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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記物語

第七章山名軍頹敗

太平記物語 蓬萊三人 4077 2021-05-16 10:09:36

  隘口之間,道路異常狹窄,除去相對平坦的街道以外,兩邊兼有諸多碎石土堆阻隔,極難通行。

  但組成伯州眾的這些足輕,大部分是從伯耆、因幡、美作三國邊境的山棚招募來的穢多賤民,裝束奇異與一般足輕不同。

  他們其中甚至有不喜穿鞋,披發(fā)跣足,卻也健步如飛,上下山坡如履平地,更勝過常人。

  這些山民土兵往往出自窮山惡水之地,不務農桑,生平全賴刀頭舔血的活計謀生,是以個個聞戰(zhàn)則喜、驍勇過人。

  伯州土兵排成數(shù)列,左右各舉竹楯藤牌抵擋流彈、飛矢,“噼里啪啦”的聲響不斷在楯牌上響起,便似飛沙走石迎面打來。

  這些竹楯藤牌俱以老藤陳竹編制,在熱油中反復沸煮過后,再放置於烈日下暴曬,圓滑堅韌,對箭矢、銃彈有著極佳的防護,其外還蒙有厚牛皮,更是杜絕被火燒的可能。

  伯州土兵們勉力支撐,同時俯下身子,相互遮掩著組成楯墻,來減小暴露面。他們同時抽出隨身攜帶的短斧、飛鐮,拋向對面的槍衾陣內反擊,手持長槍的足輕撥打不及時,頓時被殺傷一片。

  尼子軍見狀,連忙將三把中筒銃填裝好,架在高巖之上,重重朝下方的人群轟擊。

  中筒銃實際上就是能夠發(fā)射十匁左右彈藥大鐵炮,長度在兩米左右,銃身寬粗,主要以填裝散彈為主。

  三聲震耳欲聾的炮響,貫徹山谷上方的長空,密集的散雹迸散入下方擁擠的土兵之中,其等縱然有楯墻護身,卻也有不少被趁隙而入的鉛彈擊中,慘叫連連。

  這些伯州兵常年參與合戰(zhàn),在身邊山名武士的呼喝下,咬緊牙關,仍舊極力堅持,幾乎每推進一步都得付出數(shù)人性命的代價。

  在這等舍生忘死的廝殺下,尼子軍最前列的伯耆國軍役眾很快就被自己的鄉(xiāng)黨,殺得潰不成軍,土兵們呼喊不斷,揮斧持刀,緊追在潰軍的身后,大肆砍殺。

  駐守在高處的尼子新宮黨本隊見勢,順著山坡灑下鐵蒺藜、鐵鹿角等物。山陰諸國多山地,土兵多習慣赤腳行路,偶有穿鞋者也都是極為單薄的草鞋,腳底皮再厚,遇到這些打磨鋒利的東西,也無計可施。

  更何況這些銳物上,都被毒汁糞水浸泡過,稍微一破皮,便劇痛無比,讓人站立不穩(wěn)。

  沖鋒在最前側的足輕,預防不及,多有中招之人,各自嚎叫打滾。尼子軍再接再厲,又將早就準備好的焙烙玉點燃扔了下去。

  焙烙玉接連炸裂,殺傷極大,足輕多以卷腹、掛胴這類輕甲為住,根本無法防御,四散奔逃,怎奈何道路擁擠狹長,仍有不少人被炸死炸傷。

  原本還算整齊的隊伍哪里頓時七零八落,被高處的尼子軍抓住機會,又是銃彈箭矢齊發(fā),趁亂射殺不少人。

  沖在最前排的數(shù)十名土兵,在箭林彈雨中死傷慘重,傷亡率較之方才大大躍升。

  尼子軍陣前伏尸一片、血流成渠。箭矢彈丸的呼嘯聲、兵卒的喊殺聲、垂死之人的哀嚎聲在此刻融為一處,此起彼伏。再看高阜下,斷臂殘肢、血肉橫飛,慘不忍睹,直讓人恍入修羅地獄。

  落后的宇喜多直家等人,冷汗連連,這若是方才沒有后退,被那股子血氣頂上前去,恐怕死得就是兒玉黨的部眾了。

  伯州眾銳氣以挫,后上來的因幡軍更是雞飛狗跳。在隘口前嘗試了數(shù)次進攻,都沒能邁進一步,反倒被尼子軍銃炮、箭矢打了個七葷八素。

  每次后退重整旗鼓,道路上巋然不動的新宮黨槍衾陣前,都要多出二十幾具殘碎的尸體。

  殺紅了眼的馬場職家,徒步酣戰(zhàn),帶領著所剩無幾的浮田郎黨,會合著吉岡定勝帶領的伯州眾,一次又一次發(fā)動亡命強攻,其人的驍勇敢戰(zhàn),更顯得附近人數(shù)眾多,卻一直往后潰退的因幡軍,何等怯懦無能。

