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奇幻

一碗茶的歲月

第九十七章:白云蒼狗

一碗茶的歲月 殷野望 5497 2023-02-16 23:32:22

  一支飛箭急至,宗麟抬手抓住。

  我抬睫望天,看天上的浮云形狀變化不定,初像白衣裳,頃刻又變得宛如蒼狗。有樂似亦萌生同感,搖扇在旁,嘆道:“宋朝的秦觀曾嘆,白衣蒼狗無常態(tài)。其實唐代杜甫先便作過《可嘆詩》:‘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須改變?nèi)缟n狗?!杂魇朗伦兓脽o定,不易揣測。”

  當時信孝走去草葦叢間,瞅著天色,問道:“在蜀宮見到姜維不時看天出神,可瞧出什么來了?”宗麟在水邊低喟:“能看出什么?天機從來難測,往往有如白云蒼狗,幻化無常,瞬息萬變?!痹捖曃绰?,一矢忽至,我抬手急接,雖是綽握正著,其勢迅疾,猶難遏止。颼然扎在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肩窩。

  眾人頃為一驚,只見有個人影沿江跑來,越奔越近,猛地提刀撲搠。長利起初在愣望,瞅著那人影由遠而至,突然亮出刀子急捅,長利吃驚蹦退。那人撲上前亂戳,長利忙扳住他手,硬生生將刀尖從喉下推離,那人催加力道,又按刀刃臨脖欲削。長利發(fā)出驚叫,使勁推開,兩相推搡拉扯之下,腳下踩滑,一齊跌入水中。

  宗麟面不稍轉,隨手抓箭拋回,去勢迅劇,倏然擲在樹下挽弓之人的臉上,嵌貫眼窩而入。聞聽長利驚呼落水,宗麟提矛伸搠,扎穿那個在水里跟長利糾纏扭打之人脖頸。信照從煙霧里撩刀飛削,斫倒宗麟背后挺戈欲搠的兩道黑影。有樂轉望四面八方?jīng)_殺驟至的亂兵之影,不禁吃驚道:“怎么回事?”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跌在其畔,痛哼道:“我又中了一箭……”我?guī)陀袠防饋?,眼見江霧中兵戈之影亂晃,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點炮仗投阻雜兵蜂擁紛襲的勢頭,忙碌之間,聽到有樂叫喚:“一積,趕快退過來這邊!”穿條紋衫的小子拿出煙花,咧著嘴點燃,噗噗亂噴,隨手爍射四周,走來說道:“許多拿盾的兵推涌過來了,咱們快跑?!?p>  長利掙脫糾纏之人,爬上岸邊,一路貓腰避箭,溜過來問道:“這是哪兒?”

  “益州?!毙∝埿苣拥暮谘廴杭一锇纬鲅笮贝┢ね獾牧魇?,血淋淋的拋甩離手,忍痛回答?!皾h武帝分天下為十三州,始置益州。公孫述稱帝時。又改益州為司隸,蜀郡為成都尹。周太王以‘一年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故名成都。正月十五那天,我和姜維他們進城,就順便到那邊古臺祭劉焉等蜀郡列代先輩,隨即自領‘益州牧’。接受姜維等蜀漢舊臣的建議,欲聯(lián)手孫吳抗衡司馬氏。當時姜維看天色晴明,稱是吉兆。不料天氣說變就變……”

  信照砍翻一個騎馬沖撞之人,拖刀奔來,見我們正聽得發(fā)愣,便催促道:“莫在那里發(fā)呆,快隨我跑去高處。江邊有不少騎馬的士卒往紛亂避禍的人群里沖殺,勢難阻擋。”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抬手指著前方,說道:“往宮墻那邊,走勢高些?!焙鋈灰患┱贫^,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抬看手心窟窿,信雄在另一邊與之對覷,發(fā)出驚叫。

  小珠子急轉而出,掠過煙霧,爆掉一片人頭。旋即蕩撒流熒激飛,往弓箭紛來之處綻落開花。一時髓漿迸濺,炸顱之軀狼籍遍地散落。沒等我們看清,小珠子突從信雄后邊一個躍馬砍殺驟至的魏兵眼眶里冒出,晃轉到我肩后說道:“你們別愣看,快牽些坐騎走?!?p>  魏兵墜騎,嘭一聲摔于身后,將信雄嚇一跳。正自轉頭懵望,信照抱他上馬,順勢撩刀攔脖抹翻另一個騎馬沖出煙霧的兵士。長利忙將坐騎拉過來,幫有樂扶起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爬上去。

  宗麟伸矛搠翻我背后一個跨騎掄刀之人,隨即拎我而起,放到馬上。有樂正要跟著往上爬,瞥見長利又拽來一匹馬。有樂忙要去騎,卻被信孝搶先。有樂嘖出一聲,返身欲爬到我后邊,卻被一個亂兵撲來撞倒,按壓身下,拿刀戳喉。有樂驚呼之時,那個亂兵嘴里冒出一截矛頭。

  宗麟收矛,踢開那個嘴噴血汁的亂兵,拉有樂起來。有樂正要爬到我騎的馬背上,卻見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追著一匹受驚的坐騎跑來,有樂忙要拉馬,宗麟將他推開,說道:“當心撞死你。”探出長矛,攔在馬前,拉扯韁繩,縱身而上。轉面瞧了瞧有樂,伸出一只手欲拉他上去同坐。有樂卻搖頭后退,說道:“不想跟你同騎?!?p>  “你還挑三揀四?”宗麟嘖出一聲,改而去拉那穿條紋衫的矮小家伙坐上來。眾多亂兵穿霧而出,紛紛殺至,將我們的坐騎驚跑。穿條紋衫的小子亂拋二踢腳,噼啪炸響。有樂邊蹦邊奔,跑在后邊。我轉轡欲迎,正要伸手拉他,不料斜刺里撞來一騎,有個魏兵揮刀亂砍,將我和有樂隔開。聽到有樂驚叫,我忙甩盾讖,幫他抵擋。樹上蹦落一個魏兵,坐在我身后,勒脖笑道,“別管那廢物了,這便跟我回家鄉(xiāng)去生娃兒如何?”

  其笑未落,腦袋先掉。我一驚回望,只見身后有個無頭之軀怦然翻墮。信照掠刀而過,我連忙低頭伏軀,只見刃芒掃蕩,勢如風卷殘云,撩向前邊,劈那騎馬的魏兵落鞍。長利跑來拉住坐騎,跟有樂一起爬上去。

  “兩個廢物,終于同騎了?!弊邝霌u頭低嘆,轉覷另一邊,朝信照說道,“二千石,加兩個城。去跟我干,怎么樣?”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抬手看掌心窟窿,在旁說道:“我們這里許多人的官俸皆是二千石上下。太守刺史、三公九卿亦然,其實歷代為官薪水不高,養(yǎng)活家人還行,若還要做大門面就不夠維持排場派頭了。因而許多人不靠官俸,另有生財之道。我最糟了,至今未成家,連個像樣的家也沒有?!?p>  信照以刀鞘拍打,驅趕我們所乘的坐騎拐頭跑進街巷,奔離人群混亂之地。信孝亦甩軟鞭,幫著趕馬,一路驅策,急馳未緩。宗麟擰著腕炮機括,硬扳轉動,咔咔作響,懊惱道:“這些兵器太熱就容易卡住,前次我一個炮爆膛,差點兒打到我。幸好道雪在旁,及時將我拉開……”有樂和長利擠坐一騎,跑隨其畔,說道:“你有一幫好家臣,能人如云,尤屬道雪父女及其婿皆了得。干嘛還要拉攏信照?”

  穿條紋衫的小子伸頭問道:“拉攏我好不好?我想去跟宗麟大人學炮術……”宗麟悶頭擺弄腕炮,眼沒抬的說道:“先拿瀧川寨那些好藥來吃吃,當做預付學費,可收你為學徒。將來做我炮手,前去操作我家門口那尊巨炮‘國崩’,前途可期?!?p>  “跟他混有什么前途?”有樂搖扇說道,“一積的老爸本身就是鐵炮行家。清洲四大天王,后繼有人。何必去九州當炮手?”

  信照撩刀砍翻路邊幾個挺戈欲搠的亂兵,轉騎跟隨,因見那穿條紋衫的小子又掏鞭炮點擲,忍不住惑問:“一積,你那些炮仗怎竟用不完的?”

