么會沒面子?只是,我們的確沒有派人去括蒼山??!”
火蓮花與月忠驚奇地對視一眼,不由同時搖搖頭。
俞大猷也被他們弄得有些湖涂,沉吟片刻道:“也許是海鹽城又派人出來搬兵了吧!”
宗詩自信地搖搖頭,說城里知道他們在外面,需要搬兵,他們自然會去,而且容易得多,根本沒必要派人出來。即使派人,也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突圍而出。說到這兒,他心頭忽地咕嘟冒出一個念頭:假如是城里派人出來求援,也只能派武藝高強的少林僧兵。于是,又問火蓮花和月忠搬兵人是誰,現(xiàn)在哪里?
這一問,立刻問窘了月忠和火蓮花。二人齊稱不知是誰。說搬兵人只是在寨外見了他們的巡哨,報個急信兒,就匆匆而去。至于他倆,均未跟搬兵人打上照面。
“咋會有這樣的報信人?”宗詩沉吟著,又問,“接到報信兒的巡哨,應該知道搬兵的是個什么樣的人,你們沒有問她嗎?”
“當然問過!”火蓮花馬上接口,“巡哨說,報信兒的是個秀才,身穿一件繡著竹枝的月白袍。我們還納悶:堂堂少林僧兵,個個武藝出眾,怎么偏偏派個秀才報信呢?”
又是袍繡竹枝的秀才!??!
宗詩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胸中立刻云蒸霧騰起來。他下意識地四顧一下,心里道:“這個秀才怎么無處不在?他到底是人是鬼還是神仙?”嘴里卻不自覺地喃喃著:“莫非,剛剛在城中踫上的兩個秀才里,有一個就是他?還是他一身幻化成倆,故意讓我難尋難覓……”
他自顧自地低喃著,倒使俞大猷、火蓮花兩人不知所云了。
月忠因在括蒼山道中與宗詩等人瞥見過竹枝繡袍的影子,并不很覺奇怪,只是語帶感激道:“這秀才曾經(jīng)為我們飛鏢報信。我雖沒見過他的面貌,卻認定他是好人。所以,巡哨一說是袍銹竹枝的秀才報的信兒,我就毫不懷疑,急與寨主帶兵救援!”
火蓮花不知其中奇異,無所謂道:“不管是誰,只要報的信無誤就成!現(xiàn)在看來,海鹽被圍確有其事。那秀才肯定不是壞人!”
俞大猷見月忠、火蓮花二人如此見事論人,絲毫不管其他,甚覺二人爽直的可愛。尋思:如果不是一個紅塵之外、一個紅塵之內(nèi),倒是一對良緣佳配。竟不由莞爾一笑。抬眼再看二人,咫尺天涯、緣河兩隔,又為造化弄人而輕聲一嘆。
只有宗詩獨念著竹枝繡袍的秀才,顯得神思飄渺。
待宗詩說了原委,俞大猷等人雖然弄不清報信秀才的真實身份,但因他兩次傳信都是為了保護僧兵,而且所報準確無誤,所以,大家都認為這秀才實為一個仗義走江湖的俠士,而且是一個志在抗倭保民的國之大俠。他一時不肯現(xiàn)身相見,肯定有他的道理。自然,他們也沒必要追蹤覓跡、窮究根底。否則,也有悖俠士的意愿?;蛟S抗倭成功之日,俠士自會現(xiàn)身相見。如此議論一番,宗詩才稍稍釋然。
火蓮花、月忠及其人馬連日兼程,早已人困馬乏。他們之所以在紹興府城下停步,就是為了補給一下糧草。當下,俞大猷、宗詩將他們迎入城中,一則接濟糧草,一則共商救援海鹽之計。
用過午飯,俞大猷將宗詩、宗擎、普從、月忠、火蓮花及帳下諸將召入行轅議事廳。議事前,他先解釋了此前沒有立即答應宗詩搬兵請求的緣由。
