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小偷瘋了
兔子小黑悄無聲息地在趴伏在一塊青石旁。與那些對黑夜懷有恐懼心理的樹孩子們不同，它對越來越厚重的黑夜的顏色倒是頗為欣賞，這樣就沒有人看見它流淌著憂郁的眼神了。這樣的環(huán)境很適合它，越荒遠(yuǎn)，越安靜，它越來精神。它天生適合做黑夜的守護(hù)者。
而那些孩子很快就折騰得疲憊了，一棵棵樹的葉子逐漸耷拉下來，它們要睡覺了。那只披掛著一條彩虹的怪狗，已經(jīng)找到了自己的休憩地。連那只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的牛頭伯勞，現(xiàn)在也倦鳥歸巢了。是的，到了安靜的時刻。
但是根據(jù)自己顛沛流離中積淀的閱歷，兔子小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巨變之后的片刻安寧背后，總是隱藏著更加驚心動魄的沖擊。它希望今晚是個例外。
在夜里，人們總是習(xí)慣往光亮處走，所以從燈火通明的東面山頭走過來兩個長長的黑影時，兔子小黑一下子子就察覺到了反常。它把身體往黑影深處挪了挪，這樣就不會被發(fā)現(xiàn)了，它希望能夠永遠(yuǎn)隱身下去，永遠(yuǎn)不被打擾。
從山那邊晃晃蕩蕩走過來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衣著打扮時髦炫酷，是個瘦子；另一個在黑夜里也戴著個圓片墨鏡，身材圓咕隆咚。
時髦瘦子噴著酒氣對同伴說：“我就喜歡黑夜這顏色，漆黑如鐵，完美無缺，浩瀚的蒼穹只有在現(xiàn)在這種情況下才顯得和藹可親。如果存在黑夜之神，那么他一定是我們這個古老而神圣的行業(yè)的保護(hù)神?！?p> 墨鏡胖子提醒說：“你小聲點(diǎn)吧，別吵鬧，吸引來別人的注意就大事不妙了?！?p> “你這人天生就做不來大事，一看就是心虛。大黑夜里你還戴著一副墨鏡，別人可能認(rèn)為你是裝酷，我則認(rèn)為你是膽怯。不是你怕別人認(rèn)出你來，是你自己根本就不敢正視這個世界，你用墨鏡擋住自己的辨察力，好讓你自己心安理得。你假裝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者不為過嘛?！?p> “不要再說了，你口下留德吧。”
“我說的對不對？你不敢承認(rèn)自己干的是什么行業(yè)，心虛了吧？告訴你，只有正視自己，才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p> “好吧，我不能正視自己，你能，你不心虛，可是你白天為什么不直接把偷的東西帶走呢？藏在這個黑咕隆咚的鬼地方，真嚇人?！?p> “你懂什么？凡是做事情都要留一手，做咱們這個行業(yè)要膽大心細(xì)，我是擔(dān)心啊，萬一有人發(fā)現(xiàn)了咱們怎么辦？”
“我明白了，你偷了東西先藏起來，等到?jīng)]人時再來取，這樣更容易觀察周圍是否安全?？晌艺f你也太小心了吧？”
“小心駛得萬年船，小心點(diǎn)好。喂，別說話了，好像到了。我就是藏在這個地方的，誰也想不到，我把錢包塞到了一個裸露的樹根下面了?！?p> 瘦子彎下腰來，開始一棵樹一棵樹地摸它們的樹根。從他的衣著打扮看他十分注重自己的形象，但這時候卻一點(diǎn)也不講究。他感到有幾粒黏糊糊的小東西粘到了手上，把手湊近鼻子一聞，又騷又臭，是幾粒老鼠屎。他接連呸呸幾聲，說：“真倒霉。我明明記得很清楚，這邊是一棵松樹，旁邊是一棵還沒長大的榕樹，我就把錢包放在榕樹的根下面了啊?，F(xiàn)在怎么找不到榕樹了呢？”
