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在坻詩會神仙打架
自打凌韓兩家的爭斗告一段落，不少知情者都猜測這錢老夫人怕是要對高凌兩家下手了。其實這么多年來人也清楚老太婆的嘴臉，當(dāng)年靠偷光氣死養(yǎng)母來討好把她遺棄的親生父母，最后借助親生父母的地位嫁入侯府，就已經(jīng)顯示出這老太婆天生非常人所及的忘恩惡毒，所以一般人還真的不敢惹她。
話說房夫人見饒陽侯府的飛飛與在坻往來親密，擔(dān)心飛飛恃美貌盛氣凌人，蓋了自己姑娘一頭，前些日特意去虹霓天衣閣為在坻訂了兩套好春衣，又選購了幾件好釵環(huán)。這日正好湊齊，便命人一并送來繁祉院。
在坻正在打著陶瓷珠算盤，計算開辦詩會的各樣開支，看著送來兩堆折疊整齊的新衣襖，以及數(shù)個打開的錦盒，看都是金玉鐲戒，翠鈿寶花，便命爾昌收起來。一年四季做衣裳，春秋兩季添首飾，算完賬起身往臥房去，開床頭柜拿東西，從里面出來，手里握著兩塊紅寶石，擱上戥子稱了，總重一錢七分，命宜室交于金匠打一對耳墜子。又開箱子拿出銀匣子，隨手拈一塊，稱了有二兩四錢八分，遞與宜室吩咐道：“這是給金匠的料錢和工費，多下來的賞你買頭油?！币耸抑x了下去。
在坻隨后來到案前，拿起一塊微黃沁刻詩文玉鎮(zhèn)尺壓平紙箋，提筆蘸墨，寫起請柬。那日參加饒陽侯府的茶會，結(jié)識一群新姊妹不少都是懂文墨的。在坻有心籌辦一個交友詩會，趕巧前日得了不少金花箋，那金花裝飾絢麗絕倫，價格竟不輸泥金箋，便立刻把詩會提上日程。
上次的擊鞠賽眾人在興頭上中斷，雅俗雅量回家后安心讀書學(xué)習(xí)了七八日，這日忽然收到在坻的詩會請?zhí)?。作為學(xué)貫中西的頭號外交官的女兒，又是第一伯爵府千金，她這張請?zhí)暮鹆坎谎远?，所以都欣然答?yīng)前往，其余收到請?zhí)呐⒊铃低猓嘉慈毕?p> 其實俗嬌等人第一眼見到在坻都被她恬淡的面容所吸引，論樣貌雖不能比肩七美，卻也不讓一流風(fēng)采，當(dāng)真是和善端莊的菩薩面相。
張夫人得知女兒要去隆豐伯府，著意交代要記得拜見宛老夫人，她是貴圈為數(shù)不多的德高望重的老人，對張夫人那一輩的很多男子女子都有穿戴給過，一手好針線為千家百戶的小孩做過小衣小鞋，連雅俗也得過宛老夫人的一雙小鞋子。
雅俗記下母親的話，又特意找出三嬸以前送的一對金玉寶釵，配過年母親給的金珠項鏈作為詩會那日裝飾。
這條金珠項鏈?zhǔn)茄潘椎侥壳盀橹勾鬟^最貴重、最奢華的首飾，顆顆山核桃大的金珠子外表鑲嵌粒粒珍珠寶石，紅藍青白金幾色交相輝映，下面刻金底盤中間鑲了一塊象棋大的紅寶石，圍一圈珍珠，垂著一枚鴿子蛋大的藍寶石鑲金扁墜子，上面接扣處鑲?cè)w青金石。此物原是永樂時期西域朝貢之寶，后來被賞賜給成國公府，一直作為張夫人壓箱底寶物之一，直到今年方才拿出給了雅俗。而今外邦朝貢之物再不能這樣精致名貴，除非大日子，雅俗從不輕易戴出，尋常會客基本不展示。
詩會前一日，一場春雨迎來氣溫驟升，隆豐伯府的桃花和玉蘭竟趕著時間連片全開了，分析原因，一是伯府所處位置地氣暖，每年花都開的比別處早，二是今年開春升溫快，也就趕著這兩日和暖，一下子花木都開了，如此吉巧，把在坻歡喜的一夜不曾睡好。