他說,按照大明兵制,以他的參將職銜,麾下定額兵員應為一萬余人。可他由崖州參將調(diào)任寧臺參將,入浙抗倭后,發(fā)現(xiàn)自己所領(lǐng)衛(wèi)、所兵員實際只有四千余人,其中近半數(shù)還為老弱病殘,根本不堪為戰(zhàn)。剩余二千多青壯兵丁,又因久不習戰(zhàn),失于紀律,而近乎散兵游勇,每戰(zhàn)則臨敵即潰。后經(jīng)他和普從、宗擎等人精心裁汰編練,僅得可戰(zhàn)之兵一千六百余人。為此,他曾連章上書,懇請朝廷補充兵員、編練新軍。但因兵部官員高居皇京,不明邊情,只許他補充少量兵丁。即使如此,邊補邊戰(zhàn)、邊戰(zhàn)邊損、邊損邊補,所領(lǐng)兵員始終不過二千余人。
就是這難得的兩千多人,卻又要分駐在沿海險要及寧、紹(寧波、紹興二府)周邊兩衛(wèi)、十余所軍堡,據(jù)險防倭。所以,他自己身邊及寧波、紹興二府其實并沒多少將士。倭警一起,往往是從各衛(wèi)、所調(diào)兵遺將,戰(zhàn)罷再各歸衛(wèi)、所。這些兵員,用于自守尚且捉襟見肘,又如何抽出人馬去解海鹽之圍?因此,當時面對宗詩搬兵請求,他感覺十分為難。
宗詩在括蒼山道曾聽火蓮花說過官軍抗倭無能、濫殺百姓冒功的惡行劣跡。卻并不知道大明各衛(wèi)、所軍營缺員如此嚴重,幾乎到了有將無兵的地步。他嘆口氣搖搖頭,問俞大猷軍中為什么會如此缺兵?既然缺兵,朝廷又為什么不讓邊將放手補充兵員?
俞大猷一臉苦笑,左右旁顧一下帳下將佐,道:“因為大明承平日久、軍中多無戰(zhàn)事。所以,軍營中遇到病老死亡,或士卒逃走,帶兵將軍均不呈報請補,而是乘機吞吃這些兵士的空餉以自肥。當然,這也不能全怪帶兵的將軍們——每遇辦理軍務,兵部官員、朝中大臣都會把手伸向軍中,索賄收賄,動輒就是千兩金、萬兩銀,將軍們不吃空餉,又從哪里弄這些油水來?”言談間,他的臉色由無奈而轉(zhuǎn)郁悶,由郁悶再轉(zhuǎn)憂慮,末了,又由憂慮轉(zhuǎn)為憤慨,不覺一掌擊在案上,“長此以往,恐怕大明軍中將是空營座座、御邊無人了!”
宗詩、月忠、火蓮花等人也是一番憤慨:朝中文官武將竟是如此腐爛!怪不得官軍會如此缺兵少將。似這般軍紀松馳、軍心渙散、臨戰(zhàn)似怯賊、欺民如盜匪的官軍,實在是有等于無,甚至是有不如無??墒牵鏌o兵,又該如何抗倭呢?幸好,大明還有俞大猷、湯克寬、盧鏜等一些帶兵良將。可他們又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難呢!
廳中一時默然。
還是火蓮花快人快語,她略略一忖,站起來道:“俞將軍既為無兵煩惱,我這里六、七百女兵就由你統(tǒng)領(lǐng),我們一道去打倭寇、救海鹽!”
沉悶的議事廳頓時騰起一陣笑聲。
見火蓮花一身肝膽、滿腔俠義,俞大猷深為感動。但就目前的倭情看,這區(qū)區(qū)六、七百女兵,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再說,她們的臨陣經(jīng)驗、作戰(zhàn)能力也讓人不無疑慮。尤其是她們嘯聚山林,實為山賊,用她們抗倭,朝廷又會怎么想?
他一時沉吟不語。
“看樣子,俞將軍是瞧不上我們這幫女山賊呀!”火蓮花顯然看出點隱情,挺身而起,一臉不服氣道:“不是俺自吹自擂:你們官軍幾次進剿括蒼山,都被我們打得落花流水。我們再不濟,總比你們官軍強吧?!”
