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鳥兒嘰鳴,幾縷陽光刺破厚重云層,滲進重重遮疊的簾幕里。
女孩披著發(fā),僅著單色睡袍赤腳下床,嘩啦一聲,層層窗簾被拉開,屋內(nèi)光線大亮。清晨溫陽照到女孩臉上,女孩蒼白肌膚霎時踱上一層淡金紗籠,明亮嬌人又隱約朦朧。
身后段聲緊跟著攬住秋郁寧,拽她回床,無奈又寵溺的俯身替她穿鞋,又找了件毛皮大襖幫她披上。
“今日天氣好,要去美術(shù)館?”
“嗯,說好了要捐贈。”
“好,”段聲傾身上前,額頭緊貼著秋郁寧的,鼻息繚繞,段聲嗅到秋郁寧身上淡遠繚若的清香,笑了:“我去安排?!?p> 隨著日頭升起,暖陽傾瀉而下,柔和地輕拂大地,一掃連日晦暗陰霾,陸家書房外枝頭綠意嬉鬧,因陽光嬌柔若羽的親吻而歡悅著。
然而,與外面輕松熱鬧不同,書房內(nèi)氣氛凝重,里面的人神態(tài)嚴肅,透著一絲緊張。
紫檀長桌下首是一個西裝領(lǐng)帶衣著考究的中年男人,五十多歲,圓平臉上皺紋堆疊,眼角耷拉,嘴唇下扯,此刻滿面愁容。
此人乃郁臨知,南城曾經(jīng)百年老牌書畫世家郁家的掌家人。
他上方坐著的是此間書房主人,著白色寬袖長衫,風(fēng)度姿態(tài)頗為奇佳俊逸書畫界名號赫赫的“青石山人”陸啟云。
“唉,三個月了,那個原先擁有《山間亭瑤圖》的幕后人還是一點消息都沒有,陸會長,這事你到底怎么看?”郁臨知焦急說道?!瓣憰L”為別人對陸啟云的尊稱,他是南城書畫協(xié)會的會長。
上次裴、陸兩家聯(lián)合舉辦的拍賣會,臨了橫出一幅“白梅居士”的《山間亭瑤圖》,以三千萬幣值被段六爺當場拍下。
這畫像一顆石子一樣激起了名流圈平靜無波的湖面,更攪蕩起他們心里翻涌的浪濤。
郁臨知和陸啟云要找原先擁有這幅畫的那個人,他們更想確定這其實是巧合還是有意。
說話間,陸啟云雙眸闔閉,頭向后仰。他養(yǎng)氣功夫比郁臨知深,眼下面容凝肅,卻并不急慌:“一幅畫,能翻到什么天去,難不成那個女人還能回來?”
回來?這輩子都不可能了。陸啟云暗忖。
經(jīng)他這么一說,郁臨知焦慮不寧的心也定了幾分。他也不是慌,就是覺得事情突然,不可控性,沒個底。
如今郁家早不復(fù)當年盛況,他活在別人明里暗里奚落嘲笑中,背后盯他的多少眼睛,稍涉點事就能扯到郁家。
“且行且看吧,郁館長,時候不早,你該上班了?!?p> 郁臨知應(yīng)好,起身告辭。
外面天氣大好,陽光愈發(fā)明媚。
郁臨知匆匆離開陸家開車前往市美術(shù)博物館。
一進去,郁臨知敏銳感覺到今天氣氛略有不同,好些工作人員三三兩兩抱團聚在一起不知說什么,見到他跟他打招呼,一張臉上都是激動雀躍。
“……郁副館長!”
“嗯?!庇襞R知狐疑,皺眉疑惑不解的坐電梯上了三樓。
經(jīng)過館長辦公室便看到里面聚了一堆人,議論聲紛紛。
“老館長來了?”郁臨知不明情況進去。閻老館長一直身體不好,館里事務(wù)大部分交由助理、徒弟及底下副館長做,除非必要,極少來館。
現(xiàn)在才早上九點半,難道有要緊事?
有人聽到他聲音,給他讓一條道:“郁副館長,您來了……”
“小郁,來……”人群散開,被圍在中間的鶴發(fā)老人笑呵呵開口,招手叫郁臨知上前。
郁臨知邁進一步,“老館長,您有什么吩咐?”面對館內(nèi)最德高望重的老館長,郁臨知不敢輕慢,態(tài)度恭敬的含首問。
“你來遲一步,未能第一時刻碰上。”
郁臨知云里霧里,不知指何物,抬首看向慈眉笑目的閻老館長,希望他能解惑一二。
“郁副館長,剛九點鐘上班時候大家都在,館里來了貴客,您沒見著,是段六爺和段六太太。老館長就為此事趕來的。段六太太心誠,說她前幾月無意拍得‘白梅居士’的《山間亭瑤圖》,因太過喜愛,不想一人獨占,幾經(jīng)思考后決定將它捐獻給我們美術(shù)館展覽,一人樂不如眾樂樂,段六太太果真人美心善?!?p> 一席話說得郁臨知老臉一紅。館里九點鐘準時上班,郁臨知今日遲到了整整半小時,還是在眾目睽睽下,閻老館長當面被人點出。
往常遲不遲到問題不大,像他們這樣位置級別的,只要不過分遲到一兩小時,基本上無人指出。
可今天這樣場合被人話里話外暗示點明,上下員工旁觀,郁臨知還是感到難堪。而且,也不知因說話的人是對頭史儀的徒弟,還是自己多心,郁臨知總感覺別人在有意嘲笑。
嘲笑他書不成畫不就,完全就是吃郁家名頭占郁家百年風(fēng)光混跡的副館長。
一時間郁臨知心思百轉(zhuǎn)千回,旁人見他面色難看,只當他是當眾被人下臉的緣故,好心出聲解圍。
郁臨知強笑著應(yīng)是。
眾人說話間,郁臨知稍稍往前湊到閻老館長身邊,探頭去看桌面上擺開的長幅畫作。
那是一張由絹布描繪的山水古風(fēng)工筆畫,畫上群山飄渺,山間煙霧繚繞,山下一個四柱支撐聳立的亭子,亭子里有一仙姿飄立,綽約裊娜的白衣女子。
畫上方一首七言絕句,字下落款“郁瑤”,落款下方有一個小小印章,章上印刻不很醒目但絕不容忽視的四字:白梅居士!