當(dāng)天，矜持于貴客身份的飛飛特意穿上準(zhǔn)備已久的廣袖留仙裙，整套衣服用金銀絲線并各色寶石彩珠線在孔雀青緞上繡出彩翅、長尾、火云、花卉等吉紋，局部點綴百鳥羽毛，遠(yuǎn)看如青鸞翔天，氣勢凌人。凌虛髻上只戴赤金嵌寶石首飾，搭著項上多寶明珠紫金瓔珞，腕上一串串玲瓏寶花釧，顯得整個人華艷嫵媚，大有壓倒群芳之勢。
車馬到達隆豐伯府，飛飛又換乘滑竿，由隨行的兩個婆子抬去內(nèi)院花廳。眾人聽報滕姑娘來了，都忍不住轉(zhuǎn)向門口打量。
飛飛一進廳內(nèi)，目之所及皆是穿錦戴玉，花枝粲然，當(dāng)真神仙打架，大家或在吃茶，或在說笑，便先尋雅俗來瞧。
見到雅俗轉(zhuǎn)頭那一剎那，只覺得那一張玉面像剛盛開的白牡丹沾著清晨的新露，鮮嫩透亮，點綴著眉如新月，目如星海，明亮深邃的眼睛如寶石般無與倫比，珍貴異常。飛飛看呆了一陣，回過神來滿心嫌惡。再挑其裝戴，深墨色的髻邊露出兩支釵頭，一支赤金紅寶鑲明珠的麒麟，一支白玉雕花嵌綠寶，光耀已讓人吃驚，脖子上的項鏈更是奢華絕倫，無價之珍，壓的滿室釵環(huán)黯然失色，一身秋香色織金三彩鳳凰麒麟紋蜀錦褙子，里面牙白色柿蒂紋吳綾衣裙，從衣襟到馬面遍身光彩流動，端是又典雅又明朗。
即便富貴如飛飛也忍不住對這樣的裝飾一陣泛酸，不過她現(xiàn)在覺得雅俗打扮的這般吸人睛目出來，就是不知分寸。
再看雅量嬌兒兩個也是一片華麗尊貴之裝。
嬌兒最是珠光寶氣，一襲紫微微的縷金妝花鴻鵠云錦面花邊領(lǐng)口琵琶寬袖長襖兒，遠(yuǎn)青隱綠色滿地金百花飛蝶馬面裙，整體一片雍華質(zhì)感。她天生雪白秾麗，髻上一雙八寶鑲嵌的赤金雌雄七尾鳳展翅昂首，凜凜生威，項上是分量十足的赤金紅寶雙鳳牡丹圈，于胸前兩只點翠嵌寶石的長尾鳳凰瓔珞，各垂一溜珍珠，十二枚底墜近有龍眼大個，中間掌心大一塊紅寶石鑲金牡丹鎖，奢華的駭人驚目。
雅量雖不及俗嬌二人明亮大氣，但用心更為細(xì)膩，一頭烏云分扎了粗細(xì)十幾根辮子，像晴空的云朵般環(huán)環(huán)堆壘，僅用一雙純金折股釵固定，腦后留下一束兩根，突出瑩白如玉的臉面和細(xì)脖子毫無瑕疵，長眉清目，丹唇秀頷。豆蔻紫珠繡對襟長襖袍，全身上下用紅豆大的淡粉色珍珠繡滿藤蔓花卉圖案，每一寸針工都繪制得分外細(xì)致，花邊狀領(lǐng)口，收著窄窄的腰兒，搭配十樣錦裙子，果然風(fēng)流張弛，宛如謫仙。
對比這三人，飛飛明顯落下優(yōu)勢，頓時滿心不愉，環(huán)顧其余，還有乾坤。
典典是公認(rèn)的大美人，今日戴了清一色玉飾，彎月髻上一支拇指粗的紅沁白玉鳳首刻花長簪氣勢卓然，雙腕各一對羊脂白玉絞絲鐲鏘如悅耳，天縹青二色金團花綢面立領(lǐng)對襟長襖，搭著太師青暗花馬面裙子，氣質(zhì)剛?cè)崛诤?，清雅絕代。
東道主在坻自然盛裝，一身黃鸝留杭緞對襟寬袖圓領(lǐng)褙子，于襟袂處遍繡芙蓉花卉，膝下露出杜鵑紅繡花馬面裙。鬟堆左右戴兩只金鳳釵，大的是點翠嵌寶，小的攢珠累絲，兩只鳳口各吐一掛三鏈流蘇，耳邊金鑲紅寶石耳墜，胸前一個倒葫蘆圈形純金纏枝花卉大項圈，掛著寶相花鎖，兩手金鐲寶戒，甚是華美雍容。