俞大猷驚奇地看她一眼,不覺臉一熱。他帳下諸將則有人輕笑、有人搖頭、有人斜瞄,也有人微微點頭。
火蓮花仿佛全然視而不見,繼續(xù)道:“別不相信!那還是過去的事,不值一提!現(xiàn)在俺們女兵經(jīng)月忠?guī)煾到叹?,已是大有長進,上陣打仗一點都不含糊。何況,俺還有俺的法寶呢!”
“哦?”俞大猷笑吟吟地看著滿臉得意的她,既覺可愛、又覺好奇,“說一說,你到底有什么法寶?!?p> “天機不可泄露!一上陣你就知道了!”火蓮花滿臉詭秘和自信。
月忠斜她一眼,半嘟囔道:“鬼什么!那算什么法寶!”
看樣子似要揭秘,火蓮花面帶嬌嗔,急急橫他一眼。他只得住口。
俞大猷看在眼里,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心底,亦為火蓮花的率真和自信深深打動,決意想辦法搬兵請將,與火蓮花她們一起盡快赴援。之所以讓她們參戰(zhàn),還有一層意思:就是將來自己好代她們向朝廷請功,以功抵罪。至于自己擅自聯(lián)手女山賊,朝廷必會怪罪。不過,只要利在抗倭,想必朝廷也不會降罪太大,自己擔起就是了。
又經(jīng)一番議論,俞大猷最終定策:從紹興、寧波二府及距海岸較遠的衛(wèi)所調(diào)兵五百,再向浙江巡撫王抒借兵一千,然后,與火蓮花的女兵、宗詩的僧兵組成一支二千余人的援軍,北上解除海鹽、嘉興之圍。
霧,濃濃地浸泡著天地。就連近在咫尺、高墻大廓的海鹽城也突然隱身不見了。
城南,圍城主將的大帳內(nèi),足利自吉、自澤、自島三兄弟及陳東等倭寇頭目個個面色陰郁,氣氛凝重。連日圍攻海鹽不下,本就夠鬧心上火了,偏偏又接到后方小泉太郎來報,說他們澉浦寨的糧庫被少林僧兵燒毀,已裝船運往海鹽的糧草也被僧兵劫去沉海。眼見軍糧告罄,戰(zhàn)事又毫無進展,屯兵老師于堅城之下,已是日見軍心浮動。今日又見大霧彌漫,足利自吉既怕城中明軍乘霧出城破圍,又怕城外僧兵借機偷營,所以,召集圍攻海鹽的各營倭頭商議戰(zhàn)策。
“自吉君,攻不能破城,留下又無糧草,我看,還是——”沉悶一會兒,陳東先開言道。他見足利三兄弟六只眼一齊直瞪著他,話到半途,便駐了舌。
陳東本是漢人,深知少林武功的利害,海鹽城下,他又親見月空一人連勝足利“三虎”,心里早已飽蓄怯意。如今,城里城外,皆有僧兵,隨時都有神兵天降、里應外合的可能。保不準還有僧兵高手,夜?jié)撥姞I,行刺各營主將的危險。所以,他想盡快脫離險境、退回海島,等其他倭寇匯兵一處,再尋機登陸。
嗵!坐在旁邊、面生紅瘊的足立自島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伴之,口中葷素俱出:“混蛋!你們明朝人的混蛋!一打仗就先想逃跑!”
在足利同胞五兄弟中,以“追風虎”足利自島性情最為暴躁。他因五弟足利自倉被殺,早就積怨于胸,又加自己被月空打傷,至今猶攀著右臂,更是恨透了月空和少林僧兵,發(fā)誓一定要攻下海鹽城,殺盡僧兵,為五弟報仇,為自己雪恨。如今,他見陳東心生退意,自然怒火飆起,揮起左拳擂了上去。
陳東虎目猛地一睜,兇光乍射,但很快又低下眉目。他一手捂住腮幫子,半怯半怨咕噥道:“自島君,你、你,我、我又沒說一定要退兵嘛!只是,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要說什么,一時結(jié)巴不出句囫圇話來。
肥滾滾的足利自澤見人高馬大的陳東挨了弟弟的揍,猶不敢泄怒發(fā)怨,哈哈笑道:“好!揍的好!誰的要退,就揍誰!”
