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與一誰能懼

　　中村則治無言以對，見自己勸說不動，忙轉(zhuǎn)頭看向山中隊的其余武士，想請他們一起幫自己來勸說，但尼子軍素來驕橫跋扈，原本諸人確實有想要勸阻之意，可也是聽到適才貶低云州武士，抬高吉備國人的言論，大為惱火。

　　沒有人愿意開口勸說，反而又有數(shù)人想要隨從一起出陣，中村則治不甘心，只能再進言道：“宇喜多直家素來剽悍狡詐，先前已然暗手殺害了我軍中勇將有元佐則，三河守三思而后行啊！”

　　山中幸高點了兩名以勇猛著稱的武士，回首答道：“正是知曉對面的惡黨，乃是膽敢劫掠我尼子家‘段錢貢米’的賊寇宇喜多直家，我才要親自將之誅殺在地，為吉備國人以儆效尤，讓其知曉，哪怕過去數(shù)年，我尼子軍的威勢，仍舊非其等可以抗拒！”

　　尼子經(jīng)久在世之時，尼子家的領(lǐng)國就曾一度直抵播州，直到吉田郡山城之戰(zhàn)后，尼子家損失慘重，這才給了吉備國人反逆叛亂的機會。

　　山中幸高說完后，當(dāng)下馬鐙作響，領(lǐng)著那兩名身披大鎧，持弓挽槍的武士，催騎向前。

　　中村則治沒有辦法，只好任由這位‘云州麒麟兒’出陣，同時在心中祈禱，真得能如對方所言那般旗開得勝。

　　從方才就耀武揚威的宇喜多直家和岡家利二人，見尼子軍久久沒有回應(yīng)，又感到戰(zhàn)馬體力不濟.

　　正準(zhǔn)備回返本陣，突然看到一名赤絲威德大鎧、頭戴三日月鹿角脅立兜的武將由對面馳騁而來，放聲大喝：“山中鹿之介三河守幸高前來迎戰(zhàn)！”

　　宇喜多直家見對面來人迎戰(zhàn)，也不同他們客氣，躍馬橫奔，卷帶一地的塵土，當(dāng)下彎弓連發(fā)三箭，直奔出陣的三名武士而去。

　　鏑鳴矢穿風(fēng)掠空，發(fā)出一連串刺耳的響哨，山中幸高雙腿一夾馬腹，全身低俯，使了個鐙里藏形，將迎面而來鏑矢閃避開來，但他身后兩人可沒有如此的馬術(shù)和身手，兩箭皆中。

　　手持長槍那名云州武士俯身及時，只被射中了肩膀，再加上大鎧堅固，因此并未有大礙。

　　另外那名同樣張弓欲射的武士，武運不如天意，被一箭正中胸口，強弓射出的箭矢，頓時穿透他身上略顯單薄的仁王佛胴甲，當(dāng)即慘叫一聲，仰面朝天滾鞍落馬。

　　身旁那名剛剛逃過一劫的持槍武士，大吃一驚，忙舉起手中輕便的藤楯試圖格擋，隨即被急射如流星的第四箭，正中他的咽喉，這名武士身行搖晃了幾下，也同樣如同土偶一樣，向后翻墜掉地，顯然是活不成了，但是他的腳還掛在馬鐙之上，這具尸體就這么再渾然無覺的戰(zhàn)馬拖拽下繼續(xù)前進。

　　策馬追射，頃刻間連四箭，討殺二人，尤其是剛追射的那一手，幾乎分不出前后而發(fā)的三連快箭，兩邊兒軍勢看得呆了。

　　西國缺馬，弓術(shù)多比步射為主，擅長鏑流馬的武士可謂少之又少，只有備中伊勢家有弓馬道術(shù)傳授。

　　弓馬騎射雖然是武家的必修武藝，但實際上卻從來不算是一種可靠的武技，騎射用的四半騎弓遠不如步弓可靠，嚴(yán)重的限制了射程和力道。

　　而且在顛簸的馬上，將原本就非?？简灥墓涑鋈?，這本身就一件命中率并不會很高的武藝技巧。

　　這也是為何源平時期的騎討，都是數(shù)十名武士集體策馬出陣，懸走奔射的主要原因，為得就是用數(shù)量來彌補命中率不足的缺陷。

　　騎射的真正殺傷范圍，多在三十步內(nèi)，甚至更近的距離直射才能做到射殺敵軍，超出這個范圍以外的距離，多是拋射襲擾的為主。

　　三十步內(nèi)的距離，雖然并不遠，但足以彌補騎射在勁力和射程方面的不足，同時這個距離也能保證命中的精度和射手的安全，

　　鐮倉時期“京都、鐮倉大番役”對御家人的騎射考核標(biāo)準(zhǔn)是在三十五步外騎馬射箭，九箭之中只要上靶三箭就算合格。武藝優(yōu)秀者在這個距離上，也只能保證三分之一的命中率，這還是在沒有任何危險的演武場中，換到合戰(zhàn)中能中一箭就算不錯了。