此外還有永昀芍貞一對絕色不可忽視，這二人風(fēng)格可謂一唐一宋。
永昀生得貌盈莊姝，苞潤玉顏，素來只挑光鮮的衣飾打扮，一襲茜緋花紗面對襟寬袖長襖兒，蜜瓜色織金樗蒲紋杭羅裙子，搭配得大明大艷。烏油頭發(fā)在前面編一雙麻花垂，像搗練圖上煽火女童那樣用紅繩系在兩鬢打了蝴蝶結(jié)子，頂門邊別一枚玉葉金蟬，配上聯(lián)娟的蛾眉，潔白的皮膚，果然眸子炯其精朗兮，瞭多美而可視。這身打扮并不張揚，唯有雙腕上一對鑲金獸鉸鏈白玉臂環(huán)款式獨絕，貌似為前朝傳下來的珍品。
芍貞貫有畫中李清照之風(fēng)，又愛細(xì)巧別致的首飾。今天穿了松黃色綢衫配紺碧色牡丹花鳥紋錦緞半臂，淡青撒花裙子，于腰間系一條三指寬的大紅帶長長垂下。又盤著靈俏的髻兒，釵一片點翠鑲珠寶一攬富貴鈿花，插一支純金并蒂芙蓉簪，一支金梗碧玉荷葉簪，腕指上套著瑩潤流光的圓鐲和寶戒，果然芙蓉不及美人妝。
方才房夫人陪女兒一起在花廳等客人，又拉著芍貞說話，曾與殷夫人是閨中好友，今看芍貞忍不住感慨都長的這么大了，見飛飛來了，也拉著她彼此問了好。
客人齊聚，房夫人隨即吩咐照原來的地方擺早飯，又對女孩們說：“孩子們，你們隨意些，就當(dāng)這里是自己家，莫要拘束，我不懂你們間的喜好，不合你們的群，坻兒，今天你來替娘好生招待姊妹們，和大家一起玩好好的?！?p> 眾人會意，一起禮送夫人先忙，隨后在坻興沖沖的把大家領(lǐng)去參觀她的住處繁祉院。
隆豐伯府構(gòu)造頗具園林特色，府中依自然地形開鑿了一灣碧湖，名曰“涵虛湖”，引入府外一渠活水，瀲滟風(fēng)光萬千。眾人走上架水高拱石橋，遠(yuǎn)遠(yuǎn)看這府里枝枝灼灼茫茫成片，趕上這兩日好天氣，桃花玉蘭都開了，沿岸一排柳樹垂下千萬碧絲，被池畔拂來的溫風(fēng)輕輕帶過，柔柔軟軟，似舞姬的紗裙一陣蹁躚，小姑娘們被美景所震撼，紛紛停下腳步觀賞。
永昀贊美道：“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竟是這樣的美景?！?p> 典典也笑道：“我更喜歡這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看到這片桃花，只想與你徹夜把酒，共話桑麻?！?p> 文冉在一旁與在坻談笑道：“前年來你家剛好也趕上玉蘭一整片這么開放，我倆還念著‘忽如一夜春風(fēng)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現(xiàn)在每年一入春就會想到你家這一片的景色?！?p> 在坻道：“也是趕巧了，一場春雨一場暖，上次也是一場雨后花都開了，這次是前夜一場雨，從昨兒起，府里的花漸漸都開了?！?p> 文冉：“這一帶的地氣好?！?p> 嬌兒也道：“姐姐選的日子好，連老天爺都給個大大的嘉獎?！?p> 雅俗笑道：“老天爺是想告訴我們，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比美景詩會更可貴的，是在坻姐姐的情誼。”
果然大家一起笑了。
繁祉院是座寬敞的四合院，位于涵虛湖邊，面對平寬的水面，置身于千百花木之中。