  “又是‘藏物之術’,對吧?”長利憨笑道,“聽說信孝的藏茄之術來自‘奇行者’,就是原本出自瀧川一派的那誰傳授。我哥說瀧川家的老大能把整艘艦船藏在里面,??湟灰娲笕藶椤紫喽抢锬軗未G按卧谛虐抢锎蚺疲铱匆姙{川雄利把整副麻將從腰股后邊拿出來……”

  “很難說跟誰學的,”有樂伸扇朝我一指,說道。“她那個正信似乎也會玩這手。我見那老兒隨手打出許多完全不同的兵器,五花八門,不知他到底怎么揣在身上的?他說是用車來拉,我不相信。咦,前面路邊有一駕大車……”

  我正給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察看傷勢,斜身投眸,從他伸抬的手掌窟窿里透覷而過,但見城中四處煙火亂冒,許多房屋著燃,大街小巷死尸狼籍,不堪卒睹。我忙要移開目光,卻見路邊停有一駕馬車,撞塌半堵土墻。車上有幾個小孩兒啼哭,我不忍就此策騎走過,便拉韁停下。

  信照先已下馬,伸手阻在我身前。我抬眸隨他惕視的目光投覷,看見馬車上有兩個亂兵按壓一個瘦弱家伙,使勁用馬鞭勒脖子。那瘦弱家伙以手推扳臨喉逼近的木椎,猶在尖椎摧迫之下苦苦掙扎。有個魏兵仗著膀粗腰壯,挺膝頂胸,將他逼困于角隅,拿著木椎用力推戳咽喉。

  宗麟晃銃出袖,抵住拿椎之人的后頸,卻咔一下沒轟響。長利投眼憨望,驚呼在畔:“快幫忙,那個將死之人似是蚊樣家伙……”宗麟迅即收銃,袖中吐刃疾出,扎穿拿椎之人的后腦勺,尖鋒從嘴內(nèi)貫透半截在外,往下劃裂其頦。徐徐劃至喉脖,又往上掠刃撩剖,將頭頸分裂兩瓣。

  尖椎落下,瘦弱家伙急拾在手,扎入勒脖之人額頭。但見那人先即身首分離,腦袋在信照揪發(fā)拎提之下,霎隨刀光所掠,斷軀翻墮車邊。瘦弱家伙忙扯下纏頸的馬鞭,向后跌坐,回護幾個受驚啼泣的小孩之畔。

  有樂伸扇一拍,訝問:“蚊子,你怎會在這里,卻跟小兵糾纏扭打,差一點兒掛掉……”我爬上馬車,籍借臨街火燒樓郭的光焰爍耀,看清那驚猶未定的瘦弱之人果真是蚊樣家伙,便即展顏道:“還好,大家撞到一起了。”

  信孝把小孩兒抱上車,擠過來坐下,伸茄從另一邊敲蚊樣家伙腦瓜,說道:“你怎么這樣‘菜’呀?連兩個小兵也打不過……”蚊樣家伙找回失落之弩,拉弦撥弄幾下,頭沒抬的說道:“剛才一下子圍上來好幾個亂兵,你瞧馬車下面,躺有數(shù)具尸體,便知我沒你以為的那樣‘菜’……”

  信照給未死透的魏兵補刀之時,踢開墻邊一只手里猶抬欲射的短弩,抹脖結果那個被馬車撞擠夾軀的士卒性命,順手從車下拉出一個顫避不迭的尿褲小孩兒,溫言以慰:“沒事了?!狈湃ボ嚿希D面問道:“地上那些都是你干掉的?”蚊樣家伙點頭稱然:“成都城中大亂,到處皆有亂兵劫掠殺戮,眼見難以走脫,我趕車拐進這里,不料撞上這些家伙,他們一下子圍擁而上,我駕馭馬車失控,將攔路的小兵連人帶墻撞翻,雖即以弩射擊,怎奈寡不敵眾,被兩個精壯家伙從后邊爬上來偷襲。我擋掉他們亂戳的刀子,其中一人撿了根尖椎,趁另一人用馬鞭從背后勒脖,撲來欲扎,此時我失落短弩,急覓不著……”

  長利拾弩伸遞,說道:“這兒有根短弩,你拿去備用?!蔽脴蛹一锝舆^來擱身邊,轉望道:“你們怎么全在這里?似乎還多出一兩人……”穿條紋衫的小子拿著煙花朝巷外嗖射,轉面說道:“我是被你趕過來的,還好意思問?”

  “聽你的就糟了?!庇袠纺蒙扰念^,敲過蚊樣家伙腦袋,方道。“留在蜀宮是死路一條。幸好我們終于學會了穿越之術……”

  信孝坐在一車小孩兒中間,聞著茄子惑問:“然而我們?yōu)槭裁从执┰交貋磉@里了?”有樂亦自納悶,轉頭望向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撓著嘴說:“誰知道?”

  我給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包扎箭傷之時,他不禁又泫然淚淌,凄愴的嘆息道:“原以為能救老師一命,他為何寧知必死,卻不肯跟我走?”

  “你老師選擇的路是對的?!弊邝胩魍菢腔鸸庥程?,負手自嗟于旁?!凹热簧嵘砣×x,怎能畏死而逃?卻撇下他一班親友,眾多無辜皆受株連,明日死難,紛紛遭戮于市……”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扶著墻走,悄去樹下垂淚,戚然道:“我以為有了神仙幫忙,或能救到想救的人。這些年身處黑暗當中,始終僥存救贖之念,宿留心結,才未絕望……”有樂轉面,慰言道:“無論怎樣,你都救不了夏侯玄,別太難過。就算有機會走,他也決然不肯。畢竟一家老小,以及眾多親友故舊,天亮之后便要橫死街頭。這種感情豈只是人所獨有,即使一只公雞,看到小雞們慘遭腰截兩半,拖著殘軀爬在血泊中哀叫爸爸,又怎能忍心自顧逃命,而棄之不理?我小時候出外閑逛,捉一個年幼的鵝崽拿來玩,有只大鵝追了我九條街,被人踢打,其仍不甘休……”

  我想著夏侯玄他們?nèi)逶鉁绲膽K酷命運,不禁心頭顫痛,轉面拭眼之時,忽聽墻影下傳來動靜,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發(fā)出一聲痛哼,靠墻欲倒。

  有樂他們一驚而往,圍擁上前。信照綽刀追向一個急奔之影,長利攙住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見其腰腹淌溢血水滴落,不禁愕問:“怎么搞的?”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捂著傷處,忍痛說道:“我被捅了。想不到吧?”

  有樂聞言頃為失色道:“誰干的?”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勉強抬臉,目望前方昏暗街頭,說道:“有個老阿婆,突然從墻角冒出來,捅了我一下就跑?!庇袠氛ι鄡旱溃骸袄习⑵??真的有這么兇險?先前我以為你只是隨口亂蓋的……”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顫抬殷染之手,摘帽子往有樂頭上一擱,強自忍痛而行,在長長的墻影下微躬腰背,蹣跚走出一條血路,頭沒回的說道:“叫你的兄弟趕緊回來找地方躲避,前邊似有許多腳步奔跑聲急促,恐怕將有更多老阿婆從街頭巷尾涌來,我要拔劍迎戰(zhàn),你們快帶那些小孩兒離開險境,不要枉丟性命!”

  有樂忙要上前拉他回來,四下里喊殺聲紛近。長利呼喚信照,卻不見蹤影返還。我正感忐忑,許多兵將從屋垣之間一涌而至,簇擁到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之畔。有樂連呼不妙:“完了完了……”

  一個冠挽素巾的年輕男子斜伸長劍,從墻影里移軀走出,惕覷道:“姜伯約,你想干什么?”