胖子小聲說：“興許是你忘了，你是不是就放在松樹的根下面？”
瘦子的火氣騰地就竄了上來，幾乎忘記了自己是個賊，怒聲說：“你是不是傻？是不是傻？我把錢包放到松樹的根下面，怎么放？光天化日之下，我在松樹下挖個坑，把偷來的錢包明目張膽地放進(jìn)去，等著警察來抓?。窟@里只有榕樹的根是翹在地面上的，幾條根糾結(jié)在一起，正好有個洞，我就把錢包放在榕樹根的洞眼里?！?p> “可是找到了松樹，旁邊怎么沒有榕樹啊？”
“我也納悶，難道這些樹還會移動位置？再找找，再找找?！?p> 于是他們就借著手機(jī)屏幕的弱光，貓彎了腰，一棵樹一棵樹地挨個兒尋找根翹在地面的榕樹。
瘦子彎下腰來，不用吃力。
胖子就是另外一種情況了，肚子上挺著一個大圓球，不一會兒就累得吭吭哧哧，不由得埋怨起來，“我說你吧，凈找事兒。你就不能穿一條好點(diǎn)兒的牛仔褲？非得穿一條破洞褲。要不然，你直接把錢包放在褲口袋里不就完了？非得費(fèi)這事兒干嘛？”
瘦子急了，“干嘛？時尚最重要，懂嗎？再說了，小心駛得萬年船，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能讓人抓個現(xiàn)行。”
胖子知道同伴的脾性，人瘦火氣大，便嘟囔了幾聲繼續(xù)彎腰摸排。
到底還是瘦子眼睛亮，對胖子說：“不用摸了，我找到了?！?p> 胖子這下來了精神，趕緊竄了過去，在手機(jī)屏幕的光照下，果然看到一棵榕樹的根翹在地面，有一個不大的洞眼，洞口還有幾片枯葉塞在那里。胖子心急火燎的，雖然人是后到的，但是爭先恐后地把一只胖乎乎的手向洞眼里伸去?？上В痔?，洞眼小，他伸不進(jìn)去。
瘦子笑了，得意地說：“你個笨球兒，搶什么槍？還能不分你一杯羹咋地？我放進(jìn)去的，還是我來拿吧?！闭f完，他把右手倏地一下伸了進(jìn)去。
這棵榕樹是李登岱。根是他的腳。雖然折騰了幾番累得沉沉入睡，潛意識里他仍默默念叨，“即便是一棵樹，明天也要想辦法走回家去。雖然形象改變了，但是爸媽那父慈母愛的直覺，一定能夠認(rèn)出自己來?！?p> 瘦子的手撓了李登岱的腳底板，昏昏沉沉中他無比地癢，像是一只大蚊子滿滿地吸了它一管血，釋放了大量的乙酸，腫了一個大疙瘩。于是他本能地抬了一下腳。
瘦子正得意，以為今夜的行動就要功德圓滿了，臉朝著胖子，自得地笑著，還做出投入的樣子，示意胖子他很敬業(yè)。
他摸到錢包了，用食指和中指夾著往外帶，不料，忽然眼前一黑，似乎有人出其不意地給了他一記重拳，打得他眼冒金星。一片星光燦爛，似乎很美。他暈暈乎乎，像是喝醉。他差點(diǎn)兒昏倒。
等他意識清醒了，他問胖子：“發(fā)生什么事了？好像有人打我?！?p> “我也沒看清，你突然就摔了個王八叉。”
“不會是你打我吧？”
“天地良心，怎么可能？”
“我想你也不會?？赡苁蔷坪榷嗔?，精神有點(diǎn)恍惚?！?p> 瘦子爬起來又湊上前去，伸手就往洞眼里掏。奇怪，錢包好像往里挪了點(diǎn)位置，他只好將胳膊向里伸得更長一些，臉貼在樹根上。接著，他眼前又是一黑。
這一次，他感到臉上火辣辣地疼，而且右手被別了一下，手腕生疼，幾乎脫了臼。
胖子矗在一旁，看到瘦子又摔了個七葷八素，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心想，這家伙真是幽默，連偷東西都忘不了搞笑。
瘦子的眼圈腫了，又羞又怒，“胖球你笑什么?”