穿過垂花門進入院內(nèi)，兩側(cè)抄手游廊相接，東西三間廂房的南北各連兩間耳房，地面白石鋪設(shè)，四角分布四塊種花木的樹池。主屋為五間帶前廊的懸山頂式大房，門匾題“葳蕤繁祉”四字，兩側(cè)對聯(lián)云：
鴻雁長飛光不度，魚龍潛躍水成文。
進入堂屋，但見三方水墨精華，古色古香，明間匾上又題“延彼遐齡”四字，墻上一幅《泰山圖》，左右對聯(lián)道是：
讀書眾壑歸滄海，下筆微云起泰山。
案上一柄青玉雕靈芝大如意，一對銅鎏金掐絲琺瑯獅子。中間一張圓桌。
西次間由一面八角洞門博古架隔斷，架上幾十件珍寶琳瑯瑰麗，其中鎏金銀雙駿賽奔、檀木底座黃玉雕獸面紋狻猊蓋四足方鼎、銅鎏金水晶佛像，瑪瑙鑲寶石雕卷角臥羊幾物最具特色。室中南北設(shè)炕，桌枕華麗，北墻懸滿壁瓶，葫蘆式、琵琶式、半月式、蓮花口式、瓜棱式等，壁瓶瓷種不一，釉彩絢麗，圖案或人物山水，或花卉翎羽，或詩文集錦，或博古集萃，不拘一格，千花百樣。梢間隔著海棠洞門落地罩，西墻掛一幅高克恭的山水墨寶，案上擺著沉香座血硨磲雕件，天雞、寶象兩只銅鎏金鑲寶琺瑯尊，兩側(cè)雕花頂箱柜，南邊是梳妝臺，北邊是六柱透雕架子床。
東次間這邊隔著一面月洞門落地罩，這里靠北墻設(shè)一對博古架，上面除書籍外間錯擺入十多件名貴瓷器，其中紅釉、金釉、綠釉、天青、冰裂均入品藏，經(jīng)瓶、紙槌、獸耳弦紋、天球、玉壺春、葫蘆形式皆有，架前一張書案，南窗靠著桌椅。梢間又是一面海棠洞門落地罩，東墻上掛著四屏大條幅花鳥著色畫，地上一張羅漢大床，帶扶手的四椅二幾對稱擺在南北兩邊。
一雙雙玲瓏剔透的羊角燈宛如守衛(wèi)站列，淡如草地的花毯一望而去，富貴無處不彰顯。
今日客多，在繁祉院招待難免擁擠，在坻又引眾人從側(cè)門去了旁邊的惜時廳。
惜時廳是座寬綽的三間敞廳，因四周被花卉圍繞而取名惜時，寓意三春花事早，為花須及早。廳中所有器物包括窗欞門扇皆雕飾花紋，幾案上擺了不少瓶花盆景。中間分散四張八仙桌，每桌十六道菜碟，四副碗筷，四張扶手椅。十二名女仆分兩排候立。
在坻有心留雅俗嬌兒在自己一桌，遂請別的姊妹各桌入座。飛飛先坐上了主賓位，嬌兒要隨典典一起，還不忘拉上雅俗雅量，四人正好于東邊湊齊一桌。
婢女上前給姑娘們的高足杯內(nèi)倒上新豐酒。在坻見一切就緒，便站起身感謝姊妹們到來，舉杯說請。眾人紛紛端杯回應(yīng)。
典俗嬌量難得坐一桌，都十分喜悅，四人站起來把酒杯清脆一碰，齊聲道干，然后一仰脖子全干了，又坐下來相互客氣道吃菜。
嬌兒看有碟黑乎乎的是涼拌河西發(fā)菜，難得的珍饈絕味，于是先來了一筷子。雅俗見春卷炸的金黃，提筷夾一個，一嘗竟是指頭大的海螺肉餡兒，外酥內(nèi)鮮，十分誘人。典典很喜歡一道香煎黃魚餅，那邊雅量也把蜜汁雞肝吃的香甜。
永昀吃胭脂鴨胗口感微咸，不慣喝酒，便要了杯清茶來配，又夾了半個鴨蛋，對同桌夸道：“這些菜碟子吃起來新鮮開胃，我特別喜歡這個高郵鴨蛋，蛋黃沙沙的，若有米湯最好了。”
芍貞：“我覺得這個鹵鵝脯子肉很好吃，永昀，你嘗一塊兒?！闭f著便給夾了一塊。
“這醬鴨舌也好吃，你嘗嘗?！庇狸啦煌鼕A給芍貞。
