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毛發(fā)稀疏的老頭身形佝僂地沿著斜坡走來，渾若不見遍布四周的刀戈圍伺，踽踽而行，逕自穿過鎗林旗叢，到樹下俯身抱起一顆人頭，低聲哀哭，隨即解衫包裹在懷里，身軀搖晃，扶樹立起，未發(fā)一言，戚然轉(zhuǎn)頭自去。有個魏兵伸戈欲攔，吆喝道：“放下人頭，那是蜀太子的首級！”
旗影下轉(zhuǎn)出一個青冠錦氅之人，按下兵戈，微微搖頭示退，教亂兵讓出一條路。毛發(fā)稀疏的老頭抱著首級，失魂落魄般的喃喃自語，往蜀宮外哽泣而行。宮墻下一堆尸體里爬出個未死之人，踉蹌匆起，追在毛發(fā)稀疏的老頭后邊，尖著嗓子急促叫喚道：“黃公，你要去哪里？等等我……”
毛發(fā)稀疏的老頭毫不理睬，自顧前行。墻后沖出一個身插刀箭的掛彩蜀將，揮劍砍倒尖著嗓子叫喚之人，轉(zhuǎn)朝毛發(fā)稀疏的老頭背影，怒喝一聲：“黃皓，都怪你這奸佞誤國，看看你干了什么！”提劍正要追劈，后邊擁來一群亂兵，持刀圍住蜀將，鋒刃紛加，將他格殺，血濺在毛發(fā)稀疏的老頭身后。
“那老頭似是蜀主劉禪寵信的宦官黃皓，”信孝轉(zhuǎn)望窗外，聞聽長利憨問于旁，“他怎么還沒死呀？”
“他不會死在這里?！弊邝氲蛧@道，“黃皓雖干預(yù)朝政，然而他只是一個太監(jiān)。有人說蜀亡，實(shí)為蜀國的投降派占了上風(fēng)。但其背后原因正如張翼、廖化他們所言，顯然最主要還是國力不敵?？酌鳌⒔S屢番北伐，力不能逮。蜀漢亡國，劉禪能安度余生，他的七個兒子卻都死于非命。諸葛亮、關(guān)羽、張飛、趙云子孫被殺幾盡，姜維身死宗滅，其宗族遭戮無存。黃皓卻得善終……”
信孝望著毛發(fā)稀疏的老頭倍顯卑微之影消失在視野中，轉(zhuǎn)頭說道：“鄧艾奇襲得手，突然兵臨城下。蜀將非降即死，譙周勸后主投降，蜀漢滅亡。鄧艾欲處死黃皓，據(jù)聞黃皓重金賄賂鄧艾左右，逃過一死?！?p> “還有誰能逃過一死？”八字眉之人拿起黝黑之物，瞅其在手上咝咝冒煙，除此別無動靜，不禁冷笑轉(zhuǎn)覷道，“鄧艾也跑不掉，過會兒我便去追殺他父子。至于你們這些旮旯之輩，來多少殺多少！”
“田續(xù)，”有個臉色陰沉的束髻將領(lǐng)按劍冷哼一聲，無視腳下又滾來個冒煙之物，投眼瞅向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納悶道?！跋葎e忙著提鄧艾，你看看誰還沒死……”
“蚊子去找了半天就找了他來幫忙？”長利愣望屏風(fēng)旁邊那個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難抑失望之情，搖頭說道，“這家伙行不行呀？我看他只會傻笑……”
“大家好，我是瀧川城的少當(dāng)家，名叫一積。”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點(diǎn)著二踢腳，咧開嘴傻笑著說道，“世人常把我的名字寫成‘一績’，那是不對的，因而自我介紹一番，很有必要。我們祖上姓范，跟瀧西逃人一起逃到關(guān)東，然后兵分兩路，一撥先人跑去遙眺東海，猶作東郡望，痛感大江東去、今不如昔，自稱今川氏；另一路后來搬到瀧河旁邊結(jié)寨筑城，以此地為家姓，即稱瀧川氏。我從小熟讀家譜，乃至族譜以及族系分支，全都掌握。由于爸爸乃是著名戰(zhàn)國將領(lǐng)瀧川一積，啊不對，應(yīng)該是瀧川一益，剛才誤把他名字念錯成我自己了?？偠灾?yàn)樗χ鴰陀袠泛托判鬯麄兗掖蛘蹋櫜簧辖逃摇男∥揖蛯W(xué)會了自己教自己，主要擅長的方面包括捕魚，以及炮仗，俗稱炸東西……”
沒等說完，便被有樂伸來折扇敲頭。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亂丟二踢腳，撫頭轉(zhuǎn)覷。信孝拿茄子卯他腦袋，從另一邊敲過才問：“一積，你怎么會跑來這里？”
“我在河畔玩耍，”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又掏出個二踢腳，點(diǎn)著忙丟，往亂兵腳下噼啪蹦響，接下來他又摸出一串鞭炮，嗤一下點(diǎn)燃引子，因忙說話，幾乎炸手，慌扔而出，后退過來說道，“沿著岸邊草叢一路亂走，不知為什么穿過你家后面那團(tuán)迷霧，忽被一個蚊樣家伙冒出來撞了個趨趄，竟走到另一條我沒去過的河邊，有個人在草叢里抱羊愣望。我正要往回走，撞見孫八郎他們匆忙奔過。我跟在后面，看到那個蚊樣家伙趕著馬車，上面載著幾個坐望的小孩兒。蚊樣家伙掄馬鞭抽我背后好疼，又驅(qū)車亂撞，從迷霧里追得我無意間跑過來……這是哪兒？”
“閑話少扯，”有樂從后邊伸扇敲頭，催促道?！摆s快掏出些猛料來丟他們！不然咱們都要死在這里……”
“眼下眾兵圍宮，你們肯定死在這里。”八字眉之人拿著咝咝冒煙的黝黑之物，在濃煙彌漫中皺眉惑覷，隨即嗆咳而問，“這是什么東西？煙味如此難聞，令人簡直無法忍受片刻……”
因見腳下又有幾顆圓乎乎冒煙之物急滾而過，有樂轉(zhuǎn)頭問道：“會不會爆？”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拿火繩兒點(diǎn)炮投扔，在硝煙中忙亂著說道：“有的會爆，有的不會。咱們快跑，這些煙熏我受不了啦！視線模糊，出現(xiàn)重影，幾乎觸不著火引子……”
隨著接連不斷的噼砰亂響，殿內(nèi)一時濃煙迷漫，眾兵紛紛叫苦，嗆咳而退，紛皆涌出，往外邊慌避不迭。八字眉之人亦憋不住，將咝咝冒煙的黝黑之物投擲出手，忽砰一聲大響，在亂兵頭上激炸開花，宮墻半塌，門窗飛砸四處，頃間不知震倒多少人。接二連三有炸響從人群密集處爆發(fā)，光焰閃爍，亂兵摜軀半空，此起彼落。
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探手欲揪我頭頸，混亂間不知誰猝加偷襲，相繼有人晃拳出爪，打其胯下，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吃痛之余，驚怒交加，在煙霧里揮動長戈，將穿在戈梢的禿小孩兒甩脫，其軀拋投而出，梁上的禿漢從幾個黑衣道士追逐之間撲躍過來，從半空中抱接小孩兒身軀，發(fā)足踹開扎近其畔的鎗戟，籍勢縱起，撞出瓦脊之外。
“想溜？”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仰覷屋頂，抬起長戈欲投出手，不意又遭爪襲其襠。低眼瞥見有樂從旁抓攫一把，口中說道，“探囊取物，易如反掌?！笨焖僮チ艘幌?，手掌反抽，又啪的一搧才收回。
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叫苦聲中，忿然提腳欲踢，長利卻從另一邊發(fā)拳捶擊其胯下，說道：“猴兒偷桃！”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踹去一腳，長利慌忙翻身避開。信孝從后邊伸茄啪一下撩擊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胯間，打過就跑，退往墻角擺姿勢，徐徐收式，說道：“海底撈月，打完收工?！?p> “太過份了，你們……”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吃痛驚怒不已，覷準(zhǔn)有樂在畔蹦來躥去的身影，正欲擊之，眼前又爆了個炮仗，嚇一大跳，焰閃熾烈，一時眼難視物，戳有樂之戈偏了去向，我忙拉他跑開。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又投來鞭炮，往身后噼啪炸響，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一時暈頭轉(zhuǎn)向，更加激怒難當(dāng)，掄戈呼呼掃蕩四周，逼那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退撞墻柱，迫其避無可避，隨即挺戈刺喉，發(fā)狠道，“誰有實(shí)力，天下就是贏家的囊中之物，你們這些小魚蝦再怎么鬧也沒用。世道規(guī)矩，從來由強(qiáng)者來定，輪不到弱者話事。對付你們這些邊角料，我向來簡單粗暴。殺就一個字！”
