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聰荒淫兇惡的程度，即令大一統(tǒng)的暴君們都會震驚。在皇宮中，僅只正式皇后，就有五位，姬妾多達一萬余人，常常幾個月不出皇宮，不跟群臣見面，一心一意營建宮殿和搜羅美女。在誣陷他弟弟劉乂謀反的一案中，上千高級干部于挖眼火烤酷刑后處死，首都平陽（山西臨汾）幾乎空了一半。
318年，劉聰逝世，兒子劉粲比他父親更荒唐更兇暴，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跟五位年齡都還不滿20歲的皇太后（也就是他父親劉聰?shù)奈逦换屎螅?，日夜奸淫，不問國家大事。不到兩個月，他的岳父（也是他父親的岳父）宰相靳準殺掉劉粲。不但殺掉他一個人，而且把劉姓皇族，不管男女老幼，全部屠殺。劉姓皇族墳墓，包括劉淵、劉聰?shù)脑趦?nèi)，全部剖棺焚尸。
政變發(fā)生后，鎮(zhèn)守襄國（河北邢臺）的大將石勒和鎮(zhèn)守長安的親王劉曜，分別向平陽進軍。靳姓家族無論男女老幼也被如法炮制，全部屠殺。劉姓皇族已經(jīng)死盡，平陽已殘破的成為荒城，劉曜繼任皇帝，把首都遷到長安。
319年，石勒派了一個代表團到長安，向劉曜獻禮致敬。石勒名義上雖然是漢趙帝國的大將，但漢趙政府拘束不住他，石勒自己擁有一支龐大善戰(zhàn)的部隊，漢趙帝國一半以上的土地是石勒從晉帝國手中奪取，而且由他控制的。所以他派代表團入朝，象征中央政府的穩(wěn)固。
劉曜自然大喜過望，下詔封石勒為趙王，正副代表，也都封為侯爵，厚厚地賞賜，送他們回去?？墒?，代表團中有一個猶大型的小職員，愿留在長安，為了表功，他向劉曜打小報告說：“石勒所以進貢，并不是效忠朝廷，而是另有其他的陰謀，目的在探聽朝中虛實。代表團早晨返回，石勒晚上就發(fā)兵攻擊了?！?p> 劉曜那個簡單的頭腦，一霎時震怒起來，把已踏上歸途的代表團追回，不由分說，全體處斬。
這又是一件無法理解的事，世界上從沒有用激怒的方法能夠阻止對方攻擊的，只有劉曜認為能夠。代表團中只剩下副代表逃命回去，石勒立即宣布獨立，脫離漢趙政府，在他軍事力量所及地區(qū)，建立后趙帝國。
后趙帝國建立的第二年（320年），西北邊陲晉帝國的涼州（甘肅武威）州長（刺史）張寔逝世，他的弟弟張茂繼位后，悄悄地稱王，于是又出現(xiàn)了一個扭扭捏捏，既不敢明目張膽的叛變，卻又做出叛變之事的前涼王國。前涼的獨立沒有明顯的日期，由地方割據(jù)發(fā)展為獨立政權(quán)，往往如此。
——公元四世紀二十年代初期，中國境內(nèi)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五國并立：漢趙帝國、后趙帝國、成漢帝國、前涼帝國、東晉帝國。
漢趙帝國和后趙帝國先天的仇深似海，不能和平共存。328年，在洛陽爆發(fā)決戰(zhàn)，兩國皇帝親自出陣。然而，石勒如果是猛虎，劉曜則只能算是一頭豬。當石勒小心翼翼布置戰(zhàn)場的時候，劉曜卻每天跟他的親信賭博飲酒，凡是勸他接近軍務(wù)，多體惜戰(zhàn)士的，都被認為妖言惑眾，一律處斬。