  “沒想干什么。”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身后那個須發(fā)花白的清癯漢子持劍轉顧,溫言道?!熬瓦@兒罷?!?p>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愕望道:“鐘邕,你怎竟和姜維在這里?”冠挽素巾的年輕男子從親兵手里取下玄氅披風,給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罩在肩上,一邊為他系扣帶子,一邊回答:“城外涌來太多亂兵,欲跟胡烈他們會合。將我們逼退回此處,無路可走,要被包圍?!?p>  姜維望向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解下腰間之劍,伸遞給他,說道:“鐘大人,此是諸葛丞相傳下的章武劍,其極鋒利,你且拿去護身。待會兒眾兵涌來廝殺,你那把價值百萬的寶劍未必比它頂用?!?p>  鐘邕冷哼一聲,按劍凜視道:“姜伯約,你這算什么話?我叔父拿的這支是魏武之劍,不是荀勖那種花哨噱頭把式?!?p>  “魏武之劍,”路邊一員沒精神的銀鬢蜀將聞言轉面,矍然投覷道,“傳自曹操。沒想到孟德公佩劍,如今在鐘會將軍手上……”

  長利憨望道:“姜維他們怎么都還活著?”有樂在墻下頓足不已,懊惱道:“糟了糟了,想必是咱們穿越回來早些時候了。趕快把鐘會拉走,再重新穿越去別處……”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與姜維對視一眼,似是相互交換了個彼此會意的目光,頷首說道:“就在這兒吧?!?p>  姜維抬眼仰望蒼郁的云影從四面八方覆臨,清癯的面容漸漸籠罩進陰晦余輝,他臉色黯然,似在自言自語般的說道:“天色又暗了。我生性愚鈍,學了很久,始終未能學會諸葛丞相看天的本領……”

  巷道里沖出一人,突然戳他一刀,貫腰而過。眾將驚呼聲中,姜維舉劍揮劈,欲斬未落,又有數(shù)支長戈齊搠而來,扎在他身上。

  宗麟伸矛掃翻倏然欺近的數(shù)人,拽我后退。長利抬劍,擋開急斫之刃。我尚未反應過來,便和有樂他們猝臨亂兵紛擁圍攻之間。

  一輪沉雄的落日無言西沉,天地間遍灑赤暉如血。

  我微一恍神,指著橫巷方向,剛啟口提醒:“小心那邊……”一箭忽至,射向我手上,旋現(xiàn)幻盾之讖,將飛矢蕩消無存。我嚇一跳,收臂忙看,還好肌膚無損,只見小紅點微閃。

  小珠子從墻頭一個挽弓之人眼眶里冒出,隨即那個放箭家伙倒墜墻下。小珠子轉去信雄耳邊,催道:“好多人殺過來了,快跑!”

  姜維身后有個蜀將搶先劈翻巷道里沖出的亂兵,打掉戳向姜維之刃,未及退避,頃間陷入更多刀叢之中。姜維接連格殺數(shù)人,自亦接連挨砍掛彩,眼見身旁兵將紛皆苦戰(zhàn)難脫,便轉身趨至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跟前,遞一支劍給他,凝目微晗,說道:“保重!”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捂著傷處,抬臉欲言。姜維卻已返往亂軍當中,揮劍說道:“余下眾將士聽著,隨我奮力往前拼搏,勿讓胡烈父子兩撥人馬沖近匯合,隔開他們!”話未及畢,身影掩沒在紛涌的人潮之內(nèi)。

  那位沒精神的銀鬢蜀將連挨許多刀砍倒在路邊,猶欲強撐而起。頸后架來兩三支劍,將他身首分離。血濺過來,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踉蹌后避,一時慌張失措。有樂連忙擠過來拉他,不安道:“都別擠在這里,趕快跟我往垣后溜走。根據(jù)我身邊那妞兒神奇的預感,你這邊很危險……”

  沒等說完,冠挽素巾的年輕男子斜伸長劍,率領數(shù)百將士推涌而至,搡開有樂,簇擁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往另一邊墻下且戰(zhàn)且走。有樂跑隨其后,數(shù)支長戈齊搠而來,扎向他身上。我揚甩盾讖,幫他擋開。身后數(shù)人倏然欺近,亂刀紛加。我正忙不過來,宗麟伸矛掃打,撂翻數(shù)人,拽我后退。

  我渾沒理會,正要去拉有樂回來,腦后忽臨一刃急斫。長利抬劍,撩來擋開。宗麟一矛搠去,戳倒那個悍猶劈斫之人。長利憨問:“這些你全預見到了?我們將會是啥下場?”我搖了搖頭,顧不上回答,只見數(shù)矢飛至,揚手發(fā)出幻盾之讖,擋向長利背后。

  長利轉頭憨望,眼見密密麻麻的刀戈推擁而近,不由驚嘖道:“這么多人,怎能打得過?小珠子不是很厲害嗎,快叫它來對付……”小珠子連爆數(shù)顆人頭,轉到信雄耳邊,嘀咕道:“對付不了,趕快跑吧!”

  信孝甩著軟鞭,抽打紛搠之戈,口中說道:“我觀察到,小珠子很少會主動出擊。甚至不太愿意出手傷人,除非我們遭遇險情,它才或有動作。尤其是信雄受襲遇險的情況下,小珠子反應很大,迅即回擊強烈?!?p>  長利上前幫忙,連揮數(shù)劍,削掉扎近信孝身畔的鎗頭,眼見手持之劍如此銳不可當,自亦咋舌,隨即憨問:“不知它為什么這樣在乎信雄來著?”

  “誰不在乎信雄?”有樂擠過來說道,“你看他有多可愛。”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捂?zhèn)蛔г谂?,忍痛稱然:“我也想有個這般可愛的孩子,可惜我那些侄兒,個個一本正經(jīng)……”信孝甩鞭抽開一支飛臨其畔之矢,趨避往后,問道:“你兄長當過司隸校尉嗎?應該不是吧,先前聽你一說,我竭力想不起史籍有記載……”宗麟掄矛掃擊,撩翻逼近欲砍的亂兵,冷哼道:“你就是杠精!他無非一時口誤而已,夏侯玄下獄之時,其兄鐘毓當?shù)氖峭⑽荆瑩?jù)聞也甚同情夏侯氏一門遭遇。鐘毓作為鐘會的親哥哥,對自己的弟弟知根知底,曾私下告誡司馬昭說:‘我弟弟才智過人,但好玩弄權術,恐野心不小,不可不提防?!抉R昭聽后哈哈大笑:‘若將來果真如此,則吾只治鐘會之罪而不累及鐘氏一門?!斎粫x朝的官史是絕不肯說鐘會半句好話的,只會站在掌權的司馬氏一邊。聲稱鐘會謀反,兵變敗亡之后,鐘氏依律當誅三族,司馬昭依諾,對已病亡的鐘毓網(wǎng)開一面。鐘毓之子鐘峻、鐘辿特赦出獄,官爵如故。其實鐘毓也有兩個兒子受株連,次子鐘邕因出繼鐘會,與鐘會一同作亂被殺,全家滅門。較為年小的鐘毅亦出繼鐘會,雖未參與謀反,卻因鐘會之亂,下獄誅殺?!?p>  穿條紋衫的小子連投炮仗,噼啪炸響,掩護我們退離廝殺密集之處,只見信雄愣立在墻下,呆瞅陰暗處一影。

  我過來拉信雄,問道:“你在瞅誰呀?”

  信雄張開嫩嘴,回答:“惹惹惹惹惹惹……”我心感異樣,隨即脊寒。轉面見到一個如喪考妣之影從墻角悄隱,長利上前察看,只見有個禿漢提鎗奔來,一路怒罵:“那班丟人現(xiàn)眼的壞蛋又搞鬼了嗎?不要裝。我們知道你在搞鬼。不搞鬼,就不是你了。因為你們是壞蛋,搞鬼是你們的本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就是你們的本性。”

  長利憨問:“說誰呢?”墻影里有唾沫飛出,擦頰而過,我擺頭急避,只見口水噴向信雄臉上。墻影里有張哭喪臉的面廓扭曲,戾目懨然的朝信雄罵了聲:“小狐貍精!”

  我和長利不由一怔,難免納悶:“?。俊庇袠粪У恼股?,伸去信雄面前,阻擋飛沫噴唾,說道:“一胖毀所有,狐貍精也不例外。我家信雄這樣胖,怎么有資質(zhì)當狐貍精呢?那家伙信口亂噴,打他!”禿漢提鎗朝墻影里亂戳,磚石四撒,并沒扎到人。長利湊近而覷,不禁奇怪:“剛才那家伙呢?”

  禿漢似有所見,提鎗急追,擠往屋垣間隙,一路忿罵不絕:“什么玩藝?就會鬼鬼祟祟,耍些見不得光的伎倆,誰不知道你們最壞?看什么看,我說你呢。別轉頭,就是你!”

  墻角有個哭喪臉的老嫗伸頭問道:“說我嗎?”禿漢往前擠著說道:“我說誰,誰知道?!遍L利愣望而問:“那些哭喪臉的家伙究竟是男子還是女人呀?瞅著不陰不陽的模樣……”屋垣后有個哭喪臉之人呲牙咧嘴,作勢恫嚇道:“尋釁是么?當心跨墻過來捉你,然后掛在樹上……”

  “這么難相處?。俊庇袠钒櫰鹉樥f道,“難怪孔子說,唯婦女與小人最為難養(yǎng)也。其實婦女還好養(yǎng)些,你們這些小人最麻煩?!?p>  信孝聞著茄子問道:“如果既是小人又是婦女集于一身呢?”

