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生焦灼不安地候在陳府門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夕陽西下,某個扎著沖天辮的小崽子才趾高氣昂地腆著小肚子出現(xiàn)在冬生視野里,他滿臉泥水,活脫脫一只小花貓。
小崽子身后幾步跟著他衣衫整齊,面無表情的雙生弟弟,同樣是屁點大的人兒,陳景明背著手不緊不慢地走著,那步伐,那表情,簡直是縮小版的陳守仁。
“我的小爺們啊,這又是去哪了?!倍奈骞侔櫾谝黄?,忙迎上去。
“冬生,給小爺我拿著?!标惥昂蛷囊陆罄锾土颂?,掏出幾個大棗來:“在老趙頭那里摘的,可甜…”
徐氏陰著臉從門后轉(zhuǎn)出來。冬生苦不堪言,抿唇不語。
陳景和眨眨眼,轉(zhuǎn)頭看陳景明。陳景明一雙清明眼冷冷淡淡,陳景和分明從中看出了四個大字:“自,求,多,福?!?p> 徐氏氣笑了:“你們給我進(jìn)來!”
沒過多久,陳家后院便響起了陳景和的狼哭鬼嚎。
“不是,你就這么看我挨打,你是不是我親弟弟啊?”陳景和趴在軟榻上,哭喪著臉。
陳景和鎮(zhèn)定的翻了頁書:“對這件事,我也很懷疑?!?p> “誒你!”陳景和一撲騰,屁股的劇痛又讓他痛呼起來。
他在榻上安生了會,又抬起頭來,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阿弟,你看我都這樣了,爹布置的那十張大字…”
陳景明合上書利索地起身出了門。
…
小小的陳景明讓他的大傻哥明白了一個道理:別人都是靠不住的,親弟弟也不例外。
十年后。
“娘,鯉哥兒說他想外婆了,我就把他帶來頑幾天。”陳兮瞪了身旁一心往嘴里塞花糕的孟黎一眼:“家里餓著你了?”
“好次。”孟黎含糊不清應(yīng)道,夏荷抽出帕子細(xì)心給他擦干凈嘴角。
徐氏樂呵呵地把點心攢盒往鯉哥兒那遞:“孟家家大業(yè)大,規(guī)矩嚴(yán),這孩子在這多吃些又怎么了。茗姐兒呢?”
陳兮聳聳肩:“我扔孟姣那了,她家里全是兒子,對茗姐兒那叫一個寶貝,我看她看茗姐兒的眼神都在冒綠光。”
陳兮嫁給孟攸沒多久便生了孟黎,孟璋對這個嫡長孫寶貝的不行,親自取了個小名鯉哥兒。幾年后她又懷了個女兒,取名孟茗,便按著陳家的規(guī)矩直接稱呼茗姐兒了。
徐氏讓春芝給孟黎溫一盅牛乳來,又笑:“說到這個,前兩天櫻姐兒上門送節(jié)禮還跟我抱怨,自打茗姐兒出生她便沒見過,她這個干娘的名號只是個虛稱?!?p> 陳兮嗔道:“左右不過幾日,她事務(wù)倒真是繁忙,也不曾上京一次?!?p> “她哪里得閑。蘇州江州兩邊跑,不過我上次看著,她氣色是比當(dāng)姑娘的時候好多了?!?p> 陳兮促狹道:“怪不得別人說,胡小胖是個會心疼人的呢。”
蘇老夫人去世后,林櫻拿著蘇老夫人的遺筆信和蘇家和解。蘇大少爺接管蘇家生意后,林櫻便時常被他請去教導(dǎo)蘇家繡坊的繡娘們,每年給她可觀的分紅。
這么多年,在胡小胖的死纏爛打之下,林櫻還是“屈服”了,熱熱鬧鬧八抬大轎地進(jìn)了胡家的門。
她身子弱,子嗣艱難,只有一女。胡小胖疼惜她產(chǎn)子之痛,不同意再生,多年來不知拒了胡夫人多少次想要孫子的明示暗示。
“一個女兒也沒什么不好?!毙焓喜[眼笑,陳兮聽娘親語氣中的自得之意,忍俊不禁。
“舅舅…”鯉哥兒突然跳下椅子,朝外頭跑去。
陳兮循聲望去,廳堂門口大步跨進(jìn)來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地少年,黑發(fā)高束,一身玄色勁裝顯得身板筆挺。
陳景和接住鯉哥兒軟軟一團(tuán),將他高高舉起:“我的小鯉魚來啦!”