決戰(zhàn)開始時，劉曜拼命喝酒，已經(jīng)沉醉如泥，上馬之后，為了表示他從容不迫，再度喝了又喝。于是兩軍一旦接觸，他就墜馬被擒。329年，他的兒子也被擒，父子同時處決。漢趙帝國短短26年，是五胡十九國最先滅亡的一國。
——公元四世紀二十年代末期，中國境內(nèi)四國并立：后趙帝國、成漢帝國、前涼王國、東晉帝國。
當317年，長安陷落，晉帝國皇帝司馬鄴被俘時，鎮(zhèn)守建康（江蘇南京）的親王司馬睿，他是司馬鄴的堂叔，宣布繼位。
在地圖上看，晉帝國仍擁有淮河以南廣大的南中國地區(qū)。但那時候長江以南還沒有充分開發(fā)，廣州（廣東及廣西）、交州（越南北部）一帶，遍地毒蛇猛獸，行人稀少。版圖固然很大，資源和兵源卻十分貧乏。司馬睿雖然口頭上吶喊要北伐復國，但他內(nèi)心并不愿意救出那個可憐的侄皇帝，而把自己從寶座上擠下來，所以他滿足他的小朝廷局面。
曾有一位將領(lǐng)祖逖，集結(jié)流亡的鄉(xiāng)民，組成一支反攻部隊，要求政府發(fā)給武器糧秣。司馬睿不能、也不敢公開地拒絕祖逖反攻，但他卻恐懼祖逖反攻成功，因之只發(fā)給他一些朽敗的武器，糧秣則完全沒有。但祖逖仍然出發(fā)，在橫渡長江時，他敲著槳揖說：“我如果不能恢復中原，便像這長江水一樣，永不再返。”
祖逖經(jīng)過大小數(shù)十戰(zhàn)，好不容易在與后趙帝國鄰界地方建立一個據(jù)點，司馬睿卻派了一位親信大臣當他的上司管轄他，祖逖憂郁而死。
當權(quán)人物如果自私無能，一定激起內(nèi)變。司馬睿又猜忌鎮(zhèn)守武昌（湖北EZ）的大將王敦，引用另一批親信大臣跟他抗衡。王敦比祖逖的反應(yīng)強烈十倍，因為他握有當時晉帝國最大的兵力。于是，他起兵東下，宣稱要肅清君主身旁的奸臣。
322年，王敦攻陷建康，把司馬睿所有的親信大臣殺了個凈光，但仍維持司馬睿的帝位。就在當年，司馬睿一病而死，兒子司馬紹繼位。324年，司馬紹下詔討伐王敦，王敦再起兵東下，這一次他決心取消司馬家的統(tǒng)治。但他沒有上一次那么好的運氣，在圍攻建康（江蘇南京）時，病卒軍營，軍隊潰散。
司馬紹只當了三年皇帝，于325年逝世，他的五歲兒子司馬衍繼位，由二十余歲的年輕母親庾太后抱著孩子聽政，庾太后的兄長庾亮當宰相。庾亮跟鎮(zhèn)守歷陽（AH和縣）的大將蘇峻不睦，他下令征調(diào)蘇峻當農(nóng)林部長（大司農(nóng)）。
在動亂的時代里，沒有一個將領(lǐng)肯心甘情愿地放棄軍權(quán)，蘇峻不能例外。他上報告說，寧愿調(diào)到北方邊界青州（山東北部）與敵人作戰(zhàn)。庾亮硬是不準，蘇峻遂起兵叛變。328年，蘇峻攻陷建康，庾亮逃走，他的妹妹庾太后自殺。不過蘇峻在不久之后的一次戰(zhàn)役中，坐騎忽然跌倒，被勤王軍射死，內(nèi)戰(zhàn)才告一段落。