胖子一聽瘦子叫他的外號，也不甘示弱，“油條，你出什么洋相？快點(diǎn)拿出來走吧。”
“我出什么洋相？我被揍了?！?p> “誰揍你？”
“你看。”
胖子湊上前去，用手機(jī)電筒照著，只見瘦子兩眼烏青，淤腫得像只大熊貓，不由得心中一駭，“真的有人揍你，你都被揍成熊貓眼了。”
“你看見什么了？”
“我什么也沒看見。我正在給你望風(fēng)呢。”
“今晚怎么回事？莫名其妙?！?p> “這也真是見了鬼了。不會真的有鬼吧？”
“我不信邪?！?p> 瘦子一骨碌爬起來，讓胖子用手電筒照著，再次伸手往洞眼里掏。這次他加了小心，沒有急著去夾那只錢包，而是將手在洞口的樹根上撓了一撓。
果不其然，那樹根跳起來向上揮去。瘦子的屁股向后一墜，坐到地上，躲開了，逃過了一劫。
胖子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哥們兒，這樹有靈性，會動?！?p> 瘦子站起身來，吁了一口氣，“我說嘛，就知道哪里有點(diǎn)不對勁兒，原來是這個樹根作怪?！?p> “我們趕快走吧，今晚太邪性了。我們可能遭了天譴。這是一個警告，我們以后金盆洗手別干了?！?p> “不行，我就是不信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到了嘴邊的肉我不能讓它飛了?！?p> 瘦子在同伴面前丟了人現(xiàn)了眼，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地從腰間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蹲在榕樹根前，舉起手來，猛地?cái)亓讼氯ァ?p> 榕樹李登岱在小偷第三次撓他的腳底板時就已經(jīng)醒了。在他變成樹時，他很渴望有人能靠近自己，認(rèn)出自己，幫助自己恢復(fù)原來的面貌?，F(xiàn)在，他企盼的第一個靠近他的人，正在向他舉起刀。他大驚失色，連忙向后退了一步。
瘦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刀下去，刀刃砍在一塊小石子上。他又撲了一個空，一頭栽倒在地上，摔了個狗啃泥，又疼又氣，哇哇怪叫。
胖子在一旁看得分明，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瘦子更加不肯罷休，在地上跪爬起來，追砍榕樹的根。
榕樹李登岱早嚇得魂不附體，驚悚地失聲大叫，樹葉撲棱棱地抖作一團(tuán)。旁邊的幾棵樹醒了，大白楊古力，蘋果樹李碧城，櫻桃樹甫瑞，臭椿邵曉曉，銀杏樹邵偉立，香樟樹呂婉蓉，羅漢松應(yīng)振邦，紛紛被榕樹李登岱的叫聲吵醒了。
大白楊古力離榕樹李登岱最近，睜眼看見一個黑乎乎的人影趴在地上追砍自己的小伙伴，便不假思索地將春天里還沒有落盡的毛毛穗搖落下來。它們一個個像毛毛蟲似的，有的落在小偷的身上，有的落在小偷的頭上，還有幾個毛毛蟲干脆爬進(jìn)了小偷的脖子里，弄得他癢癢的。
但是瘦子小偷沒有住手，繼續(xù)爬著追砍榕樹李登岱的根。到了蘋果樹李碧城跟前時，李碧城使勁甩動自己最長的那根枝條，向地上的黑影抽去，瘦子小偷的臉上挨了一鞭，抽出了一條血痕。他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執(zhí)迷不悟地一刀刀追砍下去。
到了櫻桃樹甫瑞的跟前，她的枝條沒有那么長，也沒有楊樹的那種毛毛蟲可以拋灑，干脆抬起一只樹根的腳，一腳踹在小偷的屁股上。
瘦子小偷愈發(fā)惱羞成怒，繼續(xù)爬著追砍榕樹的根。到了臭椿邵曉曉的跟前，他看到榕樹李登岱和自己擦肩而過，瞅準(zhǔn)了地上匍匐的黑影，一邊抬起樹根的腳，準(zhǔn)備狠狠地戳那個壞蛋一下，一邊準(zhǔn)備好了一堆臭烘烘的葉子，準(zhǔn)備撒那個人一臉，讓他體驗(yàn)一下久久不肯散去的臭味。