文冉早上來不及吃，見到這些頗有滋味兒，入口兩個小牛肉包子，滿口醬鮮，連忙與同桌喝起來。
嬌兒吃了幾口鰻魚絲蛋皮餃子，和同桌互敬幾口酒，看著滿桌果菜，突然靈光一閃，忙道：“我的詩已成了，你們且聽我吟來?！眿蓛号碌葧航o忘了，得趕緊說，說了自己就可以玩了，管它好不好呢！
俗量典芍等與嬌兒相識許久的知道嬌兒算術(shù)好，武夫人善于置產(chǎn)經(jīng)營，嬌兒更是青出于藍，在管家理賬這塊兒一把好手，但文采不太出眾，今日為何作詩作的這么快？一時全都洗耳恭聽，瞬間所有目光都注意著嬌兒。
嬌兒慷慨道：“今朝知己再聚逢，驚羨笑談話數(shù)重。把酒一杯詩來詠，應(yīng)是大地春意濃?！辩H鏹頓挫，搖頭晃腦，念完看看雅俗。
同桌聽完頓了頓，都鼓掌稱贊。在坻忙道：“嬌兒果然有好詩才，這個頭開得好?！逼溆噘澷p聲不絕于耳。
嬌兒見大家這么肯定，高興極了。這時丫鬟送來整套琺瑯白玉文具和金花箋于案上設(shè)好。嬌兒起身去把自己的大作寫下，題名《詠春光》，寫完又回桌繼續(xù)吃菜飲酒。
今日來的客人雖沒有上次去饒陽侯府茶會的多，巧在今天多了藟縈，說了作詩不限題，不限韻，藟縈見半天無人續(xù)第二首，便起身取過一張金花箋，鋪開壓上紙鎮(zhèn)，揮毫寫了一首，名曰《詩會》，內(nèi)容如下：
古硯堂中一池墨，絆住過往風(fēng)流客。萬紫千紅不負(fù)春，徒留文字寫寂寞。墻角孤芳難自賞，一筆爭鋒一筆過。借我滿目隅中景，何苦敢想不敢作。
大家一句句看完，皆夸藟縈好詩才。
雅俗接著賦一首《會友》，又如下：
閨賢薈萃興致優(yōu)，新豐一杯不識愁。古往今來書中留，百代圣賢隔世友。天公作美先吟奏，送籃春光洗枝頭。人杰地靈風(fēng)水秀，造化何幸共此游。
眾小姑娘此時都已離座圍觀，看著新寫的兩首，越發(fā)不停地叫好，漸漸覺得寫詩不難，便各自回座思索，隨即吟寫起來。
接著典典有一首《無題》，揮就如下：
絲路春風(fēng)關(guān)連關(guān)，敦煌飛天舞千年，長城北固天下安，盛世百里紅杜鵑。
大家看到這，不住贊嘆幾位詩好字也好。永昀見那邊的嬌兒方才喝酒的樣子很瀟灑，便學(xué)著也倒上一杯，還給同桌出好主意：“李太白斗酒詩百篇，聽說呀，喝酒容易激發(fā)詩興，思路也更放得開。”說完瀟灑飲一口。
眾人聽永昀說的很有道理，又以行動表示，都信以為真，紛紛喝起酒來，就著菜連道請請請，互相碰杯不住。永昀這桌四個喝的最熱鬧，把腦袋都喝的暈乎乎的，可詩興卻不是想來就來。這時眾人又覺得永昀剛剛說的不像真的，都懊悔喝多了，少數(shù)不想作詩，反而怪起永昀來。
文冉原來有些靈感，可幾口酒一多，別說作詩，現(xiàn)在讓背都不想背，心里氣惱永昀扯謊，忽有了一首，趕緊上前寫上，內(nèi)容如下：
永昀大話喝酒好，作詩容易放的開。我信連飲幾數(shù)盅，依然半句出不來。
寫完提名《詠喝酒》。眾人看了都笑說永昀故意勸誘大家喝酒，又說不該叫“詠喝酒”，該叫“永昀大話”。嬌兒覺得這比自己寫的還要差許多呢，本來擔(dān)心自己墊底，現(xiàn)在肯定不用了。有人怕自己作不出來詩，所以可著勁兒夸，眾人見此紛紛說寫得好，沒作詩的實在不行就打油詩湊數(shù)，最后每個人都好歹寫出一首詩，又相互品鑒起來。