東晉帝國除了不斷地打內(nèi)戰(zhàn)，還面臨著另一個形勢，即北方大批流亡客跟江南土著人士之間，發(fā)生嚴重的沖突。這些流亡客大多數(shù)由一個家族集團或一個鄉(xiāng)里集團組成，他們并不以逃難者自居，反而以征服者自居。到達一個地方，立即著手開懇荒地，或借著政治力量，向土著的耕地侵蝕，更壟斷山川湖泊，成為當?shù)氐男轮魅恕?p> 我們舉一個不著名的小地主孔靈符為例說明?？嘴`符身無一文的逃到江南，但不久就在永興（浙江蕭山）擁有一個周圍十六公里的龐大莊園，包括260畝農(nóng)田，兩個山嶺和九所菜園?？嘴`符不過是一個官員的弟弟而已，本身還不是官員。我們可以合理的推斷其他干萬個孔靈符和千萬個比孔靈符更有勢力的人，所加到土著身上的迫害。
南遷的晉政府實質(zhì)上是一個流亡政府，由一些在北方幸而沒有被殺，又幸而逃到江南的士大夫組成，統(tǒng)治一個他們不很了解的世界。稍久之后，流亡政府漸變?yōu)橹趁裾林耸吭谡袥]有多少地位，且受到輕視。土著人士也用輕視來回報，稱呼流亡客人為“傖人”，意思是沒有教養(yǎng)的俗漢。
主客互相仇恨的結(jié)果，引發(fā)不斷的摩擦，甚至流血。最早發(fā)生于315、316兩年的民變，殺死吳興（浙江湖州）郡長（太守），就是土著人士的武裝反抗。
至此，晉帝國不能反攻復國的原因，至為明顯。一個沒有民眾基礎(chǔ)，而又不停內(nèi)斗的流亡政府，像用火柴搭起來的亭臺樓閣，能維持現(xiàn)狀，已是老天爺保佑了。
后趙帝國開國皇帝石勒于333年逝世，這個傳奇人物，是五胡十九國中最英明的君主之一，他如果早日南征，東晉帝國可能抵御不住，他會統(tǒng)一中國。但年齡衰老使他壯志消磨。
石勒死后，兒子石弘繼位，石勒的侄兒石虎把石弘殺掉，自己上臺，自襄國（河北邢臺）遷都鄴城（河北臨漳）。
石虎上臺后不久，337年，晉帝國最東北邊陲的平州（遼寧）州長（刺史），鮮卑酋長之一慕容皝，在棘城（遼寧義縣）建立前燕王國（他的兒子慕容儁改為帝國，稱皇帝）。
但晉帝國雖然失去東北，卻很實惠地收回西南。347年，東晉大將桓溫進攻成漢帝國。決戰(zhàn)時發(fā)生了一件只有童話里才有的插曲，當晉軍抵達成都城下時，成漢兵團猛烈抵抗，流箭直射到桓溫馬前，桓溫嚇得魂不附體，急急下令退卻。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擊鼓軍士卻糊里糊涂擊出進擊的鼓聲，晉軍猛烈反撲，成漢兵團潰敗，最后一任皇帝李勢投降，立國44年的成漢帝國，至此滅亡。
后趙皇帝石虎比劉聰更兇暴百倍，他跟一條毒蛇一樣，腦筋里只有兩件事，一是**，一是殺戮。他在首都鄴城（河北臨漳）以南開辟了世界上最大的狩獵圍場，任何人都不許向野獸擲一塊石頭，否則就是“犯獸”，要處死刑。官員們遂用“犯獸”作為敲詐勒索的工具，一個人如果被指控犯獸，就死定了或破產(chǎn)定了。
石虎不斷征集美女，有一次一下子就要征集三萬人，后趙政府官員強盜般的挨家搜捕，美女的父親或丈夫如果拒絕獻出他的女兒妻子，即被處決。僅345年，就為此殺了3000余人。
當美女送到鄴城時，石虎龍心大悅，凡有超額成績的地方首長，都晉封侯爵。但等到這暴政引起人民大規(guī)模逃亡時，石虎又責怪那些新晉封侯爵的地方首民不知道安撫人民，一律斬首。
為了容納這些美女，石虎分別在鄴城、長安、洛陽三大都市，興建宮殿，動員民眾40余萬，日夜不停的工作。