這時，瘦子突然被一把提了起來，被拎到樹林旁邊的一出空地上。
瘦子呆在原地癔癥了許久，方才回過神來，仿佛剛從噩夢里脫險，氣若游絲地問同伴：“發(fā)生了什么？那棵樹為什么會逃跑？”
胖子在一旁看得驚心動魄，“我們還是快逃吧，剛才，那些樹在群毆你。說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樹居然會跟人打群架?！?p> 瘦子問：“胖球，剛才你看清楚了？這是會走路的樹？”
“油條，看清楚了?！?p> “那么，好吧。這事兒不算完，就算再吃點(diǎn)苦頭也在所不惜。既然確定了這是會走路的樹，就算開了個好頭了。”
“油條，你是不是被揍傻了？”
瘦子一巴掌把胖子撥弄到一邊，氣咻咻地說：“我做夢都比你精。你想啊，以前誰見過樹會走路？我們要把這棵榕樹抓走，以后就靠它賺錢了。你見過耍猴的沒有？耍猴人把一只猴子教訓(xùn)得聽話了，然后拿著鞭子逼猴子去表演，看客就會給耍猴人賞錢。以后咱們就耍樹，讓它干什么它就得干什么，不聽話就拿刀子砍它一根樹枝，多有意思，有血腥感而不血腥。耍樹可比耍猴便宜多了，不用喂食物，連表演工具都比耍猴的鞭子驚險刺激。以后咱們就靠耍樹賺錢，人所未見，前所未聞?！?p> 胖子還在狐疑不定，瘦子拉起他就走了。
群樹都被驚醒。榴蓮樹班主任走過來問了事情的經(jīng)過，又喜又憂，喜的是同學(xué)們沒有受到傷害，憂的是大家已經(jīng)與人正面打交道過了，看來大家是徹底的樹，沒有被認(rèn)出來。難道，此生永遠(yuǎn)是一棵樹？
榕樹李登岱驚魂未定，但仍然很禮貌地向大家致謝。
甫瑞從來就沒有想到，剛才自己竟然能表現(xiàn)出異乎尋常的勇氣，想起自己踹出的那一腳，感覺自己幾乎就是一個英雄，不禁得意非常。每次得意，她就會心旌搖蕩，現(xiàn)在，她是一棵樹，搖蕩的是她的枝葉。這種英雄般的感覺，她幾乎可以搖蕩整日整夜。
牛頭伯勞在巢里被搖醒了美夢，它生氣地啄了一下甫瑞的枝頭，“我正做夢吃蟲子呢，你賠我一只大青蟲?！?p> 兔子小黑已來到了櫻桃樹下，為甫瑞打抱不平，說：“小小鳥，我還做夢在吃烤鴨呢，你的叫聲把我吵醒了，要不，把你烤了作為補(bǔ)償？”
牛頭伯勞不屑地爭辯說：“你胡亂做個夢也能當(dāng)真？”
兔子小黑嘿嘿一笑，“那你的借口當(dāng)然也是強(qiáng)詞奪理了。”
牛頭伯勞到底是涉世不深，輕而易舉地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它掉轉(zhuǎn)頭去躺了下來，“朋友，別再搖晃了，我還得為明天養(yǎng)精蓄銳呢?！?p> 甫瑞感覺頭上被啄了一口，像是以前被老爸彈了個腦瓜镚兒，心里有點(diǎn)不爽。
但是這個腦瓜镚兒讓她想起了家，爸媽說不定著急到什么程度呢，定然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慮不安。黯然神傷，她沉靜下來。
周圍的樹在談?wù)撔┦裁?，那些枝葉交錯的聲音，甫瑞全然不顧，出神地望著遙遠(yuǎn)的黑暗的夜色，在那里，她的意識模糊起來，忘我地馳騁。
甫瑞出神的時間無法衡量，她浮想聯(lián)翩，腦子里有很多內(nèi)容，而每一個畫面都只是一閃而過，沒有留下很深的印象。
其實(shí)，距離兩個小偷離去的時間并不長。而且，他們很快又回來了。
再次返回，瘦子和胖子手里分別多了一把鐵鍬。他們從江心島東面的那座橋離開，然后潛入橋邊一戶種菜的農(nóng)家，趁人不注意偷了兩把鐵鍬過來。瘦子像是遇到了一生夢寐以求的神秘寶藏，認(rèn)定得到一棵會走路的樹一定能給自己帶來源源不斷的財(cái)富。他被踢得淤青的熊貓眼閃閃發(fā)光，一路上抑制不住興奮，滔滔不絕地和同伴說著將要成真的美夢。