  “那就是爛人?!庇袠废訔壍恼f道,“俗稱爛貨。賈午跟她姐姐賈南風就是這種人。比她們媽媽郭槐還壞……任何時候都少不了這些壞蛋,所以無論穿越去哪里皆要遇到?!?p>  墻后有人忿然道:“放開我,不然我立刻憤恚而死!”

  “咦,好像是向雄的聲音?!毙∝埿苣拥暮谘廴杭一镛D頭亂望,訝然道。“他在跟誰說話?”

  長利攀垣窺覷一眼,低聲說道:“他被一幫哭喪臉的家伙綁架去那邊院墻之內(nèi)。”

  “告訴你們別蹦得歡,將來人人要倒霉?!眽笾藨嶍5?,“前次我不小心走進荒祠附近那片林霧,意外穿行去了些不同的地方,已然見多識廣。最可怕是親眼看見月亮爆掉,從頭頂砸下來,我趕快往回跑……不信是吧?我沒說完話就想走開,這是什么態(tài)度,別惹我立刻憤懣而死?!?p>  信孝聞著茄子詫問:“向雄也有穿越過嗎?”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郁悶道:“誰知道他?自從早年失戀以后,變得神神叨叨,有時候也跟那位老住持一樣,聲稱曾經(jīng)一趟迷路,去過許多地方,然而沒人信以為真?!遍L利憨問:“他究竟是失戀還是被女人背叛呀?”

  “被心愛的女人背叛,然后失戀?!毙∝埿苣拥暮谘廴杭一飺u頭苦笑道,“背叛他的女子變過心,跟別的男人好上一陣,又跑回來重新跟他過。對此我很無語……”

  小珠子冒出來嘀咕道:“許多年后,男人似乎對世間越來越張牙舞爪的女流之輩徹底失望了,于是寄希望于重新創(chuàng)造出真正完美的女子作為伴侶。我家族那些姊妹就是由于這個用途大量制造出來,連皮膚也纖毫畢現(xiàn),從里到外幾乎與真人無異,但更體貼入微,因而廣受男人歡迎……”長利憨問:“那你呢?”

  小珠子轉了開去,到信雄耳邊細聲細氣的說道:“我不一樣。”

  “先前在蜀宮左近砍人頭掛滿樹就是這班家伙嗎?”有樂見長利仍在攀垣窺望,便走至墻邊不安的說道?!罢l知是何路數(shù),就算自稱不陰險,其實陰險無比。我最煩此類愛扮成老百姓的家伙,便同咱們穿越去別處遇到的那些服色各異之人差不多,無非屬于惡勢力的同伙。為免惹我生氣起來把他們干掉,咱們不如趕快撞墻溜走罷!”

  長利蹦下來,說道:“好啊,我也想走??墒俏脴蛹一镉譀]影了。連同那駕馬車,以及上面的小孩,未瞧見在哪兒?!弊邝霋嗝瑨叻瓗讉€奔近的亂兵,轉頭瞅向信孝,忽哼一聲,伸矛敲他腦袋,問道:“我讓你帶的那兩個小孩兒去哪里了?”

  信孝顫著茄子回答:“此前我放在馬車上,跟其他孩子一起不見了。”宗麟揪之曰:“我說過,若帶丟了要被打。你當耳邊風是不是?還想跟桂姬通信,簡直作夢。下次我若又見你給我女兒寄書信,立馬搶先撕掉……”

  有樂從旁勸解:“別太擔心,想是蚊子先帶他們溜了。他從來不講義氣,一有機會就閃。幸好咱們亦會穿越之術,快趁那群亂兵廝殺未近,趕緊也一起溜之大吉?!崩判⒌綁叄股瓤粗湓E。信孝轉頭看墻,本要溜開,但聽有樂叫苦不迭:“壞了。我記錄在扇子上面的咒訣沾了唾沫,竟然模糊難辨。有誰記得這幾句是啥?”

  宗麟伸頭一瞧,亦感懊惱道:“誰叫你講話不停,口水多過茶!”眼見有樂郁悶不已,長利憨然道:“尋??谒哪苡羞@么大腐蝕性?你看整張扇面快要破爛掉了,先前那個如喪考妣之人突然朝信雄噴來,幸好有樂搶先伸扇擋住……”有樂跺足道:“扇子爛出無數(shù)窟窿斑駁,損失了大量中獎號碼不說,這回咱們怕要走不掉了?!?p>  “命運是躲不開的。”墻后有人忿懣道,“乞丐嘲笑要飯的,窮人何必為難窮人!好人不是在別人老婆的婚房里聊天能聊出來的,至于女人這種東西,一言難盡,咱就不說她了。不要又裝出這副表情,死后不怕洪水滔天是吧?先前我發(fā)現(xiàn)附近也出現(xiàn)一團迷霧在江邊,就像我曾居住的那間荒祠不遠處有過的怪霧一樣充滿謎團,你們有誰若不相信月亮要爆,我?guī)銈內(nèi)タ匆谎劬蛧樐颉?p>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顫抬血手,拍墻叫喚:“茂伯,你在跟誰說話?我在這邊聽見你洪亮的聲音了,茂伯……”

  有樂眼睛一亮,轉頭說道:“不如去拉向雄出來,讓他帶咱們找找看,是不是真有那團謎云一般的霧……”長利攀垣張望道:“可是那邊好像有許多老阿婆模樣的人走來走去。”

  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連忙拔劍,踉蹌前往,說道:“干就是了。讓咱們一起迎著冉冉升起的朝陽,跟老阿婆拼掉最后一滴血……”有樂奔去拉他,說道:“日頭下山了,哪有朝陽?你傷勢不輕,最好悠著點兒……”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遞給他一支劍,往墻后探覷著說道:“里邊有很多老阿婆,點起火盆,圍著向雄鬼鬼祟祟,不知在跳什么大神?先前姜維多給我一把劍,你拿去用?!?p>  一矢忽至,貫穿掌腕而過。我猝未及料,轉面看到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痛倒在墻邊,有樂拿起他血淋淋之手察看,咋舌不已:“你這只手又多了個窟窿。那些箭矢竟有這樣粗一支,直接就射穿過去,留下傷口宛如錢眼大小……”

  我覺又有箭風飆近,急促揚甩盾讖不顯,連試幾下亦然,正自困惑不解。小珠子蕩落飛矢,轉到我耳邊說道:“發(fā)不出來了吧?這里有強大的讖緯禁制氣象,大家當心,你們的遁甲防護可能會失效,除非趕緊遠離……”

  檐影下悄立一人,負手觀天,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滿愁苦之氣,在火光跳閃之間,其畔有個拈伸黃符點燃晃擺的老蒼頭喃喃說道:“從前此處是張魯一門的五斗米道場,法象森嚴??磥須v代傳聞非虛,蜀山有高人。然而無論蜀漢故地先輩張魯、后主劉禪,還是東吳那邊的孫皓一家,再如何迷信星氣讖緯之術,也難以保全其家業(yè)。司馬炎公子身邊有人跟我說,這些東西有害,他遲早要封殺禁絕。我們邵家的前途在哪里?誰不惟恐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信雄突然發(fā)出一聲嫩叫,我轉頭已不見他在身后。隨即又聽到其甜嫩的聲音發(fā)自院落之內(nèi),我奔去看見信雄被一個長眉垂耷的黑衣老媼抓在手上,伸去火盆那里,懨然而覷道:“把這小胖娃娃獻祭給司馬炎公子列宗先輩,圣火壇前燒高香,逼出狐精本相,為邵家討得一個不滅的未來?!?p>  有樂忍不住搖扇走來,說道:“我家信雄怎么可能是狐貍精,你們就會亂說。豬精還差不多,看他被捧在手上胖乎乎傻愣愣,有多可愛?”