  看到因幡軍這種不堪入目的表現(xiàn),宇喜多直家的心緒直接墜入了谷地。

  正如他先前的判斷那樣,山名軍必然沒有一絲一毫獲勝的機會,果斷開始找尋起來退路。

  尼子國久帶著數(shù)十名旗本駐立陣后,轡馬觀望著前方的混戰(zhàn),他此回輕兵急驅的目標,本就是山名家。在這里相遇浪戰(zhàn),反倒事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正好可以省去艱難的攻城戰(zhàn),只要在這里將山名家派來的援軍擊潰,美作國內便就再無能有夠,正面抵抗尼子家山陽經略的勢力

  連續(xù)三次攻勢,都毫無進展,山名豐定坐不住了。他著令本陣的旗本隊手持鐵炮、棒發(fā)石等武備器械,上前助陣,幫著士氣低落的因幡軍展開反攻。

  “隆隆”幾聲,石塊在空中劃過道不可捉摸的弧線,落入山坡高巖上的尼子軍本隊陣中,登時血肉橫飛、山石震動。

  被正中者固然橫死喪命,但余下的兵士也在飛石的沖擊下于高處方寸之地,立足不穩(wěn),或跳或摔,許多人跌落下去摔傷。

  尼子國久見勢,也無他話,命令左右使幡傳令,調集全軍所有鐵炮、箭矢、大筒銃炮、焙烙玉,集中起來,與山名軍對放互射。

  尼子軍居高臨下,又占有火力優(yōu)勢,來去兩輪,高阜下道路都被焙烙玉炸的草翻土裂、面目全非,整個山谷街道上空青煙彌漫、驚鳥撲飛。

  雖然山名軍人數(shù)眾多,狀態(tài)相比尼子軍更為良好,但仍舊掩飾不住頹崩的敗勢,本就是靠著伯州眾決死突擊的山名軍,一旦攻勢受挫,陷入到了苦戰(zhàn)的僵局之中,便就只有潰敗逃亡這一條道路。

  不知是哪家國人配下的備勢先敗退后撤,但正應了那句話,兵敗如山倒,豈是尋常人力便可以挽回頹勢。

  索性宇喜多直家對此早有預料,提前便帶著兒玉黨的部眾,一點點的向后陣的邊緣撤退,這時候面對如潮的潰兵,卻也唯有被裹挾在一起,盡量維持著整體的隊列,混在向大隊的人馬之中,順著谷地的街道往后潰逃。

  出離山谷后,實際上大部分并沒有接陣的山名軍,立刻在各家豪族的帶領下,迅速逃向距離附近最近的友軍城砦,

  尼子軍也同樣分散開來,成軍結對的追擊在后,宇喜多直家仗著自己多次領兵往來美作國山中為盜的經歷。

  好不容易辨認出一條通向備前國的山道,什么也顧不上,直接帶著人一頭扎進深山老林之中,才勉強躲過了一劫。

  空氣中的血腥味由濃而薄,當他們再一次癱坐在林間的野地之上,仰頭看著頂端被風吹動枝葉時,才終于確認現(xiàn)在暫且安全了。

  岡家利這會兒是真的狼狽不堪,突圍之時戰(zhàn)馬力竭倒地,他偏偏又生得身寬體胖,為了不至于掉隊,只能拽著宇喜多直家的戰(zhàn)馬的尾巴,跟著一路撒腿狂奔。

  望了望身后,再看看周圍疏疏落落僅剩的四五十個兄弟,這個兒玉黨猛將慘笑一聲:“一向宗的禿賊,還真是從來不打誑語騙人,果然是殺人放火得善果,散財舍義埋尸骸,咱們這回超度了不知道多少位尼子軍的施主,才換來這回得福報。”

  幸存的四五十號人之中,運氣最好的,當要數(shù)孤身沖鋒在亂軍之中的馬場職家,居然只是大鎧上被掛中了幾支箭矢,初此以外,竟然毫發(fā)無傷。

  大約是他在發(fā)現(xiàn)宇喜多直家等人都悄然撤退的時候,也想到了其中的關竅,也改而隨在其后。

  不過跟他從鬼山城突圍出來的那些個浮田軍,就沒這么好得運氣,掃眼看去竟然是一個也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一齊死在了陣中,還是潰逃的時候沒人出面約束,各自奔命去了。