大家都沒有睡，遠(yuǎn)遠(yuǎn)望見兩個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小偷，看到他們手中持有的挖掘工具，不由得心驚膽戰(zhàn)。大家都清楚，對于樹來說，鐵鍬的威力可比一把短刀厲害多了，鐵鍬既能挖掘，又能劈打，一旦有樹膽敢反抗，枝頭軀干都免不得受苦。
兩個小偷徑直奔向榕樹李登岱。這次，胖子像是體恤同伴上次吃了苦頭，這次輪到他了，率先拿鐵鍬在榕樹下挖了起來。
其實(shí)這些樹的根只是淺淺地附著在地面上。榕樹李登岱拔腳就走，一邊試圖用枝條摔打小偷的頭。但是剛走了一步，另一個小偷就用鐵鍬擋住了他的去路，還用鐵鍬在他的軀干上狠狠地拍打了一下。榕樹李登岱登時感到心臟猛烈地震動，差點(diǎn)暈倒在地。
甫瑞離那個胖子小偷不遠(yuǎn)，她見李登岱被打得搖搖晃晃，自己也嚇得不敢動彈，斷了想乘機(jī)在小偷屁股上踢上一腳的想法。她不能故伎重演，但也不甘就此放棄不管，她靈機(jī)一動，看到地上有一塊石子，便用力一踢。
胖子小偷沒有防備，一顆石子踢到了腳踝上，疼得一跳。他頭也不回，反手欲將鐵鍬向后拍去。
這片小樹林喧聲大作，牛頭伯勞早被驚醒了，它正立在巢沿上看個究竟，發(fā)現(xiàn)小偷對自己的朋友不利，一個俯沖，啄向胖子小偷的臉。
胖子小偷防不勝防，沒想到天上飛的小鳥居然也膽敢來管閑事，騰出一只手來去抓那只鳥，嘴里罵著：“臭東西，我拔光你的毛。”
牛頭伯勞見機(jī)不妙，撲棱棱飛開了。
瘦子見到同伴左支右絀，漸漸明白了形勢，便和胖子湊到了一起，背對背采取攻守兼?zhèn)涞淖藙荨８鶕?jù)這些樹移動的速度，瘦子料想那棵榕樹也不可能逃脫自己的視線，便有恃無恐地攻擊起近旁的樹來，他思忖著，把這些礙事的樹趕跑了，這棵榕樹還不是手到擒來？
櫻桃樹甫瑞距離榕樹李登泰比較近，理所當(dāng)然地先受其害，被瘦子小偷一鐵鍬拍到軀干上，她疼得要流下淚來?？上б豢脴洳粫鳒I，要不然一定涕泗滂沱的，淚流成河，都能把兩個小偷淹死。
兔子小黑見狀，瘋也似的撲了上來。作為一只兔子，剛才它只是在圈外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它沒有撕咬的能力，也沒有飛翔的本領(lǐng)，它的奔跑功夫，只能用在逃跑上?，F(xiàn)在它不能逃跑，也不想逃跑，于是一頭撞向瘦子小偷的腳踝。它攢足了力氣，加足了速度，這一撞，居然把瘦子小偷裝了個趔趄，差點(diǎn)摔倒在地。
瘦子小偷惱火了，“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連兔子都膽肥到敢跟人作對了！”他揚(yáng)起一腳，去踢兔子。小黑靈活地一閃，躲了過去。
銀杏樹邵偉立，香樟樹呂婉蓉，羅漢松應(yīng)振邦，連同榴蓮樹班主任都在附近，它們也紛紛想辦法幫忙。但胖子也有了聰明勁兒，把個鐵鍬舞得上下翻飛，這些樹都沒有辦法靠近。
榕樹李登岱是兩個小偷的捕獵目標(biāo)，甫瑞又近在眼前，所以它們兩個成了首要的對付對象。瘦子拿鐵鍬驅(qū)趕著櫻桃樹，胖子拿鐵鍬攔住了榕樹。
那條彩虹狗被喧鬧聲吸引了過來，它沒有在意那只兔子，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跑上前去咬住了胖子的一只腳。雖然那只腳還挺臭，它還是不客氣地咬了一口。
胖子小偷被突然出現(xiàn)的一條花里胡哨的狗嚇了一跳，緊接著又被咬了一口，又驚又疼，嗷嗷地叫了起來。
瘦子也看到了這一幕，用又冷又狠像鐵一樣的聲音對同伙說：“別害怕，小心點(diǎn)，我就不相信我們對付不了這幫烏合之眾，無論如何今晚也要得逞，誰也不能擋我們的財(cái)路。”
