棚塌之際,眼神瘋狂之人向我張開雙臂,沖來欲抱我跑出。不意卻已有人搶了先,抱我飛奔到外邊。我轉(zhuǎn)頭張望,只見一個眉花眼笑的胖妞兒抱著眼神瘋狂之人也跑了出來。
眼瘋之人懊惱地掙扎道:“放開我,不要這樣?!迸宙悍潘碌兀谂悦蓟ㄑ坌ΧU。
瀧川仗著身法敏捷,頭一個飛身竄躍出去,其他身手不弱之輩也皆紛紛各展家數(shù),得以逃離屋塌之處。剩下的躲避不及,都砸作一團。長秀抱膝獨自坐在角落,灰頭土臉地承受著大家的埋怨。
“主公恕罪!”一個眉花眼笑模樣的男人撲身拜伏在目光瘋狂之人跟前,不安的說道,“這是我家那誰。她有沒騷擾你?”
“有,”目光瘋狂之人瞥旁邊那胖妞兒一眼,冷哼道,“她是誰來著?”
我耳鳴嗡響漸減,隱約聽聞那眉花眼笑模樣的男人低著頭說道:“這是我們土方家碩果僅存的一個還能活著長大的姑娘,不過她嫁誰誰死,已經(jīng)連死好幾個丈夫,全都是剛過門就守寡,沒機會同房便成為寡婦,后來沒人敢要了,只好回家閑住。主公啊,你別看她吃肥成這樣,她還是姑娘噢!”
“姑娘有什么了不起?”目光瘋狂之人瞪那胖妞兒一眼,隨即用睥睨的眼神端詳?shù)?,“不過她嫁誰誰死,果真有這么兇殘嗎?”
“是呀,命兇啊!”眉花眼笑模樣的男人低著頭唏噓道,“而且她竟還從小就對主公抱有個不切實際的幻想,總說有朝一日要成為你未來的‘安土殿’。我都沒敢?guī)鋈?,不料稍沒留神兒,就被這土妞溜出家里跑來糾纏你……”
“胡說!”目光瘋狂之人瞪那胖妞兒一眼,展開折扇在胸前搖了搖,冷哼道,“她小時候就有安土城了嗎?”
眉花眼笑模樣的男人忙道:“沒胡說。她六七歲那年就聽說主公你要蓋一座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安土城,一直盼啊盼,終于盼到安土城差不多蓋好了,整個過程也死了好幾個老公。看來這都是天意……”
“瞎說!”目光瘋狂之人瞪那胖妞兒一眼,搖了搖胸前的折扇,冷哼道,“我蓋安土城也沒幾年呀,你女兒這模樣哪里像才十幾歲的人?”
眉花眼笑模樣的男人抬頭愣問:“那你說她像多少歲?”目光瘋狂之人用睥睨的眼神兒打量那胖妞兒,冷哼道:“不好說。身材像大嬸,臉嘛……嘖!雄久啊,我最近對大嬸和大媽這味菜式已經(jīng)很膩了你知道嗎?”
“雄久,”信包從樹后轉(zhuǎn)出,皺眉走近,說道,“剛才我煙草小袋丟在里面了,你身上有沒有帶煙?”
“有!”眉花眼笑模樣的男人忙掏煙草,手腳麻利地撕紙片兒,老練地卷幾棵煙呈遞給他,殷勤地說道,“沒煙找我就對了?!?p> 慶長十三年,這個名叫雄久的男人在五十六歲時死去。傳聞是過多的吸煙引發(fā)咽頭病的原因。另外還有個傳聞?wù)f,后來我吸煙是被他帶的,其實這個壞習慣的養(yǎng)成,倒與他無關(guān)。而且我只是有時吸煙,并沒多大的事兒。不過我養(yǎng)子秀忠抽上了煙,這個不好的習慣卻是被他帶歪的。雄久與我兒子們都相處得很好,尤其跟養(yǎng)子最談得來,還當了秀忠的“伽眾”,也就是專門閑談解悶的人,大將軍秀忠屢次御臨到雄久的宅邸,兩人不知總是廝混一起干什么,這讓我和兒媳阿江都感到納悶。
由于其父本是有樂他們家的家臣,雄久先后出仕信長和其次子信雄。信長平定伊賀時雄久也有建功,天正十二年的小牧長久手之戰(zhàn)作為信雄部下亦很活躍。因有這些功績,被信雄給予家鄉(xiāng)那邊犬山四萬五千石的領(lǐng)地。信雄失勢之后,雄久改仕秀吉成為其家臣,被給予一萬石的領(lǐng)地。在跟我養(yǎng)子秀忠廝混之前,慶長四年雄久因所謂“參與企圖暗殺家康”的虛幻之罪被正信拿下交付看管,次年擔任使者勸誘表兄弟利長加入東軍,因此功勞獲得超過一萬五千石領(lǐng)地的俸祿,位居諸侯之列。那時候,俸祿一萬石以上者稱為“大名”,亦即諸侯,或稱藩主。關(guān)原大戰(zhàn)之前約有三百七十位,秀忠父子鎮(zhèn)撫天下以后剩約二百六十位。
正如輝元公硬拉著我同舟模仿孔明與魯肅“草船借箭”時所說,亂世之中不會讓有才能的人沉寂下去。元龜四年秀吉因為建成墨俁一夜城而聲名鶻起,一度寂寂無聞的重虎也因奇襲稻葉山城名動天下。就連雄久這樣的人也能在亂世脫穎而出,或許也可以稱為“脫口而出”,因為他最主要的才能是閑扯。雄久的后半生是在陪伴我兒子們抽煙閑聊中度過的,他的生命仿佛煙草一樣燃盡之后,嫡子雄氏也當了秀忠近侍,還繼承了雄久的遺領(lǐng)伊勢一萬三千石俸祿。
雄久轉(zhuǎn)身抱著一個剛從棚邊跑來的小孩兒,流著淚唏噓不已:“先前實在太亂了,幸好阿人剛才在外邊玩。唉,我那苦命的女兒沒福份跟主公一起把他養(yǎng)大,小小年紀就硬去追求糾纏主公,結(jié)果剛生下孩子不久就埋骨青山。天曉得我家這些女兒怎么從小竟如此迷戀主公?還非要為你生孩子,搞到連命都沒了,也不肯等長大些再說……主公啊,你要不要也來棵煙?”
那個喚作“阿人”的小孩就是信長的第九個兒子信貞,他爸爸將自己祖父的名字給了他。信長的祖父,人稱“月滿信貞”。在信長出生前就死了。對他們家最大的貢獻是拿下了一塊商業(yè)寶地,為兒子信秀和孫兒信長的戰(zhàn)爭勝利打下堅實的經(jīng)濟基礎(chǔ)。不過義弘一直堅持認為這塊寶地跟他家祖上有關(guān),后來為此曾跟雄久展開面紅耳赤的酒席爭論,兩人爭吵著居然扯到秦始皇后代剛遷徙來的那時候去了。雄久在爭吵最激烈時倒下,咽痛難言,原本雄辯無敵的生命之火隨煙草而熄。
“趕快滅火!”目光瘋狂的家伙避開旁邊那眉花眼笑的胖妞兒脈脈而視之眸,轉(zhuǎn)面忽有所見,光著膀子楞在那兒不安道,“里邊怎么冒煙了?那些小孩子去哪里了?”
“小孩子沒事兒!”信包披衣走去倒塌的棚邊尋覷片刻,俯身探手撿起一棵沒燃盡的卷煙,然后伸腳碾了碾冒煙之處,見有個圓球兒滾過足邊,拾起來遞給他哥,說道,“剛才起風了,看天色又似要變?!?p> 目光瘋狂之人沒拿球,卻愣在那里咋著舌兒說道:“找球?你不覺得我眼下的樣子最需要的并非球,而是別的什么遮掩之物嗎?”
瀧川背著一個小孩兒、抱著兩三個小孩兒、脖頸懸吊一個小孩兒、肩頭還騎著一個小孩兒,邊走邊仰望天色,沒留神兒跟權(quán)六撞個滿懷。權(quán)六抱著兩三個小孩兒、背著一個小孩兒、脖頸懸掛一個小孩兒、肩頭騎著一個小孩兒,嘖然道:“一益,你怎么走路不看路,瞅什么來著?”