石虎又宣稱要進攻東晉帝國，下令征兵，家有三個男人的征兩人入營，制造盔甲的工匠就有50余萬人，制造船艦的工匠也有17萬人。這些工匠三分之二在征調(diào)途中被水淹死或被因田畝荒涼而出沒無常的野獸所吞食。士兵比工匠更苦，后趙政府不但不供應(yīng)糧食，每五個士兵還要獻出一輛牛車、兩頭牛和十五斗米。
人民賣子賣女來供奉石虎的揮霍，等到子女賣盡或沒有人再買得起時，世界上最和平善良的中國農(nóng)民，便全家自縊而死，道路兩側(cè)樹上懸掛的尸體，前后銜接。
石虎很愛他的兒子，他曾經(jīng)大為詫異的說：“我實在弄不懂司馬家為什么互相殘殺，像我們石家，要說我會殺我的兒子，簡直不可思議?！?p> 他的長子石宣封皇太子，次子石韜封親王，這一對弟兄的兇暴行徑，不亞于老爹。348年，石宣討厭石韜宮殿的梁木太長，派人把石韜刺死，并且準備把老爹同時干掉，提前登基。石虎的反擊迅速而殘忍，他率領(lǐng)妻子姬妾和文武百官，登上高臺，把石宣綁到臺下，先拔掉他的頭發(fā)，再拔掉他的舌頭，牽著他爬到事先準備好的柴堆上，砍斷手足，剜去眼睛，然后縱火燒死。
石宣所有的妻子姬妾兒女，全都處斬，石宣的幼子才五歲，當祖父的石虎十分疼愛，老淚縱橫的抱在懷中，當行刑官來拖孩子時，孩子拉著祖父的衣服夫哭，小手不肯放松，連衣帶都被拉斷，但終被硬拖去殺死。太子宮的宦官和官員，都被車裂。太子宮衛(wèi)士10余萬人，全部放逐到1200公里外跟前涼王國交界處的金城（甘肅蘭州）。
石虎的瘋狂獸性，為他所屬的整個羯民族帶來滅種惡運。他五歲孫兒臨死的一幕，使他一病不起，第二年（349年）即行逝世。兒子石世登基33天，被另一個兒子石遵殺掉。石遵登基183天，又被另一個兒子石鑒殺掉。石鑒登基103天，又被他的大將冉閔殺掉。
冉閔是漢族，他頒布了《殺胡令》：“凡殺一個胡人，官員升三級，士兵升牙門將?！眱H只首都鄴城地區(qū)，被屠殺的就有20萬人，包括羯民族所有親王大臣和販夫走卒。民眾對石虎暴政所蘊藏的憤怒，報復到整個羯民族身上，這報復是可怖的，羯民族從此在中國消失。
石鑒的弟弟石祗，在故都襄國（河北邢臺）繼位，支持一年。351年，被部下所殺。后趙帝國建立33年，在血腥中滅亡。
冉閔于350年殺掉石鑒后，在鄴城建立冉魏帝國。但他只是個項羽型人物，有軍事頭腦而沒有政治頭腦，所以他無法接收后趙帝國遺留下來的空間，只能控制鄴城以南部分地區(qū)。
被石虎征調(diào)駐防在枋頭（河南淇縣東南淇門渡）的氐民族部落酋長苻健，乘著混亂局勢，率領(lǐng)他的部隊，向西進入關(guān)中。351年，苻健在長安宣布獨立，建立前秦帝國。
而遠在東北邊唾屬于鮮卑民族的前燕帝國，也乘著中國本土沸騰，大舉南下。352年，跟冉魏帝國在廉臺村（河北無極）決戰(zhàn)，冉閔馬倒被擒。大概為了替胡人報仇，前燕帝國把冉閔打了三百鞭之后斬首。
前燕軍圍打鄴城，鄴城饑饉，那些被石虎千方百計搜羅來的數(shù)萬美女，不是餓死，就是被饑餓的士兵烹食。鄴城很快地陷落，短命中更短命的冉魏帝國，只有三年。前燕帝國遂把首都遷到鄴城和前秦帝國東西對峙。