這次兩個小偷加了小心，彩虹狗再次想偷襲時，被瘦子一記鐵鍬掃來，雖然彩虹狗極力躲閃，還是躲閃不及，被鐵鍬的邊緣掃到屁股上。彩虹狗差點(diǎn)癱倒在地，它清楚一旦倒地，就更加兇多吉少了，于是便掙扎著跑遠(yuǎn)。它嗚嗚地低吟，無可奈何，也掉頭向遠(yuǎn)處跑去。
大白楊古力為了幫助自己的同學(xué)，拼命搖晃自己頭上的毛毛穗，使勁兒地往兩個小偷的頭上拋灑過去，有一些落到了地上，有一些如愿地落在了兩個小偷的身上和頭上。但兩個小偷不為所動，繼續(xù)威脅著櫻桃樹甫瑞和榕樹李登岱。
榴蓮樹班主任的果實(shí)最有殺傷力，但是和樹枝聯(lián)結(jié)得太結(jié)實(shí)。只見榴蓮樹班主任一個勁兒地?fù)u頭晃腦，搖晃，搖晃，終于有一顆榴蓮松動了，朝著兩個小偷擲去?？上蓚€小偷這次早有防備，見有一件黑乎乎的大東西飛向自己，便嗖地一下躲開了。
榴蓮樹班主任再次搖頭晃腦，搖晃得頭都要暈了，又投出了一顆，可惜，又被小偷們躲開了。
兔子小黑趁兩個小偷躲避榴蓮的當(dāng)口兒，一個箭步跑上前去，它那長似圍巾的兩只長耳朵，借著速度一甩，便纏在了兩個小偷的腳脖子上。接著，兔子小黑往前猛竄，兩個小偷立足未穩(wěn)，被帶倒在地，鐵鍬被丟在地上，他們兩個人的腦袋嘭的一聲撞到了一起。
瘦子小偷罵道：“胖球，你小點(diǎn)心?！?p> 胖子小偷罵道：“油條，你小點(diǎn)心。”
瘦子小偷說：“這只可惡的兔子，被它得逞了兩次，我早晚要把它做成紅燒兔肉。”
胖子小偷說：“一定要做成麻辣兔肉，麻辣味的好吃?！?p> 兩個小偷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重新操起鐵鍬，又一次逼近櫻桃樹和榕樹。
兔子小黑前后左右在兩個小偷周圍穿插跑動，準(zhǔn)備隨時瞅準(zhǔn)一個時機(jī)偷襲。眾樹也各施所能，盡量拖延兩個小偷對榕樹李登岱和櫻桃樹甫瑞的傷害……
話說，這座江心島的東邊，靠近橋頭的地方，有一個崗?fù)ぁ，F(xiàn)在里面有一老一少兩個值班的警察。
老警察悠閑地呷著綠茶，似乎對生活心滿意足。再有個三兩年，他就可以退休了，到那時，他要和老伴兒一起去游山玩水。老伴兒曾說，傻老頭兒，南華這地方要山有山，要水有水，還用得著花錢去別的地方？老警察說，我天天守護(hù)著那片山水，熟悉它就像對你一樣熟悉，感覺不出味道來了，我要到不一樣的地方，我還要到雪山和大漠里去一趟。老伴兒說，最美是家鄉(xiāng)，就算你看完整個世界，還是咱們這里最美。老警察說，你是擔(dān)心我看了外面的世界會不回來嗎，放心吧，你就是一塊磁鐵，我這根針，無論到了哪里還是會被吸引回來。
小警察的心里卻不像老警察那樣平靜如鏡。他剛分配到這里不久，一方面對工作充滿了新鮮感和動力，另一方面還在思念伊人。對他來說，生活是什么？和老警察相比，老警察的未來是尋找和以前不一樣的山水，而小警察的未來，則是各式各樣的個人憧憬，他真正的未來才剛剛開啟，未來充滿了不可知，也充滿了很多可能性。他內(nèi)心渴望的是幸福如意的那種未來，在理論上他也接受未來的風(fēng)險和挑戰(zhàn)，然而這些都被幸福的陽光照耀得看不見影子。他盤算著未來的不同階段，分析著不同階段目標(biāo)實(shí)現(xiàn)的可能性，思考著為了實(shí)現(xiàn)目標(biāo)而應(yīng)采取的工作措施，并合時宜為這些階段穿插著豐富多彩的幸福篇章。未來嘛，當(dāng)然像明天的黎明一樣，一定會愜意地到來。此刻，巡視了一圈之后，他正深情地看著窗外，眺望那一江春水。其實(shí)，在夜色里，江面是一片濃厚的墨綠，他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是他在心里把江水看得分明，清凌凌，緩緩流淌，知冷知熱地守護(hù)著江里的魚兒和水草的夢。