瀧川仰著頭問道:“你看天空隨風飄飛的那塊紅肚兜兒像是誰家姑娘身上掉落的?”
“有嗎?”權(quán)六連忙撂下小孩子們,湊來一起仰頭亂望,掏扇子搖著說道,“剛才我抱小殿下們施展輕功跟在你后邊勢如破竹一般撞穿棚壁奔出來往相反的方向飛掠時,看見那邊樹梢枝頭上也搭著許多衣衫在迎風招展,其中還有女人的裙子……”
“在哪在哪?”好幾個家伙聞聲而至,藤孝掏一支更長的千里鏡在手,拉出鏡筒四下尋視,忽有所見,眉飛色舞的說道,“你們瞅見幸侃這廝的狼狽模樣沒有?他還在那兒光溜溜地愣著發(fā)呆……”
有樂抱著一大團花花綠綠的衣服,勉強抬一只手揉眼而近,懊惱道:“剛才風好大!刮了好多衣服飛過來,沒頭沒腦地罩在我頭上不說,還飛了只鞋子打在眼窩。打出眼汁兒來了,你們看我半邊臉都是鞋印,對吧?”信雄光著身問:“你拿的是誰衣服,其中有沒有我的?”
有樂勉強睜眼瞅了瞅懷抱里的花團錦簇衣物,回答:“覺得都是些小女孩兒的衣衫?!毙屹嫶髨A厚的身軀后邊探出一支白生生的小手,揀了條衣裙匆忙遮掩著身子溜出來,沒等眾人看清怎生模樣,已竄進了樹叢里。隨即又有好多個小女孩兒從幸侃背后紛紛伸手拿了衣服遮身,然后才從幸侃軀影籠罩之處冒出來,跟著最先跑掉的那個小身影一哄而散,往樹多之處撒腳急奔。
信澄他們紛紛愣望,有識得的訝然失笑道:“我沒眼花吧?那些似乎都是‘大地驚雷’歌隊的成員,其中那個好像是……”未及說完,便給旁邊之人慌忙伸手來捂住嘴巴。
“為什么全隊躲到幸侃背后?”信澄掩著頭巾偷笑,“因為幸侃巨大。然而幸侃的肉乎乎后股也給她們看光光了,唉!真是兩敗俱傷,抑或皆大歡喜……”
有樂遞衣服給他,說道:“給,這是你身上掉落的一整套。我聞到駱駝味就知道剩下這些屬于你?!毙懦芜@才反應(yīng)過來,瞅了瞅自己,隨即嚇一跳,連忙抱著衣服掩身跑去樹叢那邊,倉促中沒忘記著地一滾,頭撞在樹上,在里邊發(fā)出哎呀的叫苦聲。
有張紙符被風吹飛過來,啪的沾到我臉頰上。我揭下一瞧,認出似與先前在棚內(nèi)見過的“雷音風神”之符概無二致。
目光瘋狂之人邊穿衣服邊望著秀吉走近,皺起眉問道:“猴子,你這是什么扮相?”秀吉扎著頭巾走過來說:“急找不到我衣服,不過還好,到戲臺后邊撿這套沙漠駱駝部落樣式的戲服穿著也還對付得下。咦,主公啊,你怎么改風格變成瓜皮小帽兒搭配長褂子這種樸實無華的造型了?”
“不知是由于風大還是因為幸侃出幺蛾子之故,”目光瘋狂之人戴著瓜皮小帽兒,郁悶地說,“才發(fā)現(xiàn)剛才我身上沒剩什么衣服了。還好信包給我撿來一套戲服,穿扮起來卻不知像哪里的人?!?p> “主公啊,總之你很前衛(wèi)就是!”秀吉挨近跟前瞅著他當下的造型,撓著嘴贊嘆不已,“我聽寧波那邊運貨跑船的朋友說,他們在遼東一帶見過這種新款式樣的服裝,還有人戴著這種帽子出來逛街,顯得很新穎。就進了些貨拉來咱們這邊賣著試試看,也送了咱們一些用來預(yù)備當戲臺表演的服妝,還說這種新款潮流可能預(yù)示著將來會有一個瓜皮帽的時代出現(xiàn)。沒想到你這么早就已經(jīng)站在衣冠潮流的最前邊了……”
“瓜皮小帽兒這個造型不適合我,”目光瘋狂之人忙解衣服扣子,拉扯著秀吉,懊惱道,“不行,我跟你換戲服穿。”
秀吉掙扎道:“不!這套沙漠風的行頭我覺得很清爽,并且感到有‘大漠孤煙直’這種豪氣包含在里面。主公啊,我不想戴瓜皮小帽兒,看你戴它多滑稽……除非你肯讓阿市殿下嫁給我,那還可以商量,看需不需要各退一步妥協(xié)以求雙贏……”
目光瘋狂之人邊搶衣服邊踹他,惱道:“又乘機打阿市的歪主意是不是?當心權(quán)六聽到要你命……”秀吉忙問:“你是不是答應(yīng)權(quán)六了?這怎么行呀,主公?。∷n老了,不要答應(yīng)把阿市許給這個事事跟我爭的糟老頭兒……大不了,我戴你的瓜皮小帽兒好不好?”
眉花眼笑的胖妞兒挖著鼻孔在旁說道:“姑娘們都覺得瓜皮小帽兒搭配長褂子這個扮相透著風流俏皮并且顯得年少倜儻,前次信包穿過一次,大家都說很好看。”
“是嗎?”目光瘋狂之人聞言一怔,不覺推開秀吉,唰的打開折扇輕搖,睥睨道,“那我穿著應(yīng)該會比信包更好看吧?”
眉花眼笑的胖妞兒挖著鼻孔扭身便走,含羞答答的道:“不告訴你?!蹦抗獐偪裰藝K出一聲,跟在后邊追問:“休要扭扭捏捏,你就不能痛快點兒嗎?”眉花眼笑的胖妞兒挖著鼻孔回顰微笑道:“人多怎么好意思嘛?你跟著我到樹叢里邊,才和你說?!蹦抗獐偪裰艘贿吀咭贿厪埻?,疑惑道:“樹叢那邊剛才好像跑進了很多小孩,不知在搞什么鬼?”
秀吉跟在后面愣問:“主公啊,我連褲子都脫了,你到底要不要呀?”
“咦?”權(quán)六在遠處轉(zhuǎn)面愕望,搖著精致小折扇,納悶道,“筑前這混蛋如此猴急地脫掉褲子纏著主公后面究竟想要什么?”
信包趕忙追上前拉住他哥,叼著卷煙棒兒皺眉說道:“又上勾?從小到大被人用這招勾搭了多少次,你還這么容易著了道兒?前次被鄰村那個摳腳大嬸引誘的教訓(xùn)你忘啦?土方家的小孩有一個就夠了,不要再跟他家女兒又生一個出來。她可是愚昧到連名字都沒有的……”
目光瘋狂之人轉(zhuǎn)面瞅了瞅他兄弟,忽嘖一聲,問道:“你戴雞冠頭盔這個造型看起來很好斗的樣子,什么來頭啊?”信包抽著煙說:“羅馬角斗士就是這個模樣了。進了角斗場,不好斗得死?!?p> “斗雞!”目光瘋狂之人拍了拍他兄弟的肩頭,提起折扇說道,“看見你的公雞頭盔,突然想到了,咱們是不是還得增加一個斗雞比賽的項目?然后跟友閑商量一下,把斗雞比賽跟他那個瓦罐摸彩結(jié)合起來一起搞,氣氛會熱烈很多,你說怎么樣?”