——公元四世紀五十年代，中國境內(nèi)四國并立：前燕帝國、前秦帝國、前涼王國、東晉帝國。
公元四世紀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中國有一段將近20年的和平。就在這短暫的和平期間，前秦帝國出現(xiàn)一位足可媲美石虎的暴君苻生，這個自幼瞎了一只眼的21歲青年，身旁不離鐵錘鋼鋸刀斧之類的兇器，一言不合，就親自動手。大宴群臣時，凡是不酩酊大醉的人，苻生就教弓箭手一一射死。
苻生曾問他的大臣：“你看我是一個怎么樣的君主？”
被問的人惶恐說：“陛下是圣主?！?p> 苻生大怒：“你諂媚我呀?！碧帞亍?p> 再問別人，那人謹慎地回答：“陛下是仁君，只刑罰稍為重一點。”
苻生同樣大怒：“你誹謗我呀?！币蔡帞亍?p> 他命宮女與男人性交，親自率領(lǐng)群臣在旁觀看。又命宮女與羊性交，看她能不能生下小羊。又把牛馬驢羊等活活剝皮，使它們在宮殿上奔跑哀鳴?；蛘甙讶说拿嫫兿拢俳趟硌莞栉?。
苻生殺的高興時，把政府中所有的高級官員，包括宰相元帥，統(tǒng)統(tǒng)以謀反的罪名處決。又殺掉他的妻子梁皇后。他的舅父勸他少殺，他用鐵錘擊碎舅父的頭頂，腦漿進裂。
苻生因只有一只眼的緣故，所以最忌諱“少”、“無”、“缺”、“傷”、“殘”之類的話。有一次他問宮廷御醫(yī)（太醫(yī)）人參的功用，御醫(yī)回答說：“雖然少少一點，力量卻很大?！避奚铝畎延t(yī)雙眼挖掉，然后斬首。
他常用的刑罰有四種：砍斷雙腿、拉碎胸骨、鋸頸、剖腹。然而可驚的還是他頒布的一份著名的詔書，詔書上說：“我當皇帝，乃受上天之命，坐的是祖宗傳下來的寶座。既然身為天下元首，自把人民當作子女一般愛護?？墒俏易约次灰詠恚恢烙惺裁吹胤讲粚?，竟有人信口誹謗，歸惡政府。我所殺的都是證據(jù)確鑿的叛徒，數(shù)目不滿一千，怎么能說殘忍？街市行人，擁擠如常，怎么能說紛紛恐懼逃亡？我現(xiàn)在嚴重宣告，只要是合理合法、合正義合真理的事，我仍一本初衷，全力以赴，繼續(xù)負起我對國家的責任?！?p> 一個人到了這種不可理喻的地步，任何正常方法都會失效。357年，苻生的堂弟苻堅率軍闖入皇宮，把苻生殺掉。
苻堅也是五胡十九國最英明的君主之一，前秦帝國在他治理下，走上軌道。他任用漢族一位平民出身的王猛當宰相，是他最大的成功。
自從盤古開天辟地，到十九世紀為止，中國偉大的政治家，可憐兮兮的只有六位：管仲、商鞅、諸葛亮、王猛、王安石、張居正。王猛是其中之一。他們對國家的貢獻是：特權(quán)階級受到抑制，貪污腐化減少，行政效率提高，社會由紊亂而有秩序，國家由弱而強。所以前秦帝國迅速地茁壯，雄厚的國力使行堅躍躍欲試地向外擴張，第一個目標當然是東鄰的前燕帝國。
不過，促使前秦前燕兩國大戰(zhàn)的，卻由于東晉帝國的北進。南遷后的晉帝國一直忙于內(nèi)爭，國力奄奄一息。大將桓溫于347年滅掉成漢帝國，收復益州（四川）寧州（云南）廣大領(lǐng)土，使政府受到鼓舞。349年，后趙帝國崩潰，東晉帝國褚太后的父親褚裒認為天賜良機，率領(lǐng)大軍向中原反攻，這個紈绔的冬烘老朽，根本不是建立功業(yè)的人物，出兵后不久就被冉閔的大將李農(nóng)擊潰，幾乎全軍覆沒。