坐在主將位上的足利自吉覺得兩個兄弟做得有些過分,分別瞥了他倆一眼,緩緩道:“三弟、四弟,應該讓陳東君把話說完嘛!”轉(zhuǎn)臉堆出些笑容,朝陳東道,“他們太粗魯了!陳將軍,你說你的意思不是要退兵。很好!你有什么高見,盡管說!”
陳東趕緊揉著腮幫子湊上笑容道:“高見,我的沒有。我的意思是說,我跟足利將軍們一起攻明朝、打明軍,怎么能算是混蛋的明朝人呢!我——”他有意學著足利自島說漢話的口氣,“我的,應該是日本天皇的臣民,應該是大日本人、大和人才對!不是明朝的混蛋!自島君的罵錯了!”帳中爆起一片笑聲。
陳東四顧眾人,也訕訕地附和著笑。
足利自吉伸出大拇指,朝陳東道:“好!說的好!你是大日本天皇陛下的良民!是我兄弟罵錯了陳將軍!”
哪知,足利自島并不順著哥哥的梯子下臺階,反是突地又竄起一股無名火,竟翻眼吼道:“天皇的算什么!他的連自己都吃不飽飯,算什么的鳥天皇!你們歸降日本的明朝人,應該是征夷將軍幕府的臣民!”
足利自吉啪地一拍矮腳桌案,呵斥弟弟道:“天皇乃大日本萬世一系的神圣之君,言語褻瀆,是要被誅門滅族的!”
足利自澤卻幫著足利自島道:“二兄的不要太向天皇自作多情了嘛,四弟說的沒錯:大日本的本來就是聽命幕府將軍。幕府又是我們足利家的幕府,二兄何必胳膊肘的向外扭,向著連自己肚子都填不飽的狗屁天皇呢!”
見足利三兄弟自己對掐起來,陳東頓時犯了迷糊,弄不清日本究竟是天皇的日本,還是幕府將軍的日本。更弄不清自己應該是天皇的臣民,還是幕府將軍的臣民。尋思:管他是誰的臣民,只要不罵我是明朝人就成!
原來,日本自近衛(wèi)大將源賴朝被二條上皇(太上皇)封為征夷大將軍,設(shè)立鐮倉幕府以來,國內(nèi)所有軍政大權(quán)便掌握在幕府將軍手中。一百多年后,征夷大將軍的職位由源氏轉(zhuǎn)到足利氏的手中,建立了室丁幕府。但不久,幕府將軍大權(quán)旁落,幕府權(quán)臣爭權(quán)奪利,各自調(diào)動分國,彼此攻伐。天皇、幕府將軍皆成了徒有虛名的擺設(shè)。而原本聽命幕府將軍的眾多分國,也紛紛各自為政、互相征戰(zhàn)。日本也從此進入戰(zhàn)國時期。
日本66個諸侯分國,雖經(jīng)常借著效忠天皇或擁戴幕府將軍的名義你爭我奪、互相吞并,實際上,卻誰也不向天皇進貢納稅。天皇因此衣食斷源、生計艱難。這也是為什么足利自島、足利自澤兩兄弟提起天皇不屑一顧的原因。但天皇畢竟是日本名義上的至尊之主。所以,多數(shù)日本人還是保留著濃濃的天皇情結(jié),在心靈深處對天皇頂禮膜拜,這也是幕府將軍雖然大權(quán)在握,卻始終不敢越雷池一步,取天皇而代之的隱衷。
足利“五虎”本是幕府將軍的親族,也算是天潢貴胄,但因幕府將軍早已風光不再,他們自然也不能在朝中安享尊榮。因不甘心足利氏權(quán)位失落,五兄弟各投名師,學成一身武藝。然后,他們會聚一起,聯(lián)絡忠于幕府將軍的武士,討伐幕府權(quán)臣,期望恢復足利氏昔日挾天皇以令諸侯的權(quán)威。卻因寡不敵眾,討伐失敗,最終流落到明朝沿海,棲身荒島。他們發(fā)現(xiàn),明朝沿海許多島嶼,都被各色各樣的日本浪人或明朝海盜占據(jù)著。他們多以經(jīng)商為名,實以劫掠為生。“五虎”仗著武功出眾,很快打敗收服幾支明朝海盜,又合編幾股日本武士浪人小隊,組成五千余人的隊伍,成為倭寇中的佼佼者。
足利三兄弟正為天皇、幕府口舌爭執(zhí),一小倭寇急匆匆進帳報道:“足利將軍,凈海王欽差帳外求見!說有王爺鈞旨!”
