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同心致萬勝

　　宇喜多直家一番長篇大論，刻意淡化自家先前所做的惡行，反而著重深化莊氏的對備中國內(nèi)百姓的橫征暴斂，對尼子家的軟弱無能，唯喏屈膝。

　　最后又以凈土門徒的身份，來煽動起眾人對於亂世的仇恨，和對安樂凈土的渴望，頓時引發(fā)了城上足輕的響應(yīng)，紛紛舉兵，高呼萬勝。

　　宇喜多直家振臂一揚(yáng)，幾名旗本武士立刻就從棚戶內(nèi)，抬出來大箱錢財，咣當(dāng)一聲，重重砸在城墻之上，掀開蓋子來看，盡是金砂銀錠，原本有些昏暗的城頭，登時晃人眼目。

　　轉(zhuǎn)望左右：“最多入夜，敵軍就會大舉攻山。本渠帥需要百名勇士，出陣逆戰(zhàn)，可有凈土弟子愿為開辟凈土，奮身成佛？”

　　幾名虔信一向佛法的武士、足輕，馬上跨步而出。有人出面帶頭，又見如此多的錢財，眾兵卒踴躍奔前，唯恐落后。瞬息之間，百人立得。

　　“將我馬印大旗，掛於北門城樓。”宇喜多直家哈哈大笑，說話間豪氣干云，意縱霄漢，“昔日賴朝公得橫山十八騎，便可盡取關(guān)東一十五州節(jié)度，而今我有忠義勇士百人，豈會懼怯莊氏為首的一干手下敗將！敵軍雖眾，於我看來不過土雞瓦犬。今日大戰(zhàn)，本渠帥盡可以斷言，不戰(zhàn)已勝?！?p>　　他借著馬場職家激勵士氣的言語，再次鼓壯一番聲勢，將敵軍散播的謠言壓了下去。

　　眼看著備中軍落入絕處，一步步踏進(jìn)死地，心頭的滋味難以對人言說。戰(zhàn)勝以后，天下當(dāng)很快便會知曉宇喜多氏的武名。

　　備中軍的速度，遠(yuǎn)比宇喜多直家猜想的快上很多，剛過晌午，第一波大舉攻勢就展開了。

　　投石車、木發(fā)砲兩種攻城器械，推上山坡，順序發(fā)射。最大的一座木架投石機(jī)，需要二十多人操作，拋擲出去的石塊大如車輪，飛躍於外二百步遠(yuǎn)，悶響震動，大部分石塊還是落入山道處的壁壘內(nèi)，翻滾墜落其中。

　　各隊守兵紛紛蜷縮起身子，躲避到壁壘后，這些壁壘經(jīng)過數(shù)次加固，已經(jīng)很解釋，前兩日清水宗長率兵拼盡全力，不知付出多少傷亡，才摧垮北門外的兩處壁壘。

　　為了保險起見，各隊守軍又依令在壁壘后面，豎立起排叉木，用粗繩捆綁在一處，仿佛柵欄模樣，向內(nèi)用斜木樁在地上，作為支撐。

　　這樣，可以將石彈的威力降到最低。

　　宇喜多直家命守軍，將城內(nèi)木發(fā)砲拖拽上城頭，分給石塊，甩發(fā)還擊，不過跟備中軍發(fā)射的石彈相比，兒玉黨這邊只能仍些小塊石頭，聊勝于無。

　　戶川通安處理完事務(wù)，快步過來道：“和泉守，這樣不是辦法，備中軍砲石太猛，咱們的木發(fā)砲又不經(jīng)用，弓箭手還少，沒法阻攔他往上進(jìn)兵。要不要先將最外圍的守兵撤回？”

　　“外圍壁壘雖矮，但只要防守得力，仍舊能夠阻攔住敵軍一陣，給后面的守軍部署，爭取時間。穩(wěn)妥為上，讓他們繼續(xù)固守本壘防守就行。”

　　話音未落，備中軍推出十幾輛甲籠車，舉在頭頂上，每一座城門處，都是兩三輛連成一串，緩緩向山上的壁壘處壓去。大批足輕蜂擁在后，呼喊殺來。

　　山道上堆放的亂石、拒馬樁給這些甲籠車的移動，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后方的足輕只能從兩側(cè)縫隙，擠身前面情理，長楯手拼死抵抗飛石、滾木；后方手持大斧的壯勇劈砍鑿?fù)冢瑢⑼ǖ狸懤m(xù)情理出來。甲籠車、丈弓車順著通道緩緩?fù)七M(jìn)。

　　植木藤資雖然武名一般，但在匠作一道頗有天賦，尤其擅長打造各類攻防器械。

　　這丈弓車就是他從《東鑒》書中記載，嘗試復(fù)原出來的一種攻城兵器，推車之上放有一架丈長的巨弓，可射斧槍於百丈開外，穿木裂石，狙殺騎馬，配合上絞盤鉤鎖的話，還可以拉拽城墻。

　　尼子晴久攻打美作國時，特意將他召去做了專門打造攻城器械的武備奉行，若非心系備中國安穩(wěn)，極力推脫的話，現(xiàn)在當(dāng)時在備后國內(nèi)協(xié)助尼子軍追討毛利元就。