  我見他正說著話,身邊接連冒出多個烏衣媼,垂眉耷首,一言不發(fā),悄來包圍。我覺形勢不妙,便要上前拉開他,幾個花花綠綠的垂髫老嫗卻先絆住了我,紛伸巾帕朝我臉上拍打,我吃痛欲避,垂髫老嫗一齊探爪,抓臂拿腕,將我揪按不放。

  長眉垂耷的黑衣老媼捧著信雄,往火盆上伸去,口中懨然道:“我們捉住這小胖狐兒給司馬炎公子交差,邵家從此有了未來……”

  “不,”隨著鵲影繞梁飛晃而出,向雄的兄弟向匡提刀現(xiàn)身,沉哼一聲,走到廊柱下,抬腿踏欄,凜視道。“你們沒有未來?!?p>  語畢抬刀,颼投出手。倏然劃過一個垂髫老嫗頭上,裂發(fā)分半。我擺頭忙避,瞥見刀光飆芒而掠,擲向長眉垂耷的黑衣老媼,忽被一只中途橫伸之手攔截,綽握刀柄,打了個旋兒,消卸去勢。刀光撩轉,反指廊柱之下,迅即逼抵向匡面門。

  向匡似吃一驚,瞪著面前那個垂眉塌鼻的老叟,蹙眉低哼:“邵流涕,洛陽的臟活兒干完啦?”

  垂眉塌鼻的老叟側著臉朝旁打個激淋淋的噴嚏,以另一只指節(jié)殘缺之手掏巾揩鼻,擤涕說道:“天底下的臟活干不完。我一把年紀,為何還要操勞四處,因為總有你們這樣的好事之徒,不讓人省心。”

  語畢沉腕,掠刃抹脖。向匡似未及避,肩后驀然墻破,穿出一只手,攫向垂眉塌鼻的老叟臉上。便趁那擤涕老叟猝為驚愕,另一只手穿出窗戶,從刀鋒下拉開向匡。

  垂眉塌鼻的老叟發(fā)足踹墻,木石頃然震塌,現(xiàn)出一個禿頂老漢,蒼須戟張,振衣走出,威逼而來。垂眉塌鼻的老叟操刀劈斫,卻被禿頂老漢抓在手上,正要拗折,向匡忙道:“二伯,別弄壞我的刀。”禿頂老漢微一蹙眉,拽刀而過,遞給向匡。垂眉塌鼻的老叟握不住刀柄,腳下踉蹌未定,禿頂老漢探手扼脖,提他舉起,撞上檐梁,隨即拋出廊外,說道:“多事之秋,皆因有人使壞。向氏從來看不慣奸人作祟。廟堂失序與江湖理想,此消彼長由不得你們說了算?!?p>  信孝聞著茄子,側頭悄言:“我就說過,向匡死不了。其乃歷史上的西晉護軍將軍,后來在‘八王之亂’保護晉惠帝不遭亂兵傷害,憑的就是那口單刀……”悄伺其畔的垂眉老嫗低哼道:“你啥時跟我說過這茬兒?”信孝轉面瞧見左近掩圍之影,不安道:“長利呢?你們啥時連我也包圍了……”

  垂眉塌鼻的老叟剛被拋出,猶未落地,忽又折返,颼颼踢撩數(shù)腳,繞柱轉軀,打著旋兒踢到禿頂老漢背后,口中懨然道:“江湖上傳說,向家的人走過,路邊的狗都得挨兩巴掌。難道就這兩下子?”

  腿影撩掃之下,木石塌折紛撒,其踹未至,檐梁有影忽墜,按掌覆臨,勢如千鈞施加。頃然拍那垂眉塌鼻的老叟跌軀摜落。垂眉塌鼻的老叟涕為之灑,未及看清,抬掌往上急迎,只見一個禿頭猛漢在頭頂上方桀然道:“你們的傳說不對。向家的人走過,挨兩巴掌的是司馬家的狗?!?p>  笑聲未落,先拍一掌。垂眉塌鼻的老叟勉力抬掌強接之下,涕為之噴。隨著禿頭猛漢催加壓力,垂眉塌鼻的老叟身軀搖晃,腳下咔嚓踏陷地板。禿頭猛漢驍然道:“又一掌來了!”垂眉塌鼻的老叟連忙扎穩(wěn)步樁,全力以赴。禿頭猛漢再拍一下,垂眉塌鼻的老叟悶哼聲中,腳下再次沉陷。

  禿頭猛漢抬手笑覷道:“再挨一下,如何?”垂眉塌鼻的老叟似撐不住,咯血而倒。袖底忽現(xiàn)尖刃,撩向禿頭猛漢頷下。我見銳芒從袖口悄顯,忙加提醒:“小心!”隨即臉頰遭巾帕一搧,旁邊有個垂髫老嫗低斥道:“多事!”眼眶忽迸,小珠子冒出來,轉到我肩頭,沿臂膀滾向掌腕,迅即晃轉到我耳后,悄言道:“我給你解鎖了‘飛流熒’,你能掙手就甩來試試看。便賭一把,我哥倘若藏在你身上,必有此秘殺技一甩而出?!?p>  我感到臂腕一下炙熱,怎暇多想,翻掌急甩。頃間使上了記憶里小僧景虎所授之法,掙手得脫,拋帕撩展,空中現(xiàn)出一個“茶”字,引得旁邊那班花花綠綠的垂髫老嫗紛仰臉看。我順勢揚手,眼前飛出一片流熒爍撒而過,垂髫老嫗腦袋霎皆沾燃。

  我從眾多躥嚎的火人之間拉開信孝,順便拾帕在手。有樂那邊亦有烏衣媼瞬間著燃,有樂慌避不迭,揮扇驅開飄近他的流熒,嘖然道:“既有這么厲害的秘技,為何不早教給她?”小珠子從長眉垂耷的黑衣老媼眼眶里蹦出,轉到有樂耳后說道:“才想起來,不行么?”

  長眉垂耷的黑衣老媼爆眼摜倒之際,長利撲身搶來,接住信雄,抱他便跑。多個烏衣媼追在其后,紛投鏈索飛爪,颼颼掃墮街巷燈籠。長利跑在遍地燈籠之間,一逕叫苦:“噩夢!噩夢啊……”腳下絆著東西,不意跌撲街邊的攤鋪上,滾落五谷筐里,懵然抬臉之時,嘴里吐出豆子。

  我拉住有樂,轉望廊間,看見禿頭猛漢連拍數(shù)掌,將那垂眉塌鼻的老叟打陷地板之下。旁邊有扇窗戶推開,一個濃眉粗須之人伸頭愣覷,愕問:“九叔,你在打樁嗎?怎這樣吵,也不讓人清靜一下,我實在受不了,快要憤恚死去……”話未說完,又被人往里拽入。窗內(nèi)接連飛出數(shù)個老媼,跌摜庭下。隨即有個火盆扔出來,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湊近窺探,突然挨砸倒地,爬在火盆邊叫苦道:“茂伯!你在里面干什么?亂扔東西打傷我了……”

  屋頂忽破,一個禿頭老者拉著濃眉粗須之人躥將出來,踏瓦奔過。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連忙爬隨在后,忍痛喊叫:“茂伯!你們要去哪里?等等我……”濃眉粗須之人在千檐百瓦之間忿聲說道:“有人叫喚,其聲熟悉。大伯,放我下地。不然我立刻憤恚而死!”

  一群亂兵沿巷墻涌來,紛朝屋頂放箭。小貓熊模樣的黑眼圈兒家伙扶墻爬起,拔劍說道:“住手!”亂兵朝他沖去,追往墻后。我抬手欲揚,頸后忽涼,有只指爪悄抓,拎我而起。我吃驚轉覷,只見一個垂眉歪眼的蒼發(fā)老叟淌淚而視,在火光中不時用另一只手拭目,懨然道:“漢中太守張魯門下法禁之地,你這小妮子竟仍能施展伎倆,所使何術?”