帳內(nèi)乍又嘩然。
“哪里來的凈海王?是不是明朝的什么狗頭王爺!”
“明朝的王爺給我們下的哪門子鈞旨,真他娘的昏了頭!”
“殺了這狗欽差,我們這就去捉凈海王,看他還來下什么鳥鈞旨!”
……
足利三兄弟也覺納悶,他們互相看看,又一齊看著陳東。陳東亦是莫名其妙。輪番看著足利三兄弟的臉色,揣測這是怎么回事。
此次攻掠明朝,“五虎”中的老大足利自雄坐鎮(zhèn)王盤山島,由明朝海盜麻葉作第一路先鋒,自乍浦攻平湖、搗嘉興;第二路則由他的三個弟弟足利自吉、自澤、自島為主、副將,從澉浦攻海鹽,計劃兩路得手后,再并力一向,夾攻蘇州府。盡管在海鹽遭遇少林僧兵和湯克寬的官軍,戰(zhàn)事不利,但攻、守將令盡皆來自足利自雄。今日,忽然冒出個凈海王來,的確讓足利三兄弟和眾倭頭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足利自吉抿了一下唇上的八字短須,下令讓凈海王的欽差進帳。他想親自問一問,凈海王究竟是何等貨色。
隨即,一個頭戴明軍頭盔、身扎魚鱗亮銀甲的小將,神情傲然他走進帳來。
“追風虎”足利自島登時跳了起來。
“好哇!還真是明朝的王八小羔子!”他罵罵咧咧道,“這幾日,我們的打海鹽一直的殺人不成。今天你的小子自己送上門來,正好的喂刀!”嗆啷一聲響,竟真的抽出腰中太刀(一種較長的倭刀)。
那年輕的小將只冷冷斜他一眼,并不驚慌。而是朝主將座上足利自吉一抱拳,聲音響亮道:“您就是足利自吉將軍吧!凈海王欽差到此商議軍機,你們不迎接就已失禮,難道還要動刀子嗎?須知,這可是在我們的地盤上啊!”
足利自吉朝四弟揮揮手,讓他坐下。然后,打量著年輕人,見他濃眉虎目、黑臉厚唇、身材適中、休格矯健,感覺是員好將。但聽他說奉凈海王之命來商議軍機,便愈加迷惑:看他的打扮,應是明朝人。那么,他所說的凈海王,也應是明朝的無疑。既是明朝的凈海王,又要跟我們這些仇敵商議什么軍機?莫非他要投降我們,可我們從未與他打過什么照面啊。更何況,戰(zhàn)事不利,海鹽久攻不下,這聞所未聞的凈海王應該沒有什么存亡之憂。這時節(jié),也犯不著投降??!他暗自琢磨著,陰沉沉問道:“凈海王是什么人——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那黑臉小將道:“將軍,凈海王便是你們?nèi)毡救司囱觥⒚鞒撕ε碌奈宸謇洗?,姓王名諱一個直字,俺乃是他老人家駕下世子王滶?!?p> 一聽五峰老船主王直幾個字,足利三兄弟倨傲之態(tài)頓失?!白凤L虎”遲疑地收刀入鞘,跪坐下來。
足利三兄弟并不認識王直其人。但是,王直的大名和傳聞,他們卻是早有所聞。
王直本為明朝海商,但因違抗朝廷禁海令,屢屢出海通商日本,成為官府通令緝拿的罪人。為對抗官府,他干脆招募沿邊海盜與日本武士浪人,組成自己的水軍船隊,武力行商。漸漸地,竟亦商亦盜,頻頻搶占島嶼、劫掠財物。再以所獲,走販日本。日本由于國內(nèi)戰(zhàn)國紛爭、百業(yè)凋弊,各種軍資民品甚是緊缺。本欲假借通商鄰國來作補充,卻偏逢明朝禁海鎖國,嚴令片板不得入海,竟是有求難得,而王直等明朝犯禁海商則恰好補得日本的“墻頭缺”。因此,他們也大受日本各分國的歡迎。