“氣氛已經(jīng)夠熱烈了,”信包不無郁悶地轉(zhuǎn)頭,望著別處吞煙吐霧的說道,“好多女眷這會兒還找不到她們被震掉的衣服呢。剛才從倒塌的戲棚里跑出來太急,我那一身嶄新定做的綢袍也來不及撿起,回頭就找不著啦……”
目光瘋狂之人聞言懊惱道:“幸侃呢?不要給這廝趁亂溜走……”信包吸了口煙,下巴朝前邊一揚,說道:“他光著身站在那邊發(fā)愣呢?!蹦抗獐偪裰宿D(zhuǎn)覷幸侃圓溜溜的碩大身影,納悶道:“咦,他自己怎么也變成這般模樣?似乎看上去比咱們更狼狽不堪……”信包噴煙吐霧道:“我困惑的是,為什么有的人衣服被震掉,有的人衣服卻沒震脫?”目光瘋狂之人哼了一聲說道:“他害我女兒們才這么小就在眾人眼前光禿禿地奔跑,這筆帳須算個一五一十?;仡^你看我怎么整他……”秀吉挨過來,在后邊陪笑說道:“主公啊,念這幸侃畢竟也算人材難得,不如我們打他幾下后股就好了。也可以用力掐他的肥肉,或者拿夾子夾他‘小底笛’,總之,折騰完后還須留著他將來搞義弘他們家……”
看著那張隱含“雷音風神”訣奧的符箓,我心念一動:“幸侃那邊似乎掉了一地東西,我要去看看有沒好物可撿?!?p> 目光瘋狂之人投眼望來,嘖然道:“彌助!你抱夠了沒有,在你家鄉(xiāng)那邊沒抱過這么美的公主是不是?還不趕快放她下來……”抱著我的人忙不迭地松手后退,我轉(zhuǎn)頭道謝,但見身后漆黑一團,沒看清那人的模樣,只覺樹影下隱約有個瘦高個兒,膚色黝黑發(fā)亮。
信包拿著一件長衫走過來,正要給我披在肩上,卻又微微一怔,叼煙說道:“哥,你看看她,身上衣衫完好無缺。剛剛我說什么來著,為什么我們的衣服被震脫了呢?”目光瘋狂之人哼了一聲,瞅著跟前那眉花眼笑的男人,蹙眉道:“雄久和他女兒不也衣衫完好?怎么回事呀,雄久?”
那眉花眼笑的男人猜測道:“此節(jié)我也有琢磨過,想是距離遠近、位置不同的原因,以致最后結(jié)果也有差別。你看長益公子,他剛才遠在門口那兒,衣衫就不受影響,還得到了更多衣衫,臉上甚至多了只鞋印?!?p> 幸侃以兩三張“不動明王”的紙符貼在臍下遮掩,抬頭見我走來轉(zhuǎn)悠,眼光往他旁邊的地上尋找東西,幸侃變色道:“女巫!”目光瘋狂之人走來拿扇敲擊其頭,惱道:“又胡扯什么?”幸侃不安地咕噥道:“可我覺得她真是女巫來著……”
正說著,被我從他下面悄悄拿了一張“不動明王”的紙符,幸侃連忙以手掩遮,憋著胖臉嘟囔道:“女巫又想整我來了,幽齋!剛才你有沒看見?”藤孝穿扮成雄糾糾模樣,拿著千里鏡一路觀賞而來,見幸侃在鏡筒前邊掩身不迭,藤孝笑覷道:“看見什么?”
“女巫剛才整我們,”幸侃憋擠著胖臉嘟囔道,“害咱們變成了這模樣。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目光瘋狂之人以扇敲打其頭,惱道:“嘴還這么硬,剛才就是你整我們!尤其你害我女兒光溜溜地跑,這筆帳怎么算呀,胖子?”秀吉湊來說道:“不如我們用女眷們夾衣服的夾子夾他‘小底笛’……咦,幽齋,你什么扮相呀?”藤孝笑道:“我這身是高盧雄雞的造型。最終滅羅馬是不是他們呀?”一個高鼻深目的家伙穿成宋朝書生的模樣,擠來端詳?shù)溃骸罢l告訴你的?”幸侃掩著臍下,不好意思的說道:“你們別都圍過來呀,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目光瘋狂之人以扇敲擊其頭,冷哼道:“你觸了眾怒,不待我出手,大家都要圍過來群毆你了?!毙屹┟Φ溃骸八位兆谶@把扇子你不要拿來敲頭啊,它很脆弱的?!蹦抗獐偪裰撕吡艘宦暎鲃萦忠?,說道:“折扇不用來敲頭,還能拿來干什么呢?光扇風多單調(diào)。誰要你送這么脆弱的扇子給我,自己卻留了一把不容易損壞的。這怎么說得過去呢,幸侃?”
幸侃不得已,只好從胳肢窩里邊把夾在腋下的那支皮骨所制之扇奉獻,陪笑道:“大好河山,合該送給你。海陵王天才英發(fā),深沉有大略,風儀閑逸靜和,體態(tài)雄偉練達,并極度崇尚唐風漢文,愛與留居于金地的遼宋名士交往,宗室之內(nèi)名聲頗善,尤其是后來纂位當了皇帝。我看你也和他差不多……呵呵呵!”
秀吉探眼而覷,自咽饞涎道:“幸侃啊,你舍得送出此支‘大好河山’,這意思是不是暗含著也愿意將九州跟著一塊兒獻給主公呀?”目光瘋狂之人收扇欣賞道:“如此好物,承載幸侃厚意,我真不知該說什么才好了。幸侃呀,你要我回謝什么禮物?。俊毙屹┮允盅谡谀毾?,在眾人圍擠當中咕噥道:“禮物就不要了,你讓他們別夾我就行?,F(xiàn)下就有人在后面不停地用手掐我腰股,唉呀好疼……快讓他住手!”目光瘋狂之人伸扇敲打秀吉腦袋,嘖然道:“幸侃是著名文人,你們要以禮相待。尤其是你,猴子!將手從后面收回來,不要使壞?!?p> 藤孝見目光瘋狂之人喜歡,便亦贊嘆道:“一吟一詠,冠絕當時。人們稱贊的就是這位海陵王。其生前也是一位很有成就的大文學(xué)家,詩詞雄渾遒勁,氣象恢弘高古,其不欲為人下的英武豪邁之勢,已躍然紙上?!?p> 光秀不安的說道:“然而完顏亮弒君而篡位稱帝,其在位十二年,為人殘暴狂傲,淫惡不堪,殺人無數(shù)。雖說大力推廣漢化,遷都燕京,意圖統(tǒng)一華夏,發(fā)大軍征伐南宋。完顏亮身為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孫,這位女真的悲情英雄,提兵百萬立馬吳山,結(jié)果出師未捷,結(jié)局比想象中更慘……”
目光瘋狂之人展扇輕搖,睥睨道:“光秀呀,你的憂郁病越來越嚴重了噢!這只是一把扇子……”光秀不安道:“雖說只是一支扇子,然而這扇子的主人下場不好,況且他本身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這須怪幸侃!你把這種東西送給主公是何居心?先前你送那支趙佶的扇子,我就很犯嘀咕了。那個皇帝后來什么下場?然后你又故意送這把扇子,如此消遣主公,你說你存什么壞心思來著?”
“完顏亮不是牛人嗎?”目光瘋狂之人搖扇說道,“我喜歡牛人的東西。拿在手上就感覺不一般,牛就一個字。什么叫牛氣?這就叫牛氣!后來他干出了多么牛的事業(yè)沒有?”