353年，前燕帝國基礎(chǔ)還沒有穩(wěn)固，晉帝國那些腐爛士大夫一致崇拜的隱士出身的大臣殷浩，再乘機率領(lǐng)大軍向中原反攻，但剛剛出發(fā)，他的前鋒部隊即行叛變，回戈攻擊，他也幾乎全軍覆沒。兩次狼狽的軍事行動，證明東晉帝國實在已敗壞到不可救藥的程度。然而，到了369年，桓溫以20年前滅成漢帝國的威望，第三次向中原反攻。
前燕帝國那時候的皇帝慕容暐，只有20歲，國家大事由他母親可足渾太后和宰相慕容評主持。晉軍節(jié)節(jié)勝利，前燕不能抵擋，慕容評慌了手腳，打算放棄鄴城（河北臨漳），退回老巢龍城（遼寧朝陽）。慕容暐的叔父慕容垂自告奮勇迎戰(zhàn)，慕容評一面命慕容垂出兵，一面向前秦帝國求救，應(yīng)許擊敗敵人之后，把虎牢關(guān)（河南滎陽西北）以西包括洛陽在內(nèi)地區(qū)，割讓酬謝。
這時晉軍已渡過黃河，挺進到鄴城南90公里的枋頭（河南淇縣東南淇門渡）。慕容垂奮勇抵抗，派出奇兵切斷晉軍漫長的糧道。現(xiàn)在輪到桓溫慌了手腳，只好撤退，一直安全的退到襄邑（河南睢縣），尾追在背后的前燕兵團合圍，晉軍大潰，死三萬余人。接著前秦援軍也到，晉軍再度大潰，又死一萬余人。
前燕帝國轉(zhuǎn)危為安，可足渾太后和慕容評立刻作了兩項自以為很明智的決定：
第一、慕容垂已成為民族英雄，對皇帝的寶座——至少對宰相這個位置，是一個潛在威脅，決定把他鏟除。慕容垂得到消息，連夜逃亡，投奔前秦帝國，苻堅親自到長安郊外迎接他，待作上賓。
第二、當前秦帝國索取虎牢關(guān)以西土地時，慕容評口齒伶俐地回答說：“有國有家的人，守望相助，事屬平常，沒有人說過割地的話?！避迗圆桓市氖苡夼?，戰(zhàn)爭即行爆發(fā)。
前秦元帥王猛，前燕元帥慕容評，各統(tǒng)本國兵團，在潞川（山西潞城）決戰(zhàn)。前燕兵團30余萬人，以鮮卑人為主，本是一支勁旅?？墒悄饺菰u卻是天下最奇異的統(tǒng)帥，他對睫毛前的危機毫不在意，卻在防區(qū)之內(nèi)，派兵把守山隘河渡，向砍柴汲水和渡河來往的鄉(xiāng)民，大收捐稅。不久他就狠狠地發(fā)了大財，錢帛堆積如山。
王猛聽到后，忍不住失笑。決戰(zhàn)布置妥當，370年的冬天，前秦兵團發(fā)動總攻，前燕兵團在意料中的一潰而散。鄴城接著陷落，慕容暐被俘。前燕帝國建立34年，匆匆而亡。
苻堅遂即轉(zhuǎn)向西北前涼王國，六年后的376年，他派兩位使節(jié)去姑臧（甘肅武威）作和平談判。前涼最后一任國王張?zhí)戾a，把兩位使節(jié)綁到姑臧城外，亂箭射死，以表示他誓死抵抗侵略的決心。不過，凡是靠流別人的血以表示出來的東西——不管是決心或是忠貞，都不可靠。前秦兵團不久抵達，張?zhí)戾a雖然誓死，卻不愿真死，反而向前秦兵團投降。前涼王國建國57年，是短命王國中最長命的一國。
——公元四世紀七十年代，中國境內(nèi)兩國并立，前秦帝國在北，東晉帝國在南，隔淮河對峙。
前秦帝國宰相王猛于375年逝世，這對苻堅的影響，猶如紀元前七世紀管仲逝世，對齊桓公姜小白的影響一樣。