　　雙方距離尚在五十步開外，宇喜多直家便開弓放箭，可謂是出其不意，因此被射落馬下的兩名的武士固然是因為疏于防備，才不慎中招，但即使如此，也是稱得上神乎其技，看得兩軍將士心馳神往。

　　戶川通安哈哈大笑，趁勢揚旗，抽刀擊甲，率眾大聲助威：“鎮(zhèn)西八郎，誰人能懼我兒玉黨！當(dāng)世與一，無人能懼我兒玉黨！”卻是拿自家縂領(lǐng)，當(dāng)做了平安末年，那兩名神射無雙的武士。

　　鎮(zhèn)西八郎源為朝，是源賴朝的叔父，早年曾自稱西國追捕使，作亂九州。保元之亂中據(jù)守京都西門，一箭驚退平清盛前來進犯的大軍，即便是后白河大王也愛惜他的勇武，只是將他的手筋挑斷后，流放丈八島。

　　那須與一，為源氏軍中的神射手，尤善騎討追射，曾經(jīng)隔海射落平家船頭巫女手中祈禱占卜的日丸折扇，因此聞名天下。

　　西國、關(guān)東都有族人分布，備中國就有那須氏庶流，追隨山中幸高出陣的那名持弓武士的旗幟物上的就有“那須一文字”，想來便是那須黨內(nèi)的族人。

　　見得對手歡呼叱咤，而自家總大將卻落在下風(fēng)，尼子軍士氣，一時沮喪。

　　晨曦光流，刀槍鏗鏘聲中，牛車簾幕揭開，一個女子站了出來。清美圓熟，服柳芳綠之壺裝束裙，繡帶斜飄，手握懷劍，正是三浦夫人。

　　眾軍齊齊回頭，迎光仰望，見她立在初生太陽之前，越發(fā)光彩四射，明媚照人，幾不可方物。

　　三浦夫人啟唇說了幾句什么，車邊的粟井正晴立刻舉旗馳行，大呼：“夫人有言，此戰(zhàn)若勝，敬豪桀酒；若敗，自刎殉節(jié)，絕不屈身侍賊?！?p>　　她這幾句話的激勵，比宇喜多直家騎討殺敵有效得多。遠方煙塵滾滾，狹窄的街道之上三騎武士，繞走奔斗，幡旗迎著山風(fēng)颯颯響動。

　　浦上軍刀槍強弓，高舉向天，原本抓緊時間休整的足輕受到莫大的鼓舞，扔掉沒吃完的飯食，轟然列陣；用兵器擊打胸前掛甲，熱血沸騰，齊齊大呼：“一與一，誰能懼我？”

　　喧喝盈天，呼嘯的山風(fēng)吹拂著宇喜多直家所戴的鬼面檜笠帽，紅纓擺動，諸軍一起去看三浦夫人時候，他甚至連頭都沒回過，雙眼死死盯住前方殺來的敵將，不進反退。

　　他如今身受十余創(chuàng)，根本不能同人近身拼斗，且更自知，兵法恐難同山中幸高相斗，干脆引馬回轉(zhuǎn)。

　　岡家利追隨他出陣多年，根本無需開口吩咐，當(dāng)即大喝一聲，卻是代為接受了一騎討，上前迎戰(zhàn)來斗。手中黒漆長柄大薙刀揮動劈下，裹挾呼嘯風(fēng)聲當(dāng)頭而落，不說這薙刀的鋒銳，僅是以寬大沉重的刀頭而言，被砸中多半也要骨斷筋折，吐血落馬。

　　山中幸高策馬向右略閃，讓先發(fā)制人的黑漆長柄大薙刀，斬落在了空處，趁此機會手中皆朱槍橫貫刺出，使得一招‘長皆破’，疾向?qū)依韲荡倘ィ?p>　　岡家利同樣急忙后傾，避過了朱槍的刺殺，山中幸高跟著手腕回轉(zhuǎn)，皆朱槍鐮刃拖回，便向?qū)κ趾笮墓绰洹?p>　　此法不在于正面殺敵，而是想借用十字大槍的鐮刃勾住對手的衣甲，借著戰(zhàn)馬的沖鋒速度，將之拖到在地。