老警察的明前茶價格不菲，得來的也爽心，是兒女們的孝敬。南華青山綠水，茶葉環(huán)境得天獨(dú)厚，這一杯茶在老警察的手里摩挲良久，一口一口地足足呷了半個鐘頭。好茶入口，沁人心脾，他的身體像是被雨水淋濕的山崗，一片蔥綠，草木葳蕤，蟲鳥諧鳴。鳥？好像真的飛過一只鳥。
老警察不由得啞然失笑，老東西，誰讓你胡思亂想，把眼睛都想花了吧？
小警察好像也看到飛過了一只鳥。他悄悄瞟了老警察一眼，意思是說，師傅，你看到什么了嗎？但老警察坐在那里巋然不動，面帶笑容，好家伙，睜眼睛坐在那里也能做夢啊，看樣子還是一樁美事兒。
不過，小警察很快就意識到，可能真的飛過一只鳥。他剛買來當(dāng)夜宵的小籠包，放在桌旁一張椅子上，他還順手把自己的警官證壓在了上面，只給塑料袋子留了一個小口，有一只小籠包露在那個小口處。正是那只露頭的小籠包，好像被啄過了一口，有一小塊沒有了，露出了里面的餡兒。小警察心想，我?guī)頃r好好的啊，難道是我不小心，沒有發(fā)現(xiàn)有破損的？
老警察繼續(xù)呷著茶，小警察繼續(xù)眺望著窗外。
一只鳥從敞開的門疾飛進(jìn)來，停在椅子上，迅速地啄了一口，又迅速從敞開的窗口飛了出去。
小警察看清楚了，真的有一只鳥飛過。再回頭看自己的小籠包，露在袋口的那只，破損處又?jǐn)U大了，分明是被那只鳥吃過了。
“哎，師傅，”小警察啼笑皆非，“你看到?jīng)]有，一只鳥來偷吃我的夜宵?！?p> “哦，是嗎？我還以為是我眼花了，我也感覺有只鳥飛來過。它吃了你的夜宵？吃就吃吧，你也不差鳥那一口。哈哈哈哈?！?p> “可現(xiàn)在的鳥也太大膽了，燈火通明，它也不怕人？”
果然，那只鳥好像真的不怕人。它又飛回來了，它就逗留在敞開的門上。只見它從額頭到背部是一抹栗色，腰和尾部覆蓋著灰褐色的羽毛，身上又披著淡棕色的輕裝，一個黑褐色的月牙兒拱衛(wèi)著眼眶。
老警察見多識廣，說：“這是一只牛頭伯勞?！?p> 小警察說：“這鳥兒也越來越猖狂了，偷吃了東西還來耀武揚(yáng)威地氣人。要不是不能傷害野生動物，依照我的準(zhǔn)頭，我一塊石子就能把它撂下來?！?p> 牛頭伯勞在門上啾啾啼鳴。小警察哭笑不得。老警察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笑得前仰后合。
牛頭伯勞在心里罵，真是兩個傻人，你們?nèi)祟惪偸亲栽傋约菏侨f物靈長，機(jī)靈個屁啊，叫你們?nèi)ド侥沁呑牡澳?，你們卻還在傻樂。
于是它再次大聲叫喊?？墒悄莾蓚€人還是不明就里，一個趕緊用手護(hù)著塑料袋，一個在一旁繼續(xù)等著看好戲上演。
兩個警察的目光都盯在門上的牛頭伯勞身上。
牛頭伯勞身在高處，俯視著下面，突然，它看見彩虹狗悄無聲息地溜了進(jìn)來。
只見彩虹狗抬起頭左右看了看，判斷著眼前的形勢。還是狗鼻子好使，塑料袋里的小籠包簡直就是一個信使，傳遞過來的香味，一下子讓彩虹狗把注意力集中在那個塑料袋上。
彩虹狗無聲無息地走上前，從小警察的手下把塑料袋叼走了，連同塑料袋上的警官證，一樣不落地偷跑了。跑到門口，它回頭吱唔了一聲。
又是一位不速之客！兩個警察不約而同地提高了警惕。
老警察首先發(fā)現(xiàn)，這條怪模怪樣的狗嘴巴上叼著一個袋子，“小子，看來你的夜宵今晚是吃不成了。這家伙的胃口可比鳥大多了?！?p> “我的夜宵！”
小警察低頭看身后的椅子上，已經(jīng)空空如也。他看到彩虹狗吱唔了一聲之后掉頭就跑進(jìn)夜色里去了，愣了一下神，發(fā)現(xiàn)，連警官證也被叼走了，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匆忙追了出去，邊跑邊喊：“師傅，壞事了，我的警官證也被偷走了。”