  不過到底是那種結果,對于宇喜多直家等人和他們自己來說都是一樣,孤身兩三人的潰兵,是絕對沒有可能再活著返回備前國的可能。

  宇喜多直家沖這個運數(shù)極佳的武士笑了笑,剛想開口說些什么,眼前一黑,便栽下馬來。

  醒來時,夜色正深,深色的天空一覽無云,月光昏沉,一如昨夜那般的光景。

  他覺得腦袋很疼,口干舌燥,身上的盔甲被卸掉了,負傷的地方包扎很好,先前突圍時,宇喜多直家的身中數(shù)箭,恰好鉆入大鎧障板之間的縫隙處,扎入不深,可在疲憊狀態(tài)下,汗水浸濕,盔甲摩擦,簡直鉆心地疼。

  再加上最開始催陣的時候,受到敵軍武士的薙刀劈開,雖然仗著大鎧堅固,沒有受傷,但沉重刀身還是砸得他為之氣短。

  奮力拼殺的因為精力過于集中,反倒是感受不到那中疼痛,有得只是疲憊帶來的麻木感覺。

  當緊繃的那根弓弦,松懈下來后,頓時便趕到那種突然涌返上來的痛苦,剛才暈倒除了力竭以外,便有這個原因。

  宇喜多直家現(xiàn)在渾身上下,一點力氣沒有,胳膊和腿腳全都癱軟無力的,根本不聽自己使喚似的,好不容易勉強側著頭,看了看周圍。

  他是在一個破舊的小山棚內,但顯然許久沒有人住過,草墊子破破爛爛、門窗大半缺損不堪,土灶內還支著一口生銹的破鐵鍋,咕嘟咕嘟的煮著熱水。

  宇喜多直家看到了岡利家,就在他身邊不遠處的門口,斜靠著棚墻打盹,透過呼呼漏風的門戶,可以看見,為數(shù)不多的幾匹戰(zhàn)馬全都栓在這棵樹上,一匹也累的睡著了,剩余的則在悠閑地吃著推到邊兒上的夜草。

  周圍同樣破落的山棚架子下,橫七豎八躺著百十個潰兵,再遠處是幾個值夜的哨探。拴馬的那顆大樹的樹梢上,落著刀匠那只蒼鷹的身影,他沒看到長船貞親,不過那只蒼鷹既然還在,想必人肯定是沒事。

  宇喜多直家想站起來,碰著了傷口,痛哼一聲,驚動了岡家利。

  “和泉守你醒了?”岡家利頓時抖了個機靈,從地上翻身爬了起來,三步兩搖晃的,邁到宇喜多直家的身邊,在突圍時他累得兩腿脫力,這會兒走起路來還直打彎。

  宇喜多直家虛弱的點了點頭:“利勝,這是在哪兒?”

  “咱們在久米郡南條的一處窩點,下午過的鶴田。本來是想往稻荷山城去的,結果聽人說那邊也被尼子軍包圍了,便就沒有敢過去,這會兒估摸著也該丟了?!?p>  “這些人都是半路收攏的殘兵?”宇喜多直家問的是多出來的潰兵們,近處能看清臉的幾個很面生。

  岡利家點點頭:“也有咱們這邊兒的自己人,一路上收攏的,遇見還有四十多個活的?!彼f的自己人,是指從備前國出陣的浦上軍本隊軍勢,加上收攏來的美作國豪族的敗兵,總共有一百二三十人。

  兒玉黨算是又恢復了些許人手,起碼不用擔心會被附近村里百姓組成的落武者狩,給突襲追殺。

  “長船刀匠呢?”宇喜多問道。

  “又往鶴田哪邊兒去了,覺得人手還不夠多,想再攏一些過來。馬場職家和他一起,他的人這回死得一個都不剩了?!?p>  岡家利這次的口氣,沒有多少幸災樂禍,他說的很沉重。浦上軍不是沒有敗過,但是像這樣一敗涂地的慘敗,支援美作國以來,還是第一遭。

  能逃過鶴田的,傷勢都不重??梢韵胂螅瑳]能走脫的那些人,不但有死人,肯定還有大量的重傷員,等待他們的唯一下場,就是等著被殺死,腦袋砍下當作尼子軍驗首的功勛。

  哪怕運氣好些沒有被當場處死,下半輩子估計也得在石見銀山的礦洞里干苦力,那還不如被人一刀砍死來得更痛快些,無論關系如何,總歸都是自己人。

  宇喜多直家覺得力氣慢慢地在恢復,岡家利扶著他坐了起來,而后問道:“和泉守,接下咱們怎么辦?”

  宇喜多直家沉默了會兒,浦上軍、山名軍接連大敗,讓他心里不免得連連嘆息。

  雖然不知道潰敗的山名軍為首的東美作國人眾,還能否獨立守住吉井川一線,將尼子軍給抵擋住。

  可宇喜多直家等人卻是沒有在繼續(xù)留在美作國內的理由了,連潰兩陣,他們這剩下的這些個殘兵敗將,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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