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晉皇室內斗,八王爭權,不但殃及下層漢民族,也殃及到早已遷入內地的胡人,使他們難以生存,不得不反抗暴政,再加上一些野心家的上躥下跳,中國進入近三百年的大分裂時代:五胡十九國以及南北朝時代。
五胡,當時指的是:匈奴民族、鮮卑民族、羯民族、氐民族、羌民族。依古老的說法,他們都是黃帝姬軒轅的后裔。公元四世紀初,即西晉末年,他們分布情形,有如下表。不過要說明的,羯是匈奴的一支,氐是羌的一支,實質上也可以說只有三胡。
五胡深入中國,并不是由于他們的侵略,而是大多數出自中原王朝的邀請,甚至強迫。像匈奴民族,于公元一世紀投降東漢后,東漢政府就把他們內遷到西河美稷(內蒙ZGEQ),經過300余年,人口增加,居留地相對擴大。像羌民族、氐民族,當三國時代中國人口過度缺少時,曾不止一次的強迫他們內遷屯墾,以增加財富兵源。
他們的面貌跟漢民族不一樣,胡須較多而眼睛下凹,使用漢民族聽不懂的言語。公元三世紀末葉,即西晉初年,鮮卑民族酋長禿發(fā)樹機能,氐民族酋長齊萬年,先后在秦州(甘肅南部)發(fā)動過兩次強烈的民變,因之引起人們對五胡喧賓奪主情勢的注意。其中一位中級官員(太子洗馬)江統(tǒng),作《徒戎論》(戎,即胡),主張把五胡全部遷出中國。這當然無法辦到,把數百萬人從他們世代相傳已被認為是自己的肥沃土地上趕走,趕到舉目荒涼的塞外,即令強大十倍的政府,也不敢嘗試。
促使五胡叛變的不是民族意識,而是晉政府的腐敗和官員的貪污殘暴。像普縣大屠殺的主角石勒,他的遭遇就是一個最典型的說明。
石勒是羯人,家庭窮苦,自幼喪父,跟母親相依為命,在故鄉(xiāng)山西武鄉(xiāng),出賣勞力,為人做苦工,維持母子不致餓死。他不識字,因為窮苦而又卑賤,所以連姓都沒有,只有乳名,在人海中,不過一個可憐的小小泡沫。八王之亂和連續(xù)旱災,使晉政府各地駐防的軍隊糧餉,無以為繼,并州(山西)州長(刺史)司馬騰為了籌措糧餉,竟想出使人難以置信的卑鄙手段,他大規(guī)模逮捕胡人,販賣奴隸。無數善良守法的窮苦青年從他家人身邊和工作場所,被官員捕去,兩人共戴一枷(枷,酷刑刑具之一,在木板當中鑿洞,套到頸上),徒步越過海拔高達2000米的太行山,走向500公里外的山東(太行山以東)奴隸市場,向大商人、大地主兜售。石勒有幾次都差些病死在路上,但押解人員不愿豬仔減少,才幾次免于死亡。
石勒從他母親身旁被捕去時,只21歲,干年以后的今天我們仿佛仍可聽到那衣不蔽體的老婦人絕望的哭聲,她沒有地方申訴,因為犯罪的就是當時合法的皇家親王。
石勒最初被賣給一個大地主為奴,后來,他乘機逃亡,投奔附近一個農民暴動集團,集團的領袖汲桑,才給他起一個姓名——石勒。不久,石勒自己集結了一支軍隊,漢趙帝國封他為將軍,命他在中原一帶游擊,他的高度才能和晉政府官員日益的貪污兇暴,使他的軍隊像滾雪球般越滾越多。
石勒的遭遇,充分的顯示癥結所在。即令把五胡全部遷到塞外,漢民族也會起而抗暴。事實上漢民族已經紛紛起而抗暴了,汲桑就是其中之一。
五胡十九國立國時間都很短促,最短的只有3年,最長的也不過57年。而且并不全由五胡建立,也有漢人插足其間。忽興忽亡,錯綜復雜。
五胡十九國中,最先建立的是成漢帝國。略陽(甘肅秦安)是氐民族集中地之一。西晉末年,北中國大饑饉,千里枯槁,餓浮滿道,略陽氐人扶老攜幼,向南逃生。輾轉進入益州(四川),分散各郡縣,或給人做傭工,或經營小本生意。
公元301年,亂的一團糟的西晉政府忽然下令,要流亡各地的難民,全部遣返故鄉(xiāng)。益州州長(刺史)羅尚,既昏又貪,認為發(fā)財的機會來了。一面嚴令氐人在限期內離境,一面設立關卡,把氐人所攜帶辛辛苦苦積蓄的一點財物,全部沒收。憤怒的氐人這時得到因八王之亂繼續(xù)擴大,故鄉(xiāng)仍然饑饉的消息,于是他們面臨選擇:一是回到略陽餓死,一是留下來被晉政府殺死,一是叛變。
