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周紹庭本跟江寶林一起來,半道上周紹庭被一個電話叫走了。
電話那端是警方打來的。周紹庭回到警廳,就見兩人坐審訊室里,一人白發(fā)蒼蒼,但衣著考究,只臉上身上到處是毆傷,周紹庭認得他,美籍華人書畫鑒定大師顧松年。另一人身材瘦小,四十上下,此刻縮手縮腳的垂著腦袋。
“頭兒,他叫丁浩,我們去到時候他正死揪著這位老人家手打腳踢,幸好咱們來得快,不然就把人打死了?!?p> 周紹庭把眼看向幾欲后仰躺在桌子上的顧松年,對小警員們的處理微有不滿:“怎么不送去醫(yī)院?”小警員似有些委屈,當時這位老人家死拽住歹人,他們怎么分都分不開,最后沒法就把人暫先帶到警局了。
周紹庭即刻叫人送昏昏欲睡的顧松年去醫(yī)院。待顧松年走了,周紹庭方坐椅子上審視著面前的人。
“說說吧,你為什么打人?”
丁浩吱吱吾吾:“他,他先打我的。”周紹庭挑眉:“不說?”
周紹庭一把起身拎住丁浩衣服,丁浩以為周紹庭要打他,扭著瘦窄的身板“哇哇哇”的抵抗掙扎。
周紹庭嗤笑,把他扔回椅子上。這一扔,便從他口袋里掉出一塊羊皮似的東西來。
周紹庭疑惑的將皮子拾起,不想丁浩突然瘋了似要站起來搶,幾個眼疾手快的小警員一齊摁住他。
周紹庭疑惑的摸摸皮子材質,確認是羊皮無誤,展開看里面內容,發(fā)現是一些線條勾勒的畫面,有人,有帳篷,有乳酪、羊奶,瞧著不像是中原人,倒像古代一些異邦族群。
這張羊皮,估摸著得有百千個春秋歲月了。周紹庭冷眸,輕笑著問他皮子的由來。
丁浩一開始死活不肯說,咬定是自己先人留下的家傳之物。直到有人拿來了丁浩巨細無遺的履歷資料,丁浩才一腔犟勁兒泄去,認命的頹廢的招了經過。
“這是我二十多年前從一個人身上得的。”
“什么人?”
“不知道?!倍『坡曇艉艿?。小警員猛一拍桌子:“還不快迅速招來。”
丁浩嚇了一跳,差點要哭了:“我,我真不知道?!?p> 丁浩哭噎著把當年的事情說了。
那年他才十五歲,窮得很,沒爹沒媽的,天天跟一幫壞壞的小少年混。有一天,有個看起來很有錢的男人來找他們,讓他們幫他做一件事,做好了,他就給他們很多錢。
丁浩被“錢”這個字眼引誘到了。那個人叫他們某個晚上去一家大房子,偷偷從后門溜進去,去綁一個跟他們差不多大的少年出來。
聽到綁人,丁浩等人都嚇了一跳。他們就敢打打架逞逞能,不敢做打家劫舍的事??赡莻€人說很簡單,不需要他們動手,只需要他們幫忙把人帶出去就可。
帶出去,帶去哪?那個人說就把他放到市里的西碼頭就好,其余的不用他們管。
丁浩和幾個小伙伴同意了。就幫忙運運人,還不用他們動手抄家伙的,聽起來也不是很難。
關鍵是,做成了,他們就有一大筆錢。
等到了和那人約定的晚上,他們幾個悄悄摸黑往后門溜進去。那真是一戶大戶人家,白漆雕塑,花園噴泉,那路繞得他們暈暈乎乎的??善婀值模即蟮奈葑?,一個人都沒有。
丁浩他們都不知道這是誰人家,也不敢去多問,就照著吩咐去到后屋一間小雜房,那里果然躺著一個人,是個僅比他們大兩三歲的男孩子。
人躺地上一動不動,丁浩以為他死了,去探鼻息,發(fā)現人還活著,只是昏迷了。
這更好,都不用他們綁了。于是幾人三下五除二,掏出個麻袋將人套進去。因為出來時候走岔了,幾人繞的遠路,偶瞥見一個裝滿書畫典籍的收藏室。
幾人迷了眼,他們都知道這些有錢人家家里藏的東西,無論一根針一絲線都是寶貝。他們匆匆拋下身上的人,慌慌忙忙往自己身上揣點好物,也不拘其他,凡能收身上的都收了。
后來他們就把這些東西全賣了,果然賺了好多好多錢。夠他們吃吃喝喝幾十年了。
“那都是名家名畫,一副不下百萬千萬,就夠你們吃喝幾十年?”小警員氣笑。
丁浩嘟囔:“也沒那么多,我們當時只敢往小的拿,就揣點書呀什么的好藏身上的?!焙螞r他們這輩子哪見過這么多錢,風光的時候不得風風光光的。實際上那筆錢沒個幾年就花完了,他們想做個生意,后來又賠了。
“這塊羊皮也是你們那時候得的?”
丁浩:“大概是吧?!彼膊磺宄@塊羊皮當時夾到哪樣東西里了,他自己也一直不知道,是上兩月老婆跑了,他沒錢,要賣房,想收拾屋子找點看看還有什么值錢的,就找到這塊又小又舊的破皮子。
丁浩絞盡了腦汁兒才惶惶然想到這東西來歷,當時嚇得半死,但隨即又激動暗喜,偷偷賣了它豈不有錢了?