“哪兒啊,壓根就沒有!”光秀搖頭說道,“趙佶后來跟他兒子欽宗一起被金兵捉走了,與三宮六院、妃子宮女們?nèi)o擄去蹂躪,最后還落得‘坐井觀天’啦。不是比喻,還真是‘坐井觀天’!都讓人放井里了。”
目光瘋狂之人收攏折扇往他頭上啪的一敲,冷哼道:“我問完顏亮干出了什么事業(yè),不是問‘坐井觀天’這個成語怎么來的?!?p> “完顏亮啊?”藤孝見光秀縮頭沒作聲,就從旁說道,“自幼聰明好學(xué),曾拜漢儒張用直為師,學(xué)奕、象戲、點茶、延接儒生,他雅歌儒服,能詩善文,又愛同留居于金地的遼宋名士交往。品茶弈棋,談古論今,成為文韜武略兼?zhèn)?,且神情閑逸,態(tài)度寬和之人。從一些現(xiàn)存的完顏亮詩篇來看,他不但精通漢學(xué)而且頗有文才且野心勃勃。做藩王時,他給人題寫扇面,有‘大柄若在手,清風滿天下’之句,呈顯志向非凡;他一日入妻子居室,見瓶中木樨花燦然而放,溢彩流金,乃索筆為詩曰:‘綠葉枝頭金縷裝,秋深自有別般香。一朝揚汝名天下,也學(xué)君王著赭黃’。其詩筆力雄渾,氣象恢弘,鴻鵠之志,夢想‘黃袍加身’的意旨,已躍然紙上。乃至決定南征而了解臨安風物時,則觸景生情,寫下‘萬里車書一混同,江南豈有別疆封?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的詩;志在‘天下一家’的情緒,益顯激越豪邁;在征伐南宋時,海陵寫了一首《喜遷鶯》詞,其中有‘金印如斗,獨在功名取,斷鎖機謀,垂鞭方略,人事本無今古。試展臥龍韜韞,果見功成朝暮’之句,激勵兵將建功立業(yè)的雄健豪邁之氣,足可令人感奮。特別是他的《念奴嬌·詠雪》詞,氣韻蒼涼,文思奇詭,實為古來詠雪詩詞中的上乘之作。所以,時人稱他‘一吟一詠,冠絕當時’,連江南之士看到他詩詞都不得不嘆服,贊賞說:‘北地之堅強,絕勝江南之柔弱?!觐伭辽燥L流倜儻,志大才高,能言善辯,喜怒不形于色,而且極能揣摩人的心理。金熙宗深忌其才,恐為后患,未敢大用。他謀殺了金熙宗然后登基,將都城從黑龍江邊,遷都進關(guān),發(fā)大軍南征,然而卻在瓜洲渡江作戰(zhàn)時死于自家兵變,時年四十歲。死后先被追廢為海陵煬王,不久又被廢為庶人?!?p> “我問他干出什么大事沒有,你卻說了這么多,”眼光瘋狂之人嘖一聲,不耐煩道,“后來他怎么回事?”
藤孝瞥一眼光秀,見他縮著頭低垂目光沒吭聲,只得干咳一下,說道:“完顏亮兵分四路,對南宋發(fā)動全面進攻。起初,金兵進展順利。正在這時,完顏亮之從弟完顏雍,乘他南征和中原空虛而在后方稱帝。南征將士也有從前線逃回去擁立完顏雍。完顏雍登位的消息傳到前線,軍心動搖,加之有三路水軍被宋軍擊敗,至此己軍無斗志。完顏亮不肯在敗時無功而返,他決定先取南宋,再北上與完顏雍抗衡。然而宋將虞允文大敗金朝水師于采石磯,戰(zhàn)船全被宋軍燒毀,金軍傷亡慘重。采石之戰(zhàn)的潰敗,使完顏亮覺得更沒面子了,他仍無退意。完顏亮集中兵力,勒令將士說:‘三日渡江不得,將隨軍大臣盡行處斬。’這就激起了兵變,完顏亮聞變,以為是宋軍劫營,急忙起身穿衣。這時一支箭射入帳內(nèi),他拿起一看,很吃驚地說:‘這是我的兵器啊。’剛伸手取弓,便中箭倒地。叛將撲上前挺劍刺殺,完顏亮中劍后手足猶動,叛將們縊殺了他,以庶人之禮安葬。”
“結(jié)局竟有這么唏噓,”目光瘋狂之人訝然道,“我應(yīng)該更加珍惜這把扇子。”
“你應(yīng)該扔掉這把扇子,”光秀低著頭說道,“主公啊,它不吉利。還有那支宋徽宗用過的,我覺得也不行。不如用我這支好些。”
說著,小心翼翼地呈上一支質(zhì)樸之扇,在眾人眼前徐徐展開以示。目光瘋狂之人嘖然道:“又是這支文天祥的扇子,扇面上他題寫的密密麻麻詩句早就被你的眼淚沾模糊了,我都分辨不清上面寫什么,你還每次一有機會就拿出來當寶獻……”光秀眼漾淚花道:“這是正氣歌,多么好??!每次我一朗誦,便忍不住眼淚縱橫,常嘆:‘吾道不孤!’主公啊,不如你收下它。咱們學(xué)文丞相,忠烈千秋!”
“不對吧,光秀?!毙慵獪愵^來瞅,指指戳戳道,“我聽說文天祥是在元軍關(guān)押他的牢獄墻壁上寫的正氣歌,由于不肯投降,寫完就被殺頭了。哪有機會寫在扇子上?你這支肯定是假冒的。他在牢獄里還能搖扇子題詩嗎?我從小賣東西,挑擔擺攤見多識廣,最能分辨假貨了。主公啊,他這支扇子定然是假貨,拿在手里會掉份兒,不要收下?!?p> “我也覺得不像真的,”目光瘋狂之人將扇子扔回光秀,啪的擲在臉上,光秀唉呀一聲叫苦:“打出眼水來了……”見扇子落地,連忙拾起,吹掉上邊沾著的土,又鄭而重之地自收回懷里。瞥眼見我鞋襪沾些塵土,他伸頭過來,輕吹幾下,吹掉方休。
我低頭一瞧,看見有只毛茸茸的小狗兒擠過來,也跟著在腳邊伸舌舔鞋。我想起似是五德養(yǎng)的那只愛亂跑的小家伙,就抱起來玩了一會兒。
“德姬這狗跟她姑媽同一個名兒。他們愛狗愛到什么地步呢?”藤孝以扇掩嘴說,“據(jù)說他們家在犬山那里給狗做了個很大的紀念碑,立起一個巨大的狗頭塑像。后來被震塌了,也有說是泥石流沖垮的,不然讓有樂帶你去瞧瞧?!?p> “昌幸家那個誰往哪邊溜啦?”眼瘋之人轉(zhuǎn)面看見小狗,想起女兒五德,氣又不打一處來,惱哼道,“先前在戲棚里我還沒罵夠呢?!?p> 有人指了指某個方向,說:“好像是竄進這片樹叢里溜掉的。”
眼瘋之人轉(zhuǎn)身走過去朝那個方向開罵:“昌幸除了會造謠還會什么?他全家都愛撒謊。聽說他老婆三只手……啊不對,他老婆山之手殿,又名山手殿,撒謊說她是出身公家的閨秀小姐,但其實呢,他老婆根本就不是公家的小姐,只不過是去公卿家里當過幾天丫鬟。這段經(jīng)歷到了她嘴里就變成出身公家的小姐了。還有啊,昌幸就會首鼠兩端,墻頭草指的就是他這號人。他小的時候就特別討人嫌,我是準備見一次打一次的,可惜他從不敢過來我這邊……”
秀吉湊近探詢:“主公啊,今兒很多人踴躍趕來御敵,是不是該賞點什么?”
目光瘋狂之人冷哼道:“無非一點兒小打小鬧,又想討什么封賞呀?”
“也不算小打小鬧吧,主公?!毙慵阈惤f道,“咱們打伊賀那年,雄久才陪你聊聊天,竟然就算立功,還賞了那么大一塊封地給他……”
“那不算功勞嗎?”眼瘋之人說道,“當時我多么疲勞,騎在馬鞍上隨時就要睡倒,要不是有雄久來陪我一路閑扯,我怎么撐得下來?”