他們選擇了叛變,推舉酋長之一的李特為領袖,武裝起來,向羅尚進攻。李特不久戰(zhàn)死,他的兒子李雄在303年攻陷成都,羅尚逃走。304年,李雄在成都宣布建立成漢帝國。
但是,給晉政府致命創(chuàng)傷的不是遠在西南邊陲的成漢帝國,而是繼起的另一個變民集團所建立的漢趙帝國。這我們要追溯到匈奴汗國最后一任君主、三國末年的欒提呼廚泉單于。公元216年,欒提呼廚泉單于赴鄴城(河北臨漳)晉見當時宰相曹操時,曹操把他留下,劃分匈奴汗國為五部,每部設一個都督,匈奴汗國從此滅亡。
百余年來,匈奴人跟漢人雜居通婚,絕大多數已經漢化。以單于為首的貴族階級,本姓欒提,現(xiàn)在自稱是漢王朝公主的后裔,所以改姓為劉。公元四世紀初,亦即西晉末年,一位左賢王的孫兒劉淵出現(xiàn),鎮(zhèn)守鄴城的皇太弟司馬穎任命他當匈奴五部大都督,也就是實質上的單于。但他跟其他匈奴的高級貴族一樣,限制居留在鄴城,不能離開。
304年,當薊城(BJ)將領王浚勤王,率兵南下時,劉淵乘機向司馬穎建議說:“王浚鮮卑兵團有十余萬人,鄴城部隊恐怕不能抵抗。我愿為你效勞,動員匈奴五部兵力,共赴國難。”
司馬穎大喜,放他回去。劉淵回到左國城(山西離石北),立即集結五萬余人。但司馬穎已經崩潰,自棄城池,南奔洛陽。劉淵嘆息說:“司馬穎真是一個奴才?!彼旒葱吉毩ⅲh趙帝國。
劉淵嘆息司馬穎是奴才,其實劉淵自己并不比奴才高明到那里去。他局促于并州(山西)甫部一隅,東遷西遷,最后定都平陽(山西臨汾),始終不能擴張。假如不是其手下大將石勒的游擊戰(zhàn)略把晉王朝的內臟挖空,劉淵可能歸于覆沒。
劉淵于當了皇帝后不久逝世,經過一場奪位斗爭,他的兒子之一劉聰繼位?!袊鴼v史上呈現(xiàn)一種現(xiàn)象,那就是改朝換代型的混戰(zhàn),大概總在三十年或四十年左右。如果超過這個時限太久,割據將變成長期性的。漢趙帝國不能乘新生的力量把晉政府一舉消滅,戰(zhàn)爭就不可能停止。
晉政府皇帝司馬熾(晉懷帝)在司馬越留守部隊護送裴妃及東海世子逃出洛陽后,像被遺棄的孤兒一樣,無依無靠,哭天天不應,哭地地不靈,洛陽城里饑饉更嚴重,殘余下來的居民互相刺殺,吞吃對方的尸體。
司馬熾想逃往東方的倉垣(河南開封東南),投奔一位向他表示效忠的大將,但當他和若干高級官員和眷屬徒步走到銅駝街時——從皇宮正門直通洛陽南門,是當時中國第一條最繁華的街道——街上已長滿荒草,饑餓的群眾向他攻擊。他大聲喊叫他是尊貴的皇帝,而攻擊更加激烈,大概瘋狂饑餓的群眾想到皇帝更肥,司馬熾只好退回皇宮,坐以待斃。
不久,漢趙帝國大軍云集,洛陽在毫無抵抗下,悄悄陷落,司馬熾被俘。劉聰問他:“你們司馬家骨肉之間,為什么自相殘殺的這么厲害?”
司馬熾說:“漢趙帝國受天命而興,司馬家的人不敢勞動你們動手,所以自己先替你們鏟除?!?p> 這段話相當沉痛。劉聰封司馬熾為侯爵,卻要他穿上平民衣服,遇到宴會時,又教他跟奴隸們混在一起,給客人斟酒,但后來仍把他殺掉。
司馬熾被殺后,他的侄兒司馬鄴(晉愍帝),一個14歲的孩子,被一批野心家?guī)е拥介L安,宣布登基。但長安跟洛陽一樣,也早成為一個孤島,關中連年大饑饉,使長安比洛陽還要殘破,這個數百年來一直是中國首都的區(qū)域,只剩下90余戶窮苦人家和四輛牛車。窘困到這種程度,根本無法生存。小朝廷勉強維持四年,到了316年,漢趙帝國兵臨城下,司馬鄴只好投降。
劉聰打獵時,教司馬鄴手執(zhí)兵器,在前開路。去廁所時,又教司馬鄴給他扇扇子,然而最后仍是殺了他。
——公元四世紀一十年代,中國境內三國并立漢趙帝國、成漢帝國、晉帝國。在晉政府不能控制全國的時候,我們不再稱它為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