瞬間,郁臨知頭腦一轟,如遭雷劈。是了,是了,果真是她,他那個嫡嫡親的親侄女!
郁臨知腦門開始冒汗。許是大家都在專注品畫,因而沒有注意到郁臨知這一細小變化。
郁臨知鎮(zhèn)定心神,將目光再次投到這幅畫作,凝目審視它。
摸不準是不是角度問題,還是他這侄女畫技已然高超到爐火純青地步,畫上煙霧似有風(fēng)動,山不像山,山下石亭非亭,像閣樓,四根粗大柱子環(huán)繞快占了石亭一半,往斜了瞧整個光景又像間封閉小屋。
更怪的該數(shù)里面飄飄起舞的女子,說起舞非起舞,姿勢更似仙女起飛,但又飛不起來,兩腳踝處各有一根花藤纏繞綁住了她。
作畫的人手法精細到了人物表情,畫中女子五官清美絕倫,乍看美人顰目,眼波含愁,可細看之下……美人表情違和,似憤怒、掙扎,在恨、呻吟……
一人千面,瞧不真切,瞅久了反而詭異瘆人。
在還沒親眼見到這畫時,郁臨知還能跟自己說都只是巧合,可現(xiàn)在,卻容不得他不多想。
郁臨知心里發(fā)毛。
“倒奇怪,白梅居士的畫風(fēng)多數(shù)以清新樸質(zhì)為主,這樣陰異風(fēng)格的還是第一次見。”
“剛段六太太不是說,畫里藏了個謎,貢獻出來展覽也有集眾人智慧的意思,所以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是了,可是會是什么謎呢,畫上沒注明所作時間,瞧著筆跡像是早年間的。”
“你說會不會跟她突然失蹤有關(guān),這人一不見便不見了二十多年,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副畫……”
聲音越說越小,但討論的話題卻越說越雜,越扯越遠。還有人因為能親眼見到人人敬重的段六爺和其新婚嬌妻段六太太而興奮喜悅。
終于,閻老館長肅然發(fā)話:“好了,都別說了。先通知各部門一會兒去會議室開會,討論一下擺放哪個展位合適?!?p> 既是段六爺和段六太太親自所托,他們館便不能不重視,各方面都得仔細考慮。
此外,閻、郁兩家曾為世交,他和郁瑤之間有半個師徒的情分,如今乍見當年小輩畫作,閻老館長心生惆悵,僅憑此也不得不對它慎重。
“小郁,這件事你多上點心,瑤兒的畫你多看著點,莫要讓人毀壞了或偷走了、弄臟了,屆時對瑤兒還是對六爺都不好交代。”
“是,是,”郁臨知恭敬點頭,笑應(yīng):“閻世叔,您放心,小侄知道?!?p> ……
冬日的陽光嬌艷卻不刺眼,午后太陽且暖融融的,曬著人格外舒服。
段聲陪同秋郁寧去完美術(shù)館后,又陪她小逛了會兒,吃完午飯送她回去休息。本打算去公司處理事情,期間接到老宅打來的電話,讓他務(wù)必回去一趟。
此刻段家老宅段老爺子的書房里,段老爺子段長霖高坐上首,垂目冷肅的聽左下首男人說話。
“爸,一會兒老六來了您也別太生氣,他自小離家多年,音信全無的,自個兒做主慣了,這結(jié)婚大事一時越了您去也是能理解的?!?p> “我是因這事惱怒?”段長霖一雙利眼赫然睜開:“我是氣他不重家族聲譽,這么大的事說做就做,一點聲兒都沒有,他是把段家放在眼里?”段長霖氣急了,猛然一陣咳嗽。
“爸、爸,您別氣,別氣……”段泊文急忙上前扶住段老爺子,一手輕拍他背部:“老六雖是咱小輩,但在外人們都管他喊‘六爺’,況且他歸家時日還短,許是因此短時間內(nèi)沒考慮全段家吧?!?p> “還短?回來兩年了還短?我都把偌大家業(yè)一手交給他了,他便該事事以段家為重,以段家利益為首。他隨便找個人不聲不響的結(jié)婚便罷了,可你看,自我們知曉這事后好幾月了,他連一趟家都不回,半個解釋都沒給我們做長輩的,他眼里還有我這爺爺?”
“他是家中嫡孫,行為難免偶爾放肆些?!倍尾次膭窠?。
聽了這話,段長霖更氣得拿拐杖捶地,恨聲道:“是嫡孫就更應(yīng)該做嫡孫的事!”
段泊文偷瞄眼段長霖氣恨得發(fā)青難忍的臉,不敢再提,忙迭聲好言好語的開解,大半晌方將人怒氣撫平。
見此,段泊文嘴角幾不可察的劃過一道淺淡笑意。
恰在此時,有傭人回稟段聲回來了。
“讓他進來。”段長霖面容冷肅,全身威嚴不容人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