鯉哥兒“咯咯”的笑聲撒滿小院。
“阿姐,娘。”陳景和將孟黎放下,嬉皮笑臉地朝徐氏陳兮問好。
還是這副樣子。
陳兮起身拍了拍他,發(fā)現(xiàn)這臭小子已經(jīng)比自己高了一頭:“竄的還挺快,景明呢?”
“誰知道,估計又泡在哪個書齋吧。”陳景和嘟囔兩句,撓撓頭:“姐夫沒來?”
“沒?!标愘庖娝勐妒?,補充道:“不過他讓我給你們帶了禮物,放庫房了,等會自己去拿?!?p> 不愧是親姐夫??!陳景和腳底抹油就想溜,陳兮也不喊他,和徐氏對了個眼神,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出了花廳。
直到陳景和心花怒放地抱住禮盒里的長劍,陳兮這才開口了:“這可是你姐夫特意找了京城有名的師傅給你打的?!?p> 陳景和感動的眼泛淚光:“謝謝姐…”
“謝就不用了,聽說最近你夫子有事,下午不用上學(xué),那你們都是去哪了?”陳兮微笑起來,陳景和不知怎地,忽然渾身泛冷,打了個冷戰(zhàn)。
“哈哈,沒什么事,隨便頑頑?!蹦切∽拥钠猓f了他的事也是難逃一死的。陳景和心里嘀咕著。
陳兮見他不開口,轉(zhuǎn)身將庫房的門給關(guān)上了。
“好久沒有姐弟談心了,來來來,過來。”
半個時辰后,庫房的門開了。陳兮整整袖口出了來。
血脈壓制這種東西,多少還是有點道理。
總結(jié)一下剛剛陳景和的坦白,陳景明每日下午都去一家書齋,一待就是大半天不出來。他則是跟著一波狐朋狗友跑去耍,天黑前才回家。
去書齋倒是沒什么問題,可陳兮怎么本能的感覺,這里頭有點子貓膩呢?
兄弟只能幫你到這了。陳景和抱著他的寶貝長劍,灰溜溜地回了房。
陳兮沉默的站在書市一家書屋門口,仰頭看著那熟悉的店鋪招牌。
桐陽書屋變得更破了。
“夫人,是我的錯覺嗎?我怎么覺得我們以前來過這呢?”夏荷上下打量,春生送她的翠玉耳墜隨著她的動作微晃。
第一次和夏荷來的時候,她還是個黃毛丫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孟府有頭有臉的管事娘子了。陳兮搖頭。
夏荷怪道:“夫人,你笑什么?”
“沒什么,進(jìn)去吧?!标愘庵共蛔∧樕系男σ?,提步進(jìn)了去。
里頭和陳兮印象中差別不大,若說有什么不同,那邊是柜臺后頭站了個俏生生的小丫頭。
小丫頭聞聲抬頭,見有客人,看穿著氣度還是個貴婦人,眼睛一亮:“您想找什么書,我們這什么都有?!?p> 陳兮環(huán)顧四周:“我想找個人。”
找人?小丫頭頓了頓,歪頭攤開手:“您這為難我了,我們這今天就進(jìn)了您這波客人?!?p> 陳兮看她快言快語,伶牙俐齒的樣子,心中升起幾分趣味:“是嗎?那我弟弟的書袋怎么在這呢?”
她纖指點向柜臺角落那青白修竹書袋,眸光流轉(zhuǎn)。
這明顯是幾個月前她給陳家兩兄弟繡的書袋,一人一個。陳景和要了一個斑斕白虎,陳景明則沒提要求,她索性就自作主張繡了個竹袋。
小丫頭的目光順著她的手指落到書袋上,眨巴兩下眼睛才反應(yīng)過來:“您是陳家姐姐啊?!彼`開一個特別可愛的笑,露出一顆小虎牙:“景明哥在后院?!?p> 后院。陳兮梗了梗,怎么覺得這么熟悉的劇情展開。陳景明不會…
說曹操曹操到,門簾被掀開,陳景明圍著一件墨跡點點的罩衣低著頭整理著袖口:“小沫,給我拿塊布巾?!标惥懊骱箢^又出來個笑呵呵的中年男人:“到飯點了吧…”
他的話音未落,便見著了臉色不好的陳兮和夏荷。
“羅老板?!标愘馄ばθ獠恍Γ骸案星槲覀円患易佣际墙o你打短工的命啊?!?p>