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之后,梁州城。
一位背負長劍的少年與一位少女并肩步入一家客棧。少年身穿粗布長衫,少女同樣裝扮素樸。
這少年便是林鴻,身旁女子是他師妹沈靈。
十年歲月不算短,但對那些常年在深山云海中的修煉者來說,也只不過是剎那光陰。
自加入長劍幫以來,林鴻便拜入了長劍幫護法—李閏門下。
李閏在長劍幫地位崇高,一生縱橫江湖,膝下無兒無女,憑借一套落花劍法獨步江湖,在武林中也算是小有聲名。
當年林鴻還是個乳臭未干的孩童之時,李閏就已經(jīng)年過半百,如今更是邁入花甲之年。
沈靈同樣是在十年前逃難之際,被長劍幫收養(yǎng)的孤兒。她也成了李閏的徒弟,因年齡小于林鴻,故喚林鴻為師兄。
這丫頭從小便伶俐可愛,如今更是出落得亭亭玉立。長劍幫中不少年輕俊杰對她傾慕已久。
沈靈看似生長在江湖門派、習慣了刀光劍影,但性格卻純真爛漫,一如深閨少女,未經(jīng)世事。
究其原因,是李閏對這個女弟子疼愛有加,尤其到了臨近頤養(yǎng)天年的年紀,他對沈靈更是呵護備至,幾乎將沈靈看作是自己的親閨女。
林鴻對這個師妹也是甚為喜愛,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只是遠沒到談婚論嫁的年紀,兩人平日也僅是以師兄妹相稱。
兩人步入梁州城客棧時,長街盡頭的天空已然昏暗,客棧門前掛了一排紅燭大燈籠。
盡管年紀尚輕,林鴻身上卻散發(fā)著一股老練的江湖氣息。
兩人才一進門,店小二便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來。
“公子您是要打尖還是住店?”小二恭敬地欠身詢問。
“住店,兩間客房,再準備一份牛肉和兩碗陽春面?!绷著檹膽阎腥〕鲆粌杉y銀,隨手拋給店小二。
店小二接過銀子,頓時眉開眼笑,他忙不迭地說道:“馬上為您安排,二位先找個位置坐下。”
店內(nèi)客人寥寥無幾,林鴻與沈靈在靠墻的角落處落座。
林鴻將劍橫放在桌邊,一臉正色地對沈靈說道:“靈兒,這次任務(wù)兇險異常,況且此處非我長劍幫的地界,萬一發(fā)生意外,我擔心……”
沈靈俏皮地眨眨眼,笑容燦爛地說道:“師兄,上次切磋,你不是敗在了我的落花劍下嗎?到時候,還不知是誰擔心誰呢?!?p> “比武切磋與實戰(zhàn)不同,人心險惡,那惡徒無所不用其極,你缺乏江湖經(jīng)驗,我怕你吃虧……”林鴻撓了撓頭,一幅頗為擔憂的模樣。
“正是知道兇險,我才想著來幫師兄?!鄙蜢`紅唇微撅。
“采花大盜龐彪,不僅狠辣殘忍,而且品行卑劣至極,我早年就和他交過手,這次他在長劍幫勢力范圍內(nèi)肆意妄為,如果不是幫中誓言取他性命,我也不愿與此人為敵。你身為女子……”林鴻猶豫不決地說道
沈靈銀牙一咬,嗔怒道:“啰哩啰嗦,當日出發(fā)之時,我好不容易求你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又來勸我回去是吧?!?p> 林鴻被沈靈說得啞口無言。
當日林鴻接過長劍幫幫中任務(wù),這小妮子便死纏爛打著要跟他一同出行,他百般推脫,因為此次任務(wù)兇險異常,絕非是以前傳信、護送財物一類的瑣碎差事。
江湖中人,拔刀取命,雖如飲食起居般尋常,但不到萬不得已,絕不不會輕易奪人性命,更不要說是以一派之力追殺一人。