秀吉陪笑說道:“可是,今兒大家陪主公你玩得這么開心,多多少少意思點什么也好過沒有啊。比如說我吧,就只想要……”
目光瘋狂之人嘖然道:“討賞?那就按老規(guī)矩,提首級來領(lǐng)賞?!?p> 那些小子一聽,連忙往外跑。秀吉陪笑道:“可是我看他們走都走那么遠了,不一定能追得上?!?p> “追上了又能怎么樣?”眼瘋之人冷哼道,“你們打得過人家么?先前他們在這兒吵鬧半天,你們也留不住一個半個?!?p> “還不是因為有人里應(yīng)外合,要不怎么叫‘家賊難防’?”秀吉懊惱道,“安藤讓他的兒子備好坐騎接應(yīng),父子已連夜出奔,看來早有預(yù)謀?!?p> “我早看這家伙不順眼了,”眼神瘋狂之人搖了搖折扇,冷哼道,“最近他總是怪怪的。還有他那個女婿,也很可疑……”
光秀連忙拉著女婿信澄奔來躬伏請罪,神情惴惴不安,口稱:“都怪我等疏忽大意,讓主公和家眷們受驚了。”
“不關(guān)光秀和信澄的事,”目光瘋狂之人搖了搖扇子,瞥光秀一眼,說道,“安藤父子暗地里私通勝賴,先前我亦曾聞有風聲,說他對我不滿,在三方原之戰(zhàn)前夕與嫡子尚就暗通甲州,但因信玄病故而不了了之。可是那時我還不太相信。這回坐實了此事,也算去掉了隱伏在我們這里的一個心腹大患。下令追放他們,沒收其家所有一切。”
貞勝領(lǐng)命之際,秀吉也跟著躬了躬身,單膝跪下,只手按地,口稱一聲:“喳!”隨即撓嘴自笑:“咦,我怎么模仿起戲臺上遼東關(guān)外那幫有辮子的瓜皮帽家伙這般行禮了,可見也是前衛(wèi)?!毖凵癔偪裰嗣嗣^上瓜皮帽兒,轉(zhuǎn)目瞧向他,冷哼道:“你那個軍師重虎,由你來定奪?!?p> 秀吉慌忙拜求道:“主公啊,應(yīng)該不關(guān)重虎的事。我讓他幫我策劃打輝元,他只操心軍旅之事,畢竟對手是輝元那邊很厲害的隆景大人。而且重虎病得很重,我看他快不行了?!?p> 我出生那年,陶晴賢率二萬大軍登陸嚴島,與名將元就之間爆發(fā)著名的嚴島之戰(zhàn)。元就第三子隆景在此役嶄露頭角,從安藝領(lǐng)兵趕來參與夾擊奇襲,陶晴賢大軍頓時潰散,晴賢最后明白大勢已去,自刃而亡,終年三十五歲。此后在元就及元春的贊許下,隆景開始染指九州,與大友他們家連場大戰(zhàn),滅亡尼子氏,名聲鶻起。元就病故臨終前召隆景及元春到榻前,囑托他們輔佐輝元。隆景開始協(xié)助輝元與秀吉對峙。
隆景是個感情專一的人。雖然隆景的正室繁平之妹沒能為隆景生下孩子,但隆景卻依然疼愛自己的妻子,并沒有迎娶任何側(cè)室。元就死后,面對還不夠資格擔任家督的輝元,隆景以叔父的身份教導(dǎo)輝元。把輝元視為父親元就的遺贈之寶,自己不僅僅是家臣,還是叔父和保護者,全心地培養(yǎng)輝元。即便日后秀吉百般拉攏他脫離輝元家而自立,隆景不為所動。
傳教士弗洛伊斯在其記述中對隆景這樣評價:“隆景大人在這里眾所周知,才能超群,被世人尊敬。在他的知識和努力下,其家所領(lǐng)之地國富民強,長年沒有戰(zhàn)亂沒有謀反,在當時實在罕見?!庇捎诼【敖佑|外界事物較多,思想亦甚開明。甚至有人還假設(shè)智謀超人深謀遠慮的隆景再多生存數(shù)年,之后的歷史一定會發(fā)生改變……
由于信長的勢力逐漸迫近輝元家的領(lǐng)地,為了對抗信長的侵攻,元春和隆景分別負責山陰、山陽的軍務(wù)。隆景討伐了私通信長的三村,并率領(lǐng)水軍與通好信長的大友家名將宗麟戰(zhàn)斗。然而在信長麾下大將秀吉的指揮下,清洲軍的侵攻更加激烈。此時隆景面對的是抱病臨陣的重虎,據(jù)傳兩人相互仰慕的書信秘密往來于戰(zhàn)陣之間,彼此勸誘之余,竟還發(fā)生了三國羊祜式的惺惺相惜。
目光瘋狂之人冷哼道:“不要拿生病當借口。我追放信盛和林秀貞,他們也說有病在身。生病就不能滾蛋嗎?我沒砍腦袋算他們命大了。派人去收回他們領(lǐng)地,包括重虎自家的菩提山城,趕他妻兒出去流浪要飯,誰也不許收留!”
我想也沒暇稍想,就跪了下去。目光瘋狂之人聞聽秀吉他們紛紛發(fā)出一片驚詫之聲,轉(zhuǎn)面瞧見我朝他跪下,不由愕覷道:“你干什么?為何也跟著向我跪求,難道想求我派人送你回家鄉(xiāng)不成?”
我搖了搖頭,瞥向秀吉那邊。目光瘋狂之人微為一怔,蹙眉道:“莫非你也想幫秀吉為他軍師重虎求情?”見我點了點頭,秀吉目露驚喜之色,眼神瘋狂之人冷哼道:“你心軟了,為他妻兒求饒是吧?他們即將去要飯你看不過眼?哼,我憑什么要答應(yīng)你?長益這個發(fā)小,我從她很小就認識,卻從來沒跪過我,明知一求有份量,怎么不求我讓人送你回家鄉(xiāng)去?”
我垂下眸子,低聲說道:“我見過重虎,他病得很重了,還惦念著幫你們打輝元的事情。自從投入你們麾下,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要讓他妻兒們受苦,別讓他家里人寒心啊。”秀吉哽咽道:“就是呀,重虎很忠心的,而且為人仗義,很夠朋友。我向來當他是朋友,重虎決計不會做對不住朋友的事情,何況背叛?不信你問如水……”
“你那兩個軍師都可疑,”目光瘋狂之人冷哼道,“我向來覺得不大靠得住。還要我問如水?尤其是他!我總覺得這廝像那個司馬誰,就是孔明死了以后他最高興那個誰來著?司馬光?啊,不對……司馬光是砸水缸那個,對吧?他干嘛沒事砸缸還砸出名來了呢?總之,那個如水最像司馬誰,后來纂奪了他主家曹什么來著,曹操那些后代不濟,被他纂奪了,你要小心這種人?!?p> “可是我沒后代,除非你肯把阿市……”沒等秀吉哽咽著乘機挪膝過來抱腿央求,目光瘋狂之人提起折扇搶先把他啪的打開,冷哼一聲,轉(zhuǎn)面見我還跪著,作勢要敲我腦袋,又似舍不得,嘖然收扇,拉我起來,說道:“嬌嫩的膝蓋不要跪在這么堅硬的沙石地上太久,會有瘀青留下。而且潮濕也能讓你以后關(guān)節(jié)痛……”
我垂下眸子,見他說著竟彎腰伸手給我拍了拍衣衫沾的沙土,一時不知如何反應(yīng)才好,只還想為重虎妻兒繼續(xù)說情,便抬眸向他投去央求之色。貞勝在旁皺眉說道:“然而我們這邊的事情,不論外人或者女眷,還是少過問為好?!?p> “你說得對,”眼神瘋狂之人轉(zhuǎn)頭向貞勝稱然,隨即回覷我的神情,冷哼道,“姑念重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菩提山城留給他家小。秀吉,他既然病重,軍務(wù)就不要再操心了,你接他去那個什么馬溫泉療養(yǎng)?!?p> 秀吉連忙感激拜謝,眼神瘋狂之人瞥我神情,見有喜悅之淚在眸中噙閃,便哼一聲,蹙眉說道:“你用掉了初次求我這份好處,去幫一個不怎么熟的人,值得嗎?”我點了點頭,身子不覺向他靠近了些。眼神瘋狂之人蹙眉而視,似自覺察,目光熾熱的說道:“初次求我,通常我都會答應(yīng),這叫滿足你的‘初求’。然而你已失去了‘初求’,我不會再答應(yīng)你什么。知道嗎?”