　　山中幸高的兵法學(xué)自美作國塀和鄉(xiāng)，一之瀬城主竹內(nèi)中務(wù)大輔久盛所開創(chuàng)的竹內(nèi)流武道。

　　竹內(nèi)流武道不僅擅長小具足(短刀術(shù))、破手(柔術(shù))、棒術(shù)，并包含了齋手(劍術(shù))、拔刀術(shù)這些近身短打兵格，對薙刀術(shù)、鎖鐮這樣的素槍道也很是精通，這招‘長皆破’就是竹內(nèi)流中最為有名的騎馬槍術(shù)。

　　岡家利少時也曾在竹內(nèi)家的道場修習(xí)過，當(dāng)即本能矮身馬鞍，將之堪堪避過，緊跟著左手拔出脅差，卻是直接甩擲而出，倏得奔向山中幸高的面門而去，想要掠取性命。

　　山中幸高吃了一驚，顧不上再次發(fā)難，急忙低頭，側(cè)身借用肩膀處袖甲上的楯配格擋短刀，亂馬交槍之間，二人飛馳相錯

　　方才一合騎討，雖然旋斗旋分，卻是比斗的相當(dāng)激烈，兩人中若是誰的反應(yīng)稍遜一籌，恐怕就是身死當(dāng)場，看得兩軍之中，膽弱之人不由面露怯色，

　　雖然無人落馬，但山中幸高所戴的脅立兜，被岡家利手中的黒漆長柄大薙刀斬下一根鹿角，而岡家利則是左臉頰被皆朱槍劃傷，血流滿面。

　　山中幸高仗著所騎的白鹿毛馬快，率先回轉(zhuǎn)過身，挺槍直取岡家利的性命。

　　暫時脫離險境的宇喜多直家，卻并沒有返回本陣，而是持弓圍繞二人，見到山鯨武士受挫，趕忙連發(fā)數(shù)箭襲擾，為其遮掩。

　　山中幸高全部注意力全都放在岡家利的身上，頓時數(shù)箭皆中，力道之大，甚至洞穿障肩袖甲，其中一箭更是射中了鹿角脅立兜的前立。

　　若非山中幸高反應(yīng)夠快，及時撥馬調(diào)轉(zhuǎn)，怕是要當(dāng)成被射中額頭，同那兩名武士一樣墮馬而死。

　　看見宇喜多直家暗箭傷人，一直被壓制住氣勢的尼子軍，齊聲怒喝:“使用弓箭暗中傷人，手段何等的卑怯!”

　　宇喜多直家輕蔑冷笑，持弓呵斥：“自古起來，騎討便以追射為上法，只不過你等云州懦夫，連弓馬騎射之道都遜不及人，難怪會被如此輕易的就射殺在地！一群斷脊之犬，還敢在我吉備武士面前狺狺狂吠，妄稱卑怯!”

　　尼子軍聞言愕然，皆無法作答，浦上軍陣勢中則爆發(fā)出一陣嘲諷大笑。

　　一騎討人數(shù)并非只有單限一人，這里的‘一’字只是代指人數(shù)稀少的意思，源平合戰(zhàn)之時，往往能看見敵我雙方數(shù)十名騎馬武士，互相追射，直至某一方不敵敗退，或是悉數(shù)戰(zhàn)死后，才算分出勝負(fù)。

　　此回騎討，山中幸高以三敵二，已經(jīng)算是以眾凌寡，更何況宇喜多直家和岡家利兩人苦戰(zhàn)多時，不論人馬早已經(jīng)精疲力盡，傷痕累累，到底是誰卑怯，人心之中自有是非公論。

　　氣勢已然輸人不止一籌，山中幸高又被對面兩人聯(lián)手夾擊，逼迫的連連敗退。

　　中村則治見在繼續(xù)騎討下去，自己這邊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於是厲聲催喝道：“你們這些迂腐之輩，現(xiàn)今山中三河守被人用暗箭中傷，還跟這等無恥之徒，講什么武家道義，不知你們在猶豫什么？還不趕緊全軍壓上，將三河守?fù)尵然貋?！?p>　　原先那名主動請戰(zhàn)的足輕大將，聽完后中村則治所言后，當(dāng)即率人沖上前去，尼子軍前陣的旗下本隊，在他的帶動下，雖然知曉如此作為舒為不恥，卻因心憂山中幸高的安危，也都是爭先恐后，想要救人。

　　牧良長、明石景季看見對方不講武德，當(dāng)然不肯讓他們靠近來干擾騎討，于是忙調(diào)集長弓和鐵炮上前，矢彈齊發(fā)，沖在最前邊的十幾名尼子軍足輕，立即被射殺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