嬤嬤進來撤干凈飯桌，擺上新沏的茶，又拿來圍棋、花繩和九連環(huán)等物供大家解悶兒。飛飛十分厭惡雅俗，直接拿走圍棋另找人下。典典和芍貞都拿了個黃銅九連環(huán)玩，在坻和文冉則拿花繩對翻起來。
永昀見廳里閑著一架箏，便讓人端出來，坐在一旁試好音，緩緩彈起來，一曲《寒鴉戲水》，音波裊裊，引人入勝，大家被箏聲吸引，紛紛圍過來聽，悄聲感嘆彈的真好。正與飛飛下棋的悠筱瞅著棋枰思索走子兒，忽聞箏聲頓時走了神，注意到永昀在彈樂，又聽飛飛出言諷刺，說永昀就喜歡出風(fēng)頭，一時不敢去聽。隨后永昀又彈了在坻點的一曲《高山流水》，令眾人無不大飽耳福，心曠神怡。
曲罷，大家坐在一起繼續(xù)品茶閑聊，藟縈和今日到場的許多人都是頭一次認(rèn)識，就坐一邊聽，忽聽有人提起韓鳳薇，說不知她現(xiàn)在如何了，居然敢在擊鞠場上騎馬踩人，就該狠狠受一頓罰，心下便起了意，同大家一起說起來。
小姑娘們個個聊的相見恨晚，很快房夫人命人送來幾十個竹絹盒子，說讓姑娘們看著挑選。俗嬌幾個在近旁的，知這是表禮，就先過來看，每個竹盒里都是一對中號羊毫筆，絲綢扁盒里是兩方絹帕，帕上繡著五彩斑斕的花鳥，格式配色一律從淡從雅，四角打著花樣細(xì)巧的彩絡(luò)子，穿了珠玉寶石，十分精粹考究。
大家絕少見過如此精致的繡帕，紛紛揀喜歡的顏色挑了。
在坻看禮物受歡迎，便介紹說：“這些絹帕是專程從蘇州訂的，帕上圖案皆取自宋元名家名作，請了姑蘇有名的繡娘繡出來，并非普通市賣之物。”
文冉笑道：“帕上打絡(luò)子真是精致功夫，這些花鳥繡的栩栩如生，光拿在手里便是一方風(fēng)景，真讓人愛不釋手?！?p> 芍貞也道：“姑蘇繡擅以針作畫，與書畫爭艷媲美，令人賞心悅目?！?p> “古有‘廣陵女子善繡’之說，如此精美之物，拿在手里也是賞心樂事?！?p> 談到刺繡，幾個鐘靈毓秀出來的免不了提及蜀繡針法與之對比，意外發(fā)現(xiàn)在坻也戴著刻有鐘靈毓秀徽章的馬鐙戒指，幾只手拿在一起比了比，都問她是哪一年的。
在坻笑道：“我是大前年在那兒，現(xiàn)在偶爾還會送繡品去請館主指點?！?p> 師出同門無不大喜。
飛飛贏了一盤，聽那邊都在嘻嘻哈哈，便起身去看，見桌上只有幾盒，以為好的被挑了，又轉(zhuǎn)身丟開走了。
雅俗得知在坻的祖母在府上，便提議一道去拜見老夫人。眾人并不想打擾老人家安閑，但是雅俗熱情提議，嬌典量藟等又支持，便相伴一道前去。
在坻的祖母宛老夫人年歲比高國太小一點，頭發(fā)灰白，面容秀美不敗，體態(tài)虛胖，笑容和藹，很客氣，話也不少。老夫人見一群小妮子玩起來不忘自己，頓時笑得春光燦爛，每次滕丫頭來府上都沒來瞧過自己這老婆子，于是熱情同一群小丫頭嘮起嗑來，又連忙把收藏的幾罐好糖果拿出來讓孩子們吃。小姑娘們也不客氣。
不多會兒，老夫人忍不住拉著雅俗的手，笑容滿面道：“你是英國公夫人的外孫女雅俗吧？孩子，你這皮膚生的多好呀！”說著摸摸雅俗的手臂，又摸了摸小臉。
不說雅俗了，在坻都聽的一愣，祖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府里尋常來客也不出面，整日就躲在屋里吃吃果子，數(shù)數(shù)私房銀子，今天第一次見雅俗，自己都沒介紹，怎就能認(rèn)出。飛飛聽這老婦人如此說，頓覺反感起來。
