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醒來
每個父母都心疼自己的孩子,那間廂房是留給祥哥的婚房,萬一嬌嬌死在里面會不吉利。
自己一家人雖然平常承擔(dān)大哥家里家外大部分勞作,也不能再有怨恨,畢竟是大哥收留自己一家十年,已經(jīng)仁慈義盡了。
江景祥摸著自己破開的嘴角,看看床上的小堂妹,嘆氣一聲。
他是家里的獨苗,只有一個早已出嫁的姐姐,好在小叔家有兩個堂弟,還有一個漂亮得像布娃娃的堂妹。
一開始,兩家人都對堂妹喜歡得緊,可有一次堂妹摔跤后,就天天睡覺。
在他的記憶里小妹一直都是這樣,睡著睡著就長大了,也越來越好看。
可惜,已經(jīng)有好久好久沒有聽到堂妹叫自己一聲祥哥哥。
江景祥知道冬雨里住進(jìn)草棚很辛苦,堂弟們心中有氣要打自己也是應(yīng)該。
他也更明白自己父母趕走小叔一家的原因。
自己成親需要婚房只是一方面,女方催促也只是一方面。
最主要的是,自己每次從鎮(zhèn)上回家,總會給嬌嬌買一些白面細(xì)米,或者是紅糖軟布,盡量幫襯小叔。
母親一直在抱怨說花錢,其實小叔都有補錢的,自己解釋了。
母親還是暗地里使喚小嬸做事,這些事他也知道。
現(xiàn)在連未過門的媳婦家也知道自己買東西,說嫁過來也要被這病坨子牽連,多有抱怨。
見已經(jīng)影響到自己婚事,爹娘這才趕走小叔一家。
可是,這些話他不能說。
父母跟小叔這邊好說,親兄弟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過幾天有氣都會消的。
只是新媳婦還沒過門,萬一就這樣跟小叔小嬸落下心結(jié),以后怕就不好相處,還是等媳婦娶過來再慢慢教導(dǎo)。
江景祥此時無話可說,只能站起身,提著自己買的紅糖悻悻離開。
夜?jié)u漸深了,草棚處在村外,寂靜中有不名的野物在地里嚎叫打斗,聽在此時心情壓抑的江家人耳中,就顯得格外瘆人。
被窩里,安穩(wěn)沉睡的江團(tuán)正處在無邊無涯的黑暗中,周圍是宛如實質(zhì)的寒冷,孤寂正層層包圍而來。
最讓她感覺恐怖的是,身體在緩緩下沉,那里更黑,更冷,也更寂靜。
她知道是“自己”又要睡了,也許就再醒不過來,真正的嬌嬌就在“那里”。
江團(tuán)很害怕,她怕自己醒不過來,怕丟掉這天賜的溫暖。
她知道,江家人就在旁邊,她能感覺到有人一直緊握著自己的手,有聲音在呼喚。
一想到瘦小婦人那溫暖的懷抱,便宜爹憨憨的笑,大哥哥單薄而結(jié)實的背脊,還有掛著兩條鼻涕,笨拙想逗笑自己的小哥,她心中就火熱,渾身充滿力氣。
才剛剛擁有一天,她舍不得離開。
江團(tuán)開始拼命掙扎起來,如同溺水者在尋找那一口珍貴的空氣。
只要沖出這片黑暗,就能到江家人的身邊去,自己一定要堅持住。
草棚里,江家人也沒有睡,火堆上掛的銅壺咕咕冒著熱氣,江爹將木盆中兌好熱水,再端到床邊去。
柳氏不停用帕子擦拭著嬌嬌的胳膊,幫助她放松肌肉。
“小妹這是著涼了嗎?”江景陽幫忙掌燈,看著滿面通紅的嬌嬌,焦急問道。
“不像是著涼!”
照顧久了,柳氏也知道女兒沒有發(fā)燒。
可是她不明白,女兒捏緊拳頭,牙關(guān)緊咬,渾身緊繃著仿佛用盡全身力氣是為什么。
難道,是要走了?
在這個時代,就是要死,也沒有其他辦法。
柳氏只能忍住心疼,用布巾替女兒擦去額角流出的汗珠。
直到后半夜,床上的嬌嬌放松下來,鼻息輕淺而平穩(wěn),這是重新入睡了。
一家人才疲倦的坐下休息,他們不敢睡,怕一覺醒來,就見不到嬌嬌最后一面。
隨著幾聲雞叫,有光線投過縫隙映照進(jìn)來,在草棚的空間勾畫出幾條細(xì)細(xì)光柱,下了幾天的綿雨終于放晴。
床上,女孩睜開眼。
她現(xiàn)在是嬌嬌,同樣也叫江團(tuán),不再是曾經(jīng)那個被人丟棄,渴望家人溫暖的可憐孩子。
江團(tuán),這個女娃也叫江團(tuán)。
自己取名江團(tuán),是盼望有一家團(tuán)圓的日子。
而這個娘親說,是當(dāng)時也才四歲的大哥哥取的。
是因為“嬌嬌”生下來就是粉團(tuán)團(tuán)的小女孩,
大哥哥?
江團(tuán)目光下移,在她枕頭旁邊,正趴伏著一個小小的人,薄唇緊抿,眉端鼻正,就是太瘦了,一個頭顱像是架在脖子上。
自己跟小哥哥是雙生,雖然長得不像,這樣壓著半張臉,江團(tuán)也知道是誰。
農(nóng)戶人家都習(xí)慣早起,盡管一夜沒睡,此時屋里合衣而臥的幾個人都醒了。
趴伏著打瞌睡的那人壓酸了脖子,正瞇眼抬頭,就感覺有風(fēng)吹著自己的臉。
他猛然一驚,趕忙看向躺著的妹妹,入眼,就看見一張如花笑顏。
江團(tuán)鼓起腮幫又吹一口氣,再沖他眨眨眼!
“娘,爹!嬌嬌醒了!”
嬌嬌醒了!
江家人重新歡喜起來,比起昨天的開心,這一次是失而復(fù)得的驚喜。
柳氏絮絮叨叨說著話,翻來覆去都是:冷不冷,熱不熱,渴不渴,餓不餓,是想躺還是想坐,累了沒有。
對十年昏睡,沒有多少溝通的女兒,她能說的只有這些,也最關(guān)心這些。
江團(tuán)不厭其煩的答著,這就是一個母親能表達(dá)感情的方式,也是她沒有經(jīng)歷過的感受。
在母親心里,孩子說的是什么不重要,只在乎的是“孩子剛才跟我說話了”。
江青山搓著手嘿嘿笑著,眉間深深皺紋都全部舒展開。
聽著女兒跟媳婦短短一早上,已經(jīng)重復(fù)數(shù)遍的一問一答,比廟會上戲班唱的還好聽。
以前女兒醒過來,多數(shù)只是睜著眼睛,并不怎么說話,要不然就是無端端的尖叫嘶吼。
只有這次最正常,也最不正常,家里也是最開心的。
江景文端著剛剛熬煮過的羊乳進(jìn)來,小少年單薄夾襖已經(jīng)被晨霜浸濕,就連散亂的頭發(fā)都貼在脖子上。
“小哥,你也喝一口!”江團(tuán)不張嘴,非要他喝一口。
江景文笑著,象征性的喝了一口:“這樣總可以了吧!”
家里一直是他在養(yǎng)羊,還沒有真正喝過羊乳。
奶,是小妹喝的,昏睡中的小妹能活下去,也是靠奶維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