宗麟伸矛架住戈梢，磕擋而開，橫軀攔在長戈前邊，單手持矛，另一臂推那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避離遠(yuǎn)些，臉沒轉(zhuǎn)的說道：“你這號人，慣于采取高壓手段處理問題。從來不會改弦易轍，日后在你的暴虐之下，河西鮮卑族憤起反抗，秦涼之變由此開始。什么五胡亂晉，那原本都是一幫無辜的百姓。鄧艾都督隴右諸軍時，招降了河西鮮卑數(shù)萬人，并將之散布在雍、涼二州之間，跟漢人雜居在一起。河西鮮卑，無非生活于河西走廊的鮮卑諸部，那些部族往往被你們官府征發(fā)為兵，送去戰(zhàn)場當(dāng)炮灰，其眷屬遭掠淪為奴婢或佃客，同時還要繳納繁重賦稅。河西、隴西一帶連年大旱，當(dāng)?shù)孛癖娚钍芷浜?，?shù)十萬人嗷嗷待救。你們這些自居為悍將的家伙前往鎮(zhèn)守，卻毫無體惜民間疾苦，反而變本加厲地侵?jǐn)_百姓。你這種敗類只會欺凌弱小，算什么英雄好漢？最終激變各族聯(lián)軍蜂起反抗，尤以北地郡的匈奴人最為強(qiáng)悍，號稱‘北地胡’。西北地區(qū)的各族相互策應(yīng)，并肩戰(zhàn)斗，使西晉王朝喪城失地、損兵折將。正如太尉陳騫所言，你就是‘國恥’！”
說話間，兩人急交數(shù)招，矛來戈往，一時不分高下。
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雖是搶攻悍猛，眼見宗麟僅以單手使矛，側(cè)身閑立，毫無破綻可乘。他不由嘖出一聲，便負(fù)手于腰后，亦用只手綽戈，轉(zhuǎn)繞銅香爐畔，以游斗之法尋找可乘之隙，但見宗麟并不隨其移動，仍是駐足原地，腳步不丁不八，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撩戈又被磕開，避過矛頭臨喉一搠，嘿然道：“好鎗法！身上掛彩多處，仍能與我周旋這樣久，手段不弱。你是什么人？為何來趟此灘渾水……”
信孝聞著茄子在墻角說道：“別問太多了，總之宗麟公是歷史上的偉人，他在世的時候便已威名遠(yuǎn)揚(yáng)，而你不是。”長利在旁點(diǎn)頭稱然：“聽說羅馬教廷亦知宗麟大人的名望。他年輕時就早已成為九州最強(qiáng)的勢力，九州境內(nèi)九國他占有北部六個。遠(yuǎn)方耶穌徒的世界以為他是我們那里的王，其威望一直讓我哥哥信長很郁悶……”
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聞言更郁悶，臉色越發(fā)難看，忽哼一聲，踢起銅香爐，呼颯升騰，推戈撥撩，撞擊信孝而去，引宗麟分神，便趁其持矛欲擋之時，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挺戈進(jìn)擊。
我見銅爐飛砸而至，怎暇稍想，搶步移到信孝跟前，抬手急擋。有樂在后邊驚呼：“當(dāng)心燙手！”
宗麟嘖然道：“卻用嫩手擋什么爐？”將我推開，晃身避戈，伸矛撥爐回轉(zhuǎn)，霎似使出四兩撥千斤的手法，妙馭反引，旋爐飛返，呼的撞去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面前。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忙扔炮仗，伴隨滿地亂蹦的二踢腳噼啪炸響之聲，從煙霧里跑過來催促道：“根據(jù)我先祖曾經(jīng)風(fēng)動隴西的兵法韜略，不可戀戰(zhàn)?？斐梦矣秩映鲆皇姽馀Z炮嚇退眾多兵將，正好開溜，且跟我來！”
有樂忙拉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奔隨其后，一時慌不擇路，在噼砰亂響聲中懵問：“往哪邊？”
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連連后退，消卸急撞之勢，發(fā)力撥爐砸回，卻被宗麟掄矛撩上屋梁，撞折梁木，轟然沖摧屋頂，香灰在眾人頭上四灑紛落。眼見我們往殿后溜得飛快，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怒投長戈而來。颼然拋至有樂后邊，我揚(yáng)手欲發(fā)盾讖不及，驚叫一聲，眼忙閉上沒敢看。心頭繃緊之際，但聽宗麟嘆聲在畔：“先前我便說過，有樂這廝死定了。不過你別擔(dān)心沒地方住，我在九州空置有間側(cè)室，等你搬進(jìn)去。但你須先給些‘九轉(zhuǎn)雄蛇丸’拿來吃吃，因?yàn)槲覀麆莶惠p，為免未嫁就守寡，趕快整瓶拿給我服藥……”
我正要哭出來，聽見有樂說道：“不要上他當(dāng)。宗滴這廝只能有一個老婆，按照他那個教義，不能納妾。就算他鬧離婚也擺不平家中一地雞毛，因?yàn)槠渥优怯烧依掀虐⒍嗨?，紛紛反對父母這把年紀(jì)還折騰離婚再娶之類混帳事……”宗麟嘖然道：“我老婆顯然是當(dāng)?shù)赝林憧纯此哪锛冶久味嗍暇驮摃缘闷渥嫔铣^八成源出土生土長的倭族，跟咱們這些渡海遷徙過來的‘渡來人’不一樣，其實(shí)我討厭倭人，而她討厭葡萄牙人，我已經(jīng)忍她很久了……”
我張開眼睛，只見有樂依仍好端端地奔隨在畔，投來之戈卻被宗麟接綽在手，朝我眨一眨右眼，蕩袖拋回，去勢倍劇，呼一聲擲撞束發(fā)緩帶的中年漢子面前，其雖堪堪握住戈桿，孰料飛搠之勢猶急難遏，長戈貫穿肩窩而過，嵌在門柱上，撼塵簌落。
便趁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又扔一束鞭炮驅(qū)退那群驚猶未定的亂兵，我們從后邊跑出，紛紛蹦越側(cè)廊欄桿，信雄發(fā)出嫩叫，絆栽在畔。我忙轉(zhuǎn)返，拉他起來。
信雄甩著手上粘物，話聲甜嫩的愣瞅道：“黃金？”有樂拽他衣領(lǐng)，掩鼻不迭道：“什么玩意兒，就只是一坨‘米田共’而已，正式名稱為‘糞’。趕快揩掉，不要擦在我身上！”
數(shù)名蒙面人從屋頂疾竄而近，嗖嗖投撒飛鏢，猝襲信雄背后。我揚(yáng)手欲出盾讖不及，但見信雄猶自愣立，背梁霎顯遁甲玄卦旋蕩而現(xiàn)，瞬間遮蔽住頭頸后方，擋掉紛投之鏢。信雄聞聽有物叮叮彈落的聲響，回頭懵望。
屋頂上那伙蒙面人連續(xù)投鏢，小珠子倏然從他們頭額之畔轉(zhuǎn)掠而過，每顆腦袋頃刻爆裂，紛皆灑漿而墜。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點(diǎn)著鞭炮惑望道：“那是什么來著？”有樂拽他衣衫，往廊柱后邊躲避飛鏢，說道：“未來的神奇之物，‘降維打擊’這種玄乎的事情跟你說也不明白，就別多問了，趕快領(lǐng)我們?nèi)ジ脴蛹一飼稀?p> 我聽到鞭炮炸響之聲從有樂他們躲避之處噼啪傳來，轉(zhuǎn)面看見長利叫著苦倒蹦而出，撞向數(shù)支不知從哪邊飛射猝至的急矢。長利跑避不及，急矢卻皆嵌插在他背著的琴上。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忙從有樂后邊竄來拉拽他，看見琴上嵌插箭矢、鐵鏢，雜錯散布多處，不禁痛惜道：“這是一張好琴……”話聲未落，一箭忽中他背后，貫透脅下穿出。