  我朝他揚手,說道:“飛流熒?!钡姾翢o作用,不由納悶。淌淚老叟指了指背后石壁銘刻斗大的“米”字,冷哂道:“世人不知天高地厚,妄自尊大?!?p>  揚手拈訣一搧,倍增法象威呈。小珠子似近他不得,轉到我耳后悄言道:“這里不行,須離那面石壁遠些。我覺得里邊藏有東西,傳聞五斗米教先輩昔曾拾得天外異隕,嵌入教壇圣龕之內(nèi)。那邊似是龕壁所在……”

  淌淚老叟抬掌殛龕,從里面取出一枚古意之匕,端詳?shù)溃骸皬堲攣G失祖業(yè),應該名列恥辱榜,然而張魯卻認為自己應當上英雄榜,這不過說明,自大并非美德?!?p>  隨即伸匕抵臨我頷下,寒氣侵髓而入。我不禁一激靈,朝他臉上打了個噴嚏。

  檐影下悄立之人依仍負手觀天,垂撇的眉梢眼角充滿愁苦之氣,在火光跳閃之間,其畔有個拈伸黃符點燃晃擺的老蒼頭伸手按下古意之匕,喃喃說道:“何必在意幾只闖庭之雀,先須留意白衣過江?!?p>  “白衣會?”淌淚老叟轉望庭外,見有一行戴著斗笠的白衣人沿街巷悄行疾近,不由微愕,凜視道,“東吳勢力果然在此?!?p>  禿頭猛漢脖側濺血,悶哼而倒,我聞聲轉望,只見沉陷的地板下接連擊出重拳,猝然捶他翻摜開去。垂眉塌鼻的老叟爬出來擤涕而望,眼瞅一行白衣過巷,笠影迤逶穿梭而至,頃亦動容道:“昔日白衣過江,歷史又要重演了嗎?可這里并非荊州,而是益州。此一時非彼一時……”

  為首的白衣人在庭前說道:“不要緊張,羈留成都的東吳使者未及離去而已?!?p>  垂眉塌鼻的老叟發(fā)力殛震禿頭猛漢跌開,擤過涕后,抬手往旁一指,靠在廊邊低哂道:“往前邊走,可出益州。生路擺在那兒,為何徘徊不去?”

  “你知為何,”白衣人在庭前說道,“丁奉將軍原本欲援蜀國,然而蜀主先降,聯(lián)手抗御的意思已經(jīng)送到,我們也該走了。但當臨別之前,我發(fā)現(xiàn)你們在成都殺戮。蜀主劉禪宅心仁厚,據(jù)聞他及早投降是為免百姓遭受破城殺戮之殃,不料投了降,全城百姓仍要受難?!?p>  “不關你的事兒,”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說道,“人生就是這樣的不由人。命運從來跌宕起伏,你若無法釋懷,看不開就再也走不開,留下來是死路一條?!?p>  “哪有什么命運,唯有念頭的變遷而已?!倍d頭猛漢跌在階下,咯血而起,盤坐合掌,憫然道?!耙荒钌?,太陽升。一念惡,黑云來!”

  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甩去他臉上,懨然道:“原本預計不出數(shù)日之內(nèi)就可以速戰(zhàn)速決的伐蜀戰(zhàn)事,在東吳勢力的介入之下,持續(xù)至今。殺戮不息,這要怪誰來著?”

  “多說無益,”四周冒出幢幢陰影圍涌漸近,刃芒逼閃之間,庭前的白衣人渾若未見,逕自往前,攙起禿頭猛漢,微嘆道?!皡菄⑽疵腋深A,你們的陰謀論太多了,想是內(nèi)心歷來陰暗所致。”

  垂眉塌鼻的老叟擤涕甩去,懨目投覷道:“那你為何留在這里不走?”

  “因為我要殺你?!卑滓氯私蚁露敷遥瑩侀_甩近之涕,從容抬面,正色道?!捌鋵嵈蠹叶际枪逝f。就別裝作不相識了,我從小跟司馬炎一起玩耍長大,你們卻殺害我全家,夷滅我多少族?要不是吳國收留,我亦無生路可走。既然再次相遇,今天在這里的邵家之人,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p>  眼見笠影揚掠而出,驀現(xiàn)一張畫有精致臉譜的面容,有樂不禁愕問:“這是誰呀?”

  “諸葛靚?”我旁邊的淌淚老叟一見之下,為之失詫?!安芪核究罩T葛誕的少子,昔因其父反抗大將軍司馬昭,遭誅夷三族。諸葛靚投奔孫吳,初棲親族諸葛瑾門下,不久出任右將軍。痛言仇深似海,晝夜不忘。沒想到丁奉派你來秘密援蜀……”

  有樂沒等聽完就納悶道:“諸葛亮不是早就掛了嗎?怎會化個濃妝扮相這樣靚麗地出現(xiàn)……”信孝聞著茄子在旁說道:“他是靚麗的那個‘靚’,不是亮眼的‘亮’。此乃三國歷史上的真人,見諸正史所載。后世嘗謂,諸葛家族子孫能力排名,諸葛靚排第二,諸葛亮的兒子給爸爸丟臉了。他父親諸葛誕是諸葛亮的族兄弟,官至曹魏公卿之列。諸葛亮的兄長諸葛瑾是三國時期吳國重臣,官至大將軍,領豫州牧。當時諸葛家族勢大,遍布于三國朝廷,不論在哪邊陣營皆掌握重權。司馬昭麾下還有個諸葛緒,起初領兵跟鐘會伐蜀。鐘會想獨攬軍權,密報說諸葛緒畏縮不進,于是將他押進囚車運回京城。如此一搞,大軍皆由鐘會統(tǒng)領了。他就這樣一路陷害過來,不斷擺平魏軍將領,途中還斬殺了許褚的兒子許儀,魏軍將士無不驚恐畏懼……”

  斗笠飛轉一圈,磕過廊柱,落返妝容精致之人抬起的手上,庭前接連人頭墜地。

  淌淚老叟忽似脊凜,轉面未及,一道刀光疾削倏至,迫使他不得不放開我,急避開去。信照從墻柱后轉出,拉我欲跑,淌淚老叟探爪來抓腕,忽叫一聲苦,所持之匕不知為何讓他縮手急促,卻落在我手上。

  其猶未甘,仍要追攫不舍。信照急削兩刀,再次迫他靠近不得。我見眾多烏衣媼紛圍而至,持刃亂戳,便揚手欲甩盾讖,卻發(fā)不出。信照走了個之字形,撩刃撂倒數(shù)媼,只見行近庭前的白衣人絡繹而至,拔劍加入戰(zhàn)團。

  淌淚老叟似是忌憚我手中之匕,尤甚于信照的快刀,連攫數(shù)下,每當我稍抬起,忙又避開。我正要朝他扔去,小珠子轉到我耳邊嘀咕道:“你所持之物非但能克制別人的法術,連咱們也被它抑制到了。顯然其威力極強,連我也靠近不得。不過你也別丟掉,先讓信照拿著?!?p>  信照見我遞來給他,不由一凜轉覷,惑問:“什么東西在我眼前寒森森?”我搖頭回答:“不清楚。細看并非真匕,而是象匕之形?!?p>  “象匕之物易手了?”那個拈伸黃符點燃晃擺的老蒼頭揮手撩開沖殺近前的白衣人,頭沒轉的低哼道,“怎這般不小心?此乃五斗米觀先輩早年拾獲的天外異隕,構成此地法象森嚴的根源。本該搜尋出來奉獻給司馬炎公子……”

  淌淚老叟抬手以示,不安道:“看我這只手,已被它廢了。稍只抓握片刻,手掌化糊,五指粘住,并且變形?!?p>  信照本要接過象匕之物,聞言縮手。我亦驚而棄之,忙看手心,卻似尚無異樣,只覺稍拿片刻,整支臂膀渾如不屬于自己,扔出之后,才感好些。小珠子轉到我耳邊說道:“我懷疑它似是來自仙后座之物,不要扔掉?!?p>  我從龕邊撿了個碗,信照伸刀承接投墜之匕,正要撩進碗里,刀與匕接觸,霎間渾合為一。信照吃驚道:“它去哪里了?”綽刀忙瞧,但見刀形有變,宛然象匕之形,透出森森寒意。

  那個拈伸黃符點燃晃擺的老蒼頭甩來火箴,朝信照眼前爍然一送,指爪悄搭,便欲奪刃。我感到手臂搐緊,便捏拳一揮,雖只作勢遙打,那老蒼頭腹間頃挨捶擊,跌撞龕墻之上,摜軀砸壁轟陷。信照不禁瞠呼:“哇啊……”連忙拉我急溜出外。

  我見那個老蒼頭身上撒落大量物事,其中包含銅錢、符箓、卦盤、香燭、藥膏,以及瓶瓶罐罐滾了一地。未及多撿,便給信照拉走。我拿著一個小瓶子搖晃,覺有異蠕之物在內(nèi),本想隨手丟掉,小珠子冒出來嘀咕道:“里面有蠱,屬于好物來著?!?p>  “蠱。”有樂從藏身之處鉆出,搖扇說道,“曾幾何時,屬于蜀地之物。傳聞古時候苗疆的人最會使用,五斗米教用米缸養(yǎng)蠱,后來傳播開去,漢代流行巫蠱之術,邵氏先輩常被召入后宮,幫那些爭寵的嬪妃施秘術使蠱害人,此風氣愈演愈烈,歷史上有名的‘巫蠱之獄’成為高潮……”

  一箭飛至,射到他嘴前。小珠子從口里冒出,擋開流矢。有樂驚道:“你怎么突然從我里面出來?”小珠子轉到他耳畔說道:“這有什么稀奇?我能從任何東西里面冒出來。就像我?guī)煾怠疅捊鹦g士’那樣,日后驀然從天王星里面現(xiàn)身……”有樂張開嘴往里摸了摸,惴問:“那我為什么沒跟天王星一樣爆掉呢?”