藤孝待他轉(zhuǎn)往別處,才悄趨至我背后低聲說道:“唉呀,先前忘記提醒你。在右府大人心目中,‘初求’跟初吻一樣值得珍視。先前你怎么不乘機求他攻打甲州之時放過你的家人?至少求他不要趕盡殺絕……”光秀亦湊近幾分,陪著小心低言道:“求這等大事我看沒用,主公他不會答應(yīng)。不過或可找機會求他只殺勝賴父子,放過信親他們那些無辜的親族,不要趕絕一脈?!?p> 此節(jié)我也有想過,或者可以說我接近有樂他哥,一直便揣有這門心思。然而每當話到口邊,我就咽下不言,只覺隱隱不妥。除非以后還有更合適的時機,否則寧可不提,決計不宜輕易出口貿(mào)然提這般要求。
權(quán)六搖著精致小折扇,在旁小聲詢問:“幸侃呀,你有沒見過雪窗夫人她媽媽?就是義弘他外婆,雪窗不是入來院重聰?shù)呐畠好??我問的是入來院的女主人近況,想當年……”幸侃嗡聲嗡氣的問道:“你也去過入來院那里嗎?”權(quán)六嘖然道:“別以為就只有瀧川年輕時候入過不少窗,我以前也進出過很多院,先前都告訴你了?!?p> 幸侃先前緊憋著的胖臉像開了花一樣綻展,語聲渾厚地笑道:“她媽媽老掉牙了?!睓?quán)六為之唏噓不已:“想當年,也是一朵鮮花。而且含苞欲放、初蕊乍綻、嬌如春蕾……”幸侃愣著眼,張著嘴聽,臍下紙符捂不住掉落。
長秀捻須轉(zhuǎn)面問道:“你們那位當家義久大人的正室妻子花舜夫人是不是果真如傳聞那樣本乃其姑姑?”幸侃撿起紙符吐舌蘸了蘸,復(fù)又貼在臍下,嗡聲嗡氣的反問:“跟姑媽結(jié)婚有什么不好?我也想跟姑媽結(jié)婚來著,不過她早就先嫁給別人了。又不好硬搶……”長秀捻著微須納悶地瞧著他,蹙眉問道:“他跟姑媽生的女兒當中是不是有一個叫‘龜壽’的還沒許人?”
“龜雖壽,”幸侃以手掩著臍下,語聲渾厚的說,“曹操這首詩的名字就是他女兒的名字了。不過除了龜壽之外,義久大人還有其它女兒比如阿平、阿玉她們。至于其中誰是姑媽生的,這個要見仁見智。最近他還看上了種子島時堯的女兒,盼她能帶來種子,當繼室給他多生些兒子……呵呵呵呵!”
長秀嘖然道:“我問的是沒嫁人那個女兒。最近有沒許給誰家?”幸侃語如悶雷般的咕噥道:“你想要啊?”長秀又嘖一聲,壓低話聲問道:“你想不想將功贖罪,當個媒人?”幸侃語如滾雷般的嘟囔道:“我有何罪?何況你已老了,而且身體差,龜雖壽……啊,不是……龜壽不適合你?!遍L秀皺起眉頭,小聲說道:“不是我要,我指的是二公子信雄?!?p> “哦……”幸侃搖晃巨頭,語聲渾厚地笑覷道,“你又想讓他來殺光我們?。坎恍?!況且我們義久大人家通常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愛把女兒嫁給自家兄弟們的兒子,不給外人的,你就別想了。便連義久大人其它的家臣,穎娃、桂忠詮、樺山、許儀后、喜入、猿渡他們打主意也是白打。不信你問幽齋,義久文武全才,聽說從幽齋那里學(xué)習古今文藝,還與前久大人有著深厚關(guān)系……呵呵呵!”
長秀捻須稱訝道:“此節(jié)我竟還不曉得。幽齋,你居然和九州這位當家結(jié)交,怎么也不讓我們得知?”藤孝聞聲轉(zhuǎn)面懊惱地瞪幸侃一下,埋怨道:“你連我也出賣?”
我出生的前一年,義久初戰(zhàn)巖劍城,與蒲生家的范清、祁答院良重、入來院重嗣他們打出了成名之戰(zhàn)。后來祁答院等勢力陸續(xù)降服,義久和他父親成功統(tǒng)一薩摩之地。貴久隱居后,義久繼承家督,成為他們家第十六代當主。當日大祭祖宗秦氏,而他們在薩摩的先人被認為是源賴朝時期的忠久。
為了領(lǐng)土真幸院的歸屬,義久的弟弟義弘率領(lǐng)不到三百人迎擊伊東三千兵犯境,義弘設(shè)下伏兵,引誘敵人進入包圍圈,陣斬伊東軍大將祐安,斬首五百余人。此役被稱為“九州的桶狹間”。
隨后義久在高原城之戰(zhàn)成功擊敗伊東軍主帥義祐,義祐被迫投靠大友家的宗麟。義久成功的達成了三州統(tǒng)一。大友家派兵包圍了義久之弟家久的城池。義久則率軍三萬多人出擊,在高城川與對岸的大友軍對峙。大友軍因為缺少了宗麟親臨坐鎮(zhèn),將領(lǐng)之間發(fā)生不和。加上大友他們家的軍隊信耶酥,為了傳教四處搗毀佛像、毀壞佛寺,大失民心。大友軍將領(lǐng)田北擅自進攻義久軍?;靵y無序的攻擊使得義久軍有機可乘,義久以“釣野伏”的戰(zhàn)術(shù),擊敗田北后過河,以伏兵攻擊混亂中的大友軍。大友軍慘敗,傷亡無數(shù),主要將領(lǐng)大部分陣亡。
此役稱為“耳川之戰(zhàn)”。在此之后,龍造寺的隆信由于大友家衰落而逐漸抬頭。在龍造寺隆信的壓迫下,信耶酥的當?shù)刂T侯有馬不得不向義久請求援軍。我從家鄉(xiāng)出奔的這段日子,義久此時忙于籌劃派遣家久作為總大將前往聯(lián)合有馬軍共計八千多人對決超過數(shù)萬之眾的龍造寺軍。兩年后,大破龍造寺軍,隆信戰(zhàn)死。
我流落在外這期間,有馬隨叔父大村發(fā)起派遣天正赴歐少年使團前往羅馬覲見教皇,還將領(lǐng)地獻給教會。并且受范禮安神父的洗禮,取教名為堂·普羅達西奧。此后普羅達西奧這家伙聯(lián)合義久,在沖田畷之戰(zhàn)殺死宿敵隆信。
他父子都是深受叔父影響,有馬之父義貞當年在弟弟大村影響下受洗。此時有馬他們家倍遭鄰鄉(xiāng)拜佛的純堯、純賢二兄弟的壓迫,而二兄弟的后臺則是龍造寺隆信。
“龍造寺隆信是有很大勢力的,就跟一向宗那樣?!毙屹┱Z如滾雷般咕噥道,“他們貪婪地吞食正在衰落的大友家舊領(lǐng)。有馬這廝本身也跟墻頭草一樣,不是很靠譜。我說你們呀,與其打義久大人女兒龜雖壽……啊,不是……龜壽的主意,還不如幫我們大人對付龍造寺勢力,反而容易博得我們家的好感。你不幫我們自己也能打贏的,不過最好還是能幫就幫一下忙。幽齋,你先前不是說要幫忙的嗎?”
藤孝搖了搖扇子,眼朝長秀轉(zhuǎn)覷,說道:“幸侃呀,首先你要乖,做人要老實,不可亂出幺蛾子。最好是寫封信回家,讓你兒子忠真過來一下?!毙屹┱Z如悶雷般的嘟囔道:“不行!忠真是我繼承人,怎么可以送出去當人質(zhì)?”秀吉撓嘴納悶道:“你這么肥,怎么生出小孩來的?”幸侃語聲渾厚地笑道:“又不是我自己生出來的,關(guān)肥什么事……呵呵呵!”秀吉撓腮問道:“你兒子不是你生的,卻是誰生的?”幸侃掩著臍下,語聲雄渾的說道:“我老婆生的?!?p> 秀吉動了一下嘴巴,似是本想刨問什么,卻又生生咽下了。長秀瞥幸侃一眼,捻著微須說道:“沒事兒。他既然大老遠地從九州的大隅那邊跑來京都蓋了房子,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況且和尚也跑不了……幸侃呀,龍造寺的事情我也從右近那里聽聞宗麟他們提過。別擔心,你們幾家在九州那邊聯(lián)起手來一塊兒干,龍造寺隆信他干不過你們。遲早得玩完,兔子尾巴長不了?!?p> “你怎么知道我在大隅那邊蓋過大宅子呀?”幸侃納悶道,“那邊太偏僻了,我登臺都沒什么人看的,就只一些鄉(xiāng)親,缺少高雅之士。所以我一咬牙,決意上洛,直接往京都發(fā)展了。畢竟氛圍好……”
“其實,我也是高雅之士,”權(quán)六從我身后轉(zhuǎn)出來,搖著精致小折扇,面朝幸侃,眼瞟著我,說道,“在北之莊我做了很多詩。其中口占這首絕句尤其好,你們肯定沒聽過。我念給你聽噢?”