雅俗很驚奇，自己的面目不太像外祖母，按照長輩們說的，該是雙親四祖身上都能找到點，臉型和眉眼是父親的，皮膚和口鼻是母親給的，都揀好的遺傳，一看就是親生的，但說不好最像誰。
宛老夫人見孩子們驚奇互看，笑咧咧道：“我是聽高國太說的，高國太同我夸過雅俗這孩子生的好，還取了個俗名兒?！币环捳f的雅俗心情很復(fù)雜。
高國太和袁老夫人都是驚艷了一個時代的美人，和她們同一時代的貴族女性大多認(rèn)識她們，不同于袁老夫人的足不出戶，高國太性情開朗，善與人結(jié)交，與同樣福壽雙全的宛老夫人是大半生好友。
眾人聽聞此言都笑著湊趣說雅俗的皮膚真好。接著老夫人又把雅俗胸前的鏈墜子托起來掂一掂，嘆道：“真是實心的！你戴這個，你這小頸子累不累呀？”雅俗笑著點點頭。老夫人接著把雅俗揉揉摸摸才松開。
飛飛被冷落許久，心想都來宛府好幾趟，也沒見這老太太出來過，今日見雅俗態(tài)度倒好，越發(fā)覺得沒意思。
小千金們正陪老夫人說著，院兒里嬤嬤來報飯席備好了。宛老夫人熱情好客，小妮子們知道來看自己，怎么都要招待吃一頓。
在老夫人的催促下，眾小姑娘離座盥手，仆婦們隨即往廳里搬四張大桌直順一并，鋪了大紅錦緞桌布，接著擺上滿桌雕盤綺食，大烹五鼎。
眾人見中間一列有四大海碗河豚濃湯，都驚嘆這是要吃河豚宴呢，連忙積極入座。
雅俗見席上沒有酒，就對在坻說：“姐姐拿些新豐酒來，大家給祖母敬一杯?！?p> 在坻一聽，忙命爾昌取酒來。酒拿來后，眾人先起身敬老人家一杯，齊聲祝福老夫人松柏常青，算衍椿齡。老夫人連說好好好，高興吃了一杯酒，吃完又讓孩子們都快坐下吃，自己也來口菜壓一壓。
永昀看著河豚忍不住，先夾了塊皮一口吞了，那叫一過癮。
接著雅俗起身敬道：“今日承蒙祖母盛情，雅俗喜不自勝，祝您南山之壽，不騫不崩，東海之福，無不爾或承。”
宛老夫人聽聞此言很激動，忙與雅俗喝了一杯，喝完又讓雅俗坐，又猛地吃口菜，說：“你們這群小妮兒先不用著急跟祖母喝，都先吃菜，吃菜，等吃飽了，想到了好話，再來敬我老人家不遲?！?p> 眾人都被這位豁達可愛的長輩感染，紛紛把美食吃起來。滿桌甘旨肥濃，活色生香，其中豉油雞、姜母鴨、酒糟鵝、水晶蹄膀幾道大菜風(fēng)味兒獨特，尤其河豚頗有無窮之味，把一群小千金鮮的筷子直閃，贊口不絕，幾個好些酷愛河豚的，見大碗魚肉吃光了，又舀了幾勺湯拌飯吃。嘴上吃好了，才思也敏捷起來，各個想盡好話祝老夫人，唯獨飛飛自始至終沒敬。
出隆豐伯府的路上，有幾個小姑娘正滿意在坻今天幸好沒請鳳薇，都沒吃到十天苦的鳳薇馬上就要卷土重來了。
錢老夫人因侯府經(jīng)濟受到重創(chuàng)，整日在家對著老侯爺哭哭啼啼，罵罵咧咧，目的就想老侯爺出面把大兒媳的嫁妝產(chǎn)全收過來，畢竟嫁妝是媳婦的私產(chǎn)，婆婆沒資格據(jù)為己有，侯府的當(dāng)家人是老侯爺，花公中的銀子賠償勛國公府，老侯爺只要答應(yīng)了，那就并無不通，可錢夫人哪能咽的下這口氣，定要借機把大媳婦的嫁妝全吞了不可。