禁令愈嚴,商路愈阻;商路愈阻,物價愈漲;物價愈漲,私商愈利。短短數(shù)年間,王直便富比王侯,更在日本置宅起市。大興商盜事業(yè)。勢力也隨之愈益強大,竟至舟船數(shù)百艘、部伍數(shù)萬眾,赫赫獨雄海上,儼然海盜霸主。
陳東聞聽王直稱王,尤其興奮,忽地站了起來,朝王滶躬身一揖道:“好!老百姓稱王。好!老船主是咱明朝海盜的榜樣!我早就聽徐海大哥說過老船主,只是一直無緣相見吶!”他故意掃一眼足利自島,紅臉膛上泛起一層快意。
足利自澤翻他一眼,挺著大肚子道:“陳東君,剛才你的還說是我天皇陛下的臣民,怎么現(xiàn)在的又說是明朝的海盜?!”
陳東觍著臉一笑道:“我本來就是明朝海盜,現(xiàn)在是改降了日本,不過到底是天皇臣民,還是幕府將軍臣民。等你們鬧清楚日本是天皇的日本,還是幕府將軍的日本時,我就也鬧清究竟是誰的臣民了!”
“混蛋!你的敢嘲笑我們兄弟!”粗莽暴躁的足利自島吼叫一聲,又要拔刀站起!被足利自吉厲聲喝住。
王滶亦冷眼一橫陳東道:“凈海王就是凈海王,怎么說是海盜的榜樣?誰是海盜?我們只是海上商人?!?p> 陳東趕緊笑著點頭接口:“我也是海上商人,海上商人!”
王滶帶著嘲意一笑又道:“你說的徐海大哥,現(xiàn)在已被凈海王封為‘天差平海大將軍’了!”
陳東愈加興奮起來:“既然大哥都被封為平海大將軍了,我也應該有個封號、官職才對!”
王滶道:“那是自然!”
陳東樂得一咧嘴:“奶奶的,還是老百姓當王爺好!咱老百姓跟著當將軍、當大官也容易多了!”
足利三兄弟卻顯得一臉漠然和不屑。
待陳東絮叨完了,足利自吉才朝王滶不熱不冷道:“王滶君到此,莫非僅僅就是為宣布老船主稱王的消息?這與我們?nèi)毡救伺率歉上挡淮蟀桑?!?p> 王滶臉色微微一變,抱拳道:“足利將軍怎么能如此說話?我父王稱王,是經(jīng)薩摩國(日本九洲島上的一個分國)守護大名(分國諸候)上奏幕府將軍和天皇,得到天皇和征夷大將軍特敕加封的。也就是說:凈海王實為大日本征討明朝的凈海王,能說與你們?nèi)毡救藳]關(guān)系嗎?”
足利三兄弟聞言,刷地起立,不約而同道:“恭賀老船主稱王?!?p> 王滶快意一笑道:“謝謝三位將軍擁戴!我父王已派徐海將軍到王盤山令兄處聯(lián)絡,我今日來此,就是為了商議今后合兵一處,共取明朝江山的宏圖大計?!?p> “好!”帳中一聲齊呼,掌聲四起。
原本陰郁的大帳,頓時被一種狂熱的氣氛籠罩。
足利三兄弟急著向王直借兵借糧、助攻海鹽,遂一改故態(tài),恭敬執(zhí)禮,把王滶請到上座,共商聯(lián)兵犯明之計。
帳內(nèi)剛剛開始計議,忽聽外面鼓聲雷動。鼓點聲里,幾個小倭跟斗流水似的先后進帳。
“報將軍:我西營外面,忽然鼓聲大作,疑有明軍殺來,大霧遮目,不知人馬多少!”