而采花賊龐彪竟然在在長劍幫地盤上撒野,公然挑釁長劍幫威嚴,連續(xù)五日殘害七名無辜女子,其行徑更是令人發(fā)指。
長劍幫上下震怒,誓要取那龐彪首級,以揚幫威。
林鴻早年和龐彪有過幾次接觸,那時他只是個偷雞摸狗的鼠輩,隔三差五在長劍幫眼皮底下犯案,林鴻奉門中長老之命,對此人進行過幾敲打。
當年林鴻打聽到這人的下落后,只身前去拿人。
交鋒數(shù)回合,林鴻發(fā)現(xiàn)此人異常難纏,雖然生得五大三粗,一臉虬須,但一雙手陰柔無比。
后來林鴻才了解到,龐彪是因為修煉了江湖秘術(shù)《玉佛千手暗器解》的緣故,一雙手白如女子,柔軟無比,擅長施展各種陰毒暗器。
在同龐彪的爭斗中,林鴻險落下風,那些喂了劇毒的子母追魂鏢讓林鴻大為忌憚。
瞬息之間,龐彪十指便可以詭異角度發(fā)出十幾枚毒鏢,讓人避無可避。
好在林鴻仗著自己劍術(shù)精湛,幾番纏斗之后,抓住龐彪的破綻,斷了他一指,以示懲戒。
原以為教訓過后,龐彪會收斂行徑,可是誰知,這賊人竟然卷土重來,而且變本加厲地殘害良家女子。
林鴻今日肩負幫中使命,誓要鏟除此惡賊!
如此兇險的任務(wù),林鴻自然是不肯讓沈靈跟隨,但是這小妮子竟說動了李潤,讓師父替她說話。
林鴻心中暗嘆,師父是越老越糊涂了。
但師命難違,林鴻只能夠勉強地答應(yīng)下來。
不過一路走來,林鴻心中始終忐忑不安,才一在客棧落腳,便再度勸說沈靈回去。
這一勸,竟然是把沈靈惹惱了,她自然知道龐彪兇狠無比絕非尋常之人,也正是因為這點,她才想著要幫她心心念念的師兄,為此她甚至不惜在李潤面前百般懇求。
而且沈靈從小便表現(xiàn)出驚人的習武天賦,她的劍術(shù),長劍幫同輩中無人能及,只是她的實戰(zhàn)經(jīng)驗遠遠不如林鴻。
可是才進了龐彪藏身的梁州城,這個呆瓜師兄竟然又說出這樣的話來。
“兩位客人,面來了,還有您的牛肉,天氣酷熱,小店再贈送西瓜一盤,請您慢用?!毙《e著托盤,走到兩人身邊。
沈靈輕哼一聲,說道:“不和他一起吃了,小二,帶我去客房,面也一起送來?!?p> “靈兒,我……”林鴻面對桌上熱氣騰騰的陽春面,看沈靈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他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只能埋頭吃面。
夜深人靜,皓月當空,天清如水。
林鴻仰臥在床榻之上,心緒難平,無法入睡。
龐彪的事已經(jīng)讓他頭痛不已,那固執(zhí)的小妮子更是讓他無所適從。
“我若是不幸敗了,倒也罷了,江湖中人本就命若浮萍,大不了一死,可是師妹如果因此受辱……”林鴻心想著,抑郁難消,索性披衣起身,推開窗戶,倚窗而立,任由清風拂面。
月光傾瀉而下,落在梁州城鱗次櫛比的屋宇之間。
林鴻面龐也鍍上了一層朦朧微光。
“篤篤篤……”
空曠而又狹長的街道上,打更人敲打著竹梆子,拖長了音調(diào),說道:“三更已過,天干物燥,小心火燭?!?p>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边@聲音漸行漸遠,直到完全消逝在林鴻耳畔。
林鴻心緒稍微安寧了一點,正打算回房歇息。
這時,一道黑影在月光照耀下的屋宇之間上下翻騰,猶如一只翻飛跳躍的孤鳥。
這黑衣人輕功卓絕!