老侯爺天天被吵的心煩意亂，雖然他本質(zhì)上和錢老夫人一樣嗜財如命，自私自利，極不愿意出那筆錢，甚至想暗地里除掉凌氏泄毒恨，但是作為武將混了半輩子官場，對情勢是有認(rèn)識的，這個時候他怕凌潮旭，雖然凌潮旭無功無勞，向朝廷請不得什么官職封賞，但若想求個情面，讓朝廷發(fā)個話，出個面，別說那幫世爵，就連皇上都不太會拒絕，何況這次傷了他的世子，韓家一點理占不住，倘若再興浪花，只怕會跟凌家徹底撕破臉，一旦再惹毛了凌潮旭，絕不可能輕易收場，所以這時候千萬不能囂張，他這邊任憑老妻如何在家中吵鬧，就是不肯松口。
這日朝休，老侯爺一大清早還沒起床就聽見老妻又開始深哭重嘆，心里煩到透頂，可錢老夫人因昨晚夢見了玉洞金山，醒來寶藏盡去，是以前所未有的癲狂，就一個勁邊哭邊罵，來回?fù)Q招，想叫老侯爺趁此機會妥協(xié)，把凌氏的全部傍身產(chǎn)業(yè)都要來給自己收著。
老侯爺半點不想理睬，自家這老貨除了年輕時能生能養(yǎng)的好處，現(xiàn)在越老越叫人厭煩，侯爺便準(zhǔn)備出門走走，錢氏立刻沖出來攔著，還不停地捶罵老侯爺，一個勁哭家計艱難自己活不成了，老侯爺當(dāng)即就被捶的心口巨痛。錢氏見老頭子臉色軟弱，準(zhǔn)備再加把勁，又一邊假裝撞墻，一邊去尋了條白綾來作勢上吊，哭老頭子看兒媳比老婆還上心，老侯爺一聽這無恥的話越發(fā)承受不住。
侯爺?shù)拈L隨見侯爺滿頭大汗，怕是身體不適，想叫大夫卻被老夫人死活攔著不讓。等侯爺撐不住倒了，長隨怕的喊起來，錢夫人還是無動于衷，只想著等老頭子過會兒醒了，必需叫他幫自己弄到凌氏的錢產(chǎn)，否則誰都別想好過。
侯爺五子聞訊全跑來老父床前，只見躺在床上的老侯爺喉嚨肺腔里都大口大口的扯哼，渾身抽搐，面目扭曲，冷汗淋漓，神志不清也說不了什么遺言，自然也無法交代五個兒子要手足團結(jié)，都等不到大夫來就咽了氣。
老侯爺一走，錢夫人終于傻眼了，大爺即將承襲侯爵之位，同樣水漲船高的凌氏需為公爹戴孝，不能待在祠堂里，鳳薇也跟著無事。
雖說大夫確診老侯爺是死于心疾，可想起破相之仇的凌氏并不打算放過婆婆，雖然子媳輕易不敢怪罪母親，但凌氏卻在私底下鼓動宣傳，把老侯爺?shù)乃酪蛉值狡牌佩X氏頭上，老侯爺臨終前發(fā)生的事，都傳成了眾人皆知的秘密。侯爺?shù)膸讉€兒女看重父親遠(yuǎn)勝老母，加之老侯爺一直是侯府的擎天柱，如今這根柱子倉促倒了，整個宗族都措手不及，不止老侯爺?shù)囊蝗鹤优股侠夏?，整個韓氏一族凡是知道老侯爺死因的人，無不跳腳爆罵錢氏不賢不善，喪盡天良。
昌邑侯爺一走，侯府危機四伏，先是一眾族人極力要求大辦老侯爺身后事，對牌和庫房鑰匙還掌握在手的錢夫人怕被眾人看輕，也怕族人見事辦的不體面，又提老侯爺死前之事，就極力大操大辦，如此被各處攬事之人趁機拼命做黑瓜分，五雙兒子兒媳更忙的比分家還積極，很快就將賬目上的流水銀子花告罄，連客人送的打祭銀全部填入也接不上，跟著又盯上了老母私房。
錢氏不肯出體己，就讓開府庫，把一些用不著的物件收藏拿出去典賣了換錢，此例一開，接下來半個月侯府開始大車大車往典鋪里拉東西，換來的銀子大多被幾個兒子趁機黑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