　　備中兵還未殺近壁壘，弓箭手先行居前，箭矢如蝗，和高處的兒玉黨互相對射。

　　宇喜多直家令木發(fā)砲調(diào)整射程，重點打擊北門壁壘下備中軍、甲籠車，以及在推車上搭設(shè)丈寬巨弓的古怪器械。

　　連著幾天下雨，山道坑洼都有積水，地上凈是污泥。石塊落地，往往濺得周圍備中軍足輕滿身一臉都是泥水，不小心瞇了眼睛，稍一慌亂，立刻被覷見空隙的守軍張弓射倒。

　　壁壘后方的檑木、落石等物預(yù)備齊全，就等敵軍靠近，立刻施放。宇喜多直家穩(wěn)穩(wěn)站在城樓上，任由風(fēng)吹雨打，紋絲不動。

　　數(shù)十名郎黨隨從，和那一百名死兵，立在他的左右，護(hù)著馬印大旗，時刻等待他一聲令下。

　　備中軍仗著甲籠車在前抵抗，接連撞開兩座壁壘，分散開軍力往兩邊坡道處的柵欄內(nèi)的兒玉黨守軍逼去。

　　裝設(shè)有云梯的甲籠車靠近兵砦，下方足輕當(dāng)即揮刀砍斷繩索，原本受到約束的云梯倏地向前彈打而去，頂端的鋒利鉤子，立刻牢牢釘在兵砦橫桿之上。

　　守兵連忙朝下方拋投石塊，想要砸毀車廂，來殺傷里面躲藏的敵軍，沉重的石頭落在厚堅的木板上，咚咚作響，卻見絲毫起不到任何作用，於是又有人想要將云梯推開，云梯頂端鐵刺橫生，深深地扎入木墻內(nèi)，沒處下手。

　　下方的備中軍亂箭射來，連著三四人中箭，兩輛甲籠車并排而列，靠在兵砦木墻下，車內(nèi)精選出來的跳蕩兵卒聽見后方指揮的奉公武士一聲令下，掀開頂端蒙蓋的牛皮革布的推板，翻身順著梯子往上攀攻。

　　馬場職家呼喝怒吼，揮舞著大鐵杵，不顧迎面射來的箭雨，對準(zhǔn)兩個云梯口猛力橫掃，下方兩名埋頭快爬，剛剛露面的披甲郎黨來不及反應(yīng)，直接被砸中面門，鮮血飛濺里跌落甲籠車的板廂，滾動著摔倒地上，顯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圍攻受挫，下方的備中兵忙豎起鐮槍往砦壘墻頭勾拽，加大弓箭施放。

　　兩輛丈弓車調(diào)整方位，又快又狠。一箭釘在墻頭木板，另一箭正中一名兒玉黨武士的胸口，貫穿鐵甲，鮮血四濺，步伐踉蹌，連吭聲也沒吭聲，仰面栽倒。

　　馬上有一名山賊手持長刀替補(bǔ)頂上，一刀砍斷半個手掌，剛想爬墻而上的敵軍，慘叫著順著云梯墜滑下去，連帶頂退好幾名想要繼續(xù)攀爬的備中兵。

　　兵砦兩角的矢倉內(nèi)的兒玉黨弓箭手，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十幾名弓手齊齊支援，壓制住了險些殺上墻頭的敵軍。

　　備中兵除去云梯以外，尋常木梯也用接力傳遞的法子，用到前面，一齊搭在木墻上，這處山道寬又十多丈，方便部署更多人手防御的同時，也能夠上敵軍調(diào)集更多的人手來發(fā)起圍攻。

　　長梯一搭，更多敵軍開始?xì)⑸媳螇︻^，龜山城三面都是鏖戰(zhàn)廝殺。

　　宇喜多直家眼觀六路，眺望敵情、負(fù)責(zé)總覽防務(wù)，戶川通安則是在城墻上來回奔走、指揮、調(diào)動。打退西面的敵軍后，立刻轉(zhuǎn)到東側(cè)察看情況緩急。