我一恍惚間，耳邊傳來噼啪亂響，有樂在鞭炮聲中蹦跳叫苦，我轉(zhuǎn)面看見長利跌倒在旁，便即定神，揚(yáng)手甩出盾讖，搶先擋掉飛臨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背后之箭。正要拉開他，又有一箭猝至，我急發(fā)盾讖不及，怎暇稍想，即施記憶里小僧景虎所授之法，探手抓箭正著。哪料其勢甚疾，雖是抓握在手，仍往前飛，去勢落偏，扎到有樂后股，卻見遁甲玄卦旋蕩而現(xiàn)，倏然彈掉箭頭。
長利在旁懵問：“你怎知有箭從鐘會背后射過來？”有樂轉(zhuǎn)頭看見我從他股畔拿開磕斷箭頭之矢，摸了摸腰后，咋舌兒道：“好彩沒被射中。幸虧先給我們幾人分配有遁甲防護(hù)……”揉了揉股，又朝我投覷，嘖然道：“至于你那神奇的預(yù)感，雖是能預(yù)見些意想不到的兇險，然而時間太過短暫。你剛預(yù)見到，箭也來了。我看鐘會仍然處于危險之中，趕快穿越離開為妙！”
但聽有人叫喚：“鐘大人，是你嗎？”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轉(zhuǎn)面張望，回答道：“是我，魏國司徒在此?？靵肀Ｗo(hù)……”柱后竄出一個魏兵，跑來持刀猛戳，口中忿罵：“你這個反賊！官升朝廷三公之列，竟然造反，身在福中不知福。還起意要謀害所有兵將，若不是胡烈父子及時提醒大伙兒，難免遭你毒手。因而我要為魏國誅你，以報國家之恩！”
“我何時要謀害士卒來著？”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拔劍不及，轉(zhuǎn)身跑避，口中申辯道，“你們都上胡烈父子的當(dāng)了！其實(shí)事情根本不是這樣，也不應(yīng)該是這樣。原本清楚明白，不知為什么鬧成這個結(jié)果？都怪一班奸詐小人在其中搞鬼，尤其是司馬昭老謀深算，我和鄧艾一倒，他們家族就要篡魏……”
長利拽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到身后，伸劍打掉魏兵戳來的刀子，隨即憨問：“為什么后世還會有人竭力為司馬家族說好話甚至追捧？”
“因?yàn)樗麄兪峭活惖呢浬??！弊邝胍娔俏罕砸獡湟?，便走來甩一巴掌，搧開之后，隨即微哼道，“惡勢力從未消失，一有機(jī)會就卷土重來、黑暗再臨。”
“我要為國殺賊！”那魏兵不顧牙齒磕掉，歪著鼻頭又撲來嘶咬，口中憤叫，“以報國家養(yǎng)育之恩……”
宗麟一巴掌把他摑開，冷哂道：“別幼稚了，養(yǎng)育你的是父母?！蹦俏罕蛄藗€轉(zhuǎn)兒又返，復(fù)欲撲身抱纏廝打，憤然道：“你才幼稚呢！沒有國哪有家？”宗麟沒等他近身糾纏，又一耳光摑去，打翻之后，一腳踢開，皺眉說道：“當(dāng)朝權(quán)奸來個釜底抽薪，你以為自己效忠的那個魏國很快就變成司馬家族的晉國。誰的國，不是你這號小腳色說了算的。少造點(diǎn)孽，回你的家去，有良心就好好愛護(hù)你的父老鄉(xiāng)親。不要盲目給權(quán)貴賣命，在他們眼里你一錢不值。”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拔劍，指著那個仍欲爬起廝打拼命的小兵，眼眶紅濕的說道：“我死定了，今天用不著你拼掉一條命來殺我。好好活下來，回去告訴父老鄉(xiāng)親，這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時間長了自會清楚。壞人想一手遮天，沒這么容易……”
“你也不是好人，”小兵在劍下憤罵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國家有權(quán)奸使壞。你亦屬權(quán)奸之一，在朝廷掌握司隸，幫權(quán)奸秘密抓捕了多少好人？我聽鄧艾將軍說，你和姜維一樣，你們這幫陰謀家沒一個好東西！你陷害了鄧艾將軍，吞并他的部下兵將，別以為使壞沒有報應(yīng)……”
“他當(dāng)然會有報應(yīng)，”信孝聞著茄子嘆道，“鐘會之亂，堪稱史上最離奇的局中局，一群陰謀家們的巔峰對決。鐘會和衛(wèi)瓘、胡烈、田續(xù)、師纂一起誣告先入成都的鄧艾謀逆，諸將共同陷害鄧艾得逞之后，不料鄧艾剛被押走，鐘會即刻謀反，旋遭衛(wèi)瓘、胡烈、田續(xù)聯(lián)手?jǐn)[平。這些人的背后都有司馬家族的背景，鄧艾屬于司馬昭父親司馬懿提拔的舊人，仗著曾為司馬懿親信的老資格，領(lǐng)兵征戰(zhàn)既久，自有羽翼，不是很買司馬懿兒子的帳。鐘會屬于司馬昭兄長司馬師寵信之人，其兄司馬師既死，舊羽翼還能留多久？衛(wèi)瓘、胡烈、田續(xù)才是司馬昭他自己想用的人，升遷之路皆有司馬昭的背景或明或暗在起作用，便連有份參與陷害鄧艾的那個師纂亦不例外，《晉書》記載師纂是司馬昭的主簿，讓司馬昭派去監(jiān)督鄧艾伐蜀，擔(dān)任了鄧艾的帳下司馬，被鄧艾任為益州刺史，仍然暗通司馬昭。至于衛(wèi)瓘，亦是司馬昭派他到鐘會身邊監(jiān)軍，隨鐘會伐蜀。鐘會等人指控鄧艾居功自傲，司馬昭密信給衛(wèi)瓘，令其監(jiān)督兩路軍馬，衛(wèi)瓘與鐘會監(jiān)視鄧艾，以防有變。此后受鐘會之命，逮捕鄧艾，隨即又在鐘會有異動之際，離開鐘會，連夜回營把握軍權(quán)，致使鐘會功虧一簣?！?p> “司馬父子是博弈能人，”宗麟一巴掌摑開那個復(fù)又爬起欲撲的小卒子，轉(zhuǎn)頭說道，“不需要‘盤外招’，只須坐到棋盤前，滿盤棋子便能為其調(diào)用。一個能謀善斷、手段狠辣，又能調(diào)動各方的老人，加上一伙能高效執(zhí)行的年輕班底，許多重要局勢發(fā)生了巨大的反轉(zhuǎn)。愚蠢之輩臆測的鐘會大棋妙取天下之預(yù)言瞬間崩塌，無情的歷史腳步贏得勝利。因?yàn)闅v史從來就是無情對無腦的勝利史。恰如裝瘋賣老的司馬懿發(fā)動高平陵事變殺曹爽奪權(quán)，‘磨劍須十年，出鞘即封喉’。”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拿著劍插幾次沒套入鞘口，懊惱道：“可是先前所有的預(yù)測都顯示我會贏這一把險棋，就連我到諸葛武侯墓前占過幾卦亦屬吉兆，誰知真干起來，怎么會這樣……”有樂按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之劍回鞘，拉他便走，搖頭說道：“預(yù)測基本上都是跳大神，我哥旁邊的耶麻會教士常說‘壞掉的時鐘一天也能對兩次’，你只要一直預(yù)測，總能蒙上對的時候。然而小珠子說我旁邊那個妞兒出生的五百年后，人類世界玩完，我就不信……”
“我也不信，”宗麟一巴掌摑開那個復(fù)又撲返的小卒子，跟來說道，“好景不常在，禍害存千年。我們九州那邊的禍害就不少，我可不想沒命回去收拾他們。小妞兒，先拿點(diǎn)藥來吃吃?！?p> 我正掏藥丸兒拿給他，但聽廊角有人叫喚：“鐘大人，是你嗎？”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剛要回答，有樂忙提醒道：“別答茬兒！免又糾纏沒完沒了……”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便即掩飾道：“不是我。”一個魏兵從廊角伸頭張望，憤然道：“就是你！我要為國家……”沒等其嚷著撲近來砍，宗麟上前一巴掌甩去，連人帶刀摑翻。長利補(bǔ)了一腳，將那憤欲爬起再搏的小兵踹開，見又復(fù)返，便推墜池中，轉(zhuǎn)頭憨笑道：“沒想到‘國家’這個詞兒早就有了。還以為一千三百年前的人不會掛在嘴上……”