幸侃愣望他,嗡聲嗡氣的問道:“什么詩呀?”
沒等權(quán)六開口吟詠,長秀、藤孝、秀吉等眾人紛紛轉(zhuǎn)身走開,大家?guī)缀醍惪谕?,一齊念詩:“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啊思故鄉(xiāng)……”
“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夜霧蒼麓間,有人遙發(fā)一聲清嘯,在琴音幽玄之韻中憬然道,“我們都在異鄉(xiāng),故園遠在天涯?!?p> “今夜竟然有一輪好月,”目光瘋狂之人正自仰面觀賞,聞聲一怔轉(zhuǎn)望,貞勝趨近其畔,惕然道:“琴音猶在,看來殷破滅還徘徊未去。不過發(fā)嘯說話之人應(yīng)該是秦惟?!?p> 目光瘋狂之人向我投來一眼,低哼道:“她在這里,甲州的人還未必甘心這么快就離開?!必憚僖财澄疫@邊,蹙眉道:“不知她與敬滅有何瓜葛,居然能使殷破滅這樣的人物出現(xiàn)?!?p> “精彩啊,”有個小子飛奔回來說,“鎗對鎗,鬼武與秦惟勢均力敵。”
“在哪兒?”秀吉忙問,“他們干上了嗎?”
那小子邊跑邊說:“在那邊撞上了。還真是硬碰硬,太精彩了。不過鬼武只是隨手拿了支長鎗,那誰叫我回來找他的無骨鎗趕快送去給他使。你們有誰看見無骨鎗了?”
“精彩!”又一人奔回來激動地叫嚷,“好久沒看到這么精彩絕倫的打斗了。滅敗四徒死仨!”
秀吉拉住問道:“誰干掉的?是不是稻葉一鐵呀,剛才看到他殺氣好大……”
那個激動不已的家伙搖頭道:“不是他。總之,你們趕快去看,不然打完收工,就沒得看了?!?p> 眾人一擁而往,我正自倒退著走,尋隙兒要溜,有樂擠過來拉住我衣袖,小聲說道:“打架不要去看。他們都去看打架,你別往那邊湊熱鬧。”
其實我是要往相反的方向開溜。不過聽到有樂的聲音突然在耳旁響起,我心情也有松弛之感,轉(zhuǎn)面問道:“先前你怎么不搭理我呀?”有樂東張西望的說道:“你不也沒搭理我?光愛在我哥旁邊湊熱乎……”
“哪有?”我不由好笑,輕輕抬手捶他肩膀一下。有樂叫苦不迭的道:“別捶這邊!先前我去枯樹坡那邊采木耳,摔了。你瞧我這膝蓋……”
我正彎了腰要瞅,耳聽得夜風送來一片叮嗡叮嗡的琴聲,隨即林間又飄出叮叮咚咚的不知什么樂器奏響。有人訝異道:“漢樂府磐音還是戰(zhàn)國編鐘來著?”有樂聞聲轉(zhuǎn)覷,打招呼道:“咦,充房?你怎么也在這兒湊熱鬧來著……”
有個油頭粉面的家伙扭扭捏捏地走來,說道:“你哥讓我看西餐弄好了沒,弄好了就回來叫他……”話未及畢,便接二連三挨奔跑過的人撞著撞著撞沒了影兒。
“咦,他又去哪兒啦?”有樂轉(zhuǎn)面尋覷不見,嘖然道,“別管他了。那是勸修寺晴秀之子,萬里小路家第十六代當主。母親為左京亮之女,后來他成為萬里小路輔房養(yǎng)子繼承家督。總之這家伙名叫充房,雖說屬于公卿,不過自從他和德大寺實久、二條家的昭實他們一起來當了我那位哥哥的側(cè)近,就總愛到我們家湊一起廝混。除了跟著他們一伙兒吹拉彈唱混吃混喝,別的本事沒有,還能混得這么溜兒,也是沒誰了……”
充房比我年小好幾歲,日后由于擾亂宮中風氣等事情被流放。他這一生主要的事情就是玩,還愛拉著有樂他姐阿犬跟前夫生的兒子一成陪他玩兒,后來他玩大了,與皇上的典侍玩出了幺蛾子。所以就玩完了。
處置他的時候,他哭哭啼啼。那天我才明白大將軍父子從前安排我“為日后計,宜多了解宮廷之事”所指何意。處置了充房一幫人、整飾了宮中風氣之后,次年我以替代母親身份入宮照看養(yǎng)子秀忠當了皇后的女兒。也就是說,當了秀忠的媽許多年以后還要繼續(xù)當他女兒的媽。不過也算得享天倫之樂,他女兒生下了親王,而我親生兒子們也混得不差,有一個還主理刑部,幫秀忠拿人,另一個孩子也陪在秀忠身邊??偠灾以趯m中一住就是十二年。直到秀忠過世,我出家。
在那以前,我還沒想到后來會是這樣。
“總之,”有樂笑道,“我勸他改名叫‘填房’,他不肯。硬要叫‘充房’。不過我看也是同一個意思來著。你看看他們家的家名‘萬里小路’,哪有用這個東西來當姓氏的?說不定也如幽齋他們常說的那樣,這幫隨便亂取個姓氏的家伙可能全是渡海遷移過來咱們這里的,就跟義弘、元親他們家差不多。你看看義弘他家那幫家臣,伊集院忠棟、長壽院盛淳、種子島時堯、比志島義基、入來院重嗣、以及穎娃、樺山……你知道樺山屬于陰山一帶的山脈南段,大概在蒙古附近。至于桂忠詮、許儀后,還有那個元親的師傅秦惟,他們根本就連改個姓氏都懶了,直接就這么叫?!?p> 名叫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披著件舊褂子冒出來,跟在有樂身后,說道:“義久身邊那個名叫許儀后的親信,又名許三官,原乃明朝江西吉安縣桐坪鄉(xiāng)人氏。他醫(yī)術(shù)高超,名聲遠播,從前常在大明東南沿海一帶行醫(yī)。據(jù)說是被海盜擄至九州的,在那里行醫(yī)維生。由于他精通醫(yī)術(shù),為人正直,當?shù)氐木用穸己芫粗厮S幸淮?,義久患了重病,久治不愈,聽說許儀后是神醫(yī),就召他進見,不僅治好了義久的病,還留他在鹿兒島做藩醫(yī)。此人從而出仕義久家,娶妻生子,成為家臣。聽說曾向義久遞交了一份‘協(xié)懼哀告’,陳述了海盜頭目陳和吾、錢少鋒率眾在大明東南沿海一帶騷擾,弄得人心惶惶的罪惡。義久采納他的建議,派兵誅殺了這伙海盜,為大明東南沿海百姓除了害??磥砹x久也沒忘掉他自己出身秦氏這層先祖淵源……”
有樂轉(zhuǎn)頭看了看他,笑謂:“那你呢?你們橫山家是不是也跟西夏李元昊起兵的那個名叫‘橫山’的地方有些瓜葛呀?我聽利家那邊的家臣橫山常知說,或許你們橫山氏就是當年宋朝的時候跑過來的。他們家到現(xiàn)在還愛吃饃,我覺得就是一種疙瘩,不是那么好吃。咦,對了。我們這里那個關(guān)綱長不知道跟關(guān)云長有什么關(guān)系?看他們都喜歡留那么長的胡須,愛耍大刀和擺造型?!?p> 我覺得正在往前走,就悄悄問有樂:“我們?nèi)ツ膬???p> 名叫“萬里小路充房”的家伙在遠處招手叫喚:“去吃西餐!主公要我們跟他去吃西餐……”
“咦,他怎么又跑到那么遠?”有樂伸頭一望,轉(zhuǎn)面說道,“我哥的西餐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回我那兒去,咱們吃魚煲!”
我問:“是了,你媽媽呢?不是說她要來嗎?”有樂嘖出一聲,嘆道:“我也以為她要到了。然而不幸的是,我媽媽跟我老婆是住在同一個方向的,那邊發(fā)大水沖壞了橋,把我媽媽也擋住了,一時過不來。所以魚煲還是我們自己吃掉吧,給她打掃干凈的房間你先去住,巖屋小院那里邊大得很。而且只管放心,我老婆不會去她那邊的,就只會來騷擾我。還好她來不了,水把她擋住了?!?p> 一人掩著嘴小聲問:“你媽媽巖什么殿據(jù)聞乃是信秀大人最后的側(cè)室,也就是你父親生前最后一個小妾,聽說很漂亮,極受寵愛。由于美麗迷人,使你父親才壯年就死于酒色過度中風,為什么你哥哥不生她的氣呢?”