　　荒川直景、稻富佑通兩人各守一門，時刻匯報情況。

　　一隊隊的備中軍、在甲籠車、木發(fā)砲、丈弓車的支援下，攀附云梯，大規(guī)模的攻山開始。

　　山中各壘，殺聲震耳欲聾，火光沖天。天色，早就暗沉下去了。

　　清水宗長兜鍪、鐵面俱全，外間身披大鎧，內(nèi)襯革布軟甲。披堅執(zhí)銳，先登陷陳，連殺十?dāng)?shù)人，討死兩名奉公武士。

　　兒玉黨射去箭矢，均被鐵甲阻擋在外，不能透入，勇不可當(dāng)。

　　他前幾回圍攻北門都被馬場職家所攔，於是轉(zhuǎn)攻東門，眨眼已經(jīng)快要攻到城下，沿途守軍不是被殺，就是潰散。

　　稻富佑通狼狽的帶人而逃，躲進(jìn)最后一座依附東面城門修建的木墻曲輪內(nèi)，依仗守城器械，這才勉強(qiáng)阻擋。

　　清水宗長攀爬云梯，往曲輪上攻取，手中長槍挑動不斷，掃開幾桿來阻攔的鐮槍。

　　見來人如此銳猛，曲輪墻上的敵人退開，改用攻城器械來敵他，夜叉檑高高揚(yáng)起，狠狠砸落。

　　清水宗長故技重施，翻身躲到云梯背面，靈巧閃開，讓夜叉檑落在云梯上面。云梯堅固結(jié)實，一下子打不斷，晃了幾晃。

　　清水宗長穩(wěn)住身形，繼續(xù)上爬，城上守軍相顧駭然，連忙再松絞盤，眼見夜叉檑滾落下來，清水宗長這次卻不去躲，他丟掉左手用來格擋箭矢的方木楯，瞄準(zhǔn)繩索薄弱處，一槍刺出。

　　清水宗長這柄長槍，槍頭極長，磨制得非常鋒利。他力氣足，合戰(zhàn)中的攻城經(jīng)驗豐富，剛才躲避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夜叉檑的弱點所在。

　　原本守城器械，為防止敵軍損壞，關(guān)鍵連結(jié)處都要用鐵鏈拴定，兒玉黨匆忙布置，尋不得鐵鏈打造，只得拿繩索充數(shù)。

　　竟然一下子就被他給挑斷了接口，猿臂舒展，將自家用力往外蕩去，堪堪避過了只剩一條繩索銜接，在云梯前甩落而過的夜叉檑。

　　攻城軍勢，山呼喝彩。

　　稻富佑通面色慘白，方才交手他只道對方銳猛無比，卻沒想到一人之力竟然能悍勇如斯。

　　山腰處觀戰(zhàn)的清水宗則看到仲弟冠絕諸軍，心中歡喜不已，提足力氣，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山林。

　　高聲喝問身旁旗本：“有新九郎這般勇將開道，何愁此城不破？宇喜多小兒必定授首！”大聲傳令：“擊打鐮倉鼓，為我軍一番槍張目助威！”

　　鼓槌重重落下，一聲響，環(huán)鼓應(yīng)。鐮倉鼓者，就是用鼓接連打出商、角、伯三種鼓音。三鼓分別代表鐮倉時期的大將、郎黨、兵眾三者。

　　三鼓同，則大將、郎黨、兵眾其心一也，可致萬勝。

　　轉(zhuǎn)眼間，眾軍觀望清水宗長，伴隨著他上云梯的步伐，又有小持眾敲打步鼓。一步一鼓，是為步鼓。

　　能持金鼓的鼓手，皆是軍中的勇士，在清水宗則的帶領(lǐng)下，一同發(fā)力。雄壯的鼓聲，急促、有力，如雨夜中的滾滾雷鳴，震動天地。

　　猛攻北門的中島輝行首先聽見，拔刀大呼：“威威哈！萬勝！萬勝！”上千人同聲大喝，聲威之盛，便是宇喜多直家也不由得勃然變色，兒玉黨內(nèi)膽弱者，無不是兩股戰(zhàn)栗。

　　調(diào)去西門的石川久智還在佯攻，以來分散城內(nèi)守軍兵力，聞聲亦是全軍同聲吶喊；植木藤資臨陣不戰(zhàn)，故而留在山下本陣的望樓內(nèi)觀看，知道這是清水宗則在激勵士氣，隨之讓人跟著一道呼應(yīng)。

　　一時間，龜山城四面八方，漫天大雨中，呼喊如潮。

　　城上的兒玉黨守軍，大部分都沒聽清他們在喊些什么，但在這等鯨波聲勢下，士氣為之一奪。

　　清水宗長挾持威風(fēng)，眼看就要帶兵翻上城頭，稻富佑通見他勇猛無當(dāng)，讓曲輪墻頭的守軍退開，把木城架推過來，遮攔去處，同時命弓足輕射箭。

　　木城架扇闊五尺，高堞五尺，用六根粗大硬木連在一起，每根木頭之間有間隔，不能容人，上橫放兩根滾木，滾木上裝有大竹釘。有此遮攔在前，擋住云梯去路，后方守軍可騰出手來攻擊。

　　稻富氏作為丹后國的武家，多少也是有些家學(xué)傳授，稻富佑通雖然因為只是庶流，地位與尋常武士并無不同，沒有正經(jīng)學(xué)過多少戰(zhàn)法。

　　可光憑借家中父祖的言傳身教，已經(jīng)算是要比尋常野武士強(qiáng)上太多。

　　防守起來，極有章法。招手又調(diào)來長槍手，立在弓足輕的身側(cè)。從木城架的縫隙中，刺殺槍尖，想要將清水宗長挑落城下。

　　清水宗長手腕翻轉(zhuǎn)，槍尖刺入木架子之中，想要將它挑倒一旁。木城架沉重，且又固定在地上，和空中落下的夜叉檑不同，使得力氣再大，也難以得手。

　　他大喝一聲，長槍順勢捅入，刺死了一個用想要張弓射箭的弓手。

　　正當(dāng)覺得有些進(jìn)退兩難之際，曲輪城門口，忽然想起一陣歡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