“所以你就是這樣和那位老人家扭打起來的?”小警員嚴厲的問。
丁浩點頭:“我想去黑市賣,路上遇到那老頭子。我瞧他一副眼鏡黑西服打領帶的,又聽他說話酸里巴氣,猜他是個有錢的老學究之類,就試探說賣給他。誰想到他瞇眼看過后就揪住人不讓跑?!弊詈笠痪涠『票г?。他被當街叫喊成小偷,跑又不能跑,那不急了出手打人。
周紹庭捻起羊皮卷細看,突然問丁浩:“你們后來綁的那個人呢?”丁浩頭耷拉得更低了。
周紹庭輕輕一笑,拿綁架殺人罪嚇唬他,丁浩果然被嚇得大驚失色。
“我們,我們沒有殺人。我們都很聽話,按照約定只把人送去西碼頭,去,去的半道上,我們都被一群人攔住了。那些……那些人個個抄著家伙,都是真刀真槍,我們幾人干不過,就照著他們吩咐把人扔下?!倍『坪ε碌恼f。
周紹庭問他后來如何,丁浩只管恐懼地搖頭。事實上,他們幾人后來又偷偷跑回去瞧了瞧,正好看見那些人對著地上的人砍,像剁豬食一樣,地上的人掙扎著,掙扎著就不動了。
他們嚇壞了,那之后他們幾個再不敢做任何招命的事,要實在沒錢了,也就敢偶爾小打小鬧干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這件事的事情經過大概就是這樣,周紹庭和段聲仔細說了一遍。
段聲抬眼看向周紹庭:“有問他后來來的那幫人是誰嗎?”
“丁浩說領首的是個獨眼,其余一概不知?!敝芙B庭答。段聲若有所思。
“聽他言論,我懷疑他口中的那戶有錢人家就是郁家。而他們說去綁的那個男孩,極有可能是當時郁家培養(yǎng)的下任掌班人,郁淮老先生的親傳徒弟梁承。”周紹庭說出自己猜疑。
“這么說來,郁家當年那場滅絕根基的大火是有貓膩了?!倍温曅α?,笑得眉眼溫涼:“你說,照片上這女人是不是就是那位被人傳遍了的白梅居士郁瑤?”郁家唯一的嫡出傳人,郁淮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
如果真是那樣,那秋郁寧是姓秋還是姓……
段聲若有所思。周紹庭緩口氣,從椅子上起身:“好了,我去醫(yī)院瞧瞧顧松年,順便問他點事。”
段聲送他出門,回來后拿了那張照片給余海,讓他暗中去問問。
正說著,秋郁寧從樓上下來。段聲循著視線望去,看見秋郁寧穿好了厚厚的白色羽絨服,系著一條絲質圍巾,兩手插兜,定定站在那兒與他隔空相望。
段聲笑著上前,撫摸她臉頰:“要出去?”秋郁寧嗯聲。
“不好好休息?”
秋郁寧搖頭,她有更緊要的事情要做。段聲笑容輕抿,不予多問。和秋郁寧出去玩的那幾天他就感受到了秋郁寧身上的緊迫感,她似乎不太想離開南城。
“我陪你去。”段聲把挽到小臂上的袖子一一展開,放平至腕口,拿了件藏藍色呢子大衣穿身上。
這次開車的是楊則。楊則問地址,秋郁寧報了南城美術館。
此時已至下午,美術館來參觀展覽的人所剩不多。
秋郁寧還是去的上次和段學敏一起來的那個特殊展位,那里展的依舊是那幅畫,屬于白梅居士的《山間亭瑤圖》。
畫還是那畫兒,只是被黑煙燎火熏臟了點,所幸不礙觀瞻。旁邊有同樣心情的幾位年輕姑娘彼此議論,說話聲小卻嘰嘰喳喳。
秋郁寧凝神傾聽,一位扎丸子頭的女生感嘆:“所以說不要愛上渣男啊?!?p> “就是一副畫啦,不要太認真。”
“我白梅女神不會這么無聊搞這種猜謎游戲,肯定是她親歷或親眼見的故事。”說話的散發(fā)女生是美術系的,最喜歡國畫天才少女郁瑤:“我爸爸說,那一年郁家大火突發(fā),幾乎燒毀了大半個別墅。有流言說是郁大小姐和郁家的學徒為了私奔放的,因為大火熄滅后所有人找來找去都沒找到他們尸體,而兩人也再無蹤跡??墒俏也恍?,他們本就有婚約,哪還用私奔,十有八九被害了。”
她家和郁家以前是有往來的,所以她爸爸和她說過許多郁家那些年的事。
扎丸子的女孩小小聲議論,繼續(xù)發(fā)揮她的腦洞:“不會是被渣男關起來了,然后她才畫這一副畫,暗喻她的處境?”一眾人聽了毛骨悚然。
“那你說她現在還在嗎?”
“誰知道,這么多年不見人,八成沒了吧……許是哪個好心人為給她報仇,用她的畫以猜謎的方式來吸引世人……”
秋郁寧聽了七七八八,聽到后面不得不驚訝的回頭看向這些女生。對她們的聯想,秋郁寧訝然又佩服。
段聲要去美術館的閻老館長辦公室拜訪他,秋郁寧盯著地面略發(fā)呆。
此時,一只寬厚有力的手掌襲來,拍了拍秋郁寧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