“我哥不生我媽媽的氣是因為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有樂轉(zhuǎn)頭尋覷話聲傳來之處,忿然道,“我爸爸哪里是死于酒色過度中風,那是具教他們家胡謅出來的,沒想到你們都信以為真了,難怪我哥哥這么生你們這些人的氣。其實我老爸是肝臓和心肺不好,我們家有好幾個人這樣,我姐姐阿犬也是同般癥狀。難道她也是酒色過度?”
其實他那位瘋眼哥哥一直很生氣。生爸爸的氣,是因為這位疼愛他的父親死得太早,而且死得不是時候,那時他們家正處于兇險處境之中,父親卻撒手人寰,將家業(yè)重擔留給了他這一幫小孩。信長繼承家督的時候,幼弟有樂大約才只有五歲。其他的哥哥其實也沒多大,我出生那年,信秀第八個兒子秀孝被叔父信次的家臣誤殺,死時年齡不到十五歲。信次嚇得棄城逃跑,而信次的家臣害怕遭到信長報復(fù),堅守城池不出。由于秀孝是信行疼愛的弟弟,信行因此還曾去城下放火,信長與信行也都為秀孝而攻擊叔父之城。
從那時候起,信長越來越生氣,還生他媽媽的氣,由于他母親偏心,支持胞弟信行謀反纂位,以致信行被家老權(quán)六出賣,遭秀隆襲殺。信長原諒了權(quán)六,重用了秀隆,還讓權(quán)六幫著撫養(yǎng)了信行之子信澄成長。然而信長難以原諒自己的母親,卻并不因父親的過早亡故而遷怒于有樂之母。他反而對有樂的媽媽很寬待,讓她安心留在家中照料年幼的弟弟長大。
名叫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朝著一個溜開的金發(fā)家伙身影揚了揚下巴,說道:“別理他們,就會道聽途說?!庇袠飞砗笠蝗穗[入黑暗,剛現(xiàn)身又即消失無蹤。見我瞥去一眼,有樂低聲說道:“那是我新到的手下,千賀是個高手,平時不怎么露面?!?p> “新到的意思不是指他新收的手下,”名叫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撐著小棍兒,在后邊說道,“‘又藏’這個家伙一直在他家的。今兒剛從大草城那邊趕來,橋斷也擋不住他?!?p> 隨即豎起耳朵聆聽風中之音,面色凝重地說道:“似是詩經(jīng)‘國風’?!?p> 有樂見其神色有異,不由怔問:“什么呀?”霧中一人長衫飄袂晃過,話聲卻從耳后傳來,若近若遠,索然道:“沒錯,更確切的說,應(yīng)該是‘秦風’。”
我轉(zhuǎn)頭望不見人影,徒自納悶兒。名叫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朝霧中躬身行禮道:“大人所言甚是。在下認為,更確切地說,是‘無衣’。我覺得‘無衣流’的人應(yīng)該在附近,意在掩護秦惟撤離,或許亦別有所圖?!?p> “氏鄉(xiāng),是你嗎?”有樂張望無覓,嘖然道,“你怎么跟鬼魅似的,越來越飄忽,出沒無定哦……”
霧中之影飄忽不定的說道:“賴鄉(xiāng),你和千賀留神守護小公子和他旁邊的殿下,我去前邊看看?!泵屑就ǖ穆淦俏氖磕蛹一锎故坠坏溃骸笆?!”有樂朝我小聲說道:“不要怕,賴鄉(xiāng)這廝是蒲生家的高手。秀吉向蒲生借來幫我忙的……”
“秦無衣,”名叫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抬目遙望霧中影影綽綽之處,面色竟似變得驚疑不定,說道,“聽說是秦惟的女兒,屬于無衣流派的難纏腳色。無衣流派名字出自詩經(jīng)《國風·秦風·無衣》,遠看乍似縹緲,其實手段剛猛,恰如其稱‘秦風無衣’。她和殷無傷一樣,據(jù)聞都屬于當世最難對付的兩個人,在傳說中已然半人半神?!?p> 有樂突然咦一聲,轉(zhuǎn)面瞧我,悄悄問道:“那邊樹下有個模樣甜美的小家伙在鬼鬼祟祟向你招手,還使眼色來著。他什么路數(shù)?。俊?p> 我一見之下,微噙笑渦,說道:“模樣甜美嗎?你走近一些,看他像誰來著……”有樂走去一瞧,驚訝道:“咦?怎么走近一瞧,卻是滿臉奸詐……”再湊近些一瞅,咋起嘴兒,不禁稱奇道:“正信?你怎么變小啦?居然有這么嫩!”邊說邊伸手去捏,問道:“臉上搽了什么粉膏?”
我微笑道:“這是他兒子?!庇袠纺笾槅枺骸澳膫€兒子?對了,黑眼圈那個呢?到底是不是呀?”
模樣甜美的小家伙瞪有樂一眼,掙脫跑開,又出乎不意地溜到我之畔,抬手遮在嘴邊,小聲說:“想不想趁機溜掉?不要怕他們,我?guī)韨€高手,喏!就在那邊樹后,瞧見沒有?蹲著打呵欠那個!”
名叫季通的落魄文士模樣家伙投目一瞅,低哼道:“傳八,他是老刀客永井那邊的孩子罷?這家伙出刀很快,你從哪兒忽悠來的?”模樣甜美的小家伙瞪季通一眼,又出乎不意地出現(xiàn)在我另一邊耳旁,抬手遮在嘴邊,小聲說:“我可以讓傳八一下子出刀把他們?nèi)傻?,然后我們一起跑回我家,好不好??p> 我搖頭微笑道:“不好。你先帶他回家去吧……等一下,這些給你路上當盤纏。別忘了分些給你那邊的朋友傳八。”見我悄塞幾片金葉子過來,模樣甜美的小家伙掙手后退,搖頭不迭的說道:“不行。非接到你同走不可!省省吧,我沒那么好罷休的……”
我不顧小家伙掙扎蹦跳,揪他過來,將盤纏硬塞入懷給他揣好,說道:“行了,去吧!”見那模樣甜美的小家伙跟著不肯離開,季通又望了一眼那邊樹下蹲著打呵欠之人,趨近悄言道:“且先留下傳八,我看此刻添加個幫手正好。以防無衣流趁夜霧突襲而來?!?p> “所謂‘無衣流’在哪里?正好拿他們祭劍,”隨著尖銳磨擦之聲,有個肩膀流血的禿老頭拖著一支沉甸甸的厚重鐵劍,步態(tài)蹣跚地走過我們愕望的眼前,一步一殺機,挾帶巨大殺氣,逕朝霧濃之處踽踽行去。語聲鏗鏘的說道,“你們都讓開,有我就夠了?!?p> “咦,稻葉一鐵怎么走半天才走到這里?”有樂不由驚訝道,“我以為他早就在那邊跟秦惟廝拼了呢。”
肩膀流血的禿老頭拖劍而行,語聲鏗鏘的說道:“先前棚塌,把我壓在里邊了,折騰了半天才掙身得脫。加上我肩后挨了安藤投來暗算的稻葉鏢襲傷,內(nèi)心承受著遭到背叛的傷痛與憤恨,血涌上頭,一時發(fā)暈難支,歇了會兒,沒趕上趟?!?p> 有樂納悶地望著他蹣跚緩慢行走的身影,忍不住伸嘴湊近我耳旁,小聲說:“想是先前他強迫自己重復(fù)動作的老毛病又犯了,才沒早些蹦出棚倒之處。我有一次看他開門,就來來回回反復(fù)開了又開,開了整個上午。你看看,你看看,他又……”我隨著有樂手指投眼而望,只見那禿老頭被一棵倒塌之樹擋住了去路,他伸手搬開樹干,然后又放回原地,隨即又搬開,繼而再次放回原處,接下來他反復(fù)做同一件事,那就是來回搬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