老警察本來只是在看一場高潮迭起的笑話，聽了小警察這句喊叫，意識到問題有點(diǎn)嚴(yán)重了。雖然埋怨這個新手做事情有點(diǎn)毛手毛腳，但還是為徒弟捏了一把汗，警官證這東西可不能隨便丟失。于是緊隨其后，老警察也追了出去。
一前一后，一少一老，緊追著前面的那條狗不放。
腿到用時方恨少，兩條腿到底沒有四條腿跑得快。小警察擔(dān)心著自己的警官證，恨不得能插上一雙翅膀。讓他感到欣慰的是，這條狗好像并沒有急于把他甩開，好去享受那些小籠包，而是走走停停，讓他始終都能夠把它掌控在視野內(nèi)。
小警察心里早已惱羞成怒，“你在耍我呢？對付鳥兒我是無可奈何，對付你我可不會心慈手軟。你一定是條流浪狗吧，這種丑八怪的樣子，有機(jī)會一定收拾了你！”
彩虹狗的舉動的確看似有著一種戲弄的意蘊(yùn)，每當(dāng)小警察快要接近時，它就加快了四條腿倒騰的頻率，短短幾分鐘就把后面的人甩開了一段距離；眼看著要脫離人的視野時，它就放緩了腳步，溜溜達(dá)達(dá)，不疾不緩。仿佛彩虹狗是領(lǐng)路人，后面的追逐者，才是遛彎的狗。
就這樣迤邐而行，翻過了島上的那座山，穿過了一片林，越過了一座崗，來到了景區(qū)西端的入口處。就在從洞口登岸后的那片空地上，彩虹狗突然消失不見了。
一少一老兩個警察先后趕到，氣喘吁吁。赫然發(fā)現(xiàn)，跟蹤目標(biāo)無影無蹤了，原來的空地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多出了一片小樹林。不過，這種吃驚隨即被更加意外的一幕給遮擋過去了，只見有兩個黑影，各持一把鐵鍬，在兩棵樹下肆無忌憚地挖掘。
老警察喊了一句：“抓住他們，他們在盜伐林木?！?p> 小警察沖上前去，“警察！不許動！”
兩個小偷正在大汗淋漓地和這些樹糾纏，鐵鍬揮舞翻飛，群樹節(jié)節(jié)敗退，榕樹眼看就要手到擒來了。
警察的出現(xiàn)瀉了他們最后一股氣力，他們登時就傻眼了，胖子上氣不接下氣地癱倒在地上，瘦子還想奪路而逃，剛一轉(zhuǎn)身，就被什么東西絆趴在地上。
警察呵斥他們站起來。瘦子說：“不行，讓我先歇一會兒?！?p> 小警察一腳踏在瘦子的屁股上，瘦子屁股上的肉少，被踩得尾巴骨生疼，嗷嗷叫了兩聲。小警察去摸腰間的手銬，卻發(fā)現(xiàn)忘記帶了。
老警察拿出手銬，把兩個賊銬到了一起，“人贓并獲，還有作案工具，被抓了個現(xiàn)行，看你們還有什么話說？好大的膽子，居然跑到景區(qū)來偷樹！”
小警察拿手電筒往地上照了一圈，采集其它證據(jù)，發(fā)現(xiàn)榕樹旁邊的地面上，有一個棕色的半新不舊的錢包。半米開外，自己的警官證完好無缺地躺在那里?？上В』\包蹤跡全無，看來徹底有去無回了。便宜了那條流浪狗。不過有意外收獲，抓住了兩個賊，可以算是功勞一件了，不由得心花怒放，餓也不覺餓，累也不覺累。
瘦子小偷聲嘶力竭地喊：“警察，這些不是樹，不是一般的樹，是會走路的樹。”
警察說：“你睜眼說瞎話?。俊?p> 小偷說：“這些樹不仗義，群毆我。它們誰敢和我單挑，我都能劈了它?！?p> 警察說：“你瘋了吧？”
小偷說：“我沒瘋。這些樹瘋了，會走路。”
警察說：“別裝瘋賣傻。明天就給你做精神鑒定，休想蒙混過關(guān)。”
小偷說：“大哥，你相信我吧，我沒瘋?！?p> 警察說：“對，瘋子從來不承認(rèn)自己是瘋子，醉鬼總說自己沒醉。不管你耍什么花招，明天一做精神鑒定就水落石出了。現(xiàn)在，你被捕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