“依附司馬家族的文人袁準(zhǔn)最愛這樣說，”信孝聞著茄子說道，“他本是曹魏官僚之子，平日常掛‘國家’在嘴上，卻屈從于權(quán)貴勢力，投靠了司馬家族。在司馬炎篡魏稱帝后，袁準(zhǔn)官至給事中。名士嵇康生前不肯將‘廣陵散’傳授給他，可見不是沒有原因的?！?p> 小珠子從信雄耳后轉(zhuǎn)出來嘀咕道：“信雄出生的五百年后，遮天蔽日的巨大蘑菇云四起，世間的那些國家紛紛在劫亂慘酷之際湮滅。廢土中存余茍延殘喘的人們不想再要‘國家’這種東西，代之以‘部落聯(lián)盟’以及‘兄弟會’從各地廢墟里死灰復(fù)燃。”有樂他們紛紛掩著耳跑開，說道：“不聽不聽。我們不想知道太多……”
“我很擔(dān)心向雄，”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邊奔邊望，在遍地尸體之間惴然道，“不知他有沒有事？”
“放心好了，”有樂拉著他跑，不時伸扇掩遮我眼前，繞過死尸狼籍之處，覓路而行，口中說道?！澳惝?dāng)司隸校尉時候那個小跟班后來出將入相。是個有故事的人。后世人們翻看‘秦涼之變’的史料，便知在胡烈的暴政之下，河西鮮卑部族憤起反抗，秦涼之變由此開始。晉武帝司馬炎屢番起用向雄，派他接掌秦州刺史、先后出任‘征虜將軍’等要職，前往西北鎮(zhèn)撫動蕩邊域，勞苦功高，并且一度進(jìn)宮入侍為丞……”
正說得溜兒，因見宗麟使眼色悄示且勿透露太多未來之事，有樂便即閉嘴不再言語。信孝跑隨在旁，聞著茄子問道：“先前信照砍殺的那人是不是歷史上的名士王烈呀？”宗麟搖頭說道：“同名而已。賢士王烈怎能是鐘會的部將？其早在漢獻(xiàn)帝建安二十三年就去世了，三國時期風(fēng)云人物王烈七十八歲時在遼東病故。王烈昔曾師從潁川名士陳寔，聞名遐邇。董卓作亂時避禍遼東，并多次拒絕曹操的聘請。那時一些潁川名士如荀爽、賈彪、李膺和韓融都跟隨陳寔治學(xué)，亦皆佩服王烈的性格和行為，紛與他交往，王烈當(dāng)時在全國都很有名氣。學(xué)成后王烈回到平原，在那里興辦學(xué)校教育民眾，最終帶動了風(fēng)氣，當(dāng)?shù)厝藗兗娊孕猩七h(yuǎn)惡，一些人即使原本有爭端要找王烈評理，卻均在半途或王烈家前和解并折返，只為不想讓王烈知道他們有這些爭端。可見其威望之高，便連平原官府亦到王烈那里籌劃和咨詢政令。三府同時征召起用，王烈拒絕做官?！?p> “這個人跟我們家先輩應(yīng)該也有交往，”有樂搖扇說道?！案鶕?jù)《先賢行狀》和《三國志》等史籍記載，王烈以德威人。由于董卓作亂，王烈到遼東避難，在那里耕種和鉆研典籍，自得其樂，當(dāng)?shù)氐娜硕际肿鹁此?，奉如君主。其時因?yàn)閲壹妬y，有識見的人不多，一些人結(jié)成朋黨，互相攻擊，而當(dāng)時到遼東避亂的人，很多都被這些人出言誣害，但王烈在那里居住多年卻沒有問題。王烈同時當(dāng)遼東太守公孫度的長史，令到遼東強(qiáng)者不欺負(fù)弱者，沒有人恃眾凌寡，商人亦沒有抬高價格謀取暴利。后來曹操多番征召王烈任官，王烈辭任遼東長史欲往，但公孫度及繼位的公孫康都沒有遣送他上任，因公孫家族留住不放，最終王烈至死也沒有到職。那時我們祖先跑去公孫家族那邊跟隨開發(fā)高麗和扶桑列島，不知同王烈這樣的名士有沒說過話……”
信照提刀一路掩護(hù)而行，不時砍翻沿途竄冒欲襲之人，臉沒轉(zhuǎn)的說道：“想起來了。撞來此處之前，我似乎聽到那蚊樣家伙提及，他要設(shè)法救些遺孤帶去公孫家族那里，不知有沒有機(jī)會碰見我們祖先？”信孝轉(zhuǎn)望背后，見有遁甲玄卦旋蕩而現(xiàn)，消除幾枝暗箭猝襲，他惑覷彈飛之矢，聞著茄子問道：“記得信照稱其據(jù)聞義弘也似宗麟大人那般逼近誅戮該殺之輩，后來又說曾經(jīng)親眼見到，究竟怎么回事來著？”
“當(dāng)初義久他們家族跟龍?jiān)焖逻€未必翻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最多或只打打談?wù)??！庇袠窊u了搖扇子，從旁猜測?！熬退阌H眼目睹義弘在外面悄悄干掉龍家的人，或許在信照看來，那也不好明說。信照行事一向謹(jǐn)小慎微，因而信包才派他潛入敵境，去辦些難事。不過信照也常有口誤疏漏之時，前次在越州中伏，以寡敵眾，險些送命，似便與此有關(guān)……”
正走之間，忽聽墻后有人叫喚：“鐘大人，是你嗎？”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似要回答，有樂忙掩他嘴巴。
我們跑避不及，一伙亂兵沖出，操刀猛捅而至。宗麟晃銃出袖，指住最前邊一個魏兵的面門。咔一聲卻打不動。搶在前頭的那個魏兵沒被火器轟到，仍撲來捅。宗麟颯收銃管，袖口亮出短劍，戳入眼窩。那魏兵悍猶未倒，撞軀抱纏。宗麟扳住他持刀之手，拔刃往耳邊刺入，見仍糾纏不放，便又抽刃再往頜下扎進(jìn)。眼看更多魏兵擁圍上來，宗麟急踹一腳，蹬翻他跟前抽搐欲踣的小卒子，提矛掃打，雖是連搠二人，卻陷眾兵圍攻之中，腹背受敵。
我見他忙不過來，頃臨兇險，連忙揚(yáng)甩盾讖，幫宗麟抵御亂刃紛加之勢。信照見狀便也奔援，砍翻數(shù)人，忽聽墻頭袂風(fēng)蕩響，縱落三個黑衣道士，其中兩人纏住信照，分出一人卻朝長利撲來。長利拿劍劈去，猶未砍中，先挨一腳跌滾在地。有樂揮扇在旁，說道：“敢打我兄弟，教你曉得厲害！”那道士踹長利翻滾，隨手揪有樂過來，抓扼其喉，沉著臉問道：“有何厲害之處？”
有樂徐徐展扇，指給他看扇面的題字，掙扎著轉(zhuǎn)覷道：“崆峒。厲害吧？”那道士一巴掌打開扇子，隨即按他倒地。有樂甩扇叫苦：“不要太用力，腰疼……”那道士突然松開扼脖之手，捂眼驚問：“什么東西刮我眼睛？”有樂向后爬開，轉(zhuǎn)面瞅見血絲從道士指縫間垂淌，其臉上斜劃一條血線，瞬即滿面殷染淋漓。有樂甩著扇子懵問：“你被什么東西搞得臉這樣難看？”那道士捂眼之手又多一條血線，頃刻斷落半截手掌，痛怒交加道：“拿開扇子，勿再甩來甩去！”
持劍纏斗信照的兩個道士當(dāng)中有一人呼喚：“師弟，不要跟那些廢物糾纏，趕快拿了劍匣，過來幫忙?！蔽嫜鄣朗拷锌啵骸巴蝗恢说纼海床磺鍠|西……”長利趁機(jī)爬起，抬腳踹向其胯，不料踢偏，腳尖磕在廊柱上。長利捧足痛叫之際，捂眼道士聞聲上前給他一腳，踹在襠下。長利叫苦而倒：“唉呀，我次奧……”
有樂連忙甩扇，道士正要收足，腿腳先已濺血。驚怒交加之下，抓襟揪住有樂，推撞墻邊，移開捂臉的斷掌，往他嘴里硬要插進(jìn)。有樂見其一只眼睛裂眶，另一顆眼珠變白，登感害怕，悚問：“你那只眼球怎么回事呀？”道士翻白的眼珠倏然蹦離眶外，旋即只見小珠子冒出來，穿過道士眼窩，轉(zhuǎn)到有樂肩頭，細(xì)聲細(xì)氣的說道：“我?guī)湍愀愕羲硪活w眼珠了?！?p> 道士歪倒在畔，有樂驚猶未定的轉(zhuǎn)望道：“你怎么從里面鉆出來？”小珠子晃到他另一邊肩頭，說道：“我能從任何東西里面穿出來。就像煉金術(shù)士突然從天王星里面現(xiàn)身而出……”有樂聽到信雄被幾個蒙面人追逐著發(fā)出嫩叫，忙道：“別扯這些玄乎的事情了，趕快去幫忙！”
小珠子突然從信雄那邊轉(zhuǎn)出，幾個蒙面人齊爆了頭。有樂皺起鼻子驚嘖一聲，忙拽信雄避開紛濺的腦漿，轉(zhuǎn)望另一邊，只見信照走了個之字，收刀旁掠，兩個道士倒在身后。宗麟颯然掄矛驅(qū)開跟前的亂兵，回覷道：“好刀法！我出二千石俸祿，聘請你到豐州為將如何？不行就三千……”