林鴻精神一振,心想:“龐彪逃到梁州城后,是否已有新的動作?深更半夜的,此人行跡如此可疑,無論如何要跟上去看看?!?p> 林鴻當即拿過長劍,施展輕功,翻出窗去。他腳下生風,瞬間便跨越了丈許的距離,然后身形一縱,如飛燕掠起,悄無聲息地落在于高樓之上,隱匿于陰影之中。
那黑影翻飛起伏,與林鴻的距離悄然拉近。
林鴻覷準黑影躍上屋頂?shù)膭x那空隙,目光如炬,穿透夜色,試圖洞悉黑衣人的真面目。
只見黑衣人身形裹在暗夜中,面紗遮顏,難辨面容。
但月華如練,映照出一絲異樣的細節(jié)——一雙金絲繡花長靴,華美異常,醒目至極。
林鴻瞥見那雙靴子,心中微微一滯,他接觸過龐彪,如此花哨之物絕對不是他的風格。
還在躊躇之時,黑衣人已如魅影般消失在遠方,林鴻顧不上多想,飄然跟上。
黑衣人落下后,翻過一堵高墻,身影沒入一條深邃小巷。
這巷子盡頭是一個死胡同,巷內(nèi)一片死寂,唯有月光灑落,鋪滿石板路面,清冷如銀霜。
黑衣人仿若被月光吞噬,消失于無形,林鴻立于巷尾,目光掃過那高達十數(shù)米的磚墻,心中暗忖:“難道被發(fā)現(xiàn)了?”
林鴻指尖撫過那墻磚,感受它堅硬的質(zhì)地,沉思了片刻,頓時明白了黑衣人脫身之謎。
林鴻雙手分按深巷兩側(cè)墻壁,他雙臂微沉,借力彈起,雙腿順勢分開,腳掌如壁虎般貼于墻面,借力上升。
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林鴻輕松翻上十米的高墻。
他半蹲在高墻上,向四周環(huán)顧,月下的庭院如畫卷般徐徐展開。
月光下,假山層疊,流水潺潺,亭臺樓閣錯落其間,長廊蜿蜒曲折,綠樹蔭濃,是一戶大富大貴的人家。
林鴻心中暗嘆:“長劍幫上下數(shù)百人,接鏢護鏢,收租度日,就算辛勞十年,也難換得如此奢華的府邸,世道不公,貧富懸殊,真是令人扼腕?!?p> 西面一座三層閣樓,巍峨聳立,頂層閣樓燈火通明.
如此深夜還有明燈高懸,其中定有隱秘。
林鴻翩然躍下高墻,朝著那閣樓疾步而去。
林鴻身手矯健,三兩下已經(jīng)攀至頂層的飛檐之下,他悄立檐頭,透過紙窗的微縫,朝屋內(nèi)窺探。
還沒來得及看清屋內(nèi)情形,耳邊已然傳來女子凄婉的嗚咽之聲,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
林鴻刺破窗紙,只見一名二十多歲的婦人懸梁而掛,她衣裳凌亂,秀發(fā)紛披,口中被一條白巾緊緊勒住,只能發(fā)出悲切的嗚咽之聲。
室中一片狼藉,顯然是那黑衣人所為,婦人已然遭受他的毒手。
林鴻怒從中來,自己才遲疑了一小會兒,這惡賊竟然已經(jīng)得手,又辱了一名女子清白。
林鴻破窗而入,落地恰好翻滾至少婦腳下。
少婦看見又一陌生男子突現(xiàn),嚇得花容失色,魂魄幾欲離體。只是無奈雙手被麻繩緊緊縛住,掙扎不了一點,只能閉目悲泣,任憑淚水滑落。
林鴻長嘆一口氣,說道:“你不要怕,我是來救你的?!?p> 說完,林鴻解開少婦身上的繩索,幫她脫困。
林鴻接著問道:“剛才什么人來過,你還記得他的面貌嗎,他又從哪里遁走了?”
而這少婦驚魂未定之下,蜷縮在角落里,只是一味地嚎啕大哭,根本無法言語。
林鴻反復(fù)追問,少婦也沒能說出半句完整的話。
這時,少婦看見林鴻神色驟變,雙目直鉤鉤看向窗外,她以為惡賊又回來了,頓時花容失色,噤若寒蟬,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了。
林鴻用手指指向窗外,示意少婦不要作聲。
遙遠處,另一座閣樓之上,一盞枯黃油燈驀然亮起,如鬼火般閃爍于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