“報將軍,海鹽南面,我軍大營外面,突然戰(zhàn)鼓喧天,疑有明軍來攻,人數(shù)不明!”
“報將軍:海鹽東面,我軍大營外的海面上,陡然戰(zhàn)鼓隆隆,疑有明軍從水路來援海鹽,霧色太濃,不知戰(zhàn)船多少!”
一個緊似一個的急報,頓使剛剛平靜一些的大帳,騷然不安起來。
刷!足利自吉突然一揮手,手中一把折扇朝王滶倏地打開。猶如弦動箭發(fā),“追風虎”足利自島突然一躍而起,左手抽刀撲向王滶。
緊跟著,“滾地虎”足利自澤也拔刀而起。
王滶正為外面鼓聲驚異,乍聞一股風聲逼來,感覺冷嗖嗖有些不善,急忙欠身一閃,抽出腰間佩劍。只這一閃一抽,帳中群倭已看出他身手不凡。
眾倭頭都不明白何以突起此變,只是一邊看看在蝸角之地爭斗不下的三員悍將,一邊看看足利自吉,想從他臉上找到些許答案。
足利自吉卻面無表情地瞟一眼王滶和兩兄弟,自顧自地向小倭傳令:四營閉門不出,等待明軍殺進營內(nèi),再近身斯殺。各營主將速回營中備戰(zhàn)。
眾倭愈加茫然。但還是各自依令出帳。
帳中只剩下了足利三兄弟與王滶。足利自吉這才拍拍手,不陰不陽地緩緩道:“王滶君,本將軍已經(jīng)看出你武藝超群,非比凡庸。但是,以你一人之力,敵我兄弟三人,還有帳外數(shù)千精兵,應該毫無勝算吧?所以,本將軍勸你暫時棄劍委屈一下,我們決不會太為難你的!只等外面情況一明朗,我們自會以禮相待!”
幾句話,聽來并不威厲,那王滶卻如中魔咒,竟真的使招“拔云見***開足利自島、自澤兩兄弟,一劍插在地上。
“好吧!我明白自吉君的意思!”他豪氣道。轉(zhuǎn)身背交兩袖而立。
足利自吉暗暗贊嘆王滶氣度不凡,隨即讓兩個兄弟拔了地上的劍,就近警戒,不許貼身相逼。然后道:“王滶君,不是我們兄弟相疑——誰教你前腳一進軍帳,營外跟著便鼓聲四起,這是湊巧?還是與你有關(guān)?”
哈哈哈!王滶突然縱聲大笑。
足利自島、自澤兩兄弟渾身一震,驚疑地相視一眼,趕緊用太刀逼住王滶。
“早就聽說你們?nèi)毡救诵陨贫嘁桑袢?,果然如此!”王滶轉(zhuǎn)身道,“自吉君怎么不想一想,今日大霧漫天,正是用兵偷襲的良機。我若是明軍的人,又何必用詐入營?這樣做,既是‘此地無銀’的漏招,又白白地斷送了自家小命,何苦來哉?!”
“倒是有些道理!”足利自吉點點頭,又道,“可是,你無憑無據(jù),又讓我如何信你?”
王滶伸出兩手,捏住足利自島、自澤的兩把太刀,向兩邊稍稍一移。撤回手,從懷里掏出一方折疊整齊的黃絹,一抖展開,兩手捏住兩個上角,高高地向前一伸,聲色莊嚴道:“看好了!此乃加封凈海王的敕令,上面有征夷大將軍和天皇璽印——這,足可以證明我的真實身份了吧!”
“嗨!”足利三兄弟看清了璽印,突然一聲齊呼,跪了下來。
足利自吉口氣帶悔道:“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錯疑了兄弟,請世子見諒!”