信照搖了搖頭，說道：“當(dāng)心你后面！”宗麟看也沒看，伸矛戳倒一個撲近欲砍的魏兵，又道：“再不行就讓其中一個女兒改嫁，許配給你。來當(dāng)我女婿如何？”信孝顧不上聞茄，忙問：“把桂姬許給我，讓我去當(dāng)你女婿好不好？”宗麟綽矛扎倒又一個竄近欲砍的士卒，喘著氣拔出長矛，強(qiáng)撐著迎向另外幾個魏兵，微一凝神，伸矛逼退他們，隨即冷哼道：“君子有不戰(zhàn)，戰(zhàn)必勝矣。你行嗎？”
信孝見其投瞥而來，搖了搖頭，顫著茄子向后退開。伸茄一指，說道：“更多亂兵從四處涌來了。你還行嗎？”我見宗麟肩窩殷淌，因感傷勢堪虞，忙去拉他回來，說道：“我怕他快要不行了，咱們快溜吧！”宗麟摔手掙返，挺矛說道：“女人懂什么？不要隨便說男人不行?？苣芡?，我亦能往……有心就先給些藥吃吃。最好是把整瓶‘九轉(zhuǎn)雄蛇丸’一下子拿過來?！?p> 我掏藥丸給他，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點(diǎn)著鞭炮朝亂兵投去，隨即湊覷道：“九轉(zhuǎn)熊蛇丸？瞅這瓶子的包裝好像是我爸爸身上有過的……”
我往宗麟手心倒出兩粒，收瓶說道：“我撿到的?！?p>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探覷著說道：“我也有?！?p> 宗麟眼睛一亮，忍不住脫口說道：“我在九州有間空置的側(cè)室……”
有樂從后邊嘖出一聲，宗麟改口說道：“眾所周知，我是老資格的炮戰(zhàn)行家。家中擁有東方頭一尊巨炮‘國崩’。誰若想學(xué)炮戰(zhàn)，預(yù)交學(xué)費(fèi)即可拜我門下。九轉(zhuǎn)雄蛇丸每瓶可頂一年學(xué)雜費(fèi)用……”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摸了摸身上，說道：“似乎忘了帶來?！?p> 宗麟郁悶道：“炮戰(zhàn)補(bǔ)習(xí)班已經(jīng)滿額。不再接受愛好者報名?！?p>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掏兜說道：“卻好像帶了些‘天香續(xù)氣膠’……”
宗麟忙道：“補(bǔ)習(xí)班又重新招生開課。歡迎感興趣的小朋友報名入學(xué)?！?p>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掏出一串小鞭炮，嗤的點(diǎn)著，朝亂兵扔去，隨即撒開腳跑，沒忘招呼我們跟隨，叫嚷道：“四處皆有亂兵沖殺過來，眼看沒地方跑了。不過我覺得這邊幽蔭處似有一條路，通往……”
我們慌避箭雨，奔入廊角一幢大屋內(nèi)，見竟無路，便僅來處一道門，已遭亂兵放箭堵住出口。有樂伸扇敲打那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腦袋，懊惱道：“看你把我們領(lǐng)到絕路了。怎么出去？”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點(diǎn)著二踢腳，往門外先扔出去，隨即掩門說道：“先在里面躲一會兒，他們怕我炮仗，一時未必便敢貿(mào)然逼近?！毙判⑸烨炎訌牧硪贿吳盟^，問道：“蚊樣家伙在哪里？沒有他在，這回咱們走不脫了。只怕真要跟鐘會一起被格殺在此?！?p> 長利在屋里亂轉(zhuǎn)，忽有所見，指著臺階上一個大東西，憨望道：“那是什么來著？”
宗麟按著肩傷，蹙眉而覷，靠柱說道：“似是東漢張衡制造的漏水轉(zhuǎn)渾天儀仿作之物，用漏壺滴水推動渾象均勻地旋轉(zhuǎn)，一天剛好轉(zhuǎn)一周。古代的人們使用日晷、水鐘、火鐘、銅壺滴漏等物計(jì)時。到了公元一零九零年，北宋宰相蘇頌主持建造了一臺水運(yùn)儀象臺，能報時打鐘，可稱為后世時鐘的鼻祖。許多年后，中原時鐘技術(shù)傳入歐洲，一二八三年在英格蘭的修道院出現(xiàn)史上首座以砝碼帶動的機(jī)械鐘。大約在此期間，意大利北部的僧侶開始建立鐘塔，或稱鐘樓，其目的是提醒人禱告的時間。一三三五年能報時的鬧鐘在意大利米蘭制成，我出生的時候，德意志那邊出現(xiàn)了擺在桌上的鐘。在有樂他們出生的期間，德意志人制造了世上第一臺便攜式樣的計(jì)時器，同時發(fā)明了越來越小巧精致的發(fā)條?！?p> 信孝聞著茄子湊近察看，小珠子從水槽冒出，轉(zhuǎn)到信雄肩畔細(xì)聲慢調(diào)的說道：“十三世紀(jì)，有個叫維克的德意志人給當(dāng)時的法蘭西皇帝做了一個鐘，歷時八年，極為精美，可謂鬼斧神工。歐洲的機(jī)械鐘在明朝萬歷年間傳入中原，是用來專門獻(xiàn)給萬歷皇帝的禮物，萬歷皇帝收到此禮物后，極為欣賞，幾乎日日觀賞，夜夜撫摸。他發(fā)布詔令，成立專門制作機(jī)械鐘的宮廷造辦作坊，專供他和皇親國戚及心腹大臣使用。”
我給宗麟料理肩上的箭傷，眼睫沒抬的說道：“我還不會看時間，只憑雞叫曉得晨起，掌燈知道垂暮。我家鄉(xiāng)那邊有些明僧亦會用燒香計(jì)時。我見他們將香橫放，上面擺著連有鋼珠的繩子。”
“女人閉嘴，”宗麟坐在柱旁，微哼道，“雞也會叫不準(zhǔn)時間，我家那邊的雞隨時亂叫，讓你半夜醒來，以為天要亮了……女孩子不要學(xué)那些雞整天亂叫，婆婆媽媽就是雞婆！趕快多給些好藥來吃吃，不然我沒精神再幫你們廝拼了。”
有樂看我給宗麟拔箭，有血濺沾其扇，不禁皺起臉退避著說道：“還拼什么？外邊那些亂兵一擁而入，咱們就跟鐘會一起掛掉了。趁信照和一積忙著在門窗那邊各施手段阻擋片刻，盡快想辦法撞墻離開為妙！”我拿出一卷東西，轉(zhuǎn)面問道：“要不就用‘回程卷’試試？”
宗麟閉著眼睛，在旁悶聲低哼道：“撞上黃巾起義那幫家伙，我可沒精神幫你們對付?！毙判㈩澲炎诱f道：“還是別使用‘回程卷’了，咱們不是已然湊齊了穿越咒訣么？”有樂瞧著扇子記錄的咒語，琢磨道：“這些就行了嗎？我覺得似乎有幾句跟蚊樣家伙念的咒語不太一樣……”
門突然倒塌，有箭颼颼射入屋中。信照拉著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忙往里避，急催道：“想干什么就趕快做，要?dú)⑦M(jìn)來了！”長利憨問：“小珠子不是很厲害嗎，怎不擺平他們？”小珠子從門外晃轉(zhuǎn)而入，說道：“已幫你們擺平夠多了，一下子打不完有什么辦法？”
有樂扯信雄過來，招呼我們聚攏去墻角，展扇說道：“實(shí)在不行就試試這些咒訣?？茨茏踩ツ睦?？”信雄忙躲到我后面，有樂嘖了一聲：“沒想到你還很機(jī)靈。”伸手欲拉信孝撞墻，信孝卻閃去長利身后。長利轉(zhuǎn)頭看了看硬壁，嘴為之咋：“石墻堅(jiān)硬，萬一咒訣不靈，撞上去會很疼?！睕]等有樂探手來拉，便避到宗麟后邊。
有樂邊念咒訣邊拉扯那穿條紋衫的矮小伙計(jì)，悄推往前。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望向門口，瞥見人影幢閃而近，不安道：“亂兵殺進(jìn)門了！”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忙點(diǎn)炮仗拋去，隨即又?jǐn)D到我旁邊，拿二踢腳亂丟，有樂拉他不住，改而另拽，推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腦袋撞墻，嘭一下磕響。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捂額懵問：“干什么？”信孝顫茄說道：“他忘念咒語了?！庇袠访δ钪湓E，同時伸手過來，拉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撞去墻上，隨著嘭一聲悶響，卻被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擺頭避過，反推有樂撞得磕額暈頭而跌，叫苦道：“哎呀，好疼……”