  小珠子未暇回答,突然轉過一串燈籠之下,連爆街上多個烏衣媼的腦袋。長利吐著豆子,拉信雄從鋪面之間跑過來,慌奔在一幫持刀追砍的老媼前面,叫苦道:“我的噩夢成真了,快幫忙擺脫掉眾多阿婆追殺……”

  “那些不一定是真的阿婆,”信照綽刀奔援,穿梭到眾多老媼之間,連走多個之字,揮出象匕之鋒,刀芒倍增凌厲,撂翻追砍長利的數(shù)人,抱起信雄便跑,小珠子避開信照,轉去另一邊接連遙發(fā)流熒飛芒,沿街燈火綻爆不停。有樂望見眾媼困于火場之中,猶在洶洶奔涌,不禁咋舌道,“厲害!”

  隨著幾束煙花爍射,穿條紋衫的小子牽騎從另一面巷垣后咧嘴走出,招呼道:“快往這邊跑,許多亂兵殺過來了?!?p>  信照把信雄推到我旁邊,自去綽刀殿后掩護,連撩數(shù)道刃芒激掠,逼退滿街涌來追砍的烏衣媼。旋即揮刀斫斷斜刺里搠近我脖頸的數(shù)桿長鎗,眼見勢眾難抗,退過來說道:“大家快跑去一積那邊,幸好他沒弄丟咱們騎來的馬匹……”

  有樂在混亂中張望道:“可是還有鐘會呢?糟糕,咱們把他帶丟了……”

  “沒丟?!贝l紋衫的小子牽來幾匹坐騎,分韁繩給我們,隨即點鞭炮投向街頭蜂擁驟密的烏衣媼,接連噼啪炸響聲中,捂耳跑回,指著前邊說道,“先前我看見,其帳下兵將且戰(zhàn)且退,又把他簇擁而走,繞往宮墻那邊跑。”

  長利扶信雄上馬,憨望道:“眾多亂兵沖涌更近了,幾乎每一條街巷皆擠滿了廝拼的人影,咱們往哪邊走?”有樂拉住穿條紋衫的小子,忙問:“鐘會他們往哪個方向跑去?”

  信照揮刀蕩開投近之鎗,掃覷四處侵涌幢閃的人影,搖頭說道:“無論往哪個方向,單憑咱們幾個,都過不去。別說往前多走幾步,眼看又要被紛涌的兵勢逼得退回五斗米道場了……”

  有樂不顧我拉拽,兀自掙扎道:“不能丟下鐘會,否則他死定了……”

  “你們也死定了。”我揚手發(fā)讖不及,一影忽晃倏至,踢開有樂,探爪攫我咽喉。信照揮刀欲攔,脅下先挨一掌,失刀跌摜。淌淚老叟抬手接刀自覷,低哼于旁?!爸劣阽姇?,他本就該死。誰也救不了……”

  乍握刀柄,忽又丟開,縮手不迭。信照蹬墻返轉,撲身綽接正著,順勢朝淌淚老叟一揮。

  道場內(nèi)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垂眉塌鼻的老叟在廊間陷于數(shù)襲白衣人仗劍掩攻之際,突然轉面驚呼:“竟然殺我哥哥……”信照撩刃轉軀,晃過淌淚老叟背后,聞聲愕望道:“距離這樣遠,他在那邊也能知道?”淌淚老叟揪信照過來,低哼道:“我與他一胞孿生,有些感覺似是相通的。這有什么稀奇?我不明白的是,你為何能拿住象匕之物,卻不怕傷手?”

  信照示范道:“誰說不怕?我這樣拿著,不時松開,然后握住。即使如此,你看我這刀柄也快變形了。所以我又趕快插到你身上……”淌淚老叟垂首自覷胸脅嵌貫變形之刃透出,踣倒在地,喃喃自語:“怎會這樣?”

  有樂見信照又要抽刀,在旁說道:“你還想拿它?當心手變形……”信照脫下另一只手套,裹握刀把,蹙眉道:“那只纏絲手套快要壞掉了,幸好我還有一只。瀧川派搞這些玩藝很耐用,不過估計也撐不了多久。這究竟是一枚什么東西,卻隱藏在五斗米道場。我聽說張魯早年曾在此傳播五斗米道,并自稱‘師君’。其母好養(yǎng)生,后漢書稱她‘有少容’,‘兼挾鬼道’,往來于益州牧劉焉家中。張魯通過其母與劉焉家的關系,得到信任。仗有劉焉撐腰,張魯?shù)脛葆绕稹⒀伤篮?,其子劉璋以張魯不順從他的調(diào)遣為由,盡殺張魯母及其家室。遣將攻張魯,多次為張魯所破。張魯襲取巴郡,割據(jù)于漢中,以五斗米道教化民眾,統(tǒng)治數(shù)十年?!?p>  “后來劉備占據(jù)了劉璋的地盤,張魯投降曹操?!庇袠窊u扇說道,“左右的人想將倉庫里的寶物全部焚毀,張魯說:‘我已有歸順朝廷的意愿,一直未嘗如愿。今天我們離開,不過是避開鋒芒,并沒有別的意圖。寶貨倉庫,應歸國家所有?!谑菍毼锒纪咨撇睾貌烹x去。曹操對張魯?shù)男袨樯罴淤澰S,任命他為鎮(zhèn)南將軍,以客禮相待,爵位封侯,食邑一萬戶。曹操將他和家屬帶回鄴城,封張魯?shù)奈鍌€兒子及閻圃等人為列侯。替自己的兒子曹宇娶張魯女兒為妻。史載其得善終,大笑而亡。信眾傳聞其死能復生,后世道教徒稱張魯為‘張鎮(zhèn)南’。他生有十女,并有七子,其中五子被封侯。張魯女兒張琪瑛,后來嫁給曹操之子曹宇。傳說因眷戀馬超,訂親之后未嫁入曹家,于漢中一帶繼續(xù)傳承父親的遺志,信徒稱其為張魯女,有墓留存后世。張魯?shù)膶O兒也很奇怪,張道融每端坐室中,出神數(shù)百里外,能馴虎豹,年一百十九歲卒,而尸溫溫如生。其下葬后,冢上生菌數(shù)千。此后,居民見鶴穿墓而出。后開墓視之,唯冠履在?!?p>  “張魯既為五斗米道第三代天師,丟失祖業(yè)并不光榮?!碧蕼I老叟抬手拭眼,喃喃的說道,“據(jù)傳他本是西漢留侯張良的十世孫,或還未算有何了不得。然而其乃天師道教祖張陵之孫,更彌足可貴。他幾位姑姑皆是張道陵女兒,家豪而好道,接連白日飛升。尤其是張道陵次女張文光,貴為陵王妃,不食數(shù)月,於殿上白日升天,萬眾皆睹。當年張魯在漢中傳道,自稱‘師君’,來學道者,初稱‘鬼卒’,信徒入道,只需交五斗米。張魯繼承其祖的教法,教育民眾誠信不欺詐,令人自首其過;對犯法者寬宥三次,如果再犯,然后才加懲處;若為小過,則當修道路百步以贖罪。他依照《月令》,春夏兩季萬物生長之時禁止屠殺,又禁酗酒。他還創(chuàng)立義舍,置米肉于內(nèi),免費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并宣稱若有人取得過多,將得罪鬼神而患病。什么是義,這就是義。后來向氏宗族置粥棚救濟貧苦,無非東施效顰……”

  “可是向家的人畢竟能做到,你們邵家做了什么?”有樂伸扇拍之,惱道?!熬蜁蜋噘F搞鬼害人,盡干壞事。暗算鐘會的帳還沒跟你清算,為何卻誣蔑我侄兒信雄是狐精,竟想燒烤他肉多的后股,如此無中生有,真以為這樣就能燒出一條尾巴嗎?就算有,也是豬尾,而不是你們要的狐貍尾巴……”

  “你那胖侄兒就是個狐精,”淌淚老叟抬手拭目,戾視信雄呆望的身影,掙扎欲去打殺,口中咯血道,“這只肥狐貍,覬覦司馬炎公子的愛妻,須饒他不得!”