“真相不明,自當謹慎!可以理解!”王滶撇了嘴,無聲一笑,逐一扶起足利三兄弟。
帳外鼓聲依然似長空驚雷,滿天轟響。
“王八蛋的干活!”足利自島舞刀就要殺出去,被足利自澤攔下。
足利自吉感覺王滶是個難得的將才,遂向他問計道:“王滶君是明朝人,自然也最熟悉你們明朝的人。以你看,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王滶淡淡一笑,瞇了眼半抬下頦道:“這漫天大霧,既是我們的障眼布,也是明軍的障眼布。我們弄不清他們的來頭,他們也弄不清我們的陣營!所以,我料定他們必不敢輕易進攻,不過是空擂戰(zhàn)鼓、虛張聲勢、設(shè)疑兵以驚我軍心耳!”
足利自吉半信半疑地微微點點頭。
“我們不妨試一試,只要我們嚴陣以待、堅守不出,他們擂一會兒戰(zhàn)鼓,就會自己停下。不過,真正的危險是在他們無聲無息的時侯。兵法云:出其不意。他們有可能會從我們不經(jīng)意的地方突然進攻。這大霧又正好是他們的隱身草。我們弄不清他們會從哪個方向進攻,自然不好定向設(shè)防。而處處設(shè)防,則處處難防;面面俱到,就是面面不到。所以,鼓息之時,也是我們危險之時!”王滶踱著步子,侃侃而淡,聽得足利三兄弟頻頻點頭,連稱高見。
果然,鼓聲聒噪一陣,又有小倭陸續(xù)進帳報告軍情———
“報將軍:東面只聞鼓聲,不見明軍戰(zhàn)船靠岸!”
“報將軍:西面僅有鼓聲,沒有進攻!”
“報將軍:南面只聽鼓聲,不見人影!”
足利自吉統(tǒng)統(tǒng)回以“繼續(xù)警戒,嚴守備戰(zhàn)!”
足利三兄弟與王滶相視一笑,又互相印證似地點點頭。
外面鼓聲依然。帳內(nèi)亦平靜依然。
暴風驟雨似的鼓聲,轟鳴約半個時辰,漸漸疏緩了下來。繼而如暴雨后零落的雨點,散亂幾響,便寂然無聲了。
帳外一靜,帳內(nèi)突然爆出會心的大笑。
“世子果然神算!”足利自吉笑盈盈地向王滶伸出大拇指。
王滶卻緊皺著濃重的眉頭,冷靜地向外一揮手,咯嘣嘣咬著牙齒低沉道:“真正的暴風雨就要來了!”
足利三兄弟刷地各自抽刀在手。
王滶喃喃道:“剛才海鹽城外的東、西、南三面都有鼓聲來報,唯獨城北面的我軍大營沒有報聞鼓聲,莫非……”
足利自吉仿佛突然想起什么:“王滶君,你從哪個方向來到我們這城西大營?”
“從—北—面。”王滶一字一思索道。似乎有些懷疑自己的感覺。
足利自澤道:“你來時,可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王滶有些不自信地搖搖頭:“大霧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即便與明軍擦肩而過,也很難發(fā)現(xiàn)啊!”
足利自島用刀向南一指:“這個,有什么的奇怪?浙江明軍來援,走海路要從東面,走陸路要從南面。北面的沒有明軍,正對頭嘛!”
足利自吉卻與王滶對視一眼,又相對點點頭,幾乎同時道:“城北大營!”二人會意一笑,認定明軍要從北營進攻,遂決定增兵北營,重點防守。
拿定主意,足利自吉留下兩兄弟看守西大營,獨與王滶一齊出帳,率領(lǐng)二百小倭寇趕往北營。出帳不遠,即有小倭匆忙來報:
“報告將軍,一隊鬼兵魔將殺進我城北大營!”
松永甚至暗殺了十三代將軍足利義輝,幕府的統(tǒng)治機能完全喪失。地方獨立性趨勢進一步增強,各國實力大各紛紛建立自己的獨立王國……并為爭奪或擴大領(lǐng)地相互之間爭斗不已。
——王新生《日本簡史》
?。ㄈ毡荆┪髂现T侯組織武士、商賈和浪人駕船航海到中國,侵擾沿海各地。其時,日本處于戰(zhàn)國時期,出現(xiàn)“六十六國互相爭長”局勢……
——鄭廣南《中國海盜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