管仲臨死時向姜小白所作的建議，姜小白大大的不以為然。王猛臨死時向苻堅所作的建議，苻堅也大大的不以為然。
王猛警告苻堅說：“國家的死敵不是晉帝國，而是雜處在國內(nèi)的鮮卑人和羌人，他們的首領(lǐng)又都在政府中身居要職，有些更掌握兵權(quán)。我們最大的隱憂在此，必須早日糾正?！迸R終時再強調(diào)這個警告：“嚴防鮮卑，嚴防羌?！?p> 但苻堅是一個胸襟開闊，從不猜忌人的人。這種高貴的情操必然產(chǎn)生一種觀念，認為只要誠心待人，對方一定誠心待我。所以他對那些投降或被俘的帝王將相，從不殺戮。甚至如鮮卑親王慕容垂，羌部落酋長姚萇，反而引為知己，寵愛有加，授給他們高等官爵和很大權(quán)柄。
苻堅的錯誤并不在此，而是在王猛逝世之后，他實施的一項重大的決策。即把祖居關(guān)中的氐民族，分批安排到全國各地駐防。在氐人大量遷出之后，行堅卻把前燕故地的鮮卑人，大量移入關(guān)中。
前秦帝國是氐民族建立的，苻堅的意思可能是想使數(shù)量上居于劣勢的氐民族控制全國每一個重要據(jù)點，作為一種安定力量。而把鮮卑人和羌人置于天子闕下，便于鎮(zhèn)壓同化。
苻堅統(tǒng)一北中國后，下一個目標是統(tǒng)一全中國——這是任何分裂時代，每一位英雄豪杰都具有的愿望。383年，苻堅南征，命他的弟弟苻融率領(lǐng)步騎聯(lián)合部隊25萬，擔任先鋒。苻堅親率步兵60萬、騎兵27萬的主力部隊，隨后續(xù)進，總共112萬人。縱在今天看來，這也是一個雷霆萬鈞的數(shù)字。
大軍從長安出發(fā)，直指晉帝國邊境重鎮(zhèn)壽陽（AH壽縣）。
消息傳到建康（江蘇南京），像大地震一樣，東晉帝國大小官員一個個面無人色，宰相謝安更目瞪口呆，賴以抗敵救亡的大將謝石和先鋒謝玄，總共只有兵力5萬人。派遣緊急赴援壽陽的將領(lǐng)胡彬，也只有水軍5000人。用這一小撮膽顫心驚的部隊去抵御112萬能征慣戰(zhàn)的強敵，其結(jié)果比雞蛋去碰石頭，還要明顯。
人心惶恐，不可終日。謝安不是靠才干而是靠門第取得高位的，謝石是謝安的弟弟，謝玄是謝安的侄兒，政府大權(quán)，久在謝姓家族之手，皇帝司馬昌明不過是個木偶。謝玄向謝安請示軍機，謝安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辦，只茫然說：“另外有命令?！?p> 在意料中的當然不會有什么另外命令。謝玄請人再去請示，謝安索性出城游山玩水，以躲避必須答復的壓力，一直玩到深夜才回。遠在上明（湖北松滋）的大將桓沖派遣3000精兵，入衛(wèi)建康（江蘇南京），謝安也把他們遣回說：“首都已有準備。”
其實首都根本沒有準備，謝安也從沒有找過任何人商量如何準備。像一只把頭埋在沙堆里的鴕鳥，謝安只把頭埋在宰相府里，不敢向現(xiàn)實張望。然而，他跟其他顢頇人物有一點不同，他有空前的好運氣。