我跟著摔倒在畔，撲在草禾堆里，一時不知身在何處，只覺眼前昏暗，四周雜亂，非似先前光景。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忙掏煙花，急欲點(diǎn)來照明。長利松開拉衫之手，順勢拍他腦袋一下，隨即捻滅火繩兒，轉(zhuǎn)頭憨問：“我們真的穿越走了嗎？不知這是哪兒……”
有樂不顧磕撞生痛，爬起來亂望道：“鐘會呢？可別又像上次那樣耍小聰明，卻沒跟來……”宗麟低哼一聲，拽著衣衫推那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跌撞往前，自去找地方坐下，伸手朝我說道：“再給幾顆藥丸吃吃，我要在此處調(diào)息撫氣。不知這是哪里，可別又有廝殺……”
我取藥給他，順便察看傷勢。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懵問：“剛才我們在蜀宮，怎么一晃眼就到這里來了？”
“此乃神仙術(shù)，”有樂轉(zhuǎn)頭看見他在旁，似松了口氣，稍慰道?！拔译S便念幾句咒語，就幫大家逃離險境了。神奇吧？”
“最神奇是，他本來應(yīng)該死在蜀宮。”信孝聞著茄子惑覷道，“這樣都還沒死成，真是太逆天了。咱們會不會有報應(yīng)，直接遭到大自然的懲罰……”
我?guī)妥邝氚鷤?，忙活兒之時，聽到他低哼道：“更神奇在于，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咒語竟然能一用就靈。還有什么比這更逆天嗎？”小珠子從信雄那邊轉(zhuǎn)出來嘀咕道：“此前我?guī)陀袠氛磉^咱們一起湊齊的咒訣，重新排列次序，將最合理的數(shù)列密咒掃留在記憶中?！遍L利憨問：“誰的記憶？”
“又神神叨叨？”有樂嘖了一聲，展扇自覷，說道。“依我想來，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關(guān)鍵的密語，只須說對了最重要的幾句咒訣就行，或許并不需要像蚊樣家伙那樣煞有介事的念一長串兒，聽著跟咱們似還不太一樣……我想應(yīng)該就是這個原因，除非不是。”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在旁稱奇不已：“從前聽玄學(xué)先輩們提及，傳說嶗山有些仙人就是會這樣穿壁而過。沒想到真有其事。咱們是穿越到蜀宮外面的屋子里面了嗎？趕快點(diǎn)燈看看周圍是何擺設(shè)……”
“牢獄里能有什么擺設(shè)？”隔壁有人說道，“你們也不必太講究，明天就要行刑了。然而即便是上法場，每個人待遇都不太一樣，我被判為腰斬。聽說張緝他們大概要凌遲碎剮，你們呢？”
“誰在說話？”長利扒著墻縫兒憨望道，“真會說笑。”
我挪身去察看信照肩衫綻裂處，籍借透瓦而入的微光，見無創(chuàng)傷，便移眸說道：“還好有遁甲防護(hù)，雖挨一刀，皮毛無損，不過衣服綻裂，須要縫一下。”有樂轉(zhuǎn)頭說道：“你別在這里讓他解衣縫補(bǔ)，潮氣很重，搞不好會著涼?！遍L利在旁憨然稱是：“信照有個師傅刀法厲害，出入敵陣沖殺從無傷損，最后卻意外死于著涼。有一天跟我們喝完酒回來，深夜里他去沖涼，發(fā)兩天病就掛掉了?！?p> 信孝聞茄惑問：“既有遁甲防護(hù)，猝臨凌厲刃風(fēng)掃掠之下，為何衣服也會裂開呢？”小珠子從信雄耳后轉(zhuǎn)出來嘀咕道：“豈止衣衫刮裂，遇到更厲害的兵刃迅猛掃蕩，當(dāng)心連命都沒有了。遁甲防護(hù)，也是有其極限。矛與盾，孰更強(qiáng)？要看什么矛、什么盾，尤其須看誰在使用，以及如何使用更有威效……”
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伸頭惑覷道：“信雄的說話聲音怎么越來越嬌嫩了？聽得我心頭一陣亂癢，就跟貓撓一樣……”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在旁稱然：“這小胖子很可愛。而且玄門手段高明，先前咱們陷入亂兵圍攻的險境之時，我看見他發(fā)出神奇的小珠子閃擊群敵，一下子爆掉好多腦袋。我在后邊粗略計(jì)算，他一路施展‘神仙術(shù)’發(fā)射飛熒干掉的亂兵至少有成千上萬……”
有樂轉(zhuǎn)望道：“信雄，你又在那邊啃什么？吃得津津有味……”信雄滿嘴油的回答：“雞腿?！?p> 信照湊上前訝問：“哪來的雞腿？”有樂伸扇打去，嘖然道：“茶筅兒，你別亂拿人家東西吃。”
“我沒拿，”信雄伸著雞腿，話聲甜嫩的說道?！八咏o我吃的?！?p> 有樂投眼覓覷昏暗角落，問道：“誰？”
“無非又是砍頭雞，”宗麟靠壁而坐，低哂道。“那邊還有一盤斬腰雞。除了信雄有胃口，誰能吃得下？”
“越看越眼熟，”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亂覷四周，困惑道?！斑@里好像我來過……”
“你當(dāng)然來過?！被璋到锹溆腥嗣娉锾桑浜叩?，“我不須轉(zhuǎn)身，一聽聲音就知道是你。前次被我攆走，又不甘心是吧？碰了一鼻子灰之后，仍不死心，居然拉了一伙狐朋狗友趁我午睡時悄悄復(fù)返……”
有樂欲搶信雄手上的雞腿扔回給那人，皺眉說道：“這是人家吃了要上刑場的砍頭雞，你別吃！”
“砍頭雞怎么了？”外邊有人懣然道，“他們不吃，難道浪費(fèi)掉這些好食物？通常我看到死牢里剩有最后一餐沒人吃，就感到心痛。于是我便吃掉，讓家里別再給我捎飯，節(jié)省糧食幫助那些吃不上飯的窮苦鄉(xiāng)親……”
“咦，好像向雄的聲音?！毙∝埿苣拥暮谘廴杭一镎钥珳I唏噓，聞聲連忙叫喚，“茂伯，是你在外面說話嗎？”
長利憨問：“他究竟是伯茂還是茂伯啊？”信孝拿雞肉喂小孩兒，在旁說道：“向雄字茂伯，不是伯茂。其須發(fā)茂盛，家族人丁也很茂……”
“人丁再多也不知道是誰的丁?！蓖膺厒鱽響崙恐Z，伴隨著掃地聲音絡(luò)繹不絕?！拔乙豁斁G帽戴了幾十年，老婆還不許我問長問短。我找誰訴苦去？天下還有知己嗎？有些人吃得多拿得多，但是出工不出力。有的人吃得差拿得少，但是又要天天打頭陣。門前的獬豸，提醒為政者要公正嚴(yán)明，做到了嗎？兼聽則明，有容乃大。重要的事情是無形的，把自己定位于釘子的心態(tài)，看什么都是錘子。《論語》有云：‘三十而立?！伊⒃谀膬豪?？在這兒掃地，只因看不過眼，說了上司幾句，連降多少階，遭貶到牢房里來了。我十六歲去伯父家念書，老婆剛過門不久就跟一個四十歲的男人偷偷地在外面好上?；貋磉€不許我問，我一提她就說這樣小氣。好吧，那就不問。我暗自哭了多少回，要不是因?yàn)閻鬯龕鄣叫耐矗跄苋虤馔搪?？我老婆說不想在家里成為生孩子工具，然后轉(zhuǎn)頭就去跟別的男人懷上了胎。當(dāng)別人的工具就不是工具？生下別人小孩讓我?guī)退B(yǎng)大，結(jié)果領(lǐng)去認(rèn)他親爹。她除了漂亮，有哪一點(diǎn)比我那些弟媳好？向匡他們的媳婦既賢惠又能生，我十個兄弟生了一百多個小孩。再加上表兄弟、堂兄弟他們也皆能生養(yǎng)小孩，我家族越來越旺盛，預(yù)計(jì)不久將形成數(shù)量龐大的兵力。早在《孫子兵法》里就說過了，‘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戰(zhàn)之’。殺雞就得用牛刀，沒有絕對的實(shí)力千萬別越雷池。國器者德而有行，為公者仁而有平。凡兵戰(zhàn)之場，立尸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其善將者，如坐漏船之中，伏燒屋之下……”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一逕在里面叫喚：“茂伯，是我！向茂伯……”