  有樂忙拉住問道:“哪有的事?我家信雄怎會勾搭人妻,他勾誰過了……”淌淚老叟提手摑他,掙扎道:“肥狐貍引誘司馬炎夫人楊艷,你們這些幫兇還好意思狡辯?”長利護著信雄,忍不住憨問:“誰?”有樂嘖然道:“她是晉惠帝司馬衷的親媽。天生麗質(zhì),嫁給了司馬炎。成為皇后,深得晉武帝寵幸,不久郁悶而死,年僅三十來歲?!?p>  長利牽著信雄的坐騎,愣問:“司馬衷?”有樂瞅著淌淚老叟歪倒在跟前死不瞑目,自亦納悶道:“就是說出‘何不食肉糜’這句千古名言的白癡皇帝。那年鬧災荒,老百姓沒飯吃,到處都有餓死的人。向匡他們把災情稟告給司馬衷,但司馬衷卻無法理解,反問:‘沒有飯吃,他們?yōu)槭裁床怀匀飧??’向匡他們聽了,哭笑不得。司馬衷從小智識低下,司馬炎對此很發(fā)愁,擔心司馬衷會丟了祖宗開創(chuàng)的家業(yè)。特意出題考他,并限他三天之內(nèi)交卷。司馬衷拿到題目以后,不懂作答。他的妻子賈南風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便請向雄他們幾兄弟幫忙,巧覓有學問之士為司馬衷解答難題??墒撬抉R炎一死,司馬衷即位,遇事要他自己定策,就鬧出了不少笑話。衛(wèi)瓘身為老師,有一次競借酒醉影射了他,使晉惠帝皇后賈南風嫉恨,加上鐘會舊人向氏兄弟仍念老帳,畢竟衛(wèi)瓘曾經(jīng)叛賣好友鐘會,報應怎樣也跑不掉。而他又惹惱了朝廷中的一眾權臣,尤其觸怒了善使權謀的賈皇后,終于為衛(wèi)家滿門招來了殺身之禍?!?p>  信照綽刀揮撩,砍翻悄欲欺近的幾個烏衣媼,轉面說道:“有一年夏天,司馬衷與隨從到華林園去玩。他們走到一個池塘邊,聽見里面?zhèn)鞒龉竟镜那嗤芙新?。司馬衷覺得很奇怪,于是便問隨從這些咕呱亂叫的東西,是為官或是為私的?隨從就說:‘在官家里叫的,就是官家的;若在私家里叫的,就是私人的?!梢娝抉R衷被史書評價為‘甚愚’或‘白癡’素有根據(jù),由于他的無能,加上其妻賈南風只會亂搞,造成了八王之亂?!?p>  有樂不由郁悶道:“這樣一說,倒是有點兒像我家信雄的路數(shù)。難道……”信雄哽咽道:“我是清白的。”

  小珠子從淌淚老叟眥裂的眼眶里冒出來嘀咕道:“你們別再亂折騰了,會有報應的。我不想信雄被作弄,遭到傷害?!庇袠酚謴堊焱锩嗣?,隨即嘖然道:“他這樣可愛,有誰會傷害?無非拿來烤一下后股,看有沒有尾巴給火焰逼炙得露出來……不過我覺得就算真有,那也是豬尾?!?p>  “捉住那只肥狐貍!”那個老蒼頭從倒塌的龕壁下掙身爬出,惡狠狠的撲近,我忙要揚手再捶一拳,不料其來甚快,一攫已臨,嘶聲道,“邵家的未來只系眼前一搏……”

  信照揮刀脫握,叫了聲苦,象匕之刃甩離刀梢,劈開老蒼頭的腦顱,有根長矛往腦后飛搠,扎那老蒼頭栽摜于地。宗麟從墻后現(xiàn)身,走來拔矛自覷,眼見矛頭變?nèi)糌靶危挥杉{悶。長利護著信雄,憨問于旁:“連信照也握不住,你怎么不怕?”

  宗麟唰唰掄矛,掃翻欺近之媼,微哼道:“或因我這根長矛似乎果真便是傳說中的‘降龍木’,加上我的銀絲手套大概更好?!毙耪帐暗?,瞧見其已扭曲變形難狀,便拋向群媼,啪的擲打之后,轉身問道:“你那根矛從哪里得來的?”長利撿了把亂兵丟下的鋼刀拿給他,說道:“黃巾起義那里,當時你沒在場?!?p>  “五斗米道場當年淪陷之時,身為教主的張魯并未在場?!弊邝霋呙谭嗳?,滿街擠涌之影呼颼蕩飛,摜軀起落遍地,眼見所向披靡,手持之矛威力倍增,不禁訝覷道,“益州牧劉焉的兒子劉璋盡殺張魯之母及其家室,發(fā)現(xiàn)張氏秘設道場,將其另辟他用。劉璋的領地被劉備進占之后,諸葛亮他們沒在這里找到什么。據(jù)傳張魯?shù)母篙吜粝伦嫦得貙?,不會就是那根象匕之物罷?”

  小珠子避之不迭,轉去信雄肩后,嘀咕道:“拿那根東西離我遠一點兒?!贝l紋衫的小子亂拋鞭炮,逼退街上涌近的亂兵,爬上馬背,又點煙花噴射四周,驅散沖殺擋道的兵馬,咧開嘴笑道:“不知他們?yōu)槭裁催@樣害怕鞭炮?”

  有樂騎馬亂望道:“一千多年前的人沒見過鞭炮,你該知道那感觸是很震憾的。便趁那些亂兵一時嚇得退開,咱們打馬沖過去跟鐘會他們會合?!弊邝氤蛞姶l紋衫的小子點燃一串小光炮,擱在他矛頭,連忙拋甩而出,撩入人群之內(nèi),隨著噼啪炸響,人仰馬嘶,滿街驚撞促亂。宗麟睹而興嗟:“這場景就像葡萄牙人初次在我領地港口那邊放炮,當時巨炮轟響,全城驚亂,人們聞皆失措,如臨末日光景?!?p>  “約于公元一五五八年前后,宗麟得到了葡萄牙人傳至東方的第一門巨炮,他命名為‘國崩’?!毙≈樽釉谛判奂绾蠹毬暵Z的說道,“此炮后來在抵抗義久家族侵攻的戰(zhàn)斗中發(fā)揮了巨大作用。宗麟晚年歸隱之時,義久的兄弟家久領軍占領了他的首府。面臨被家久和幸侃包圍,宗麟一度使用大炮‘國崩’,死守丹生島,等待秀吉援軍。依靠著繁華的商業(yè)港口和與葡萄牙等諸國之間的貿(mào)易關系,宗麟家族在火鎗大炮等西洋火器的使用上領先于群雄。他最早建立鐵炮部隊的同時也率先引進了大炮,并將其用于實戰(zhàn)之中。對于他究竟何時獲得這門巨炮,歷史的記載有分歧?!湟媛浴粫械挠涊d在一五五一年的時候,‘豐薩軍記’記載在一五七六年的時候,葡萄牙人向宗麟獻上了石火矢,而宗麟將其命名為國崩。關于這段歷史,‘武要辨略’作出了詳細描述:天文二十年亦即公元一五五一年,當時在豐州停泊的葡萄牙船向教堂發(fā)射禮炮,巨大的爆炸聲音傳到了府內(nèi)。宗麟及其隨從在大驚之下前往觀看。就這樣,在離小銃傳來的天文十二年時距八年之后,大炮傳到了宗麟家族。宗麟在大喜之下將其稱為‘國崩’。公元一五八六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宗麟在隱居之地發(fā)現(xiàn)被包圍,盡管丹生島是四面環(huán)水的堅城,在橫掃九州的薩摩軍面前卻顯得無比脆弱。幸而城內(nèi)裝備了當時最先進的大炮‘國崩’。年邁的宗麟盡管處于隱居之中,卻在這危急時刻顯示出了英雄本色。遭受幸侃猛烈攻打之際,面對城兵數(shù)量有限,敵軍士氣高昂的形勢,宗麟下令發(fā)射安置于城中的‘國崩’。一聲炮響之后,攻城的敵軍因此陷入混亂?!?p>  “所以呢,”長利追著一匹驚騎跑過來,憨問,“帶丟了小女王的后果是什么?”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置
設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