謝石、謝玄既然在最高當局那里，得不到什么指示，只好統(tǒng)軍出發(fā)。將到淝水（東淝河），不敢再進。這時壽陽（AH壽縣）陷落的噩耗傳來，軍心沮喪。提前出發(fā)救援壽陽的胡彬水軍，失去目標，向后撤退，而糧道又被切斷，胡彬向總司令謝石告急：“敵人強勁，我軍無食，此生恐難相見?！?p> 偏偏這個傳令兵又被前秦兵團的巡邏隊擒獲，晉軍虛實，完全暴露，可以說一切不幸都落到搖搖欲墜的東晉帝國頭上。前秦兵團先鋒司令苻融看了胡彬的告急文件，向苻堅報告說：“晉軍既弱又少，一擊即破。我們必須迅速行動，才能一舉把它的主力摧毀，免得逃脫?！?p> 苻堅這時才行軍到距壽陽170公里外的項城（河南沈丘），接到報告后，立即命大軍隨后急進，自己率領(lǐng)輕騎兵8000人，晝夜奔馳，趕到壽陽跟苻融相會。遂即派遣部長級官員朱序，向謝石招降。
朱序原是晉帝國雍州（湖北襄樊）州長（刺史），被前秦帝國俘虜，他心中始終懷念故國。他秘密告訴謝石：“前秦如果百萬大軍集結(jié)完成，恐怕無法抵擋。但現(xiàn)在他們大軍在后，壽陽城內(nèi)，只20余萬人，你最好立即行動，如果能先擊敗先頭部隊，對他們士氣是一個打擊。然后再和大軍決戰(zhàn)，才有勝利希望?！?p> 謝石決定照朱序的話孤注一擲，向淝水挺進。前秦兵團在淝水北岸構(gòu)筑工事，謝石派人告訴苻融：“你們領(lǐng)兵深入，當然為了求戰(zhàn)，現(xiàn)在隔河相峙，好像作長久打算，豈不有失初意。請向后稍退，讓我們渡河?！?p> 強敵當前，弱小的一方竟敢渡河，只有天絕其魄的人才選擇此一死法。苻堅告訴苻融說：“等他半渡，我們用鐵騎沖擊，使他無一人生還?！庇谑牵饝?yīng)謝石的請求，下令退卻。
——紀元前七世紀春秋戰(zhàn)國城濮戰(zhàn)役時，發(fā)生過“退避三舍”的故事。晉國軍隊在楚王國強大兵力之前，后撤45公里，營陣嚴整，楚軍尾追不舍，始終無法突擊。晉國君主姬重耳在高處下望，看見他的部隊井然的秩序，感慨說：“這都是元帥郤榖的功勞，有軍如此，任何敵人都能克服?！鼻扒氐蹏矓城巴塑姡沂且环N在絕對優(yōu)勢下誘敵深入的謀略退軍。敵人既弱又少，還隔了一條使敵人不能立即發(fā)動攻擊的淝水，理應(yīng)十分安閑而從容不迫?？墒乔扒氐蹏鴧s缺少一位郤榖，退卻令下，前秦兵團向后移動，想不到這一移動就像山崩地裂，不可遏止。
我們有理由相信，苻堅這個退卻命令，是他直接向全軍頒發(fā)的，所以全軍同時行動，亂哄哄地變成排山倒海般狂奔，以致失去控制。謝石乘著敵人洶涌后退之際，毫無困難的渡過淝水，閃電般展開攻擊。
苻融親自出馬，繞著大軍邊沿掠陣，企圖阻止他的軍隊后退，可是坐騎忽然栽倒，竟被亂兵踐踏而死。朱序乘機在后高呼：“秦兵大敗了！”
前秦兵團本來是主動撤退的，到此竟一潰而不可收拾，互相奪路，向北逃命。苻堅隨著亂軍逃走，幾乎被流箭射死。
這是著名的淝水戰(zhàn)役，其實并沒有“戰(zhàn)”，而只有“役”，前秦帝國不是戰(zhàn)敗，而是退敗。我們固可事后在前秦帝國內(nèi)部找出必敗的原因，但在東晉帝國內(nèi)部，我們卻找不出必勝的原因。我們只好相信即令是國家巨變，或在致千萬人于死的戰(zhàn)爭中，都有命運的影響，至少東晉帝國靠命運得以免去覆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