“伯你的頭，”掃地之人憤然道?！艾F(xiàn)在知道叫我名字了？你們呀，讀圣賢書再多有什么用？拿那么多雞肉不吃，又要白白浪費(fèi)。我一個人怎能吃得掉？也不幫著一起吃吃，這些雞是我親手煮的。一下烹幾鍋，還要講究色香味，容易弄嗎？不識好意！里面還剩好幾盤雞，對我的熱情與腸胃不啻是沉重的打擊。進(jìn)一步夯實(shí)書生自會空談，大都誤國害事。龐大蕪雜的斗爭與博弈，需要先從自己身上開始。逐鹿中原，方顯英雄本色。博弈之道，貴乎嚴(yán)謹(jǐn)。高者在腹，下者在邊，中者在角，此棋家之常法。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矯枉過正，往往造成新的不平。哪個廟里沒有枉死的鬼？人生一場大戲，天做幕地為臺。人生一場大夢，生為始死乃終。輪回不已，難有出期，不遇佛不能度。和尚頭上的跳蚤一清二楚，我老婆的丑事使我夜不能寐。深夜，我漫步在街頭，踩到一坨狗屎。其實(shí)生活，就跟一坨屎那樣微微的散發(fā)余熱，也隨時間漸漸冷卻。然而我頭上這頂綠帽兒，卻似永不褪色……”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在里面不甘心地呼喚：“茂伯，過來這邊！茂伯……”
“老子也說過‘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死到臨頭，已既成事實(shí)，你們?nèi)律?？”掃地之人忿然道，“和尚打傘，無法無天。我老婆仗著自己是美貌女人，就像撐了一把任憑別人無孔不入的漏傘。傷害男人方面，其深諳此道。卻用來屢番傷害深愛她的男人，趁我離家求學(xué)，她擺我一道?！秾O子兵法·計(jì)篇》有云：‘攻其不備，出其不意’。我挨她這一悶棍之后，了無生趣，求死的心都有了。因?yàn)閻郏曰貋?。也想看開些。切，沒啥了不起的。但我為什么還隨時心痛？我想跟她解開心結(jié)，老虎吃天無處下口。不給糖就搗亂，女人往往如此。就算給了糖也添亂。對我造成創(chuàng)傷累累，仿佛《神異經(jīng)》中‘無損獸’的肉，割之不盡用之愈多。愛她就好好去疼她，關(guān)心她，愛護(hù)她，相信她，支持她。我做到了嗎？做到十足，猶如送妻上門讓別的男人啃，多少人想不到吧？君子可以欺其方。愛而知其惡，憎而知其善。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你從哪來的不是關(guān)鍵，重要在于你是誰?？蓜e拿豆包不當(dāng)干糧！別看你今天鬧得歡，小心將來拉清單。世人不知有因果，然而因果何曾饒過誰？我這里是‘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好言如惡，焚詩則喜，萬事指間沙漏。慶父不死，魯難未已。我為何屢番忍辱負(fù)重？沒有安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晌矣幸淮蠹易逡B(yǎng)，須給他們謀出路。不靠神仙皇帝，全靠自己救自己。錢是拿來用的，不是去愛的?？晌覜]錢，有的人從來掙不到錢，我就是。念書時為補(bǔ)貼家用，我去賣糖水，結(jié)果變成了無償分發(fā)糖水。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我一直夠努力了，只有埋頭苦熬。不能學(xué)吳廣他們玩起魚腹丹書、夜篝狐鳴的把戲。一個人即使不能講真話，也不要講假話。我憋不住這一口口悶氣，明知七情不可為過，過激會損傷臟器。古語有云：‘怒傷肝、喜傷心、思傷脾、憂傷腎’?？倳龅揭恍┤耍屇銦o法忘懷。我老婆就讓我念念不忘……”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在里面拍打叫喚：“茂伯，趕快過來！不要再嘮叨，我快聽出耳繭了。茂伯……”
“你們再怎么叫嚷也沒有用?！睊叩刂嗽谕膺厬咳坏?，“古語有云‘六十耳順’，司馬父子耳順了嗎？中原人強(qiáng)調(diào)王霸之分，相信施行仁政，必能使‘近者悅、遠(yuǎn)者來’，‘遠(yuǎn)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的道理。能聽到不同聲音不是壞事，如果鴉雀無聲，反而大事不妙。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qiáng)。知足者富。強(qiáng)行者有志。不失其所者久。死而不亡者壽。有的東西是皮值錢，比如狐貍。有的東西是肉值錢，比如豬。有的東西是骨頭值錢，比如人。你們要始終站直了，別趴下！”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惱道：“茂伯！我是你上司，魏國司徒在此。趕快打開牢門，放我出去……”
“我是你祖宗，”掃地之人聞言好笑，“還是神仙玉帝呢。什么上司，誰認(rèn)識你？”
“真的有神仙！”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忙道，“我找了神仙來幫忙。不信你過來自己瞧……”
信雄啃著雞腿，在旁愣問：“這是哪兒呀？”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拍著木柵，懊惱道：“司隸大牢。自從‘巫蠱之獄’以來，這邊便是關(guān)押死囚的陰森所在……”長利愣眼道：“??？死牢……”信雄一怔，不禁哽咽道：“我是清白的！”
隔壁有人嘆道：“這里有誰不清白？進(jìn)來不怨咱們，其實(shí)是世道太黑暗了。最冤是夏侯玄，我們想推舉他為大將軍，取代司馬師執(zhí)政。夏侯玄本來就有兵權(quán)，司馬氏父子發(fā)動高平陵事變后，他才被奪去兵權(quán)，改任大鴻臚、太常卿。如今我等所謀不成，落得事泄被殺，夷滅三族，連累了他。其實(shí)他并未參預(yù)其事，司馬昭和鐘家兄弟很清楚，卻未能說服司馬師刀下留情……”
有樂他們拍著柵門亂聲叫喚之際，聞言愕然：“夏侯玄？”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泫然轉(zhuǎn)望墻角，向扶壁坐起的那人拜揖，垂淚稽首，輕喚道：“老師！”
“鐘大人請起，”墻角之人盤膝寂坐，白衣沾染血污斑斑，卻不減其清逸出塵之氣，披發(fā)垂頰，目光澄然而覷，說道。“在下何德何能，怎配作鐘大人老師？”
“一日為師，終身乃吾師。”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抽泣道，“昔日我在太學(xué)后邊的花園聽你講過玄學(xué)，先生風(fēng)采，念念不忘……”
“哦？”盤腿寂坐的白衣人按膝坐望，微一軒眉，似顯訝然道，“不記得有你在內(nèi)。那天我講了什么？”
信孝聞著茄子，在我旁邊怔覷之余，語聲澀然道：“一代玄學(xué)宗師夏侯玄，儀表出眾，時人稱為‘朗朗如日月之入懷’。不料被刑獄折磨得如此憔悴……”有樂搖了搖扇，納悶道：“我們?yōu)楹卧诖耍y道是由于鐘會執(zhí)念之情所致？”
“學(xué)生猶記得那一日，藏在樹后悄探半張臉出來，靜聆先生講學(xué)?！毙∝埿苣拥暮谘廴杭一镢饺换叵胫f道，“宇量高雅。器范自然，通天下之志……”
“你躲在樹后干什么？”隔壁有人冷笑道，“為你那好朋友司馬師偷聽嗎？據(jù)聞他又廢掉剛續(xù)弦不久的繼室吳氏，逐回娘家沒幾天快要咽氣了，你那密友跟女人有仇么？”
“李玉山你不要這樣說，”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懊惱道，“恨老婆，那是因?yàn)樗抉R師求子不得而已。”
“夏侯玄胞妹夏侯徽，嫁給你密友司馬師，與之育有五女?！备舯谥嗽魅坏?，“生不出兒子，就殺了她，轉(zhuǎn)頭另娶一個。青龍二年，司馬師毒殺夏侯徽。世人皆知，卻很快又續(xù)上了弦。再次生不出男嗣，又廢黜一個，使之無疾而終，回娘家死得莫名其妙。心黑手辣，連自己妻室也不放過。這種人配執(zhí)掌國家大權(quán)嗎？高平陵之變，別人疑問司馬懿父子誅殺曹爽的那些死士哪兒冒出來的，士民真有如此誓死擁護(hù)他嗎？人們后來才知道，司馬師私下里養(yǎng)了死士三千人。平時死士們散在民間，扮成民眾四處為司馬家族發(fā)聲喊話，到了事變之日這些假民眾突然聚集起來，為司馬家奪權(quán)發(fā)揮了關(guān)鍵作用。大家都不知道死士們是哪里來的，而你最清楚?！?p> “別說話了，”另一間牢房里有人不安的提醒道，“我從小窗口望見邵悌那伙人在外面，似往這邊走近?！?p> 長利忙搬板凳到墻邊，踩上去攀望小窗之外，有樂搖著扇不安道：“夏侯玄是大將軍曹爽的表弟，此前曾任征西將軍，有過舊部。他一日未死，司馬家族想必很不放心，讓邵氏兄弟率領(lǐng)那班陰養(yǎng)死士過來看緊些。咱們要溜就得趕快，不然被困在死牢里，天亮難免跟著挨砍。聽說腰斬很疼……”
宗麟靠壁坐調(diào)內(nèi)息，閉著眼睛說道：“明代史家已有定論，何晏、夏侯玄、李豐之死，皆司馬氏欲篡而殺之也。而史斂時論之譏非，以文致其可殺之罪，這些都只是‘莫須有’的借口。諸公身死族滅，皆魏室忠臣也?！?p> 盤腿寂坐的白衣人按膝轉(zhuǎn)覷，似覺旁邊有些人顯得氣宇不凡，便朝宗麟這邊微揖道：“刀劍笑落，千秋死囚。何足道哉？雖不知諸位來意，還盼快些離去。免讓邵氏那伙人在此撞見，或疑乃我舊部意欲劫獄，恐將調(diào)來大群人馬，堵住不給走……”
長利攀在小窗口那兒憨望道：“外邊似有越來越多老阿婆走來走去，只怕我的噩夢真要兌現(xiàn)在此。夢里無數(shù)如喪考妣模樣的老阿婆猶如行屍走肉一樣涌來襲擊，我忙著用嘴朝她們不停噴射豆子，最后連嘴都變形了……”信孝顫著茄子點(diǎn)頭，虞然道：“陰養(yǎng)死士三千，我們怎樣也打不過來。你看宗麟大人已很摧頹了，咱們還是趕快溜罷！”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忙去拍打柵門，急促叫喚道：“茂伯！快開門，茂伯……”長利從窗邊轉(zhuǎn)頭憨問：“他為什么不理你呀？”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挨在門畔捂著傷處，苦惱道：“因?yàn)槲覀儊碓缌?，此時還不相識。我兄長任司隸校尉，沒想到向雄居然被貶來附近掃地，后來他回河南家鄉(xiāng)找事做，在王經(jīng)下邊任職。王經(jīng)繼任司隸校尉，向雄也跟來了。王經(jīng)母子被司馬昭誅殺，向雄又倒了楣。因?yàn)樗夜豢迒?，得罪司馬家族，此后一直遭別人欺負(fù)，最終被找了個借口打入牢獄。我出任司隸校尉，發(fā)現(xiàn)他在里面坐牢，就把他釋放，召為己用。”
信孝聞著茄子說道：“向雄如此嘮叨，難怪他老婆受不了他，跑去跟別的男人廝混……”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搖頭說道：“向匡他們說，其實(shí)向雄以前不是這樣的。那是因?yàn)槟贻p時受了太多情感打擊和女人深深傷害，所以才慢慢變得有時神神叨叨，這還算好了。我覺得向雄才是最正常的一個，因?yàn)槲覀兩硖幍倪@個世道不正常，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人們視丑行惡事已如家常便飯，麻木不仁……”
“你們還在聊天呀？”信照按刀說道，“趕快！我聽到許多腳步聲漸近……”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又拍門叫喚：“茂伯！快過來，我給你看一樣好玩東西……”鄰近牢獄大門那邊有人說道：“別嚷了，掃地那廝已走掉。剛才他把掃帚一丟，撒悶氣說撂挑不干了，轉(zhuǎn)身便回鄉(xiāng)下，一路嘮叨稱不忍心看太多好人冤死……”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懊惱道：“?。克叩袅?？”
“咱們也走罷！”有樂到墻邊催促道，“我不想跟眾多老阿婆打架……”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忙去攙扶那盤腿寂坐的白衣人，恭然說道：“老師，咱們一起離開。學(xué)生夢寐以求，就是這樣……”有樂展開扇子，嘖出一聲：“你要救夏侯玄走？那明天誰在街上被腰斬，剩一半殘軀爬過世人眼前，為曹魏世道留下血寫的人字……”信孝眼眶微濕，在我身旁低喟道：“史載夏侯玄在東市被處斬，臨刑之時，仍然神色不變，舉動自若，從容受戮，時止四十六歲。次年，司馬師痛死于許昌，終年四十八歲。司馬師剛毅隱忍，理智冷酷，御下嚴(yán)格，做事鐵腕而果決。發(fā)動高平陵之變時他鎮(zhèn)定自若，親自率兵控制京師。清洗敵手時，果于殺戮，對舊友也毫不手軟。文欽之子文鴦帶兵襲營，司馬師受驚過度致使眼睛震出眼眶。遭襲擊時為了安定軍心，他蒙住被子強(qiáng)忍住疼痛，把被單咬的粉碎也不發(fā)出聲響，不久便因臉傷惡化暴逝?！?p> “是不是這樣子？”隨著陰惻惻的冷笑傳入，長利聞聲回望，倏見小窗子外邊有張如喪考妣之臉湊近而覷，厲瞳戾然，嚇?biāo)惶?，從板凳跌下。我轉(zhuǎn)眸瞧去，只看到有顆毛蓬蓬的頭作勢要從窗口硬擠而入，信孝他們紛紛驚叫。便連宗麟也悚然而起，抬臂晃袖出劍戳去，卻沒撩著什么。小窗外天色沉暗下來，透著無邊的陰晦，癘氣摧迫心頭。信照按刀說道，“外邊有許多異影逼近，莫再遲疑耽留?！?p> “我不管那么多，”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不顧箭傷迸裂滴血，猶欲拉扯道，“老師，給我機(jī)會救你走?！?p> 那盤腿寂坐的白衣人翻腕拂袖，簌然推開他，正色道：“休再無禮。別這般舉止輕浮，我雖然是罪人，也還不敢遵從爾輩意欲?！弊邝胱ё⌒∝埿苣拥暮谘廴杭一铮脵C(jī)推他撞墻之時，與有樂相覷而嘆：“你老師不愧是硬漢，經(jīng)受刑訊拷打，始終不出一聲，臨到解赴法場行刑，也依然面不改色?！?p> 我見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泫淚凄落，實(shí)在忍不住就探手拉那盤腿寂坐的白衣人臂腕，雖已使出記憶里小僧景虎所授之法，孰料一拽不中，反遭拂膀跌開，堪堪避過窗口伸來雞爪般的五指抓攫。宗麟矍然道：“當(dāng)心，邵悌出手了！”
那盤腿寂坐的白衣人抬掌拍向窗口，另拂一袖，推我撞去有樂身前。磚石激灑之際，窗外那如喪考妣之臉急縮，懨然的笑聲回蕩四處。
我隨有樂他們撞摔在水邊，眼望川流滾滾，蘆花飄絮漫舞。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趴在草葦叢間哀泣，有樂攙他起身，我們皆在其畔，一時不知如何慰言。
但聽宗麟遙眺江天浩淼，負(fù)手自吟：“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